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長風是來金陵參加曲水宴的,問酒對這種附庸風雅的文人雅事完全不感興趣,她接到飛鴿傳書,聽聞近日魔教中人頻頻出現於蘭安,立即起身前往。

慕長風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匹瘦馬,騎著馬東搖西擺地等在城門口。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疾馳離開,想著這次無論如何也要將他甩開。不承想到了蘭安的第二日,他便風塵仆仆地出現在她眼前,好在金陵至蘭安這段路不長,否則他這弱不禁風的身子骨定會散架。

他眼底青黑,日夜趕路顯得麵色憔悴,見她大驚失色的模樣,竟有些得意道:“沒想到你在江湖上的名聲如此之響,我一路打聽過來,抄了好些近路,總算趕上你了。”言語間,沒有半分被她甩掉的怨氣。

心底的不耐煩像層雲被風吹散,她有些無奈地望著他:“我這次過來是對付魔教中人,此行凶險,你萬事小心。”

他上前一步握住她垂落的衣袖,上有蘭芷暗繡。

“我不怕,我陪著你。”

魔教圍攻武館是在一個深夜,慕長風聽見動靜穿衣尋過去時,這場江湖廝殺已經迅速結束。彼此沒有傷亡,隻是武館外躺著幾具明顯異於常人的屍體。

有人持劍挑破屍體,似是泄憤,卻被問酒拿劍擋開。她擋在幾具屍體前麵,嗓音淡淡的:“死者為尊。”

“這些魔教中人作惡多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她對身後的謾罵置若罔聞,托人找來牛車,將屍體搬到木板上,拖到郊外埋葬。慕長風上前搭手時她低著頭道謝。郊外橘林紅彤彤一片,似雲霞裏墜著仙果,鼻尖有淡淡的橘子的果香味。

他幫著她挖坑埋人,修長的手指被泥土染得漆黑,本是拿筆的一雙手,此刻卻指頭紅腫,疼得他吸氣。

直到她靠著墳頭坐下來,他在她麵前蹲下,問:“還要做什麽嗎?”

她像是驚了一下,瞪大的瞳孔裏倒映出他清雋的模樣:“怎麽是你?”頓了一下,又問,“你怎麽沒穿青衣裳了?”

他輕輕地皺起眉頭:“出來得急,隨便披了件衣服。”他微微前傾身子,她的墨發掃過他的眼角,“問酒,你是靠衣服和聲音來辨認我的?”

她瞪大的瞳孔猛地一縮,連帶整個人都朝後躲進黑暗裏。她孤零零地縮在墳頭,身前一片淒然的月光。

他像是歎了口氣,上前兩步執意握住她發抖的手指。那雙冰冷的手被他捧在掌心,漸漸生出溫暖。

“問酒,死的這些是魔教惡人,你為什麽要厚葬他們?”

她想將手抽回去,卻被他死死握住,她其實並未用力,眼睫盈上一層水霧:“死的不是惡人,是被魔教抓回去的無辜孩子!他們被魔教煉成屍人,沒有意識和靈魂,到死也沒人知道他們有多委屈。”

他皺起眉:“問酒你……”

她抬起頭,嘴唇咬得雪白:“你很奇怪我為什麽認不得人?”她拽住他的袖口,哭腔從唇間溢出來,“我曾經被他們抓過。在一個擁擠肮髒的石室,明明是那麽小的孩子,卻為了能活下去而互相廝殺,那樣猙獰可怕的表情,出現在本該天真的孩子臉上,從那之後,我就不太能看清人的臉了。”

不是不能,隻是不敢。像是看清了人的臉,就會看清人的心。自私又可怕的人心。

所以當她逃出來,並機緣巧合繼承問酒劍後,她苦練武功臻於化境,開始一次又一次從魔教手中救下那些被選中的孩子,哪怕被魔教視為眼中釘,也絕不會放任這些無辜的孩子去經曆地獄般的折磨。

他的手指撫過她的眼睛,她的淚水落在他的掌心。原來平日裏的冷靜和沉穩隻是她偽裝的模樣。她也會像小姑娘一樣,抽著肩膀哭得令人手足無措。

離開橘林時,慕長風兜著衣袂摘了許多又大又紅的橘子,狀似不經意地問她:“問酒,你說的那個魔教那麽恐怖,那你當年……是如何逃出來的?”

她像是沒聽見,自顧自地走在前麵,隻是問酒劍被她緊緊地握在手中,發出微微的錚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