十三、定州塔下的電子幽靈
“阿姨，您住哪兒啊？”在車裏被驚嚇後足足待了5分鍾後，還是信科學的林寒膽子大，走過去，摸了摸大媽的胳膊，是實體，隨後就請進了車裏。
“兒啊，俺不回去。”坐在後排的大媽一手拉住林寒，一手摸著他的臉道。
“快檢查她有沒有緊急的聯係方式？”林寒沒有掙脫，嘴的口型是在問：這是不是老年癡呆？
吳迪點點頭，一邊搜著大媽的口袋，一邊對口型說：劫匪的媽？
“真是笨，既然他把你當兒子，你就順著說，看是不是能問出來點什麽。”夏冰開著車沒有回頭。
“好吧。”林寒深吸了一口氣，把別人當作媽，這是他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
“媽—媽，還是跟我回去！”
“不去醫院！俺知道這病治不好，咱不治了！”
“媽，你的智能眼鏡呢？”林寒發現大媽的手腕上有芯片植入的痕跡。
“不要搶俺東西！這是俺的！你們都走。”大媽連忙捂住了自己上衣右側的口袋。
“吳迪，快，幫忙。”林寒讓吳迪捉住大媽的手，自己在剛才被大媽捂住的口袋裏摸。費了半天勁終於拿了出來，是一塊金屬牌，上邊一堆星星點點的東西。
“這是什麽？”林寒看著眼熟。
“像是供智能眼鏡掃碼的東西，夏冰你的眼鏡還正常吧？掃一下。”吳迪遞給夏冰。
夏冰踩刹車後，重新戴上一副標準版的黑框眼鏡並啟動了。
“信號不好，時斷時續。”
“正常，我們距離定州城區不遠。”吳迪攔著一旁想把金屬牌要回去的大媽又道。
“掃出來了，是一個地址，家庭住址？林寒，我們先把大媽送回家？看著也不遠，怎麽樣？”
林寒頓了頓，撓了撓頭道：“好—好吧，你開快一些。”老娘你挺住啊，我馬上就來了。
銀色的光芒下，所有的東西都被懸浮在空中的定州塔蓋上了一層白霜，看上去很冷。夏冰跟著眼鏡上的導航開了10多分鍾，兩旁越來越開闊，距離定州塔越來越近了。
“這看上去不像有人住啊？你是不是走錯了？”林寒道。
“沒錯，導航上就是這邊。”
“導航也會錯的，要不我們先回去？”吳迪插進來道。
“要不把那個金屬牌再給我掃一次，重新導航試一試？”
“就在前邊。”一直吵鬧的大媽突然平靜地說道，“俺姓趙，路沒錯，就在前邊，你們看。”
不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片低矮的建築物。
“你們知道嗎？出現在地平線附近的景色其實距離我們隻有4公裏，那兒看上去像不像個村子？”吳迪道。
“那好像是座陵園？”林寒想起老娘有段時間一直騙他說爸爸死了，還在陵園找了無字墓碑指著說這就是他爸爸，害得他那幾年清明節一直往陵園跑。所以他明白看起來像是銀色寶塔尖的建築其實是一株株鬆柏，下邊通常是三尺見方的一塊塊墓地。
“可導航沒錯啊？”夏冰也開始疑惑起來。
“可能是那邊的工作人員的家屬？”吳迪分析道。
又開了幾分鍾，所有的景色都暴露在強烈的銀色光芒下，他們開始穿越定州塔的下方。所有物體如同在白晝中一樣，強烈的白光無論打在什麽物體上，都泛著一層彩色的折光。
“這墓地真是奇怪，偏要建在這巨大的幻象投影底下，這種程度的光汙染晚上壓根睡不著嘛。”吳迪吐槽道。
“你半夜去墓地嗎？”林寒從車裏出來，前方果真是片墓地，青磚綠瓦，圍牆內冒著藍色的熒光。門口寫著黨家莊公共墓地，兩個柱狀機器人在門口巡邏，此外再無他人。
“這兒太怪異了。”夏冰顫聲道。
“害怕有妖怪？夏大小姐放心，現在的人都沒有人味兒，所以即使有妖怪也不會來了。”吳迪貧道。
“趙阿姨，您家真住這裏？”夏冰白了一眼吳迪，把趙阿姨扶了出來。
“俺家可不住這裏，是俺老伴在這兒。”趙阿姨徑直走向墓地大門，但被機器人攔住了，柱狀的機身上閃著幾行字：掃墓時間是早9：00至下午5：00。
“林寒，快去把這倆玩意弄死機。”吳迪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寒搖了搖頭，走過去，先後把兩台機器人瞪得不動了，然後推開了大門。趙阿姨見大門開了，一邊往前快步走去，一邊從右邊的口袋裏摸出一個棕色的瓶子。吳迪眼疾手快，一把搶了過來，但那瓶東西著實嚇了他一跳。
這是一個棕色的玻璃瓶，上邊畫著一個骷髏，貼紙已經不全了，上邊的文字隻留一個“枯”字。
“這是什麽？”林寒剛湊過來，大媽立馬就把瓶子給抓了回去，“這是我的！”，然後扭開瓶子一仰脖，喝了一大口。
吳迪趕忙又奪了過去。林寒為了轉移趙阿姨的注意力，想起來他們還有盒飯，拿出一盒，“媽，你餓嗎？吃飯了。”
“壞了！應該先吃飯再喝藥，這下要做餓死鬼了！”趙阿姨接過盒飯開始吃起來。
“快看看是毒藥嗎？”夏冰喊道。
“有個骷髏！”吳迪捧著瓶子高聲尖叫道。
趙阿姨站在一旁往嘴裏扒了幾口飯，丟下盒飯，悄悄地跑起來。
“快攔住她！”林寒趕忙追了過去。跑過鬆柏林，前方是一塊塊墓碑，墓碑上都閃著一團熒光，像是待機狀態下的幻象投影。隨著他們跑過，這些一團光霧的幻象投影開始蘇醒，變成了一個個人形，看著他們。
“俺不走！俺就要躺在這裏！”追上趙阿姨的時候，她又開始糊塗了，正躺在一塊墓地的旁邊，墓地上空飄著一個老頭幻象投影的上半身，正在俯身看著他們。
“阿姨這瓶子裏是什麽東西？”林寒雙手扶著膝蓋，彎著腰道。
“農藥。”
“阿姨快起來！我們開車送您去醫院。”夏冰急得直跺腳。
“不去醫院，俺要陪著老伴。”
“這是您老伴的墓地嗎？”吳迪指著幻象投影裏頭頂沒幾根頭發的老頭道，他也是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墓地。
“是俺老頭，他8年前就沒了。俺這病治不好了。老伴的墓地裏有俺一塊地方，俺想喝藥了躺在這兒。”
“阿姨，您是得了阿爾茨海默症嗎？”林寒問道。
“啥？”
“你這問的，他是問你是不是老年癡呆了？”吳迪補充道。
“對，就這病。花老多錢了，還得往腦子裏塞進去黑片片，塞到腦子裏，那不得疼死啊。”
“您是不是有兩個兒子，一個個頭不高，一個要結婚，對方要彩禮？”林寒試著把拚圖連接起來。
“對，你們放開我媽！”林寒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是‘兔兒爺’？”林寒道。
“又見麵了，你們慢慢離開那裏。”一個矮個子站在鬆濤下跺著腳，身旁站著沒有脫掉麵具的“猴子”和“豬臉”。
“兒啊，俺不回去，俺不回去！”趙阿姨爬起來躲在吳迪身後，大喊道，“俺病治不好，俺不回去拖累你們。”
“娘！你這是給俺們弄難看啊！你要是死在這裏，這不是讓街坊鄰居戳俺們脊梁骨嗎？俺們這就是不孝啊！”“兔兒爺”說完蹲在地上，點起一根煙道。旁邊的“猴子”也跟著點頭道：“媳婦兒可以再娶，娘就一個，你就忍心讓別人罵俺們嗎？”
“俺也不想，可咱們不是沒錢嗎？”
“再說，你要是死在這裏，俺們也沒法給你做白事兒！”“兔兒爺”把煙屁股狠狠按在地上。
“俺—俺跟你們回去，可俺不去往腦子裏裝黑片片，你們得保證，明年得讓俺死。”趙阿姨慢慢地從吳迪身後走出來了。
“走，先回家吧。”
“等等，你們就為了不讓別人罵不孝，就不顧她的感受嗎？”夏冰從背後抽出甩棍道。
“你算哪根蔥？這是我們的家事。”“兔兒爺”跟外人說話的時候又變回了普通話。
“你們家的破事我管不著，可你母親喝了這東西！”吳迪說完把手裏的小棕瓶丟了出去。
“娘唉！你咋能喝這東西呢！這讓鄰居們知道了咋辦？”“兔兒爺”氣得薅頭發。
“我們送你媽去石家莊的醫院，你讓我們過去。”林寒走上前去說道。
“你們願意送俺娘去醫院？”“猴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願意，我們本來就要去石家莊，順路。”夏冰扶著眼神又開始迷離的趙阿姨道。
“快—快，讓路，讓他們過去，記得去省二院！那邊的劉醫生知道怎麽救！”“兔兒爺”頓了頓，又道，“我們找到車，馬上就趕過去。”
林寒無力地靠在車後座上，看著一旁睡著的趙阿姨，歎了口氣。在老娘的眼中，自己是不是也跟“兔兒爺”一樣的存在呢？
“吳迪，電子幽靈治療計劃，會花掉很多錢嗎？”他想起了墓地裏的幻象投影，隻是那些投影隻是光線組成的幽靈，不能說話，沒有思想。
“有醫保，不過新療法還沒普及，肯定自己也得掏一部分錢，但重點不在這兒吧。”
“重點是治療之後，也許媽就不是媽了？”
“記憶不在了還是那個人嗎？你這個問題涉及哲學啊。不過現在正在研究將記憶和意識數字化上傳的課題，說不準以後會實現記憶備份，也許會恢複記憶。”
“你是說首先克隆培育大腦，然後把記憶和意識重新導入進去？”
“沒必要克隆，未來記憶和意識都數字化了，造個鐵腦殼不就得了。”
“這太科幻。”林寒看過一部名為《超驗駭客》的電影，男主角死之前把意識數字化上傳到超算，與超算成功結合後開始不滿足於自己上傳，想著統治全世界。記憶不在了，我還是我嗎？那麽記憶或者意識換了載體，會變成誰呢？如果真有那一天，他還是那個無論如何都要見老娘最後一麵的林寒嗎？
“現在的方法簡單粗暴。”吳迪放下手機，靠在副駕駛椅背上，“記得彭姐的兒子使用的幻象投影重造嗎？這可能對你母親會有所幫助。”
“有什麽幫助？”林寒疑惑道。
“從第一批人與星宇智能網絡簽約開始，協議上就有一條不起眼的條款，星宇智能網絡提供的智能眼鏡被允許使用的同時，進行錄像和錄音，然後把錄下來的內容全都上傳到私人賬戶。等智能眼鏡服務測試完成後，開始收費，這一項服務就成了附贈，並不收費，但條款卻沒有更改。”
“我記得該條款，但這個功能是默認啟動的嗎？”林寒以前也用過這個功能，查看錄像尋找不知丟在哪兒的手表，甚至覺得這個功能還不錯。
“等會兒你恢複了可以找一找，在菜單欄不起眼的地方。”
“他們這樣做媒體早就炸鍋了。”
“你再想一想，你每天看到的新聞、各種短視頻、電影是誰推送的？他們不想讓人們看到的是不會出現在智能網絡上的。”
“一個人大致有17小時的清醒時間，每天17小時的高清視頻存儲起來並不是一個小數目。”
吳迪搖搖頭道：“存儲介質最不值錢。如果一台儀器記錄著你每天所遇到的事情、看到的東西，記錄著你的喜怒哀樂、心跳以及各種生化指數，植入腦後的芯片組甚至會監測大腦裏每一條微電流的模樣，你認為他們有沒有能力再造一個你出來嗎？”
林寒沒有回答，星宇智能網絡一直都在記錄，存儲在了老娘的賬戶下，幾乎可以製造一個電子老娘出來。哪怕是個虛擬狀態的人，也可以聊一聊，弄明白老爹到底去哪兒了，以及老娘這些年的想法。所以，他需要老娘的電子幽靈，不，他需要老娘不被自己遺忘，因為那樣他就真正失去了老娘，真正變成了一個沒爹沒媽的孩子。
這項技術跟趙阿姨也有關，腦子裏放入黑片片也就是在腦子裏塑造了另一個趙阿姨，等患上阿爾茨海默症的腦組織恢複的時候，可以寫入這部分記憶，或者幹脆取代真正的大腦，讓人造大腦接管身體，成為真正的電子幽靈趙阿姨。一旦這項技術研究成功，之後各種名人、文人、官員甚至所有人都可以被複製出來。如果這些電子幽靈的記憶被修改、被控製，無論是被人還是被星宇智能網絡，林寒不敢再往下想。“我”究竟是什麽構成的？獨有的星宇智能網絡的ID？那些記憶？還是莫須有的自我意識？電子幽靈計劃可以解決人類許多難題，但同樣也威脅著人類對自我存在的認定。
“如果電子幽靈計劃能成功組合出來一個正常人，就說明人是無自我意識的？隻是電腦上運行著各種軟件，用所有的記憶積攢出意識？這太扯了。”
“等著瞧吧，我可以幫你讓阿姨以電子幽靈狀態複活，動心了嗎？”
“呃，先說技術問題。如果從嬰兒記事起就開始植入這一係統，就可以更完整地複製一個人，以達到永生？剛才你說比意識數字化上傳更簡單粗暴的方法是指這個？”
“你總算開竅了。其實這個項目26年前就開始運作了，這也是我去正定的目的之一。”
“你是不是也利用我了？”
“你遇到的掉線問題非比尋常，雖然現在我仍然不明白你的眼鏡、智能芯片和ID出了什麽樣的問題，但我知道這兩項設備不能用了。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掉得這麽徹底，機緣巧合李好給你用了我的紐扣，這樣我的ID與你的ID就扯上了關係，最後被係統鎖定了。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擺脫智能網絡的監控隻有這個辦法了。另外，別以為沒有開通智能芯片就不會被查到了，夏冰、李叔他們一樣被監控著。對了，20年前也有個人出現了類似的掉線問題。”
“20年前？”林寒默不作聲，那一年他8歲，難不成是老爹？掉線也會遺傳？
“李好告訴我你掉線時，我已經在推算我的目的地了，在桃源鎮遇到你不是巧合，是我在等你。你母親出殯之後，和我去一趟正定，那裏說不定有你父親的線索。”
“我還是不明白，你去那邊做什麽？就是因為調查掉線？”一直在開車的夏冰，回頭問道。
“和你一樣，去尋找親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