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之後江湖皆知,女羅刹再作惡行,屠殺淩霄宮滿門,眾人憤怒的同時,更加忌憚她高深莫測的武功。曾師從淩霄嫁入世家的女子們誓要為師門報仇,聯合幾大家族追殺女羅刹,沈長珩加入了他們。曾經天真無邪的少年似乎一夜成長,他終於明白那一晚仙女姐姐說的那句話。這個世道,壞人遠比好人多。他眼睜睜看著大火燒盡淩霄宮,最後連哪一具是仙女姐姐的屍體都找不出來,隻能抓了一把骨灰放在隨身攜帶的瓷瓶裏,隨時提醒他要為她報仇。情愛像藤蔓,瘋狂生長隻在一念之間,因遺憾和求之不得,所以更加深入骨髓。俗話說英雄救美易獲芳心,其實反過來又何嚐不是。

他們根據眼線的消息在路上做了埋伏,沈長珩伏在路邊簇簇紫薇花後,看見那個恨之入骨的身影漸近。

為首之人打了暗號,路麵炸起飛石,箭雨射出之時她拔出長劍,銀光飛瀉。她一腳踢暈身後偷襲之人,絳紫衣裙似空中驟然綻放的一朵冰冷紫薇花,身子已旋轉一圈落在對麵交手人頭頂,雙手握劍狠狠刺進他的頭頂。鮮血飛濺,沈長珩大吼一聲撲過去,她突然轉身,焦痕遍布的半張臉,一雙漠然無光的眼睛,一念之間她長劍已至,好在偏了一寸隻傷了他肩膀,她掏出一顆五色石頭朝地上一摔,瞬間炸出濃煙。

“屏住呼吸!是流毒!”難怪她毫不慌張,竟有如此劇毒在手,不少人中招已倒,抽搐兩下嘴角溢出鮮血,沈長珩亦不能幸免。可明顯命不該絕,醒過來時躺在破廟之中,他艱難起身,看見白衣女子端坐在身前。動了動嘴唇,感覺紅了眼眶,猛地撲過去將她抱住,哽咽出聲:“仙女姐姐,你還活著。”

淩霄宮被滅那日她恰好下山辦事,由此躲過一劫,前日路過見沈長珩重傷昏迷,便順手將他救了回來。

“仙女姐姐,你又救了我一次,我欠你兩條命。”她靠在破敗佛像前,神色淡淡看著迷蒙的天:“順手而已。”她雖救了他,但流毒毒性太猛,依舊浸入五髒六腑,若不及時治療恐撐不過一月。這天下能醫流毒的,大概隻有藥聖了。

翌日待雨一停,沈長珩便動身去百草穀,臨行前給東方淳傳了信,讓他速回穀內。他扯著她袖口懇求:“仙女姐姐你陪我去吧,你說得對,這世上壞人太多了,我功夫又不好,若是又遇上了怎麽辦。”

她麵無表情看他,漆黑眸子沒有半分情緒,他被看得有些心虛,朝後縮了縮,聽見她如高山白雪般冰冷嗓音:“好。”她一貫少話,沈長珩說什麽她隻聽著,似乎不覺得他吵,既如此,他覺得她應該是喜歡聽他說話,於是一路行來嘴幾乎沒停。在林中休息時,一隻鬆雀落在花草間跳來跳去,他撲過去沒捉住摔了個跟頭,恍惚間看見她笑了一下,卻似是錯覺。“仙女姐姐,你喜歡鬆雀嗎?”她隨意撥弄一根野草:“不錯。”頓了頓,“像你。”他驚喜地湊過去:“哪裏像?”她漫不經心抬頭看他一眼:“嘰嘰喳喳。”

盡管一路行來他磨磨蹭蹭,故意拖行程拖得十分明顯,他們依舊在十日後來到百草穀。沈長珩做出無辜又天真的表情,眼底的狡黠卻沒藏住:“仙女姐姐,你行走江湖需要很多靈丹妙藥,和我一起去百草穀住一段時間,可以拿到東方淳親手煉的丹藥。”身後花草間驚起一群粉蝶,落日浮雲映遙峰,她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答應他,隻是那聲“好”出口,他的笑容在日暮沉景中猛然迸發出朝陽光彩。東方淳已準備了清毒藥,見沈長珩果真帶了名白衣女子前來,問他:“這就是你念叨的仙女姐姐?”沈長珩使勁點頭,朝他使眼色:怎麽樣,我的眼光不錯吧。東方淳撇撇嘴,作出一副家長模樣:“叫什麽名字啊?”沈長珩偏頭看她,笑眯眯問:“仙女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呀?”東方淳腳下一個趔趄,顫抖著指尖:“你你你,你竟然連別人名字都不知道。”百草穀種了許多奇花異草,白紫紅黃大片大片開在霧色中,夏風十裏,將煙困柳,穀內弟子或有琴瑟和鳴,聲聲如訴。她掐一朵豔色鳳仙,嗓音帶了時光蔓延千年的荒涼:“戲江。”其實那一瞬她有些茫然,隻因太久沒有人問過她的名字,久到說出“戲江”這兩個字,她甚至不覺得那就是自己。

東方淳給他製訂了一月的清毒計劃,沈長珩是百草穀的常客,閑暇時間便常帶戲江去看他眼中的美景。她雖一派冷淡模樣,但總會默不作聲跟在他身後,看他眉飛色舞說那些好玩的事情,就像無波古井投下一枚石子,漣漪卻久久不散。

半月之後戲江向沈長珩辭別,他眼裏有落寞和不舍,卻沒有強留,隻拿了許多上好丹藥給戲江,差點掏空了藥聖家底,神色鄭重告訴她:一定不要受傷,保護好自己。離開那日細雨蒙蒙,沈長珩將一把青花傘交到戲江手裏,清俊麵上擠出一絲笑意:

“仙女姐姐,我什麽時候可以再見到你?”戲江撐開傘,白繡鞋被雨水打濕了邊:“或許不會再見了。”雨珠打在傘麵有細微清響,她在雨幕中分花拂柳漸行漸遠,而沈長珩終於鼓起勇氣大喊:“戲江,你說你一直都是一個人,我給你一個家好不好?”戲江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步伐卻沒停下,大雨傾盆,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