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魔教這一次傾力而出,饒是逍遙派拚死相抗,仍沒能阻止他們摧枯拉朽般的破壞。問酒趕過去時,除了截殺幾名魔教的護衛外,逍遙派上下活口已不餘十人。
問酒知道魔教為何會對逍遙派出手。
當年他們四處抓捕適合煉製屍人的孩子,其中便有逍遙派掌門的獨女。逍遙派集結全派力量攻入魔教,令大意的魔教吃了不少苦頭。
可彼時掌門的獨女已在那樣殘酷的境地中死去,逍遙派隻能救下尚還活著的問酒逃離。
此後魔教便一直懷恨在心,如今終於找到機會回來報複。逍遙派是問酒的救命恩人,哪怕他們的初心不是為了救她,可沒有他們,她或許早已成為那些行屍走肉中的一員。
她將長劍插入地麵,跪在掌門屍體旁厲聲開口:“我必手刃魔頭,報仇雪恨!”
問酒潛入魔教那夜,天幕落下傾盆大雨。她的行蹤被很好地抹去,但也增加了行動的難度。她接到的消息是魔教教主傅瑜會在今夜前往祭台,那地方三麵環山,地勢險要,藏身脫身都極其容易。她伏在怪石之間,山雨傾盆,直至後夜傅瑜也沒出現。
想來傅瑜是不會來了。
她依據小時候逃離魔教時僅有的記憶,將身影隱在濃濃的夜色中,悄無聲息地探尋起來。哪怕當夜不能找到傅瑜,起碼探察好地形後利於今後攻入魔教。
但魔教之中不乏高手,雖有大雨掩跡,她仍被漸漸發現了行蹤。護衛第一時間封鎖了山門,她知道此刻不是突圍的最佳時刻,隻能暫時尋找地方隱蔽。
教內開始躁動,四處可見匆匆而過的巡守護衛,她隱藏蹤跡變得極其困難,整個魔教呈朝內收縮的隊形,將她逼至中間。
她躍下屋簷時,身後的房門突兀無聲而開,原本漆黑的屋內亮起燈火,她屏氣凝神正要逃離,出現在門口的人卻已發現她的存在。
遠處有道火光漸近,她拔劍的手被飛躍而起的人按住,卻並沒有想象中的交手,而是手臂環過她的雙肩,帶著她輕飄飄地落在了地麵。
房門再次被無聲掩上,隔絕了屋外閃爍的火光。她仍是警惕的姿勢,站在鋪滿月色的窗台前。玄衣男子轉過身,一眨不眨地望著她,什麽也沒說。
青銅燭台“啪”地跳起一抹火星,打破這良久沉寂。她突然笑了一聲,收劍走近,影子被燭光投在身後六扇開合的山水翠屏上,搖搖晃晃的。
她在距他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將他從頭到腳悠悠打量一遍,好笑似的問:“你以為你不穿青衣,不說話,我便認不出你了?”她嗓音變得冷冽起來,“慕長風。”
像是想到什麽,她露出了然的神情:“那一次在樹林交手,你穿的便是這件衣服,對不對?”
他的身子微微後傾,好看的眉眼蹙成一團:“你什麽時候開始能認出我的臉了?”
她偏著頭:“我也不知道。”
明明他們相遇不過一個月,可他的清雋麵容卻在她腦中一寸寸清晰。他有漆黑得似夜幕星辰的眼,他有挺拔得似黛色遠山的鼻,他有俊朗得似刀裁墨畫的臉,他笑起來的時候,唇色如溫玉,弧度溫柔得恰到好處。
她在金陵時將他從馬蹄下救出來,卻沒有認出他就是前不久和自己交手的魔教之人。他覺得好奇,便將計就計,以書生的名義跟在她的身邊。
想必趕往逍遙派的那一夜,他也是為了拖住她,才假借做飯,暗自發出消息令護法趕過來將她刺傷,企圖以此令她無法離開。
她看著眼前這個人,褪下那身溫潤的青衣,玄色的衣衫襯得人如寒刃,完全不似那個話多又迂腐的書生。
她歎了口氣,由衷地感歎:“演技太好了。”
他推開門探察片刻情況,回身淡淡道:“我想辦法送你離開,你別亂來。”
她冷聲開口:“你救了我,下一次我還會來。不僅要來,我還要將整個魔教連根拔除,連你也不會放過。”
他回過身冷颼颼地看了她一眼:“哦。”
兩人誰都不再說話,仿佛賭氣一般,連空氣都冰凍住了。天微微亮時,他出門拿了一個麻袋進來,示意她鑽進去。
“一會兒有死屍被運到斷崖拋下去,你混在裏麵,我會找機會解開你的繩子。你輕功絕佳,被拋下的瞬間應該有能力從袋子裏鑽出來,利用山崖間的枯藤逃生。”
她挑眉,一向沉穩的人此刻滿臉挑釁:“那我要是摔死了呢?”
他涼涼地看了她一眼:“放心,摔死了我會給你收屍。”
過程和他說的一樣順利,當問酒聽見呼嘯的山風時,頭頂束袋的繩子果然被鬆開,他沉沉的嗓音伴著風聲飄進她的耳中,帶著晨放的花香。
“活著來見我,問酒。”
下一刻,身子一輕,她陷入急速墜落之中。山間藤蘿垂懸,她極快地從麻袋中掙紮出來,提氣運力抓住垂下的枯藤,終於穩住下墜的身體。
她抬頭朝上看時,雲霧繚繞,已望不見頂。
她想到自己曾對他說:這不是你的江湖。真是好笑,再也沒誰比他更適合這個江湖了。
狡詐的魔教惡人,她恨恨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