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的殷紅花盞間拔地而起一座竹樓,翠竹青青,遍地彼岸花也成了點綴。他踩著悠緩的步子走上竹階,翠竹紅花投在他飛舞的半片衣角上,似雲裏暈開煙霞。竹屋上方隱隱有結界,朦朧的光在他身後似繁星落下光輝,他對自己的作品似乎很滿意,淡聲問她:“我給你傳道授業,如何?”和風掠起她白色裙角,她就站在距他三步之遙的地方,極重地點了點頭。自那日起,滄陌傳授她三界八荒之事,教導她仁愛慈悲之心。可要知道,滄陌是司戰的神君,曾經一把越邪神劍斬盡八荒妖魔,從白骨血河中磨出來的性子,對慈悲的理解難免就與常人有些不同。

流笙對世事懵懂不知,時常會去忘川邊上看那些被靈魂帶到黃泉的執念,若是執念太深,忘川河水也難以滌清,走上奈何橋的靈魂還會鬧出不小的動靜,無非是不喝孟婆湯,不過奈何橋。

她扒著奈何橋頭的橋墩看得十分投入,感念凡人不易,對這世間情愛又明白一分,想著要不要出手幫忙將對方送回人間。滄陌總是會悄無聲息出現在她身後,用慢條斯理的嗓音教誨她:“不要當一個多管閑事的神仙,要當一個潔身自好的神仙。”在滄陌眼中,袖手旁觀就是潔身自好的最好體現。流笙點頭受教,是以當宋成仙君費盡力氣打破滄陌的結界卻一個沒注意從高空摔落在花叢中疼得齜牙咧嘴時,她從他身邊目不斜視地經過,對宋成一聲聲淒厲的慘叫置若罔聞。他叫了半天發現沒人理,灰頭土臉地爬起來,流笙去而複返,拿一雙興致勃勃的眼睛打量他。

他撣了撣衣袖,歎道:“這滄陌神君解決完幽冥的異動久不複命,我還當他出了什麽事,原來是在這養了個美人兒。”又裝模作樣作了一揖,“不知姑娘芳名,在下宋成,是滄陌的老友。”

她覺得有趣,深眸神采奕奕,學著他的模樣回了一揖: “在下流笙,是滄陌的… …”頓了片刻,不知該如何形容。宋成露出“我都懂”的笑容,自來熟一般與流笙拉起家常,得知她竟是忘川之靈時驚訝了半天,得知她從未踏出過幽冥更是驚訝無比,二話不說便帶著她去了人間。滄陌回來時,望著結界上的那個大洞,沉默了很久,隨即循著仙氣一路尋去。

茶樓裏的說書人正口若懸河說著萬年前的那場仙魔大戰。樓裏座無虛席,珠簾隔斷的雅間,他看見熟悉的白衣身影,身邊坐著的宋成正捧著一包瓜子在嗑。他撩了簾子走過去,慢條斯理在他身邊坐下來,順手將瓜子掂到自己手裏。“唉唉唉,你這個人 ……”宋成不滿地轉過頭來,看見是他時舌尖的話又吞回去,訕笑道,“你怎麽來了?”他單手支額,從容看著他:“我怎麽不能來了?”偏頭看了眼興致勃勃聽評書的流笙,語氣越發的淡,“打破我的結界,帶走我的人,多日不見你膽子倒是壯了不少。”他嘿嘿笑了幾聲,靠近他一些,擠眉弄眼道:“你在冥界養了個美人兒這件事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話沒說完,流笙已聽完一段評書靠過來,他及時刹住話頭,威嚴道:“流笙姑娘說她不曾來過人間,我十分同情,於是便帶她來視察一番。”流笙看見滄陌十分高興,眼底有些興奮:“宋成仙君說的沒錯,這人間果真好玩。”滄陌垂眼剝著瓜子,漫不經心問他:“視察完茶樓,接下來你打算帶她去哪?”宋成的臉色一時有些難看,朝流笙擠眉弄眼。她看了半天,關切道:“宋成仙君,你眼睛不舒服嗎?”隨即一臉誠懇看著滄陌:“他說要帶我去青樓來著。”滄陌將剝好的瓜子放到流笙手裏,若無其事拍了拍手,回頭對宋成道:“聽說連星神君近日正在給她新造的法器尋找試驗之人,你覺得我幫你引薦一下如何?”連星神君煉造的法器,沒有一次不死人的。宋成咳了一聲,嚴肅地沉聲:“我覺得流笙姑娘接下來可以回家了。”滄陌撣撣衣袖起身,不帶表情道:“我覺得你也可以回家了。”

此時的人間正是四月芳菲天,流笙跟著滄陌走出茶樓,青石路邊一簇簇桃花開得正

好,她買了串糖葫蘆拿在手裏,東走西看,顯得十分興奮。關於人間的種種,她隻通過那些死後的靈魂看見過,如今身處十丈紅塵,周圍繁華擾擾,才明白執念太深不是沒有原因。擔著涼茶的小販吆喝著經過,差點撞到流笙,被滄陌一把拽到路邊,小販回頭樂嗬嗬問:“這位公子,給你夫人買碗涼茶喝吧?”他好整以暇看了看擔裏的褐色藥茶,神定氣閑地問她:“想不想喝?”她搖搖頭:“不想。”又看著小販,“不是夫人。”落日光輝投在她認真神色上,映著眼角一抹緋色。他難得笑了笑,揮手遣走小販,慢條斯理跟在她身邊閑逛。月上柳梢時,街邊出現惡霸強搶民女的一幕,流笙二話不說就要前去幫忙,被滄陌一把拽回身邊:“我教過你什麽,都忘了嗎?”她看著他的眼睛,誠懇道:“你的想法是不對的。若今日你袖手旁觀,來日他人必對你袖手旁觀。若有一日你需要幫助,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幫你,那該怎麽辦呢。”他提著方才新買的手工花燈,嗓音冷清:“那就讓自己變得強大,自然無需誰的幫助,又何必幫助誰。”

春夜的風帶著濕意拂過她白色裙角,她上前兩步握住他的手,月色照進那雙如春雪清澈的眼睛:“可一直都那麽強大也會累的吧?我可以幫你呀。無論什麽時候,無論何種境地,隻要我在,我一定會幫你的。”

手指相觸的細膩溫柔令他的眼皮不動聲色跳了跳,他拂開她的手,掌心還有一絲淺淺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