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當大地染上春意時,街邊的枯櫻也漸漸長出新葉。她去田間采了春菜,醃製成可口的小菜。每一年隻有這個時候,左鄰右舍才會造訪她家,同她討一碗味道一絕的小菜。
她十分開心,每年春天都花大量的時間醃菜,以此來讓自己的小屋顯得熱鬧些。
今年春天,她卻想起了那個身著青色衣衫的男子,她很想讓他嚐嚐自己親手做的春菜。下工回來後,她思忖了很久很久,麵上神情幾經變換,終於還是拿出鈴鐺。
就搖一次,不要緊吧?雖然沉玄道長說遇到危險才能搖鈴,但是自己也是有事找他,他應該不會生氣吧。
算了,哪怕生氣也認了,隻要能見上他一麵呢。她咬著牙一閉眼,寂靜夜裏響起動聽的鈴聲,“丁零丁零丁零”,像一首幽幽曲調。
像是過了一生那麽漫長,她緩緩睜眼,鈴音依舊不斷,可她日夜思慕的身影並沒有出現。鈴鐺滑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正當她失望地俯身想將它撿起來時,它卻突然像長了腿一樣蹦到空中,發出一串急促的鈴音之後,竟從窗口飛出。
她一愣,飛快地跳下床追過去。鈴音在夜裏響了一路,她提著裙角緊追不舍,不記得跑了多遠的路,周身的房屋都已遠去,漸漸接近了郊外河岸。
落霞村四麵環水,是被護城河圍在中間的城鎮。這樣環水的鎮子,曆來沒有一座橋,村民以魚蝦為業,渡河皆是靠船。此刻河岸邊停泊了無數船隻,鈴音打破河麵寂靜。
鈴鐺撥開半人高的蘆葦叢,摔落在地,鈴音戛然而止。空氣中有濃鬱的血腥味,春山抬頭便看見不遠處半跪在地的沉玄,青色道袍已被染成深紅,而他對麵立著三五成群的黑影,皆麵目可怖,不似人類。
沉玄看見她,原本麵無表情的臉變了色,怒道:“你來做什麽?!”
她提著裙角奔到他身邊,踉蹌著跪下,顫抖的雙手去捂他肩頭流血的傷口,眼淚像雨水一樣掉下來。
對麵的鬼怪一陣**,她聽見難聽的沙啞聲音:“竟然是……哈哈哈,沒想到我們不去找她,她自己倒送上門來。”
話音未落,沉玄抬手結印,在兩人周身結下一層結界,卻也隻能阻擋片刻鬼怪的攻勢。他吹了聲口哨,一隻黑鷹自夜幕中俯衝下來,落在他身邊。
他一把抱起春山,將她放在黑鷹背上,眼神凜冽:“麒麟,帶她走!”
春山緊緊拽著他的袖子不撒手,黑鷹長鳴一聲後揮動翅膀。蘆葦叢風聲呼嘯,鬼怪已開始攻擊結界,黑鷹在他的掩護下馱著春山離開,她掙紮兩下卻無可奈何,隻能任由自己被拖走。
身後結界應聲而碎,她哭著回頭,看見鬼妖一擁而上,沉玄被圍在其中,生死不知。
“沉玄道長!”她嘶吼一聲,周身驀地騰起紅色的霧,竟生生將黑鷹彈開,自半空中摔下,撲進了鬼妖之間。紅霧彌漫,蘆葦似紅雪飄**,將他們覆蓋。
她緊緊抱住身下滿身是血的男子,眼淚不斷滴在他臉上,衝刷掉血汙,露出原本俊美的一張臉。
周圍蘆葦飄**,鬼妖已沒了影子。她慌忙去探沉玄的鼻息,發現他還有微弱呼吸,釋然般露出笑容,隨即便抱著他一同昏迷。
春山醒來的時候依舊在自己的屋子裏,隻是這次不再是孤單一人。沉玄坐在床邊,拿著一卷泛黃的書冊在翻閱。
“沉玄道長,你的傷怎麽樣了?”
她坐起來,看見他回過頭,漆黑的深眸倒映出她蒼白的臉色。
“你該擔心的是你自己。”
她笑了笑,跳下床轉了一圈:“我沒什麽事呀。”像是想起什麽,她小步跑到壁櫥裏拿出青瓷碗,獻寶似的遞到他麵前。
“沉玄道長,這是我自己做的春菜,你嚐嚐吧。”
他挑了挑眉,沒有拒絕,拿著木筷夾了春菜,嚐了幾口後讚許道:“味道不錯。”
她臉上露出深深笑容,隻是得了他一句讚賞,卻像得到黃金白銀一樣開心,真是一個容易滿足的姑娘。
她收回碗筷,又想起什麽一般,神色有些嚴肅:“沉玄道長,你肚子餓嗎?我去給你做飯吧。”
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她已經轉身跑了。望著她忙忙碌碌的背影,他竟然有些失笑。
春山家甚是簡陋,飯菜雖然清淡,卻十分可口。春日照著桌上的插花瓶,瓶身便泛出琉璃的光。
這樣溫馨又平淡的日子,他有多久沒經曆了?春山忙忙碌碌卻又歡快可愛的身影,令他想起已逝的父母。這是家的感覺呢。
春山羞赧又溫柔地探過頭來,聲音伴著春風:“沉玄道長,明年,我也給你醃春菜吃吧。”
她的麵孔被鍍上春光,柔和又美麗。他看著她滿含期許的眼睛,微微彎起嘴角:“好。”
那本泛黃的書冊被他擱在手邊,袖中的手指緊緊捏著其中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