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CHAPTER 9 見家長

車廂裏靜悄悄的,交疊的路燈燈光掠過視野,忽明忽滅。

言茉忽然想起淩向晚晚年在回憶錄裏提及她與駱遠霄離婚時說的那句話。

水滿則溢,月滿則虧。

直到這一刻她才有些明白淩向晚說出此話的含義。

就好似天空的藍色,本來明亮清透,但如果太過濃稠,終究會成為無限趨近於黑的藏青。感情亦是如此,太過執著,終究會成了束縛。也許淩向晚早就感受到駱遠霄那不同尋常的偏執與占有欲,想早點脫離這個無形的桎梏,所以才堅決要同駱遠霄離婚。

但她沒想到的是,駱遠霄會如此變態,甚至不惜讓她身敗名裂,讓她容貌盡毀,也要將她拘在身邊。

這樣的“愛”,真是讓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在想什麽?”

“想淩向晚。”

言茉這句話一說出來,我們的醋缸狗尾巴花先生頓時上線。

分開這麽多天,身為一個合格的女朋友,不是應該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嗎?她這時候竟然還有空去想別人?雖然這個“別人”是一個女的,但醋缸喝起醋來,可是不分性別的。

他輕哼了一聲,道:“放心吧,在娛樂圈裏廝殺的人,都比你聰明百倍,她知道該怎麽做。”

噫,這語氣聽起來怎麽這麽……酸?

已經對顧Boss的情緒十分敏感的言茉連忙眨巴眨巴眼睛,轉移話題:“對了,你是怎麽發現駱遠霄有問題的?”

盡管顧琰之有些不爽,卻無法抵擋她那滿滿求知欲的小眼神。

“夏展霓的經紀人,是駱遠霄的人。”

原來是這樣!

夏展霓是個胸大無腦卻又嬌蠻大膽的千金小姐,但她身邊卻有一個極為厲害的經紀人張桐。如果說張桐是駱遠霄的人,那麽駱遠霄要不動聲色地操控夏展霓,簡直易如反掌!

顧琰之一直懷疑背後有人幫助夏展霓,直到發現張桐與駱遠霄之間的關係後,他才斷定,駱遠霄才是夏展霓這尊提線木偶背後的牽線人。夏展霓在明,他在暗,通過張桐來慫恿操控夏展霓來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而萬一事情被拆穿,他也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這個夜晚,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

半山別墅群裏,駱遠霄正在掘地三尺地尋找著淩向晚,而那個被尋找的人卻在這個城市的另外一端醒來。

淩向晚從**坐起,淡紫色的窗簾微微舞動,一切就像一場夢一樣,她還記得夢中的自己如何發狂、如何痛苦、如何無法控製自己……可是,真的隻是夢嗎……

她茫然地轉過頭,看到床前放著一疊資料,其中包括她隨身攜帶的安眠藥的藥物檢測,她血液中致幻劑的檢測結果,以及一段錄音。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插上了耳機。

秒針不斷走過,她的臉色隨著耳機裏的聲音而漸漸發白。

她也好奇究竟是誰救了她,那個代替她的人究竟是誰,但是,她卻深知,好奇心對一個女明星來說,不僅僅會殺死貓,更可能會殺死她的整個事業生涯。

她很聰明。

走下床時,她內心早已打定了主意。

半個月後,那場鬧得轟轟烈烈的離婚官司終於落下帷幕。淩向晚與駱遠霄和平分手,且沒有拿走駱遠霄一分錢的財產。

而言茉還知道,在五個月之後,駱遠霄進了監獄,罪名是行賄以及參與經濟犯罪。

等他從監獄裏出來時,淩向晚早已不再是今天這個任人宰割的淩向晚了,她不僅有了翱翔九天的翅膀,也有了保護自己的盔甲。

終於,一切塵埃落定。

雖然過程有所偏差,但整體已經掰回了正確的道路上。

如果說這一次的行動,唯一美中不足是什麽,那應該就是她的臉了。

衛生間裏,言茉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十分沮喪。

硫酸舔舐過的肌膚和普通的傷口並不一樣,肌膚深處的組織盡數被腐蝕和毀壞,即便用上了來自未來的特效藥物,她的臉頰依舊留著醜陋的痕跡。

這張臉本來就是次等品,現在倒好了,直接從次等品降成了瑕疵品!

言茉鬱悶地歎口氣,還好有小O在,以後估摸著她每天都要戴著麵具過日子了!

這時候,浴室的門被人推開。

言茉一慌,想調出光屏,卻聽到不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還有什麽是我不能看的嗎?”

言茉連忙捂住半邊臉,這才轉頭。

“可是……很醜。”

“要那麽好看幹什麽。”

言茉一愣,呆呆地抬起眼看著他。

顧琰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傲然道:“反正我已經足夠好看,不需要你拉高平均值。”

“……”

言茉氣鼓鼓地瞪著他:喂,雖然你是長得很帥很完美,但也不要這麽自戀吧!

不過言茉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他說得也沒錯。反正醜也是汙染他的眼球,既然他都不介意,自己還怕什麽呢?

刷完牙洗完臉,兩人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顧琰之看似不經意地拋出一個問題:“現在還有六個人的基因沒取對吧?”

言茉點點頭。

“哪六個,告訴我。”

“你問這個幹什麽?”

“別廢話,快點拿出來。”

胳膊擰不過大腿的言茉隻好讓小O打開光屏。餐桌上空頓時出現了六個目標人物的資料。那都是各行各業的頂級精英,每一個都將是未來名垂青史的傳奇存在。

顧琰之瀏覽完全部名單之後,淡淡地道:“從今天開始,你的行動全部由我來安排。”

“啊?”

“我保證幫你在規定時間內取得全部基因,但你不能擅自做主,一切要聽我的命令行事。”

言茉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怎麽,你不相信我能幫你?”

“當然不是。”

要是有顧琰之的幫忙,那簡直是開了十個外掛機加作弊器都趕不上的啊!

隻是……

“為什麽要幫我?”

顧琰之不是一直都在阻止她完成任務嗎?

顧琰之淡淡地道:“女朋友的福利。”

他不相信終將分離的宿命,也不忍看她一次次陷入險境。

既然她無論如何都要完成這些任務,那麽與其看著她一步一步曆經艱險,還不如一開始就幫她未雨綢繆。

“從今天開始,回公司上班。”

“這麽突然?”

不是幫她完成任務嗎?怎麽又變成回公司上班了?!

“記住,想完成任務,一切聽我安排。”

言茉回到琰之科技上班,自然又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這可是言茉“失蹤”

之後再次回到公司。之前兩人還處於傳聞中的男女朋友關係,如今顧琰之直接在記者麵前大方承認了,那她可就是妥妥的準老板娘啦!

更何況顧琰之一點也不低調,他甚至打算直接把言茉的辦公位置搬進自己的專屬辦公室,不過這個充滿**力的提議被言茉很有骨氣地拒絕了。

“為什麽?”這個女人難道不想天天和自己朝夕相對嗎?

結果言茉想都不想就脫口而出:“我怕對著你,沒心思工作呀。”

等她意識到自己說了啥之後,講出去的話已經成潑出去的水了。

顧琰之已經不是高興了,那眼裏的得意都快溢了出來。

不過,顧琰之最後還是在自己巨大的辦公桌對麵放了一張椅子,以備不時之需,假公濟私到理直氣壯,毫不考慮單身狗們脆弱的小心髒。

大家都為言茉的歸來表示了熱烈歡迎,不過歡迎著歡迎著,就徹底跑偏了。

“沒想到我們Boss談個戀愛是這樣的啊,又自戀又黏人,一分鍾都不想分開。”

“言茉你這段時間去哪兒了?不會是被老板金屋藏嬌了吧?”

“我看像,金屋藏嬌,然後夜夜春宵,從此君王不早朝,嘿嘿嘿……”

言茉滿臉通紅,簡直生無可戀。

蘇譚和肖子白對言茉的回來更是喜聞樂見。

“你回公司上班是正確的。”蘇譚一臉認真,“最近我哥的桃花實在有點多,而且都是不靠譜的爛桃花。”

言茉怎麽忍心告訴蘇譚,那些爛桃花,來來去去,反反複複,都是她這一朵。

想到這裏,言茉心裏不禁對顧琰之充滿內疚。他的名聲啊,似乎都是被自己壞掉的?

而肖子白的想法則粗暴多了:“言茉啊,你一來,我就覺得整個世界都放晴了。就算是為我們考慮,你就老老實實在老大身邊待著,別到處亂跑了。”

嘁,敢情在他們眼中,自己就是遮擋寒潮侵襲的風雪衣、抵抗槍林彈雨的防護服?

不過言茉是樂意的。

她與顧琰之之間,就是一個倒數計時的沙漏,她無論多麽努力,都無法阻擋那短暫的光陰從指縫間飛逝。既然能在一起的時間已經如此短暫,為何不抓緊現在的每一秒好好相處?

於是言茉又開始了上班下班都對著顧Boss的生活。

兩個人在一起時,即便什麽話都不說,各自忙著各自的工作,空氣中自有一股安靜而溫馨的氣氛蔓延。

言茉享受這樣的相處,珍惜這樣每一個微小的時刻。她想,如果時間也能儲蓄的話,那麽現在的她就是全世界最吝嗇的葛朗台,恨不得將每一分每一秒都積攢起來,隻為了在不久的將來,她的生命不會窮得響叮當。

冬日的傍晚,夕陽斜斜照入窗子。

言茉處理完手中的事情,發現已經到了下班時間。言茉離開座位,推門進入顧琰之的辦公室叫他下班。

自從言茉回到公司後,我們親愛的顧Boss班也不加了、會也不常開了,每天準時上下班,一分鍾都不多留,所以肖子白對言茉的感激涕零是有道理的,她簡直像一道無形的屏障,替他們阻擋了多少冰凍襲擊啊!

但奇怪的是,今天下班時間已到,顧琰之還是一臉嚴肅地盯著電腦屏幕。

是公司出了什麽事嗎?可是今天似乎沒什麽大事呀。

最終,言茉還是沒忍住好奇,湊過去一看——這不看還好,看了之後言茉嚇得差點把眼珠子掉出來。

誰能告訴她,為什麽我們高貴冷豔的狗尾巴花先生上班時間一福高深莫測的樣子,但看的根本不是什麽財務報表,也不是股市動向,更不是什麽合作計劃,而是——綜藝節目!

天哪,顧琰之這是被外星人附身了嗎?他不是對這類節目最嗤之以鼻的嗎?他聲稱隻有像她這般智商偏低的無聊人士才會對其追捧著迷,如今他怎麽會自己打自己的臉?

不過……等等,這個綜藝節目看起來怎麽這麽眼熟?

這不是——

不等言茉多看兩眼,就聽到“啪”的一聲,顧琰之合上了筆記本,起身。

“回家。”

車子開出了地下車庫,奔馳在傍晚的林蔭大道上。

顧琰之看的那檔綜藝節目是地瓜台的季播王牌欄目,淩向晚是其中一期的特別嘉賓。可是錄製節目時,淩向晚已經出事,於是由言茉代替她去參加,算算日子,今天的確是這一期節目播出的時間。

“你……怎麽會看綜藝節目啊?”

言茉不說話還好,一說話,顧琰之就轉頭瞪著她。

媽呀,自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簡直就是明知鍘刀在前,自己還主動將腦袋送上前去嘛!

為什麽在顧琰之麵前,她的智商常常退化到猿人時代呢?

“你為什麽沒告訴我,你還和人演情侶?”

錄節目的時候,節目組明知道淩向晚正在鬧離婚,偏偏讓她和別的男明星組隊演情侶做任務。但言茉的印象中,那期節目是正常播放的,她隻好跟著台本走。

不過她又不傻,怎麽會上趕著主動向顧琰之交代呢?那不是自己挖坑埋自己,找死嗎?

而且……誰知道顧琰之竟然也會跑去看綜藝節目啊!

“那是節目組安排的,我也沒辦法。”

“你還和他熱情擁抱,你和他很熟嗎?”

“那是在演戲!演戲!”

“可是事後錄花絮的時候,他還說他很喜歡你。”

顧琰之步步緊逼,言茉簡直毫無招架之力,無奈之下,她隻好連忙順毛:“他是對淩向晚說的,又不是我!”

但顧琰之卻毫不買賬,因為最讓他不爽的是——“你竟然讓他親你!”

果然!他看到這個了!言茉一陣頭大。

做遊戲輸了要受到懲罰,結果她手氣實在不好,好死不死抽中了安全之吻!她知道是節目組居心叵測,故意安排這樣的橋段,但她當時代表的可是淩向晚,麵對那麽多觀眾,總不能願賭不服輸吧?

於是言茉隻好弱弱地解釋:“那是安全之吻,沒碰到的。”

就算沒碰到,顧琰之也覺得自己把整個太平洋的醋都喝到了肚子裏,一股衝天酸氣差點把牙齒給軟倒!

他這個正牌男友還沒親過幾次呢!

言茉偷偷地看了顧琰之一眼,小心翼翼地開了個玩笑,試圖緩解緩解氣氛:“不然……你消消毒?”

“嗞——”

言茉隻感覺身子猛地往前一傾,耳邊傳來車輪與路麵摩擦而發出的劇烈聲響。

車子猛地停在路邊。

刺耳的刹車聲過後,車廂內是一片詭異而磨人的安靜。

言茉差點一頭撞上前麵的擋風玻璃,緊接著腦袋重重地靠上了後背的坐墊,被撞得有些發蒙。怎麽了?

言茉不解地轉頭,卻對上了顧琰之那雙幽暗如深井的眸子。

隻聽到他那低沉的聲音幽幽傳來:“哦,原來你想要的是這個。”

這個女人是在暗示他吧!看,又用那天真又無辜的眼神不遺餘力地撩撥他。

好吧,既然她這麽費盡心思地想撩,他如此寬宏大量,怎麽能不好好滿足她那小小的心願呢?

顧琰之一臉“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

言茉眨了眨眼,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有多曖昧之後,整個人瞬間燒了起來。窗外的漫天雲霞似乎被一雙無形的手摘下,通通塗抹到了她的臉上。

天哪,她到底說了什麽啊?

“誰……誰饑渴了,我的意思是……”言茉幹笑著想要解釋,結果卻越描越黑,越說越亂。言茉幹脆閉上了嘴,滿臉通紅地死死盯著前方,根本不敢去看顧琰之的反應。

他不會以為自己在暗示他吧?

她真的是無心的啊……

天哪,好尷尬!怎麽辦?怎麽辦?

一旁,顧琰之將車子停到路邊。

車子熄了火,顧琰之麵無表情地將車窗緩緩搖上。

在黃昏的餘光之中,一雙溫暖而有力的手繞過她的脖頸。言茉心慌意亂地轉頭,一張俊美到令人窒息的麵容在她瞳孔深處無限放大。不等她反應過來,那緊抿的雙唇吻上了她因為震驚而微微輕啟的唇瓣。

嗯,美其名曰:消毒。

熟悉的氣息仿佛一張無形的、溫柔的網,將她圈在其中。

冬日的夕陽也是暖融融的,天地間美好得仿佛藏在水晶裏的童話。

這一刻,身體仿佛不是她自己的了,靈魂仿佛也脫離了軀體,輕飄飄地飄到了空中。

她的手軟綿綿地攀上了他的肩膀,情不自禁地放縱,不能自已地沉淪。

一吻終了,言茉完全沒反應過來。

她怔怔地看著麵前近在咫尺的麵容,鴉羽般的睫毛輕顫,腦子徹底被攪成了一團糨糊。

隻聽到他微微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技術太爛。”他認真地說,“你要勤加練習。”

技術太爛?什麽技術太爛?勤加練習?怎麽勤加練習?

言茉混沌的腦子一抽,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也不是什麽高手嘛!”

“……”

於是接下來的半分鍾,顧琰之再度身體力行地告訴她,什麽叫老虎的胡須摸不得,什麽叫狗尾巴花先生的自尊心挑戰不得。

說錯話就要付出代價。

於是當巨大的代價終於結束後,車子才再度發動,駛入車水馬龍中。

轉眼間,春節的腳步一天天臨近。

很快就到了上班的最後一天,琰之科技裏雖然一切如常,但井然有序中依舊透著一絲對過年放假的渴望。而這一天,除了年終巨額的獎金之外,公司的每一個人都收到了顧琰之送出的大紅包。顧Boss出手一向大方,這個紅包的數額足夠頂上好幾個月的工資,頓時讓所有人覺得一整年的辛苦值得了,看著顧Boss那張高冷的麵容也覺得如沐春風起來。

不過似乎所有人都拿到了紅包,唯獨漏了一個人。

“言茉,老板怎麽沒給你發紅包啊?”衛唯問。

“言茉要什麽紅包嘛,Boss整個人都是她的,送出去也是人民內部流通,沒什麽意義。”

“我覺得,Boss一定準備了一個超級大的紅包,普通的紅包裝不下。”

“要我說,這最大的紅包啊,就是把自己包一包送出去咯!畢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嘛!”說著,肖子白立刻**漾地笑起來。

言茉立刻腦補這個春宵一刻如何值千金,不想還好,一想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眼尖的人立刻嚷嚷起來:“哎呀,言茉你臉紅了,快說,腦補什麽十八禁畫麵了!”

顧琰之沒給言茉發紅包,因為他覺得,紅包實在太俗了,不能體現出她的特別。他打算來點特別的,比如說——“我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

“願望?”他當自己是哆啦A夢嗎?

不過顧琰之的一個承諾,的確比千金還值錢!但言茉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真的從來沒想過收到什麽好處,不過他非要給的話……綠燈亮起,車子在十字路口停下。言茉轉頭時剛好看到窗外三三兩兩的行人從超市的出口走出,手上推著的購物車中裝著琳琅滿目的食物與生活用品,充滿了難言的生活氣息。

盡管這個時代年味越來越淡,甚至隱隱有被聖誕搶了風頭的架勢,但是,人們還是會用自己最隆重的方式來迎接它的到來。

言茉轉過頭,眼底泛起了笑意:“真的什麽願望都能說?”

“當然。”

言茉正準備開口,卻又被顧琰之打斷:“你想清楚再說,隻有這麽一個機會,說你最希望的事情。”末了他又補充了一句,“任何願望都行。”

“那……”言茉的眸光閃動,臉上露出算計的笑容,“陪我去逛超市吧!”

“……”

顧琰之本來都做好了心理準備了,卻沒想到這個準備做得還是不夠足,心“哐當”一下從半空中砸到地上。

“你說什麽?”

“我的願望啊,想和你去逛超市!你從來沒逛過吧?都過年了,咱們也需要采購一些東西吧?”

自信高傲的顧琰之徹徹底底地僵住了。

逛超市?!她哪怕說要把他打包成禮物送給她,他都不會這麽驚訝。

“可以叫人外送。”

“那怎麽會一樣,過年的東西要自己去置辦才有氛圍啊,怎麽,你不願意啊?

是你說的什麽都行的嘛。”末了言茉還不忘補一句,“難道你想說話不算數啊?”

於是,從來都是搬石頭砸別人腳的顧琰之終於知道“報應”二字怎麽寫了。

看到僵硬的顧琰之,言茉偷偷地笑了。

言茉知道讓顧琰之走到人群中,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如果換作之前,她一定會想盡辦法提各種要求,接近他、靠近他、吃他豆腐,但是現在……她隻想和他一起做一些他從未做過的事,經曆一些他從未和別人經曆的事情,給他們這短暫得稍縱即逝的愛情旅程增添一些永不磨滅的色彩,讓他在很多很多年後還記得,曾經有那麽一個人從他的世界路過。

大年二十九的下午,超市門口,車來車往。

顧琰之如臨大敵地看著洶湧的人潮,眉頭皺得可以夾死一群蒼蠅。

他穿著長款大衣,腳上穿著短靴,手上戴著手套,臉上戴著墨鏡、罩著口罩,配上他一米八六的大高個,很酷,很帥,回頭率百分之百,但是——這哪裏像是要去逛超市,活脫脫一個即將進入核輻射現場的研究人員。

他活了快三十年,的確從來都沒去過超市,別說超市,商場、遊樂場、電影院,所有可能人擠人的地方,他統統沒去過。更何況馬上過年了,按照國人屯糧五天的習俗,大媽與阿姨們恨不得將整個超市搬空。

突然一雙手伸過來,把他的墨鏡給摘了,緊接著,又趁其不備把他的口罩也給扒了。

顧琰之迷人的眸子露在空氣中,他不開心地看她:“難道超市對著裝還有要求?”

“是沒有,但你這樣人家會以為你是去搶劫的!”

顧琰之黑著臉。

“喂,你是不是不想去啊?”

他是不想去,但他顧琰之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怎麽能出爾反爾?

見他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言茉連忙順毛:“沒關係啦,我會保護你的。走吧!”

說著,她伸手拉住了他。

她的手帶著一絲涼意,肌膚相觸間,有什麽順著神經末梢、順著血管、順著每一寸皮膚蔓延至他全身,將那些不舒服的感覺盡數驅趕開去。

刹那間,茫茫人海中,似乎有什麽將他們與其他隔離開來。

好像還不賴。顧琰之麵無表情地想著,抗拒的情緒瞬間淡了下去。雖然顧琰之不理解為什麽有人會喜歡逛超市這種毫無美感的地方,但既然她這麽希望自己陪她去,作為一個優秀的另一半,他即便舍命陪君子,也應該滿足她的願望。

於是顧琰之就帶著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陪她走進超市的人山人海中。

節前的超市尤其擁擠,無論哪個區域都是來來往往的人群,顧琰之緊緊地挨著言茉,嚴陣以待地防備著任何有可能接觸到的危險。

這時,一位胖大媽推著購物車從他們身邊經過,腳被路邊的貨架絆了一下,整個人朝顧琰之撲去,眼看就要碰上顧琰之的身體時,言茉的身體比腦子還迅速地做出了反應,隻見她直接撲上去,死死地抱住顧琰之,用身體將他與別人隔開。

胖大媽龐大的身軀壓到了言茉身上,直接將言茉撞進了顧琰之的懷裏。她柔軟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他身上,在外人看來,一切顯得曖昧十足。

一旁的大媽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道歉,當看到言茉那占有欲十足的姿勢時,道歉的話瞬間變成了忍不住的調笑。

“哎喲,我說小姑娘,阿姨又不會把你的男朋友搶走,你抱這麽緊幹什麽啊?”

言茉還沒從顧琰之身上爬起來,下意識便蹦出了一句:“防患於未然嘛!”

胖阿姨簡直被噎得無言以對,不過當目光暼到那張英俊的麵容時,不由得吸了一口氣:“哎喲,長得這麽帥,怪不得你跟防賊似的。”

言茉的下意識保護簡直讓顧Boss通體舒暢,神清氣爽,連帶著感覺這汙濁的空氣都清新了幾分。

胖阿姨離開之後,顧琰之滿意地看著言茉,道:“不錯,危機意識很強,值得表揚。”

說得好像自己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都在防著別人親近他一樣。言茉紅著臉放開顧琰之的腰,下一秒,又被他一把摟到了自己懷中:“你不是要防患於未然嗎?別擅離職守。”

顧琰之就這麽緊緊地摟著言茉,一起走向人山人海的區域。

“幫我拿一下雞蛋。”

“還要一些抽紙。”

“不要這個,要上麵那個!”

兩人穿梭在整齊的貨架中,挑選,比較,拿進,放回。

他們配合得那麽自然、那麽天衣無縫。

言茉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看身邊的人。

英俊到近乎完美的他正拿著兩瓶醬油,努力地對比著兩者的區別,英挺的劍眉微微蹙著,眼神認真得像在研究兩個手榴彈,而不是兩瓶醬油。

喧鬧的人群,嘈雜的聲響……

呐喊聲、爭搶聲、廣播聲……一切的一切都似乎遠去,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們兩個,走在滿是生活氣息的地方,挑選柴米油鹽。

他們這樣真的像極了一對新婚小夫妻,在為了第一個新年而精心準備。言茉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向時光借來的美好,但那又如何呢?能借一天,便是一天。

因為未來,要把每一天,都當成永遠來紀念。

大采購結束後,兩人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瞬間將後備廂塞了個滿滿當當,其中大部分都是蔬菜和水果。言茉看著自己的戰利品,內心充滿了滿足感,怪不得大家都愛采購啊,這種感覺果然爽!

不過太過滿足的言茉一路沉浸在自己的小小喜悅中,直到車子開入了一條完全陌生的街道時才發現,這根本不是回去的路。

“我們要去哪裏?不回家嗎?”

“去姨媽家吃飯。”

“哦……啊?!”

言茉驚呆了。

顧琰之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他和父親一族關係並不親厚,這世界上,也就和姨母一家關係不錯。盡管他性子冷淡,不願意接觸外人,但每年還是會去姨母家幾次。當然也不是一定要去,隻不過今年多了這麽一個人,不管怎麽樣都應該帶去給他們看看。

“你怎麽不提前和我說?”

“有區別嗎?”說不說反正都要去。

“可是好歹讓我換身正式的衣服啊!”言茉低頭看著自己的打扮,有些不忍直視。要不然幹脆她把小O開機,給自己變個裝好了?

顧琰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淡淡地扔下一句話:“醜媳婦也要見公婆。”

“喂,我哪裏醜了?”言茉頓時奓毛了。

不過她立刻意識到不太對勁,不不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什麽時候成他媳婦了?

但上了賊船,想再下來那可就身不由己了。

算了算了,她就當作是去找蘇譚串門好了。對,就是這樣!

於是我們的言小姐開始了自我催眠。

車子很快就拐入了市中心一個安靜的別墅小區。蘇譚的家就在這片鬧中取靜的別墅群裏。三層獨棟的小洋樓,大氣而優雅,院子裏栽著幾株蠟梅,迎著淩寒獨自開放。門口籬笆前的長方形花壇內,是一整排的格桑花,纖細的枝條上,豔麗的花朵臨風搖曳,惹人心醉。言茉當然不認為這會是蘇譚那位女漢子的傑作,所以這說明,這棟屋子裏住著一位很懂得生活,也很有品位的女主人或者男主人。

直到下車了,她才意識到一個問題:“我們就這麽空手去人家家裏做客嗎?”

“不然呢?”

“可是他們是你的長輩啊!”

言茉雖然來自未來,但有些習俗經曆了幾百年時間還是沒有改變的,比如說大過年的,晚輩去長輩家吃飯,是絕對要帶點禮物的!

“不行不行!我要去買點東西,你快載我出去。”

顧琰之似乎很喜歡看她為了這些瑣事而焦急跳腳的模樣,等她急夠了,這才不緊不慢地回答:“後備廂不是有很多東西嗎。”

言茉無語地瞪他,後備廂裏那都是什麽呀!蘿卜、土豆、西紅柿,她要是拎著這些東西上門,人家會以為顧琰之破產了吧!

“放心吧,我能去,他們就已經很高興了。”

喂,臉也太大了吧,人家好歹是長輩呀!

於是我們日進鬥金,身家無數的顧Boss,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從後備廂拿出了兩袋蘋果,拉著言茉上門了。

不過顧琰之說得沒錯,他上門吃飯,蘇譚一家人就已經很高興了,尤其是顧琰之的姨母,見到顧琰之簡直笑成了一朵花。

而蘇譚看到顧琰之手裏的東西,誇張地嚷嚷起來:“哇,哥竟然拿著禮物上門啊!爸,快把這兩袋蘋果供起來,誰也不許吃!”

“你這丫頭又胡說八道了!”蘇阿姨白了咋咋呼呼的蘇譚一眼,連忙打量起一旁的言茉來,當她的目光落到言茉與顧琰之十指交握的手上時,更是眉開眼笑。

“這就是言茉吧?”

天哪,怎麽連她的名字都知道了?肯定是蘇譚這個大嘴巴說的!

不過言茉可沒顧琰之那麽強大的內心,更何況她還是第一次到人家家裏做客,於是忙不迭地道歉:“叔叔,阿姨,對不起,我不知道今天來您家做客,什麽都沒帶。”

“你就是最好的禮物了。對吧,老頭子?”

“嗯。”蘇先生是個安靜的小老頭,係著圍裙,很顧家的樣子,看來蘇譚那大大咧咧的女漢子樣是遺傳了自己老媽。

蘇阿姨說的可是真心到不能再真心的話了。以顧琰之接觸厭惡症之嚴重程度,隻要顧琰之能找到一個肯靠近的對象,哪怕貌比東施,甚至性別錯位,他們都欣然接受。更何況麵前這個姑娘看起來實在是好,有禮有節,乖巧懂事,這簡直是上天賜給他們最好的禮物了。

當然,如果他們知道,這個看起來正常的姑娘,才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正常的存在時,他們會是什麽反應呢?

被蘇阿姨和蘇姨父用一種慈愛的眼神看著時,言茉的頭皮簡直一陣發麻,她突然想到顧琰之剛才說的那句“醜媳婦見公婆”的話,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她不會真的是來見“公婆”的吧?

不等言茉解釋什麽,她就被拉到了餐桌上。

姨母一家人很了解顧琰之的習慣,特意在桌子的另一邊給顧琰之留了一個位置。隻有言茉坐在顧琰之身邊。餐桌上的氛圍異常融洽,有了蘇譚這個家夥在,怎麽都冷場不了。

晚餐結束後,顧琰之陪同姨夫下棋,言茉正想著要不要拉著蘇譚“聊聊人生理想”時,卻被蘇阿姨叫住,讓言茉陪她上樓一趟。

言茉忐忑不安地想著蘇阿姨找她幹嗎,不會是像偶像劇裏演的那樣,掏出一張支票摔到她麵前,讓她離開顧琰之吧?就在言茉胡思亂想之際,蘇阿姨已經領著言茉走進一間書房。她打開櫃子,從裏麵拿出一個古樸的小盒子,走到言茉麵前。

“阿姨一直擔心琰之這孩子以後要孤獨終老了。”

言茉下意識地接話:“阿姨,您放心吧,他以後會有一個特別好的妻子。”

蘇阿姨還以為言茉說的是她自己,欣慰地笑了:“是啊,阿姨沒想到是緣分未到,緣分到了啊,擋也擋不住。”

說著,蘇阿姨打開盒子,裏麵放著一條項鏈。白金的鏈子,墜子上則鑲嵌著一顆黃鑽,雖然不是非常誇張的大小,但是純淨度非常之高,一看就是價格不菲。

“我妹妹去世得早,她這件遺物就一直留在我這裏。我原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拿出來了,還好你出現了。”

等等!這怎麽這麽像是給兒媳婦傳家寶的樣子?是不是劇本寫錯了?

“蘇阿姨,我不……”

“收下吧,別嫌棄。”

“我沒嫌棄。”

“不嫌棄這個,那是嫌棄琰之?”蘇阿姨歎氣,“琰之這孩子,是有點毛病,但是也有好處啊,比如絕對不出軌,多安全。”

阿姨,這麽說自家外甥真的好嗎?

言茉現在終於知道蘇譚大大咧咧的像誰了!這妥妥是親生的啊!

就在言茉推搡著,絞盡腦汁勸說蘇阿姨放棄這個念頭時,就聽到一個淡淡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收下吧。”

言茉轉頭,就看到顧琰之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

“早晚都要收。”

言茉頓時臉漲得通紅,不知道是因為這鳩占鵲巢的尷尬,還是因為別的……算了,大不了她先收下,離開時再物歸原主吧。

待言茉離開後,顧琰之這才走進書房。

蘇阿姨似笑非笑地看著顧琰之:“你今天來,該不會就是帶人來拿這個的吧?”

“我是帶她來認門的。”

“你啊……”

顧琰之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堪稱溫柔的笑容,突然道:“大姨,謝謝您。”

顧琰之說完這句話,就往門外走去,在他轉身的一瞬間,蘇阿姨的眼圈瞬間紅了。

他從不輕易表達自己,所以她知道,這一句“謝謝您”,包含了多少意思。

她以為自己妹妹與妹夫離開這個世界後,顧琰之就要一直這麽下去,沒想到如今他身邊終於有一人站立,讓他在未來漫長的時光裏終於不用再踽踽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