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自大晉開國皇帝為其皇後東方兮築東方城後,藥聖一脈便分為兩支。一支遷入東方城,以朝廷為靠廣納藥徒,令東方城成為天下醫者向往之地。另一支則拒絕朝廷一切封賞,仍以百草穀為居,閑雲野鶴流連江湖,繼承著藥聖的名號。寒鴉自詡江湖中人,自然直奔百草穀,打算以江湖人的方式求得解藥。
雲深被她灌了足足有一包蒙汗藥,她將他抱上馬車放好,然後朝著城外駛去。而馬車離開後不久,有人騎馬沿著她離開的路線,悄無聲息地追了過去。
途中寒鴉幾乎沒有休息,冒著風雨一路疾馳,然而她還是高估了蒙汗藥的作用,雲深仍舊在半路醒了過來,並且毫不費力地掙脫了繩索。
他原本鐵青的臉在看見她消瘦的麵容時逐漸變得溫和,隻是微微歎了口氣:“我沒有時間去百草穀。”
她緊緊地拽著韁繩:“隻要你的毒解了,你就有一輩子的時間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他搖搖頭,深邃的眼睛望著遠山黛雲:“來不及了。”
她還要再說什麽,他已拔劍斬斷馬車的繩子,翻身躍上了馬背:“如果你想報仇,就跟我一起走,否則,我們就此分別。”
她絞著手指後退兩步,再後退兩步,總是明亮的雙眼露出倔強的神采:“我想救你。”
他掉轉馬頭,隻留給她一個淡漠的背影:“想通了,就到關嶺找我。”
馬蹄揚起一陣塵煙,她被風沙迷了眼,馬蹄聲漸漸遠去,她衝著他離去的方向大喊:“你不去我自己去!”
天邊隱去最後一絲微光,她終於從原地挪動腳步,前方夜霧降下來,她突然感到莫大的恐懼與孤獨。
此地距最近的鎮子也有十裏路,天色將暗,她在林間點了火。初秋天涼,她卻感覺不到冷,腹中也無饑感。她茫然地抱膝坐在火堆旁,腦子裏空白一片。
荒草叢中傳來細碎的聲響時,寒鴉正淺眠,武人的靈敏令她立即清醒過來。黑影靠近身後時,她已拔出腰間的彎刀揮舞過去,火堆濺起火星劃過夜空,黑影堪堪避開刀鋒滾倒在地,驚慌地開口:“寨主,是我!”
她一愣,黑影在火光中露出一張布滿傷痕的麵容。
她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你……”
秀才“撲通”一聲跪在她麵前,大哭出聲:“寨主!滿寨的兄弟隻有我逃出來了,我找了你好久,寨主,你一定要為兄弟們報仇啊!”
她有一刻的恍惚,抬眸時已然紅了眼,手指緊緊抓著他的胳膊將他扶起來:“活著就好,還活著就好。”
秀才抹著眼淚跟她說了那一日的慘烈,她沉默地聽著,手指緊緊握成拳。
“逃出來之後我一路朝南,去了送風閣。”寒鴉猛地抬頭,聽見他咬牙道,“我記得凶手使的刀柄上有一個標誌。寨主,這是送風閣交給我的。”
寒鴉打開他遞過來的信紙,上麵詳細記錄了那日屠寨之人的身份。
自前秦滅國後,擁秦之人卻並沒有消失,他們帶著秦王遺孤隱於江湖之中,尋找一切複秦的機會。
寒鴉想起來,當日雲深帶她去當鋪典當玉鐲時,掌櫃曾說那是前秦蘇皇後的陪葬品。
從來都沒有什麽逃親的雲家公子,他騙了她。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導致他們內訌,甚至對雲深下毒手,可他騙了她,還害得她滿寨的兄弟被殺,而如今他拋下她,她卻還執意為救他去求藥。
她在他眼中看上去一定很傻。
秀才拽著她的手腕咬牙切齒道:“寨主,我們去報官,找這些逆賊報仇!”
她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將信紙扔進火堆,良久,淡淡道:“我要去百草穀。”
“寨主!”秀才一下站起來,“那個人和他們是一夥的。我以為你之前盡心照顧他隻是為了找機會報仇,可現在你還要為他千裏迢迢求藥,難道你真的愛上他了嗎?!”
她按著彎刀,看著茫茫夜色不說話。遠處突然響起一聲刺耳的鴉啼,她驚了一下,仿佛被嚇到,連手指都在微微發抖。
“寨主……”秀才走近兩步,還想說什麽,她突然伸手箍住了他的肩膀。
“對不起。”她湊近他耳邊,夜風卷起發尾,連嗓音都帶著朦朧的木蘭香。彎刀出鞘,悄無聲息地刺進他的心髒,鮮血噴在她黑色的深衣上,像黑夜開出妖異的花。
秀才捂著傷口後退兩步,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張嘴時卻隻吐出一口血,然後跪坐在地。她站在火堆前,臉上覆著夜色的陰影,看不清表情。
直到斷氣,他仍不甘地抬著頭,死死瞪著她,像在等一個解釋。她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天邊泛起了晨光,她拔出彎刀,一寸寸抹去刀刃上冰冷的血跡,隨後朝前走去,一次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