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盛夏的果實
長達一個月的梅雨終於過去了，那些到處泛濫的，黏稠、發綠、青苔色的黴菌在烈日下消散無蹤。在那些終日壓在人頭頂上，沉重的讓人心情抑鬱的烏雲散去的同時，夏天在瞬間占領了整個天地，把潮濕煩悶取而代之的是窮凶極惡的熱，夏天化身為一團黏唧唧的熱漿糊，終日粘在人身上，讓人在每一次呼吸之間，都像是在吞吐一團烈火。
史征明在這樣火熱的天氣裏疲於奔命。那天廣場上所有的其他警察、特警、消防員都因為近距離接觸了權杖病毒感染者而被隔離，隻有他們分局，因為及時戴上防毒麵具而得以幸免。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現在他們手頭所有的案件偵查工作都一律停止，他們每天幹的工作，就是維持秩序。在幾天前廣場上的騷亂之後，類似的集會遊行越來越多，小規模的騷亂也不斷發生，仿佛一夜之間，整個城市的不滿情緒都被點燃了。
史征明累極了，他覺得每日繁重、單調、重複的工作已經把自己渾身的血肉都榨幹了，剩下的就是神經、骨頭和皮膚合成的一個空架子。每時每刻，他都覺得一個無形的重擔正在壓迫他的肩膀，他的腳踝因為長久的站立而酸痛不堪，每次他的膝蓋屈伸，都能聽到關節摩擦發出的哢哢響聲。
這天，為了製止一家工廠的上萬名工人出廠遊行，史征明已經在烈日下足足站了兩個多小時，臉上的汗水趟成了小河，內衣已經全部汗濕，像是一塊浸滿了菜湯酒水的抹布一樣裹在身上，一陣陣酸臭味不時從警服領口衝上來，讓他自己都感到惡心。
正在史征明開始有點精神恍惚的時候，一輛白色的轎車頂上閃著黃色的警燈，飛速的急駛過來，在史征明麵前猛的停下，車窗打開，是廖凡那張憔悴而又焦急的臉。
“大史！快上車！”廖凡在車裏朝史征明猛力的揮手。
史征明猶豫的看了看左右，這時候在場的警察裏麵他職位最高，如果他一走，現場就沒有領導了。
“秦總跟占局打過招呼了，一會你們胡局就親自來替你！”廖凡語速飛快的說。
史征明有些狐疑的拉開車門上了車，一股陰涼的空氣立刻包裹住他，讓史征明差點舒服的呻吟出來。
廖凡在他上車的第一時間便一腳油門把車子重新開動起來，他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把一個文件夾扔在史征明的兩腿之上說：
“我們分離了從阮瑞齊身上采集的毒株，宋博士說的沒錯，是朊病毒！初代的權杖病毒沒有DNA內核，隻有蛋白質外殼！”
“那找我幹嘛？”史征明有點摸不著頭腦，他一頁一頁的翻看著文件夾，發現裏麵都是些分子式、病毒形態圖片之類他看不懂的專業文件。
“看最後兩頁……”廖凡說：“還記得上次我們去康寧藥業嗎？我說那張監控照片上的人有點麵熟？”
“嗯……”史征明反倒文件夾的最後一頁，是一張照片，照片上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眼睛的人正在對著畫麵外麵微笑，旁邊寫著一段人物介紹——“虞勁升博士，1962年5月8日出生，美籍華人，就職於麥迪遜實驗室，專業從事脊髓灰質炎的研究，在國際上享崇高的知名度……”
“虞勁升？這個名字好熟啊。”史征明抽出兩張放著中央扶手處的紙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雪白的紙巾馬上變成了黑灰色。
“就是上次我們去康寧藥業的時候，那個老外公關經理，何偉，告訴我們說就是監控上接觸汪政毅的那個人，還說已經感染的權杖病毒死了的。”
“哦……對！”史征明這才想起來，旋即又搖搖頭說：“不對啊！這個人都五十多了，絕對不可能是那個人！”
廖凡扭過頭深深的看了史征明一眼：“你再看前麵一張。”
史征明翻到倒豎第二頁，又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消瘦、臉色蒼白，眼神迷離，似乎在拍照的時候焦點並不在相機鏡頭上，而是越過了相機和攝影師，看向了遠方——羅巽寒博士，1979年6月15日出生，吳江人，留學美國多年，主力從事病毒遺傳學的研究，在朊病毒的研究上有較大造詣……
“羅……”史征明張張嘴：“這字怎麽讀？”
“訓！讀訓，羅巽寒！”廖凡有些大聲的說道。
“羅巽寒？……”史征明在嘴裏念叨，突然，一個念頭鑽進他的腦子，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哆嗦，他猛地把頭轉向廖凡，臉上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你也想到了？”廖凡喘了口氣說。
“LXH0707？”史征明喃喃的說。
“對！”廖凡用力的拍著方向盤，好像在拍打一隻看不見的老鼠：“就是那個遊戲賬戶！”
“你怎麽發現他的？”
“我們確定權杖病毒是朊病毒之後，我去查這方麵的資料，一看到他的照片就想起來了！”廖凡語氣激動的說道，亂糟糟的頭發被震的飄起，幾縷粘在他的鼻子上方，隨著他猛烈地呼吸上下起伏。
“這家夥是朊病毒方麵的專家。”廖凡接著說：“他在幾年之前和病毒界的泰鬥級人物普魯宰納共同撰寫的一片論文《蛋白質構象致病假說》，解釋了朊病毒如何進行自我複製的原理，可以說是現在朊病毒研究的基礎。他在國內非常有名，甚至比宋博士更出名，差不多就是病毒研究界的朗朗。我在一次學術研討會上見過他，當時他的演講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才會覺得眼熟。”
“這麽年輕？”史征明有點不敢相信。
“所以說他是朗朗嘛，他讀博士的時候就是普魯宰納的助理，但是如果那篇文章他沒有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普魯宰納是不可能跟他聯合署名的。”
史征明點上一支煙深吸了一口說：“那麽說康寧的那個老外何偉騙了我們，他把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安在了我們要找的人頭上，而真正跟汪政毅李京接觸的人，是這個……羅巽寒？”
“我覺得是這樣！而且，你還記得宋博士說的嗎？汪政毅正是因為研究朊病毒才被處分的，這個羅巽寒又是朊病毒專家，而且李京死的時候紋在身上的紋身，竟然是他名字的縮寫，你不覺得這太過巧合了嗎？”
“你現在還覺得權杖病毒是人工合成的？”史征明吐出一口煙問道。
“是！”廖凡用力點點頭說：“而且現在科裏的人，包括秦總，都傾向於這個結論，所以才一個電話就能讓你脫身。”
“我們現在去康寧藥業？”史征明看著窗外空****的錢潮新城。
“對！去找何偉對質！”廖凡眉頭緊蹙，緊盯著前麵空無一人的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