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和桐城一衣帶水,中間隔了條奚河,沈長珩之前為了趕上金陵的百酒宴進深林抄近路,現下卻再也不敢,返回官道老老實實騎馬。沈長珩想著仙女姐姐相貌出眾,功夫又高,說不定能打聽到。但一路行來,問起身著白衣身懷異香又武功高超的女子,都無人知曉。

乘船渡過奚河時,一個小姑娘湊過來道:“我曾聽爹爹提過,身懷異香是無香派門人的特點,他們最會製香,凡經之處百花綻放,但無香派在很多年前已經消失了,聽說門派被火燒得精光,門人一個也不見了。”

沈長珩有些失落,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你打聽的這個人,是你的心上人嗎?”他望著江麵粼粼水光,岸邊暮春落花順著水流而下,遠處**起漁女歌聲,對岸人家已見嫋嫋炊煙,這才是他所存在的紅塵,而和她在一起時,他隻覺不是人間。沈長珩將出山時摘的那朵木香花拿在眼前端詳,重疊花瓣由白漸黃,像冰雪間裹了暖陽:“是我傾慕的姑娘。”所謂一見鍾情,不過是在我準備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恰好出現,滿足了我對心上人所有的幻想。

金陵的百酒宴是古習俗,許多江湖中人都會來參加。幾天時間沈長珩結識了許多誌同道合的朋友,想想之前在山莊形單影隻的日子隻覺浪費。沒想到自小的玩伴東方淳也跑來湊熱鬧。作為藥聖,他身邊隨時圍著一群獻殷勤的人,他不喜與人結交,但看見沈長珩時卻笑眯眯湊過來,將一瓶丹藥交給他。

“你初次離家,江湖險惡,別舍不得,用完了我繼續給你煉。”見沈長珩點頭收起來,又說:“上次我給你的乾元丹你可得收好了,那可是寶貝,隻要你還有一口氣,它都能給你救回來。”

沈長珩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我已經用了。”“什麽?”東方淳跳起來,惹得周圍人頻頻偷聽,他壓低聲音,“你受過重傷了?誰幹的?”“不是我,我把它給一位姑娘服了。她為救我受了重傷……”話沒說完,看見東方淳氣鼓鼓的模樣,自覺閉嘴,轉而又不死心地打聽,“你整天都在外麵跑,可聽過一位身懷異香武功高強的白衣姑娘?”

東方淳狠狠瞪了沈長珩一眼轉身跑了,他莫名其妙站在原地,聽到他們對話的人見沈長珩和藥聖關係親密,便存了討好的心思,道:“沈公子口中這位姑娘,倒和淩霄宮的弟子有些像。她們門派皆穿白衣,樣貌出色,姑娘家愛美,在身上戴些香囊,估計便是公子所說的異香了。”

終於打聽到比較可靠的消息,沈長珩問了去淩霄宮的路線,打算明日就出發。約莫黃昏光景,他正撐在窗口看著香雪球發呆,東方淳踹門而入,說是奚河邊死了人,拉著他去看。鮮血染紅了岸邊蘆葦,死去的人前兩日他才在洛城見過,炫耀一本功法。

身邊人議論:“看這劍法,肯定又是女羅刹做的!”

饒是沈長珩涉世未深,也聽過女羅刹的名頭。人人得而誅之的女魔頭,殺人奪寶心狠手辣,曾因幾句口角之爭竟屠光了一城無辜百姓。聽聞那日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天降驚雷,是老天都看不下去她的惡行,降雷以示警告。因她麵上戴半張銀狐麵具,另一半臉似被火燒麵目全非,看上去格外可怖,便有了女羅刹的稱號。

東方淳見沈長珩麵露不忍:“怎麽,同情他們?”他沉聲:“人命可貴,她怎能如此輕賤!”“所謂江湖路,遍地皆白骨。這世道三天兩頭的死個人,習慣就好。”遠處落日熔金,重雲疊水,幾隻白鶴在江麵展開潔白巨大的翅膀,是獨立風雨之外的寧靜。他往日羨慕江湖生涯,如今卻不知自己是否能真的麵對接下來的江湖路。當然感歎歸感歎,仙女姐姐還是要尋的。沈長珩跟不太開心的東方淳告別,聽他在後麵喊:“你找到她了一定要帶她來見我啊,我看看是哪個小妖精,竟敢勾你的魂。”沈長珩揮揮手,玄青衣袍被晨風掠起一角,風裏傳來紫風鈴清香。

淩霄宮坐落於淩霄崖,隻收相貌出色的女弟子,因與許多家族子弟都有聯姻,在江湖上的地位倒還穩定。山下一條長而斑駁的青石台階,台階兩側開滿豔色淩霄花,像織就的錦緞鋪到天際,青煙冥處可見重樓倚柱。

他想著馬上就能見到仙女姐姐有些激動。三步作著兩步登,片刻功夫便到了宮門前。隻是安靜得有些過分,他張望許久,發現碧天霏霧之間突有濃煙大起,心下不安,順著方向疾步而去,離得近了便聞見火燒焦味。

崖壁依山而建一座閣樓正被大火吞噬,無數白衣女子倒在火中,所過之處血流遍地,可想象之前必有一場惡戰。他忍住心底不知是憤怒還是害怕的戰栗,隻來得及拖出一名女子的屍體。

白衣白裙,袖口一株豔色淩霄,果然是仙女姐姐那日的穿著。山壁突然躍下一個人影,似乎沒料到竟有生人,她愣了一下,隨即腳尖一點躍下山崖。他怒吼一聲,衝到山崖邊見她身影如燕消失在山霧之間。盡管隻是一瞬,沈長珩仍看清她的臉。一半焦痕遍布,一半銀狐麵具。他伏在崖邊,眼淚伴著嘶吼:“女羅刹!我一定會殺了你為仙女姐姐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