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夜色籠罩著寂靜的城鎮,偶有小兒啼哭聲劃破夜空。彎月沿著城牆爬上來,照亮青石街上幾棵枯萎的櫻花樹。

春山從做工的人家出來時,冬夜已起了寒風,她攬了攬衣襟,加快步子朝回家的方向走去,繞過街口時,漆黑深巷裏傳來一絲細碎聲響。

她腳步頓了一下。伸手不見五指的幽巷在夜色中透出幾分詭異,她不敢再看,抬腿要走,巷中驀然響起銀鈴聲,伴著冷風飄到她耳邊,幽幽繞繞,模糊不清。

風吹開夜幕上的雲,彎月投下一絲微光,她看見深巷盡頭手持彎刀的男子。月光照著他的寬大青衣,生出幾分柔和,手中的刀卻滾下一滴滴鮮血,染紅他握刀的袖口,衣袖手腕處有一串紅色鈴鐺。

他殺人了。

她尖叫一聲,在男子轉身的瞬間拔腿便跑,一路踉踉蹌蹌地奔回家中,抵住房門才鬆了口氣。窗外月色淒淒,一絲聲響也無。

她想,明早還是去報官吧。

閉眼的時候,她腦海中又出現了男子的高大背影,還有隨風而舞的紅色鈴鐺。

丁零聲充斥整個夢境,春山並沒有睡好,天不亮便揉著昏沉的腦袋起床,收拾一番前往衙門。

沒多久,前去探查的捕快麵帶怒意回來,斥責她無中生有,城裏並沒有命案發生。

從衙門離開,她沿著昨夜的路又來到深巷。白日裏的巷子透著幽靜,牆垣上幾枝紫色冬花襯著晨色,風從腳邊拂過,吹開一地落葉,露出幹淨的青石地麵,仿佛昨夜那個染血的男人隻是一場噩夢。

隻是春山沒想到這場夢今夜再次降臨,仍是在這樣一個月色淒涼的深夜,家門口不遠的槐花樹下,她看見青衫男子用彎刀割下一個人的頭顱。

那腦袋骨碌碌地滾在地上,卻沒有灑下半滴鮮血,慘白的五官正對著她,幾乎令她看清那雙瞪大的眼睛裏布滿的不甘與憤怒。

她腿一軟,跪坐在地,雙手捂著嘴,竭力壓住驚叫聲。男子收刀轉身,帶著沒有情緒的一張臉,緩步朝她走近。

她嚇得發抖,卻沒有絲毫力氣逃跑,眼睜睜地看著男子走到自己麵前,把那把泛著冷光的彎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她抬起一張布滿淚痕的臉,乞求地望著他。他微微皺起眉,挨她更近一些,袍袖之中的手指凝起青色微光,像絲絲密密的絲線將她纏繞。

片刻之後,青光消失,男子收刀轉身,一言不發地離開。而那顆先前被他割下的人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隻是槐花樹下多了一團淡色的灰。

春山幾乎是趴著回到了屋內,她整晚都在做噩夢,夢裏是男子麵無表情地提著她滴血的腦袋。翌日一早她便病了,手腳發軟,全身滾燙。因自小孤身一人,左鄰右舍也很少和她交流,這病又突如其來,因此她陷入昏迷之中,根本無人察覺。

不知在冰冷的屋內睡了多久,春山才在一片打鬥聲中轉醒。

腦袋依舊痛得厲害,本應安靜的屋內卻“砰砰”作響,她竭力睜開眼睛,昏暗光線照進來,令她看見窗戶下正在上下翻動的紅影。

她虛弱地抬手揉揉眼睛,模糊畫麵逐漸清晰。那是兩個正在交手的人,紅衣女子被青衫男子步步緊逼,漸漸不敵,打算跳窗跳走。可窗外卻環了一圈青色的光,女子衝上去後又尖叫一聲縮回來,轉身的瞬間,春山看清她的臉,她的五官流出鮮血,全然不似一張人臉。

女子轉身也看見醒來的春山,慘白的臉上浮現陰冷笑意,袖中指尖瘋狂生長,像夜裏閃著寒光的尖刀,對著春山的心口抓過來。

一股腐朽的氣味迎麵撲來,春山閉了閉眼,並沒有力氣逃開,下一刻身子突然被人抱住,隨後便是血肉撕裂的聲音。

她睜眼抬頭,看見青衫男子微微皺眉,空氣中有濃鬱的血腥味。他將她放下,躺在地上的彎刀像長了眼睛般飛到他手中,他轉身對準了紅衣女子。

春山看見他高大的背影,還有後背五道猩紅恐怖的傷痕。鮮血染紅了青色衣袍,像幽夜裏開出的殷紅櫻花。

伴著一聲淒厲慘叫,紅衣女子倒地不醒。原本豐滿的身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枯,轉眼就變成了一具森森白骨。

春山掙紮著站起身來,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她扶住扇屏,才輕聲道:“你受傷了。”

男子麵無表情地走近她,修長的手指覆上她滾燙的額頭,眉頭皺得更緊,像在思忖,片刻之後他突然俯身將她抱起。

她掙紮一下,聽見他冷靜的像初雪融化的聲音:“別動,我帶你去看大夫。”

她果真聽話地安靜下來,躺在他寬闊又溫暖的懷抱裏。月夜幽寂,銀鈴丁零,她在這鈴聲裏竟覺心安,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