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放大壽,將軍府熱鬧非凡,連當今太子都前來賀壽。燕君北不耐煩這種場合,打了個照麵便離開。是夜突然人聲大作,他跑出去詢問才知,方才宴會上有人刺殺了前來赴宴的大秦第一劍客範穆。

第一劍客的名頭是國君親封的,劍術之高令燕放都讚歎不已,可竟然有人將他刺殺了。燕君北覺得不可思議,但也與自己無關,他溜了一圈回到屋內,聞見熟悉的酒香。白驟正坐在屏風後喝酒,他高興地湊過去,一絲血腥味竄進鼻間。他看見她汩汩流血的腹部,被她一隻手捂住,眉眼間卻全無痛楚。“怎麽回事?”他著急地找來紗布替她包紮,她依舊是笑盈盈的模樣:“小屁孩,你不會出賣我吧?”他手指一頓,半晌,艱難地開口:“是你殺了範穆?”屋外人影攢動,他猛地起身將她抱到**用被子遮住,又將酒壺剩下的酒灑了滿屋蓋住血腥味。侍衛早知自家公子愛酒,在門口象征性地看了一眼便離開。他鬆了口氣,偷來傷藥替她上藥。她輕拍他的頭:“謝謝。”他別扭地躲開,嗓音有點怒意:“你為什麽要殺他?”良久,聽見她像酒香一樣縹緲的嗓音:“他是九冥堂高價懸賞的人,隻有我能殺了他,我很厲害,是不是。”他難以置信地抬頭,幾乎要把眼珠子瞪出來。九冥堂,這個在江湖上臭名昭著卻無人能撼動地位的殺手組織。白驟不僅是九冥堂的殺手,還是分堂堂主。

他曾以為她是路見不平的大俠,原來卻是背負人命的殺手,這樣的落差令他無法接受。白驟也不在意,待外頭動靜小了便翻牆離開。他站在門口看著她遠去,混雜著血腥的酒香還未散去,令他心緒淩亂。

白驟以為燕君北不會再來找她了。可沒過幾日,他便帶著上好的傷藥找過來,搶了她手中酒怒道:“傷沒好不許喝酒!”她笑眯眯地看著他。這個少年已經長得這麽大,陪在她身邊,也已經這麽久。他替她換藥,卻比她還緊張,不停地問她疼不疼。她身上的傷數不清,這點小痛壓根不算什麽,可從未有人這樣在意過。他勸她離開九冥堂。要錢,他可以給,要酒,他可以買。他不希望她活在這樣危險的組織中。可她總是悠悠望著迷蒙的天,是他聽不懂的語氣:“你還小,有些事不會明白。”那些她所說的他不明白的事,終於在那日看見玄衣男子時都明白了。她看那個人的眼神不一樣,連麵上神情都是燕君北從未見過的。白驟稱他為冥主。九冥之主蕭何。燕君北第一次看見這個掌控整個九冥堂的男子,不知為何覺得有些麵熟。他麵上的笑半真半假,輕聲詢問白驟的傷勢,燕君北覺得這種裝出來的關心實在太假,可偏偏聰敏如白驟卻在這種假意關心中紅了臉頰。他就像個外人在看一對恩愛的夫妻,隻是女方看不懂男方的虛情假意。蕭何轉過身打量他,笑問:“這是誰家的小孩?”白驟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一個纏著我要學武功的小屁孩。”他捏著拳頭反駁:“我不是小屁孩!”蕭何大笑起來:“既如此,便領他進九冥堂,讓他跟著你如何?”白驟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一個長在溫室裏弱不禁風的紈絝能有什麽作為,不配為冥主效力。”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她似乎沒看見,所有目光都落在蕭何身上。蕭何也不再勉強,臨走前問她:“傷勢恢複得如何?明日有新任務。”她目光微暗,笑著回答:“可以行動。”這個男人一點都不在乎她,僅僅將她當做可以利用的棋子。他前來慰問並不是真的關心她,隻是囑咐新任務罷了。他隻一刹便可看清想通的事情,白驟這麽多年卻依舊沉淪其中。她對一切都滿不在乎,隻因她將所有在乎都給了那個人。而她一直將他當做孩子,這讓他如何將自己從仰慕到愛慕的心意說出口。

派到白驟手上的任務越來越棘手,她時常渾身是血地闖進他屋子,這個世上,似乎除了他,再沒有別的人可以幫她。終有一日他忍不住,將酒壇狠狠摔在地上,怒吼:“他到底有什麽好,值得你這樣為他!”她偏著頭似在認真思考,之後彎起唇角:“他救了我。這樣大的恩情,讓我做什麽都是應該的。”他死死箍住她雙肩:“離開九冥堂吧,白驟,這麽多年,你已經償還清了。”她搖頭:“離不開的,九冥堂不會放任知曉秘密的影殺離開,若有一天我能離開,大概就是死了。”燕君北怎麽舍得她死。他找到蕭何,提出隻要放白驟自由,他什麽事都可以答應他。他已經做出犧牲自己的準備。

可蕭何對他的犧牲並不十分感興趣,好在對他大將軍之子的身份比較感興趣:“聽聞燕放大將軍貼身之物天蠶軟甲是絕世寶貝,多次在戰場上護得他性命,若你用這個寶貝來換,九冥堂保證今後不動白驟分毫。”

他竟然將主意打到自己父親身上。可再寶貝的東西都是身外之物,這與白驟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當他費盡心思拿到天蠶軟甲來到九冥堂時,白驟剛出完任務回來,風塵仆仆的模樣,肩頭傷口還未處理。“東西我拿來了,也請你遵守諾言,放白驟離開。”她猛地抬頭看他,一向散漫的眉眼緊蹙。蕭何接過天蠶軟甲,麵上閃過莫名神色。他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要離開,蕭何慢悠悠開口。“白驟,堂內前幾日剛接了一個委托,我思前想後覺得隻有你能完成,你可願受托?當然,你想離開我絕不強留,畢竟,我還要遵守和燕小將軍的約定。”蕭何說完這番話,燕君北能感覺到她一點點掙脫開他的手,終於跪下:“屬下領命。”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拳頭緊握:“你在做什麽?我好不容易才換得你的自由,你竟然……”燕君北被她冷聲打斷:“我從未求過你幫我,一切都是你一廂情願。燕君北,走與不走是我的事,與你無關。”她從未這樣和他說過話,這些年她雖然總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在他麵前都是笑意盈

盈的。這樣的白驟,他不曾見過,也再不想見。他轉身離開,袖口拂過決裂聲響。偌大房間寂靜無聲,良久,蕭何嗓音淡淡。“下一個任務,我要你去刺殺燕放。並不需要殺了他,你隻需挑斷他的筋脈,讓他一輩子隻能躺在**當個廢人。”她咬著發白的唇,摸出腰間酒囊灌了幾口,麵色終於有所緩和,聲音卻微微顫抖:“你讓我接近燕君北,獲得他的信任,就是為了取得他父親的天蠶軟甲,以便刺殺?”蕭何麵色漸冷:“他時刻穿著這寶貝,令人無從下手,除了他親生兒子這世上恐怕也沒有誰能拿到手。”

她低笑出聲,壓住肩頭傷口,血從指縫滴下,一貫風輕雲淡的嗓音,此刻竟含了幾分悲愴:“我替你辦這最後一件事,你放我自由吧。大約你也清楚,我活不長了,所以才會接連派那些棘手的任務給我。我知道你從不做虧本的買賣,最後為你辦這一件事,也算還清你的救命恩情。”

他負手看著她,就像無數次她完成任務回來,他麵帶笑意稱讚她一樣:“好。”

她還記得那些年,她陪著他在刀光劍影的江湖闖**,為他擋下無數暗襲,最終內傷難愈,這些年全靠續命丹吊著。可近來續命丹也開始失效,疼痛一波壓過一波,喝酒本可以鎮痛,如今也沒什麽作用了。

她總是天真地認為,他曾經那樣溫柔地救下她,她在他心中終歸是不一樣的。可後來也終於清楚,她唯一的不一樣僅僅是,她是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若有人比她更鋒利,她便失去這份不同。

她走到門口,將麵上的悲戚一點點隱去,終於又變成往日灑脫的白驟。“冥主,我會為你辦好這最後一件事。請你今後,放過我,放過燕君北。”那個少不更事的孩子啊,竟然和最狡詐的九冥之主做交易。她將他罵走了,希望他再也不會回來。片刻,聽見蕭何淡然嗓音:“我的目標隻是燕放,自然和他無關。”

將軍府的地形她再清楚不過,和燕放交上手時,她竟然有微微懼意。她不怕死,不怕痛,她隻是怕那個少年看見她對他的父親下手,會如何恨她。當她將刀刺進燕放四肢,周圍火光終於圍過來。燕君北血紅著眼,恨不得將她一口口咬碎吞下肚。“他所說的委托,便是讓你刺殺我的父親?”

她手腕翻轉挑斷燕放最後一根手筋,在他的慘叫聲中緩緩起身。

“他還活著,我沒有殺他。”她眸色淺淡看他一眼,從重重包圍中飛躍而出,熟悉的嗓音還在他耳邊:“燕君北,我等著你來報仇。”那是燕君北從軍前,最後一次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