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識過凡塵的繁華熱鬧,再想靜下心在空無一人的陰司待著就著實困難。但滄陌似乎並不十分樂意帶她去人間,她想盡辦法也沒能打破他布下的結界,整日對著忘川河水唉聲歎氣。

彼岸花到了花落葉盛的時節,大片碩大的藍葉在忘川河邊綻出幽然藍光,連綿開在颯颯竹林間。滄陌用白梅枝丫做了一張藤床,白梅香裹著冷風充盈在這片天地,將藤床對麵竹椅上閱書的流笙籠罩。

她翻著央求宋成從人間搜羅來的奇聞異誌,感歎一聲:“好想親眼看一看書中記錄的那些峻山河川。”他在藤**閉目養神,不輕不重應了一聲。

宋成來找他的時候,流笙已經翻閱完所有書簡,整日扒著奈何橋墩看那些靈魂的前塵過往。宋成拽著他的衣袖,走路像腳下生風,說是近日來天帝覺得神仙太過深居簡出,不利於天庭的和睦,於是下發了許多不大不小的任務,讓每位仙君都去領一個,權當出門散個心。

滄陌去的遲,輕鬆的任務都被領走了,剩下幾個工程量浩大的,其中就有巡察人間九州三千名山,並記錄在案。宋成在一旁左挑右選,滄陌已經拿著這個任務去登了記,麵無表情離開。回到幽冥時,流笙正在奈何橋上和孟婆聊天,他招手讓她過來,慢悠悠說:“收拾一下,準備出門。”腰間佩著越邪,果然是要出門的模樣。她理了理衣襟,顯得有些興奮:“去做什麽?”他揚手撤去結界,不輕不重的四個字:“遊山玩水。”

巡察人間名山是個極其耗時的事情,所幸他不著急,一路走走停停,看盡春花秋月,夏風冬雪。

人間有月升日暮,四時變幻,身處塵世時能清晰地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在忘川待久了,看過太多的紅塵執念,其實也明白,凡人不願死去,隻不過是不願失去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罷了。

而如今陪在他身邊的人是她,所幸她還有無盡的歲月可以陪他。自從封魔的封印泄露之後,大概是受魔氣影響,三界八荒的妖魔都有些蠢蠢欲動,作為司戰的神,滄陌自然責無旁貸,一邊遊山玩水一邊順道將那些妖魔鬼怪都收拾了。流笙想幫他,但靈力有限著實難以插手,隻好站在一旁給他呐喊助威,久而久之,三界八荒的妖怪都傳開,說神君滄陌斬妖除魔時還帶著家眷,極大程度上鄙視了妖界。

九重天的菩提樹開在雲浪間,宋成看著滄陌交上來的名山書冊,痛心疾首地表示:“你這是假公濟私!”他悠悠看他一眼,自斟自飲。宋成痛心疾首了一會兒,又小步湊過來,壓著嗓音道:

“你可聽說了,天帝打算將明鳳公主嫁給你。”他執酒的手一頓,微微蹙起眉頭:“什麽時候的事?”宋成眼底透著興奮的八卦意味,嗓音卻壓得深沉:“就是前幾日吧。明鳳公主一直心儀於你,你是知道的,後來 ……後來末橋出現她才死了心。”小心翼翼瞧了眼他的臉色,

發現沒動怒,繼續放心道, “可末橋不是 ……聽聞她近日又去天帝跟前請了幾次願,天帝憐憫這個為情所困的女兒,已決定給你賜婚了。”滄陌眼底流露一絲冷笑,轉瞬散眼角,沒什麽情緒的嗓音:“娶不娶,那是我說了算。”

破碎金光穿破雲層灑在仙氣繚繞的九重天上,落在他深不見底的眸裏,透出一絲冷怒之意。宋成看了會碧色池水,又看了會池中浮起的朵朵白蓮,狀似不經意道:“你莫不是看上忘川那位流笙姑娘了吧?”

他微微眯眼,朝著宋成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可怕笑容。宋成後退兩步,再後退兩步,直到將自己隱在灼灼盛開的妙音花影後,才提著一口氣繼續道: “你能看上流笙姑娘,說明已將那件事放下了,今後可要……”

話沒說完,滄陌取下越邪“啪”的放在桌麵,驚起滿桌花影日光:“越邪好久沒出鞘了。”話落,宋成已經一溜煙跑沒了影。他慢條斯理飲完杯中酒,前往連星神君的仙宮借了麵法器神鏡,打算將這九重天的玉簷樓閣倚柱琉璃映在其中,帶回幽冥給流笙看。

當頭頂的結界有了一絲鬆動,她提著裙角跑出去,卻見來的並不是滄陌,而是位明眸皓齒的紅衣女子,踩著雲霧而至,眉眼皆是怒意。她第一次領悟到來勢洶洶這個詞。人未到,鞭已至,長鞭驚起花間寒風,流笙側身堪堪避過,女子居高臨下立在竹屋前,一派冷怒看著她。“你就是纏著滄陌的人?”她麵無表情看著她不說話,又聽她冷笑一聲:“你可知天帝已為我和滄陌賜婚,你若知羞恥,就不該糾纏我的未婚夫。”她覺得好笑,細長眼角深深挑起,女子沒有錯過她眼底的嘲諷,怒意更甚,再次揮舞長鞭,她翻身躲過,一把拽住鞭子,厲聲道:“忘川之地,豈容你放肆!”可明顯低估了女子的實力,她生為天帝之女,是為天族,靈力強大,此時的流笙根本不是對手,幾招交手下來,雙臂已被長鞭打出幾道血痕。

自她修成靈體,跟在滄陌身邊起,何時受過這等欺辱,再聽聞她一再重申自己同滄陌的婚事,心底更是無名火起,手指光影漸盛,猛然發力將長鞭奪過來,一掌打在女子心口,直直將她震落在彼岸花間。

黃泉陰風掠起流笙好似潑墨的發,她目光冷冽,步步逼近,額間灼熱無比似有火燒,呼吸之間已手掌成刀,朝著女子劈過去。一道寒風自頭頂而來將她掀翻在地,再抬頭時,女子已經被滄陌護在懷中,他眼底沒有半分情緒,就像千年冰,萬年雪。“你想做什麽?”一字一字問出來,讓她心驚。她捏緊手指不說話,他已抱起女子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頓住,冷聲道:“既如此膽大妄為,便在此好好反省。”女子衝她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她倔強地仰起頭,衝著他的背影喊:“我沒有錯!”話落,一股寒風自他袖間而來,重擊在她心口,幾乎將她打得血氣翻湧。她難以置信望著他,眼角“啪”的掉下一滴淚,而他卻沒有回頭,帶著他所謂的未婚妻離開。這麽多年,原來她從未看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