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她躺在自家的**,屋內沒有打鬥的痕跡,仿佛昨夜的一切又是一場夢。

床頭散發藥香,幾包包好的藥靜靜躺在那裏,像在提醒她該去煎藥了。

因缺了兩天的工,待她再去時主人已將她辭退。她有些失落地走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寒冬正在漸漸過去,她卻仍覺得冷。

經過酒樓時,她瞟到二樓窗口正在喝酒的青色身影,雖然隻能看清半張臉,但她還是將他認了出來,提著裙角跑上去,走到樓梯口時又遲疑地頓住了。

自己並不認識他,這樣冒失上前,不太好吧?

春山轉身要走,身後卻傳來淡淡的嗓音:“你是來找我的?”

她有些尷尬地走過去,晨光透過窗戶照在他握杯的手指上,酒杯裏泛起漣漪,有點像她此刻的心情。

他用眼神示意她坐下,本來提起酒壺想替她斟酒,轉而想到什麽,手指在空中轉了一圈後落在茶壺上,替她倒了一杯熱茶。

她在水霧中垂眼,聲音低低的:“謝謝你救了我。”

他一杯又一杯地飲酒,嗓音似乎也帶了酒香:“那是我的工作。”

她皺起眉頭,想了想還是開口:“你的傷還沒好,不宜飲酒。”

送到唇邊的酒杯頓住,他挑眉看了看她。就在她以為自己多事時,他卻依言放下酒杯,換了一杯茶。

她看了一眼清晨人少的酒樓,微微靠近他一些,壓低聲音問:“我看見的那些……不是人吧?”

若是死了三個人,城裏不可能依舊風平浪靜。何況那紅衣女子麵目可怖,怎麽看都是妖怪。

他點點頭,目光若有所思地從她身上掃過。她想起那晚他亦將彎刀架在她頸上,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脫口而出:“我是人。”

男子像是被她逗笑,沒有情緒的眼底難得露出笑意,點點頭:“我知道。”

若是鬼妖,那晚她被青光覆住時就該沒命了,隻是……

他看了眼窗外迷蒙的天,微不可聞地歎了聲氣。

聽聞春山被辭退要再去尋找做工的人家,他想了想,竟站起身說要陪她一起。她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眼底卻掩飾不住喜色。

她自記事起便一人獨居,性子孤僻,沒交到什麽朋友,所以在外人看來總是一副柔柔弱弱、沉默寡言的樣子。可今日走在他身邊,她竟也露出少見的少女模樣,笑裏裹著明豔,伴著天光令他覺得有些刺眼。

“我隻是聽人說起過捉妖師,這還是第一次遇見。”言語中透著崇拜,轉而她又有些擔心,“道長,你經常受傷吧?”

因為經常受傷,所以他在替她擋下女妖那一擊時,明明是那樣嚴重的傷,也隻是微微皺眉而已,大抵已習慣了疼痛。

“能傷到我的鬼妖很少。”若不是當時為了救她……他頓了頓,道,“我叫沉玄。”

她彎起嘴角:“沉玄道長。”

他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麽,由得她叫了。

一天下來他們走了好幾戶人家,但他們都以各種原因而拒絕了春山。眼見黑夜降臨,兩人找了家酒樓用飯。她偷看他的神色,發現他並沒有不耐煩,心裏偷偷鬆了口氣。

沉玄道長是什麽身份,竟陪著自己走了一日,她想想都覺得罪過。

他們吃完飯,街上已亮起燈籠,時不時能聽見酒肆裏傳來的嬉笑之聲。她本想同他告別,他卻執意要送她到家,令她心裏又生起幾絲喜悅。

繞過街口時,背著背簍的老奶奶摔倒在地,春山快走兩步正要去扶她,手腕卻被沉玄一把扯住,下一刻青光乍現,他已收起麵對她時的柔和表情,眼露殺意看著老人。

青光絲絲密密地將老人覆住,春山聽見他的冷笑:“當著我的麵也敢動手,真是膽大妄為。”

老人在慘叫中抬頭,身子卻像麵粉一樣簌簌脫落,轉眼間眼前就隻剩下一堆白色齏粉。

春山嚇得麵色發白,躲在沉玄身後探出半個腦袋,手指還緊緊拽著他的衣角。他身子有些僵,卻沒有將她推開,隻是神色十分疑惑。

近日來,出現在這附近的鬼妖越來越多了,而且似乎都是衝著春山去的,難道是因為……

他歎了口氣,聲音是連自己都沒發覺的溫柔:“別怕,回家了。”

她抬起一張快被嚇哭的臉,眼底卻有璀璨星光。

送她進屋後,沉玄輕念咒語在房屋四周設下結界,防止鬼怪闖入她房中。他又取下手腕上的鈴鐺遞給她,低聲交代道:“如果遇到危險,就搖動鈴鐺,不管在哪裏我都會聽見。”

她眼眶紅紅的,不知是被嚇到了還是因為感動,愣愣地望著他不接。他低頭替她將鈴鐺係在手腕上,手指撫過她的皓腕,像覆上白色月光。

翌日起身,春山打起精神繼續去找工。她這一生,就像茫茫人世裏的螻蟻,活得平庸又戰戰兢兢,忽然闖入她生活的沉玄卻像一抹鮮豔的色彩,令她灰白的人生也變得有些精彩起來。

但那顏色不是屬於她的,哪怕她歡喜而感動,也終有褪色的一天。那樣高貴溫柔的男子,不是她的歸人,隻是過客罷了。

下午時分,她終於在東街找到了一戶人家做工。她摸了摸被她妥帖放在心口的鈴鐺,嘴角露出溫柔的笑。

之後的生活似乎又恢複原樣,她沒有再遇到鬼妖,自然沒有機會搖動鈴鐺。說來也奇怪,有時候她下工走在夜裏的小巷中,能感受到身後有雙眼睛注視著她,可是每次回頭,身後隻有風卷起的落葉,伴著初春到來的花香。

或許,沉玄道長已經離開了這座城鎮吧。她有些難過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