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城中村

“對質?”史征明搖搖頭說:“你拿什麽跟他對質?他會給你看文件,證明那輛車確實是登記在虞勁升名下的,他隻是說過照片上的人和虞勁升有些相像,反正帽子遮住了大半張臉,怎麽說都可以。”

“那……”廖凡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仿佛猛地擊出一拳卻打在了空處,渾身繃得緊緊的卻被紮了一個洞,一下子泄氣了。

這時候車子拐了一個彎,駛入了另一條街道,一排行人突然出現在馬路上,廖凡急忙一腳急刹車,輪胎發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車子重重地往前一頓才將將停住,史征明和廖凡兩人都猛地往前衝,又被安全帶勒住彈回來。

“這是幹嘛?”史征明怔怔的看著眼前這一隊長長的隊伍,驚得目瞪口呆。

廖凡也是一頭霧水,他一邊鬆開刹車讓車子緩緩滑行,一邊伸著腦袋往左右看,隻見一邊的隊尾已經排過了馬路,另一邊則蜿蜒著進入了路對麵的一條小弄堂。人群看見車子過來,便挪開一個空位,史征明和廖凡在人群中穿過,看到一個個都戴著口罩,目光或者呆滯或者熱烈或者滿懷悲傷,但是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靠邊停一下,我去打聽打聽。”史征明回頭看著排隊的人群說。車子駛過隊伍,空隙又馬上被回填,沒有一絲慌亂,沒有人趁機插隊,所有人都按部就班、不驕不躁,像是在等待自己的命運。

“我也去。”廖凡打開車裏麵的中央扶手箱,從裏麵拿出兩隻新的3M口罩,遞給史征明一隻,自己拆出一隻戴上。兩人下了車,向隊伍的前麵走去,越走越心驚,這長隊竟然進了弄堂還延綿了差不多兩三百米,然後才鑽進一個略顯破敗的小院子裏。

史征明看看四周,這是一個錢潮新城和老城結合部的城中村,一開始的時候在規劃當中這裏也是商業用地,但因為新城的逐漸崛起,附近的房價也隨之水漲船高,這裏的居民便聯合起來索要更高的拆遷補償,這裏住的都是老街坊,人心團結,大家齊心一硬,竟然開發商也沒了轍,到現在,即便是街坊們願意拆,也沒有開發商能出得起這麽高的拆遷成本了。

這種城中村在全國各地都一樣,混亂、擁擠、鬧哄哄而又富有活力,這裏居住環境惡劣,但勝在房租低廉,交通便利,租住在此處的主力居民是建造新城的打工者和剛畢業的大學生,他們會在汙水橫流的小弄堂裏大聲的跟小販討價還價,會在警察查暫住證的時候去看通宵電影,會在深夜的時候躲進自己隻能放得下一張床的蝸居憧憬著有朝一日這個城市能為他們打開一扇門。最後有些人成功了,他們興高采烈的搬離了這裏;有些人沉淪了,他們覺得這輩子都離不開這個泥潭,於是他們屈服於黑暗;更多的人則碌碌無為,隻能哪裏來的回到哪裏去。魚龍混雜是對城中村最好的形容。

史征明一直走到隊伍前頭,心裏暗暗驚訝,這些人雖然都戴著口罩看不清麵目,但大都衣著光鮮,明顯就不是長期在城中村生活的人,史征明想再往前一探究竟,但在院子門口被兩個身穿僧衣的女尼攔住了去路。

“這位居士。”兩位尼姑看起來都慈眉善目,其中一位對史征明鞠了一躬說:“有善行才會有善報,想見秦姐的話,請去後麵排隊。”

史征明分明穿著警服,這女尼不喊他警官卻叫他居士,語氣裏還透著一種高高在上的距離感,史征明正待繼續問點什麽,卻見一旁排隊的那些人看過來的眼神愈發的不善起來,有些人眼裏透著明顯無理性的狂熱,似乎隻要這兩個女尼一聲令下,他們就能過來把史征明二人揍成肉餅。

史征明評估了一下形勢,決定還是先退出去,到隊伍尾部找個人了解一下情況。正待拉著廖凡往外走,卻聽見後麵一陣喧嘩,不時傳來驚叫聲和嗬斥聲,緊接著拐角處的人突然一下子全部往前湧,就像是捂在一口痰上的一群蒼蠅突然被踢了一腳一樣哄的一下散開來。然後史征明就看到四個人抬著一副擔架,匆匆忙走了過來,擔架上的人全身蓋著厚厚的棉被,臉色鐵青,嘴角不是有黑色的柏油狀**隨著擔架的上下擺動一口一口的湧出來。

史征明大驚失色,條件反射似的馬上伸手去腰間摸槍,卻被一邊的廖凡一把按住,史征明轉頭一看,隻見廖凡輕輕的搖了搖頭,史征明隻得狐疑的按捺下來。

更出人意料的是,那兩個女尼在看見擔架抬過來的時候,竟然不管不顧的迎上前去,兩人連口罩都沒戴,便湊近擔架上的病人仔細觀察起來,一邊看一邊問抬擔架的人:“發病多久了?”

“昨天……”其中一個抬擔架的人焦急的回答道:“一開始還隻是發燒,今天就吐了。”

“求秦姐救救他啊!”一旁另一個抬擔架的人帶著哭腔喊道,接著其他幾個人也一起大聲的哀求——“對,求求秦姐,救救他吧!”

“你們放心。”其中一個女尼說:“秦姐不會見死不救的,你們往那邊抬……”說著把擔架往裏麵引。

外麵的人在兩個女尼鎮定的情緒感染之下,又開始圍攏過來,但馬上一個女尼出來,站在門檻上,對著外麵說:“秦姐現在要醫治危重病人,請居士們再耐心等待一下。”說完雙手合十一頷首,把院門關了。

這時排隊的人又聚過來,甚至一點不差的又排成了剛才的隊伍,沒有人插隊,也沒有人發牢騷。隻不過跟剛才不同的是,現在多了一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聲音,排在前麵的幾個人還趴在門縫上往院子裏張望。

“秦姐很靈的!”一個身穿中年婦女服裝的人說:“聽說已經治好了好幾個權杖病人。”

“是啊是啊。”旁邊有人附和道:“我一個鄰居來求過一道符水去過,現在連感冒都不生呢。”

“秦姐人也好,好多窮人來,她都不收費的……”

“她原本就不收費的,隻是要修菩薩金身,隨便布施罷了。”

“大姐你來過啊?”

“我來過好幾趟了,給我們全家都求了符水,給我弟弟家也求了,今天來是個我親家求。”

“秦姐人怎麽樣?”

“很好很隨和的,一臉菩薩像,很耐心的問我家裏有幾口人那,還給我號了脈,布施的時候還告訴我要量力而為,不要太多呢,不過這種東西肯定是心誠則靈,菩薩怎麽知道你心誠不誠?看布施嘛,你要是小裏小氣的,哪裏顯得心誠呢?”

“對對對……”

“秦姐啊,以前就很出名了,聽說我們省裏以前的老書記,生了胰腺癌,就是她給治好的,隻不過她以前為人低調,隻是在上麵很有名罷了。現在大災難來了,秦姐馬上挺身而出,這叫什麽?普度眾生!”

史征明和廖凡聽著這群人穿的越來越邪乎,不由得相視苦笑。

“恐懼是宇宙中最有價值的商品……”廖凡嘟囔了一句。

史征明點點頭表示同意:“這是誰說的?”

“西方的一句諺語。”廖凡看著在盯著烈日排隊的人說:“還有一句是這麽說的——永遠不要低估民眾的愚蠢程度,永遠不要高估商人的無恥程度……”

“至理名言!”史征明掏出一支煙,卻發現嘴上戴著口罩,他遲疑了一會,最終還是把香煙放回煙盒。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呢,院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

“讓一讓讓一讓”還沒看見人呢,裏麵就傳出幾聲大喊,然後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隻見剛才抬著進去的那個病人,此刻在兩個人的攙扶之下,蹣跚的走了出來。雖然腳步還非常不穩,但是臉上已經明顯沒了原先的鐵灰色,嘴裏也不再嘔黑色**了。

他們後麵跟著兩個人拿著已經拆開的擔架,嘴裏不住的念叨:“活菩薩啊,活菩薩啊……”

那兩個女尼也跟在後麵,那病人出了門,嘴裏“嗬嗬”有聲,身子不住的掙紮,要回過頭來在門口跪下。兩位女尼急忙上前扶住,都好言相勸:“不用如此,居士回去以後多多行善,就是對秦姐最好的報答。”

其中給一個還把手裏的一串中藥遞給拿擔架的人:“記住,一天兩次,用無根水煎服,七天內不要洗澡,不要見風……”

幾個人拿了藥千恩萬謝的走了。

史征明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直到旁邊的廖凡撞了撞他的肩膀說:“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