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軍對這附近的地形十分熟悉,很快找了一處安全的地方搭起了簡易居住的蓬廬。守衛日夜在山嶺間穿梭,寒鴉沒有問他們在幹什麽,就算問了,雲深也不會告訴她。

月色斑駁,群山連綿,她坐在深潭邊的白石上思考人生。水紋倒映出身邊頎長的身影時,她將手中的石子扔進水裏,“撲通”一聲水響。

雲深替她披了件雪白的絲袍,在她身邊坐下:“報仇之後,你打算做什麽?”

她搖搖頭,反問他:“你呢?”

他望著落在水潭裏的月影,一向淡漠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做完我該做的事,我的人生就結束了。”

她埋著頭,揉了揉眼睛,喉頭哽咽:“你不願意解毒,是因為做的那件事需要犧牲你自己對不對?”

茫茫夜色裏,秋風纏著山光潭影,他的眼睛比深潭還要寧靜:“寒鴉,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帶著我的那份。”

她捂著眼,拚命地搖頭:“自己的命自己活,我憑什麽幫你啊。”

“寒鴉,”他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布滿淚痕的臉露出來,“這件事本不該將你牽連進來,當時我被他們追殺,若不是你將我帶上伏龍山,可能我早就沒命了。”

山間寂靜,他的嗓音仿佛裹了冰霜漫在她的耳邊。他一點點將她扯進自己懷裏,直至完全擁抱的姿勢,嘴角輕輕挨著她的耳畔。

“你說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許,可這一世我不能許你什麽。你救了我那麽多次,我許你來生來世好不好?”

眼淚滑下來,她拽住他的衣角:“不好!我不要!”

他起身離開,衣角像一陣夜風從她掌心滑落,聽見他沉著吩咐:“看好她。”

從山嶺進入秦陵,隻有雲深知道方法,他的身影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中,而留在原地的護衛,皆是悲壯的神情。

寒鴉走到西寧的身邊,望著前方搖曳的樹影:“他把守陵軍解散了對不對?”

西寧回頭驚訝地看著她。她的嗓音仍帶著哭腔,手指緊緊絞在一起:“因為不需要守陵軍了。秦陵內埋了大量炸藥,隻要將那些人引進去再點燃引線,一切都會消失。”

“你……”

“我聞到火藥的味道了。西寧,告訴我進山的路線。”她目光堅決,“我要去救他,你也不想他死對嗎?”

天邊已泛起魚肚白,破碎的晨光星星點點灑向樹林,雲深在一處陡峭的石壁前駐足,麵無表情地看向身後:“既然來了,何不現身。”

一時靜寂,半晌,林中響起鳥雀撲棱翅膀的聲音,不少黑衣人在重疊樹影中露出身形,為首之人聲音喑啞:“同是秦人,何必固執。雲深,若大秦複國,殿下必為你加官晉爵,不比龜縮在這晉朝之下好嗎?”

他卻隻是冷冷地望著為首的黑衣人,直到黑衣人吹了吹口哨,將五花大綁的寒鴉押上來,他一向雲淡風輕的表情終於起了變化。

“雲公子心思深沉,若沒有把柄在手,我還真不敢隨你入陵。不管你在陵中有何算計,你自己的命你不在乎,她的命你總不能不管吧?”

寒鴉掙紮兩下,通紅的眼裏滿是歉意。

他袖下手指緊握,沉默良久,最終開口:“我帶你進去,拿了你想要的東西後放了她。”

黑衣人笑了笑:“那是自然。”

紅日已躍上山腰,明豔的陽光照得大地綠意盎然,原本陡峭的石壁不知被雲深啟動了何種機關,竟緩緩旋轉,露出漆黑的甬道來。

一行人魚貫而入,萬分警惕。雲深在前方緩緩移動,轉過拐角時突然沒了身影,黑衣人一陣**,正要拿寒鴉威脅,腳下卻突然一空,整個隊伍都掉了下去。

陵墓中機關重重,隻有他知道如何開啟。事到如今,隻要點燃引線,便可以炸毀所有出口,落下千斤石門。

他看著前方幽長的甬道,片刻,轉身躍下方才機關開啟後的下方石室中。墓中的甬道石室錯綜複雜,方才掉入其中的黑衣人早已沒了蹤影。

他不想將寒鴉牽連進來,可最終還是害了她。

盡管他對陵墓熟悉無比,但要在這樣宏大的墓室中找到寒鴉仍不容易。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他也不知道在這墓中走了多久,途中遇到不少因觸發機關而死的黑衣人,沿著血跡一路尋去,終於在一間耳室中見到了滿身傷痕、早已昏迷的寒鴉。

而她懷裏,緊緊抱著一株散發熒熒光芒的肉靈芝。

他將她打橫抱起,黑暗中紅了眼眶。那麽久以來,他一直將自己的情緒掩藏得很好,因為他不想耽誤她。可時至今日,在這樣的境地中,她仍然惦記著他的性命,她仍然記著涼無心的話,在這墓中尋找能救他命的肉靈芝。這個姑娘將自己純粹的心意毫無保留地給了他,他卻從未回應過一絲一毫。

他緊緊抱著她大步踏出墓室,黑衣人會在這段時間內運出多少金銀財寶他通通不在乎。他現在隻想將她送出這個危險的地方,他隻想她好好活著。

走出漆黑的甬道,落日的黃昏像一幅畫卷在眼前鋪開,他低頭輕輕覆上她緊抿的嘴唇,將她放在樹下。

“再見,寒鴉。”

雲深起身的同時,地麵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晃動,幾息之後,巨大的轟鳴聲在耳旁炸響,巍峨的高山在這轟鳴聲中狠狠搖晃,隨即猛地下沉。山體崩塌,他抱起寒鴉飛快地離開,當他停下來時,四周已歸於靜寂,而那座恢宏的秦陵也自此毀滅,深埋地底。

西寧帶著護衛趕過來,看見他時興奮不已:“公子!你還活著,太好了!是他們自己不小心點燃了引線嗎?”

他望著下沉幾尺的山峰,嘴角終於緩緩露出了笑容:“自作孽,不可活。”

懷中的寒鴉緩緩醒來,看著他的眼神滿是迷茫:“你是……”手指撫上額頭,她露出痛苦神色,“頭好痛。”

他將她抱得更緊,唇畔貼著她的耳郭,是那樣深情的語氣。

“寒鴉,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