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逃親還帶著幾百兩銀子,雲深領著寒鴉去了當鋪,典當了一隻玉鐲。老掌櫃小心翼翼地琢磨半天,顫聲問:“這可是前秦蘇皇後下葬時,由琢玉大師陸朽親自雕琢陪葬的那隻玉鐲?”

老掌櫃見識不凡,既認出這東西,自然不會多問,立即簽了銀票給雲深。雲深轉手遞給寒鴉,她美滋滋地數了片刻,將銀票揣進懷裏。

城外黑馬被拴在老樹下,樹後黃昏落日,她躍上馬對他道:“你要去關嶺必須經過伏龍山,我知道一條小路,送你出山吧?”

雲深捂住發疼的傷口,點了點頭。

天色漸晚,為了趕時間寒鴉加快速度,山路顛得雲深麵色慘白。行至山下時,寒鴉聞見隱隱的血腥味。她勒住馬頭轉身問他:“是不是傷口出血了?”

他的目光卻落在遠處的山頭,寒鴉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綠樹亂石間風聲呼嘯,吹來陣陣血腥氣。

她一愣,隨即掉轉方向朝山寨跑去,綠蔭映著半山殘陽,曾經威風凜凜的伏龍寨此刻橫屍遍地,血流成河。

“小五!秀才!”她幾乎是摔下馬撲過去的,濃鬱的血腥氣熏得人頭暈,山寨已無一活口。黃昏褪去,月色淒涼,她仿佛脫力般跪坐在地,嗚咽聲低低傳出來,懷裏緊緊抱著毫無生機的屍體。

一片淒然寂靜中,他踩著鮮血走到她身後,將手指放在她的肩頭,說出沉沉的兩個字:“抱歉。”

她猛地回頭,嗓音從齒縫中擠出來:“你不是說他們不會攻上來嗎?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他古井般的深眸不知望著何處,良久,淡淡道:“把他們葬了吧。”

合葬坑挖在山寨後那片紫木蘭叢中,寒鴉跪在墳前一字一句發誓:“我必手刃仇人,替你們報仇!”

但說要報仇,她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

當她將彎刀搭在雲深的脖頸上時,他似乎並不驚訝。他傷重未好,青衣浸出血色,此刻也毫無抵抗之力。

她冷冷地看著他:“帶我去找他們,我可以放過你。”

他搖搖頭:“我不知道他們在哪兒。”話音剛落,刀刃向前一寸,割破了他頸邊的皮膚,鮮血滴落下來,他將刀刃推開一些,“殺了我,你就更不可能知道他們在哪兒了。”

她被堵得無言,狠狠地瞪著他,最終還是收刀入鞘:“跟著你,總能找到他們,到時候連你一塊兒殺!”

將黑馬牽過來喂了草料,已是月上中天,她穿梭在成堆的冰冷屍體中收拾細軟,又紅了眼,隻是生生忍住不哭出來。

可她的哭腔怎麽也忍不住,幽幽的,如風泣:“我伏龍寨向來深明大義,你放心,不是你動的手,將來我絕不會找你麻煩……”她吸吸鼻涕,回頭道,“還有……”

身後的雲深搖晃一下,隨即轟然倒下。她愣了一下,撲過去抱住他,這才發現他的身子冰得嚇人,嘴唇烏青,青衣上滲出大塊血跡。

她這才想起來,他原本就受了很重的傷。

這漫山遍野的屍體,唯有他們兩個活人,而其中一個正在她懷裏漸漸變得冰冷,這讓她怎能不害怕。她脫下披風將他緊緊裹住,費盡力氣抱著他翻身上馬,在夜風中疾馳開來。

到達山下小鎮時,黑燈瞎火一片死寂,她背著他一家家敲醫館的門,長街偶有犬吠,她咬咬牙,將他勒得更緊。

挑著燈籠的老大夫接納了她,**的雲深緊閉著眼,高挺的鼻梁、淡漠的眉眼,屋內燭燈搖晃,像在他臉上覆了一層朦朧的光暈。

“姑娘,你夫君傷勢太重,且毒入心脈,老夫實在無能為力,不過他脈象在緩緩恢複,應該是之前已經服過藥,老夫也隻能將這些外傷處理好,這體內的毒嘛,隻能看造化了。”

“他中毒了?”她難以置信,轉而又跺腳,“他不是我夫君!”

老大夫擺擺手:“我去給他煎藥,勞煩姑娘好生照看,若有異常立即叫我。”

她回頭看了眼麵色慘白的雲深,不明白他為何會受傷中毒。隻是逃個親而已,對方怎麽會下殺手?她坐在床邊東想西想,困倦襲來,伏在床頭便睡了過去。

雲深醒來的時候,偏頭就看見伏在床邊的姑娘,黑發淩亂地鋪開,衣裙上有已幹的血跡。

他翻身的動作驚醒了寒鴉,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副大夢初醒不知身在何處的迷茫模樣。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她打了個哈欠起身:“先欠著吧。”她轉身走到門口,“大夫,藥熬好了嗎?”

他坐在**看著門口修長的身影,她的雙肩並不單薄,可要背著他走那麽遠的路想必也不容易。她迎著晨光用一根木簪將長發綰起來,回過頭來時,眼睛格外明亮。

他看了她半晌,將仍裹在身上的黑色披風取下來,木蘭香拂過眼睫和眉心,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她伸手接過披風在空中撣了撣,驚起漫空的幽香:“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寒鴉,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