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雲深在醫館休養了一段時間,傷勢已恢複大半,隻是眉心偶有青黑之氣閃過,是毒入心脈的征兆。
這些天寒鴉總是進出忙碌,抓藥煎藥,還替他買了衣服和鞋子,她倒是明白他的喜好,一應皆是按他心儀的顏色樣式選的。他站在銅鏡前打量片刻,總算恢複了幾分氣色。
寒鴉坐在窗台上剝橘子,問他:“感動嗎?”
他挑了挑一雙淡漠的眼:“感動。”
她從窗台跳下來,露出失望的表情:“感動就趕緊還錢吧,你知不知道這些天你花了我多少銀子?”
他對著銅鏡理了理襟口,細長的手指襯得襟邊翠竹越發栩栩如生:“這不是你自願的嗎?”
她氣憤地將橘子皮扔過來,叉著腰一副要吃人的模樣:“我這是逼不得已!你不僅欠我錢還欠我命,以身相許都還不完!”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以身相許?你想得還挺美。”
寒鴉氣得抓起窗邊一把紫木蘭朝他砸過來,束花的白線絲絨在空中散開,木蘭花在他眼前似雨飄灑,而花幕之後的姑娘明眸皓齒,發有幽香。
老大夫端藥進來的時候,說她氣勢洶洶地出門了,雲深一直等到傍晚她都沒回來,他望了眼夕陽燒紅的天邊,想著她莫不是被自己氣得一去不複返了吧?
他從長街一路尋過去,在街尾的酒肆看見了她。酒肆旁邊拴了幾匹掛滿貨物的馬,應是走北向南的走貨郎,寒鴉正在跟他們打聽哪裏有逃親的雲家公子。
雲是少姓,江湖上倒有幾家大戶,但都無逃親一說。她眼露失望,掏銀子付了走貨郎的酒錢,轉身往回走,一眼便看見環胸抱臂倚在樹下的雲深。
他的衣領有些鬆垮,落日的雲霞從樹影間傾瀉而下,往日涼薄的嘴角也勾勒出幾分笑意。她轉身就走,他在後麵叫住她:“你這麽迫不及待地想報仇嗎?”
她回身瞪著他:“早日報仇,早日離開你這個禍害!”
他若有所思地走近,對上她的目光:“憑你一人之力,不可能殺了他們。”
她仿佛又想到那一日的修羅場,眼角開始泛紅,手指死死按著腰間的彎刀:“哪怕拚上性命……”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打斷她的話:“隨我一起去關嶺,待我解決好事情,你的仇,我幫你報。”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蝶翅般的眼睫微微翹起:“可他們是你的家人,雖然……”
他笑了一下:“親人可不會對我下毒。行了,明日出發。”
他轉身走了兩步,寒鴉仍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朝她伸出手,指尖映著落霞:“來。”
她揉揉眼,埋著頭從他身邊飛快走過,木蘭香在黃昏光影中暈開,連天色都曼妙了不少。
寒鴉一大早便醒過來了,自從山寨被屠後,她幾乎沒有睡過好覺,閉眼總是血淋淋的場麵。雲深知道後向老大夫求了安神的藥囊放在她的枕邊,也無甚作用。
每當夜裏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與她一牆之隔的雲深就會來敲她的窗戶,氣定神閑地問她:“要不要一起看月亮?”
寒鴉活了這麽多年,終於在這小小的醫館把以前沒看的月亮全都補回來了。今夜她依舊難眠,雲深卻沒有再來邀她賞月,半夜時,傳來雨打芭蕉的輕響。
她收拾妥當後去敲雲深的門,屋內久久沒有回應。她推門而入,躺在**的雲深緊緊閉著眼,臉上青黑之氣四處流竄,薄唇已變得烏青。
她匆忙叫來老大夫,老大夫診斷半天,束手無策道:“他體內劇毒發作,老夫無能為力啊。”
窗外一聲驚雷劃過樹梢,她的身子猛地一抖,緊緊地咬著嘴唇,撲過去將他扶坐起來。手掌撫上他冰涼的背脊,她開始疏散內力為他壓製毒性。窗外雨下得更大,她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不知時間過去多久,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她一個恍惚栽了下去,被醒過來的雲深抱在懷裏。
他低眸看著她,臉上的青黑之氣已經散去,又露出往日淡漠英俊的麵容:“運功也要節製,難道你想脫力而死嗎?”
她瞪著大大的眼睛,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一邊哭一邊抖:“還不是你,還不是你這個渾蛋!”
他仿佛笑了一下,轉瞬又恢複雲淡風輕的神色,隻是手指從她後背輕輕拂過,連哄人時都那麽沉著:“好了,不哭了。”
想她堂堂伏龍寨寨主,威風凜凜的山賊,此時竟然在別人懷裏哭得打嗝,簡直太丟臉了。她一邊打嗝,一邊蹦下來,兩三下擦幹眼淚,用仍帶哭腔的聲音道:“我去準備馬車,我們去百草穀。”
他正在穿衣,愣了一下:“去百草穀做什麽?”
她瞪著他:“除了百草穀的藥聖誰還能解你的毒!”
他將衣服穿好起身下地,對著銅鏡束好玉冠:“我不去,直接去關嶺。”
她急得跺腳:“你這人怎麽這樣啊,不解毒你會死的你知不知道,解了毒再去關嶺不行嗎?有什麽事能比命更重要!”
他卷起衣袖,透過銅鏡對上她的目光:“這世上有很多事,遠比命來得重要。”
她扶著額頭,仿佛被他氣得頭疼,身子虛晃兩下像是站不穩。他飛快地轉身將她扶住,還沒說話,她的手掌已經狠狠劈向他的後頸將他打暈過去。
老大夫哆哆嗦嗦地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寒鴉豪氣地揮手:“大夫,幫我找根麻繩,我綁也要把他綁到百草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