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山頭仍有涼意,繁密古樹遮住天光,霧靄深深,他卻能清晰地看見幾步之遙外兩隻利齒森然的猛虎。

他初入江湖,想著穿過深山直達奚河路程會近些,卻不知林中凶險。猛虎已緩緩靠近,他想著大不了一死,迷蒙霧色中卻傳來倉促腳步聲,他愕然看著白衣白裙的女子闖了過來。

她離他其實距離尚遠,避開不是難事,孰料下一刻她持劍而來,斬斷了猛虎的尾巴,猛虎受痛嚎叫轉頭一爪抓向她脖頸處,她堪堪避開,脖間用紅繩掛著的瓷瓶卻摔落在他麵前。

那一瞬間,莫名幽香在這方天地散開,他蹲下身撿起瓷瓶,看見一隻雪白通透的螞蟻,立即一掌捂住,再抬眼時,其中一頭虎已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另一頭猛虎嘶吼著朝她撲過去,她腳尖一點朝後踢腿將身子在空中轉了個圈,已穩穩當當落在虎頭上,雙手持劍狠狠刺了進去。

她在血泊中抬眼看他,一張清麗出塵猶如畫卷上拓下來的臉,一雙若寒泉冷月漠視萬物的眼。他這才發現她的白衣被血染得斑駁,袖口一株豔色淩霄花,似乎早已受了重傷,如今又挨了老虎一爪,整個人都成了血人。她步履艱難走近他,那股從未聞過的幽香變得濃烈,連帶忽視不了的冷意,她朝他伸出手,嗓音淡漠:“還給我。”他雙手捂著螞蟻,感動又擔心:“你受傷了,先找個地方包紮一下吧。”離得近了,周身都縈繞了那股幽香,像夜幕繁星下白曇悠然開放,又像莽莽銀雪中雪蓮如霜。身後已有些枯萎的木香花綻放出新生姿態,滾落在花瓣的血珠似晨間雨露,花序如撐開的素色白傘,綿延深山。嘴唇血色盡失,她身子搖晃一下,在他關切的眼神中轟然倒塌,壓彎了簇簇木香。他把螞蟻裝進隨身攜帶的藥瓶中,慌忙抱起她。午後深林落下大雨,林中騰起雨霧,他背著她摸索穿行,找到一處山洞躲進去,又摸出上好丹藥喂給她。

她醒來時山洞已生了火,她蓋著有陌生氣息的外套,少年背對著她正在烘烤那件染血的白衣。山洞口投下晚雲淡光,清空無塵,可見被大雨衝刷後琉璃天色。細微輕響驚動了少年,他回過身來,清俊麵上露出驚喜神色:“你醒了?東方淳的丹藥果然好用。”藥聖東方淳。她微抬眼角,知道眼前少年不是尋常子弟,虛弱嗓音依舊淡漠:“多謝相救。”他將烘幹的白衣遞過來,臉色被火光映得微紅:“是你救了我才對,若不是你我已葬身虎口了。”想了想,問她:“我叫沈長珩,你叫什麽?”她偏過頭沒有回答,他等了許久以為她睡著了,出去摘了些山果進來,她咬了一口果子問他:“我的東西呢?”他掏出一顆瑩潤琥珀,那隻雪白螞蟻被困在其中,也不知用的什麽法子裝進去。“你的瓷瓶摔碎了,我用琥珀給它造了一個窩,你看,這裏我留了位置,可以用紅線串起來戴在脖子上。”她接過來漫不經心打量一番,仍是不輕不重的兩個字:“多謝。”琥珀被她收起來後,那股一直縈繞不散的幽香終於消散,他好奇地湊過去,眼神純真

又清澈:“仙女姐姐,你好香啊。”她愣了一下:“你叫我什麽?”沈長珩不好意思地撓頭:“你就像畫裏的仙女一樣好看又善良,明明可以自己離開,卻為了救我和猛虎相抗。”

她是沈長珩初入江湖遇到的第一個人,在家時他也幻想過自己的江湖生涯。是與大俠把酒言歡,還是美人花前月下。沒想到出門遇虎,命懸一線又被驚為天人的白衣仙女所救,簡直精彩得令人應接不暇。

她若無其事咬了一口果子,並不想解釋那兩隻猛虎擋了她的去路,她受傷帶了血腥味,若不趁早解決,恐會連累自身。天色已晚,兩人不得不在山洞休息一晚。他找了茂密枝幹擋住洞口,握著佩劍,守在她前麵。

也許是害怕,沈長珩開始同她講話。說他如何羨慕那些自在逍遙的俠士,又如何通過努力獲得獨自遊曆的機會,他要在他活著的歲月裏,走遍河川結交朋友,在江湖留下他的痕跡。

沈長珩說:“仙女姐姐,能遇上你真是太好了。雖然出門前我爹告訴我,世道險惡人心不古,但好人還是有很多不是嗎?”火星“啪”的一聲濺起,良久,她漠然開口:“你爹說的沒錯,這個世道,壞人遠比好人多。”半夜轉醒,她身上蓋了沈長珩的外套,他抱劍端坐在前方,困到極致打了幾下瞌睡又猛然驚醒,掐了自己幾把,繼續認真地守夜。後半夜還是沒撐住睡過去,天光大開時她已悄然離開。外套披在他身上,火堆添了幾塊新柴,他聞到衣袖間幽幽淡香,莫名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