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驕傲

時間會變遷,但記憶不會撒謊,無論眼前的世界如何變幻,記得最清晰的永遠是最美好的一瞬。所以,當美夢坍塌的那一刻,才會那麽痛徹心扉,無法自拔。

[1]

那個夜晚,陳初和貝思遠不歡而散。

原以為小別之後的相聚一定甜如蜜糖,事實上並沒有。

出差回來後的貝思遠勞累疲倦,陳初便自告奮勇下廚做了晚餐,隻是廚房裏什麽都沒有,隻剩雞蛋和方便麵,陳初隻好煮了一鍋雞蛋麵。

但陳初廚藝有限,雞蛋麵煮成了麵糊糊,她嚐了一口,寡淡無味。

“我們還是出去吃吧?”

貝思遠卻在桌子邊坐下來:“不用了,我覺得挺好的。我吃這個就好。”

陳初也挺同情貝思遠的,別人的女友廚藝高超,而他的女友隻會煮一鍋索然無味的麵糊糊,他竟然也沒有怨言,埋頭苦吃。

倒是她自己,吃都吃不下去,攪拌著碗裏的麵,看著他吃。

“你想吃些別的嗎?我給你叫外賣?”

十天未見,陳初有太多的話想與他講。但瞧著貝思遠疲倦的麵色,原本想說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絮絮叨叨說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她在他麵前沒有秘密,原本不該說的話也講了,包括她為了陸淼淼打架,到有人去咖啡店鬧事導致唐樂丟了工作,再到唐信因不願念書要輟學。

原本以為貝思遠沒在聽,但他的反應卻是陳初始料未及的,原本還坐在沙發上看書,聽到她講進了警局已經從沙發上站起來,語氣少見的嚴厲:“陳初,你為什麽那個晚上不告訴我?”

她覺得委屈:“我給你打電話了呀,可你沒接,後麵我已經出來了,你又在外地,我不想讓你擔心。”

“你做事總是有勇無謀,我能不擔心你嗎?”

陳初撇了撇嘴,沒說話,低頭洗碗,心裏想著再也不要開口說話,沒一會兒又忍不住說起唐樂的事情:“……唐樂真倒黴,攤上這樣一個爸,如果不是他一走了之,現在她也不會這麽辛苦!”她想說的其實不是這個,那件事梗在她胸口讓她難受,此時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你不要插手她的事情。”他忽然大聲打斷她。

她放下手中的碗,克製不住內心的煩躁,水仍在嘩啦啦地流:“那是我的朋友,什麽叫作不要插手她的事情?”

“你不是不知道她的情況複雜,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根本沒法幫她解決,就不要去瞎攪和。”貝思遠極少對她大聲說話,此時的他看起來特別的嚴肅,“如果你能夠幫忙,也就算了,可是你壓根幫不上忙。”

無疑,貝思遠說的是對的。他清澈透亮的眸子透出她的不安和尷尬,許是發現自己的語氣太嚴厲,貝思遠扯了扯領帶,聲音柔和了一些:“我最近太忙,顧不上關心你,你好好的,別讓我太擔心。”

越是親密的人,越是能輕描淡寫戳破偽裝。貝思遠並沒說錯,也就是他的直接與不留餘地讓陳初覺得生氣,她默默地收拾了廚房,等著他來哄自己,誰知回過頭,卻看見他在沙發上睡著了。

客廳裏隻開了一盞小燈,暖黃色的光落在他的臉上,他蹙著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留下淡淡的陰影。那一瞬間,陳初覺得他有些陌生。

貝思遠並沒有睡多久,他在陳初躡手躡腳走近的那一刻猛然驚醒,看了看陳初,又低頭看了看時間:“挺晚了,我送你回學校。”頓了頓又補充,“我今天有點累,晚點還要做計劃書。”

“剛出差回來就要工作?”她覺得驚訝,“沒有休息嗎?”

“工作就是這樣。”

“你換份工作吧。”

“什麽工作容易?”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陳初不知為何又想起了何婧早前的電話,想起何婧話語裏的惆悵和悲傷,她看著貝思遠滿眼的疲倦,終於抑製不住心底的焦躁與不滿,她像廚房那個忘記關緊的水龍頭,嘩啦啦地將自己的情緒傾瀉而出:“你為什麽要把自己搞得這麽累?你明明有更好的路可以走,為什麽要放棄。如果不是你當初放棄參加小提琴大賽,如果不是你放棄小提琴,現在你已經到處演出,生活在另一個世界了,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每天賣命上班累得像狗還賺不到多少錢……”

陳初沒有再說下去,因為貝思遠的臉色已經完全沉了下來,他的拳頭緊了又鬆,就在陳初以為這場無法避免的爭吵要拉開序幕的時候,她聽見貝思遠說:“我送你回去吧,有些晚,何老師要給你打電話了。”

陳初覺得憋屈,像是一拳打進了棉花裏。

陳初沒有告訴他,昨天自己回了一趟家。

陳洪恩和何婧都不在。

因為聽到二樓走廊深處的房間有響動,她便進去看看。那個房間已經空了許多年,陳初從未踏足過,連打掃衛生的阿姨都不曾進去。若不是有聲響傳出,或許陳初一輩子也不會打開那扇門,她進去一看才發現不知是誰忘記關窗戶,風吹動窗簾帶掉了桌子上的書。

也就是在這個房間裏,陳初發現了一櫃子的藥,和何婧的病曆。

“你永遠不會告訴我對不對?”

“陳初,不要逼我。”他說。

他的聲音沉著,平靜,聽不出一絲怒氣,可越是這樣,她越是覺得絕望。

貝思遠就站在她的麵前,他記得她的生理期,知道她喜歡吃的零食與蛋糕,會在每一個節日準備好禮物,他甚至比父母還要關心她。可有的時候,陳初卻覺得,無論她伸出手夠多遠,都無法企及他的世界,那個被他深深裹藏起來的秘密。

他們之間,隔著如夜色一樣濃稠的黑暗。

最開始,陳初是討厭貝思遠的。

那一年何婧突然把他帶到自己麵前說以後他便會跟著自己一起上課時,陳初的心情很複雜。那幾年,何婧將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恨不得讓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抱著小提琴。貝思遠的出現,無疑分散了何婧的關注,從某一方麵來講,貝思遠解救了自己。而另一方麵,看到他站在陳未的位置,她心裏又覺得不舒服。

麵對貝思遠,她沉默地矗立,不表示歡迎,也不反對。

他卻也不在意。

十四歲的貝思遠瘦削高挑,明明隻有兩歲的差距,卻比她整整高出一個頭。他長相清秀,皮膚又白,手指纖長,就像班上女孩子看的少女漫畫裏的男主角。可惜何婧從不讓陳初看漫畫,她才十二歲,情竇未開,每日腦子裏想的都是怎麽能少拉一會兒琴,多看一會兒電視,貝思遠的出現,簡直將她拉入了地獄。

他十歲才開始接觸小提琴,十四歲才正式拜入何婧門下,在這之前完全沒有經過專業指導,連動作都算不上規範。可用何婧的話來說,他天生就是拉小提琴的,對音律敏感,任何旋律隻要聽過三遍就能記住。

有天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有天分還勤奮。陳初每天下課回到家,貝思遠已經在琴房練琴了,晚上她去睡覺,他還在拉琴。她自啟蒙就跟著何婧學小提琴,拉得還沒正式入門三個月的貝思遠強。但更讓她痛恨的是,貝思遠不僅琴拉得好,他的成績也好,高居博陵最好的一中年級前五。

對比之下,陳初越發顯得窩囊。

也曾為了爭一口氣而勤奮練琴,最終發現自己終是沒有天分且無法熱愛,更因為何婧的嚴格要求與激將法發誓期末考試要超越貝思遠,最後卻睡死在書桌前。

看書看到睡著不可怕,可怕的是醒來睜開眼卻看見貝思遠在練琴。他靠著窗,琴抵在鎖骨的位置,微微傾著頭,琴弓在隨著他的動作滑動,陽光透過紗簾瑣碎地落在他的發上。

他拉的是她最熟悉的那曲Ave Maria。

那個下午何婧應邀去參加演出,家中隻有她與貝思遠在,她早就計劃好了,先恐嚇貝思遠,再去看兩個小時的動漫。可走到琴房門口,她卻頓住了腳步,直到貝思遠一曲拉完回頭問她:“聽說你有一把斯特拉迪瓦裏,能借我嗎?我,我隻是看看。”貝思遠用的是一把紅棉V235烏木小提琴,用了許多年依舊嶄新。

“那不是我的琴。”陳初說。

貝思遠以為她是變相拒絕,也不生氣,拿著自己的琴轉身就走。卻聽見陳初喊他:“你等下,我拿給你。”

當她將琴遞給貝思遠的時候,他先是伸出手,隨即又縮回去,他說我去洗個手再來。

陳初低頭看自己的手,上麵還有原先做作業留下的油墨印記。

那一刻陳初確定,他是真的喜愛音樂,而非像自己被趕鴨子上架。

他的身影慢慢地與她腦海裏熟悉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他筆直的身軀臨窗而立,夕陽的餘暉盛開在他的頭頂,那一瞬間,陳初聽到自己沉重的響亮的心跳聲。

而誰能想到,對小提琴懷著虔誠熱愛的貝思遠會在參加全國小提琴大賽的前夕突然宣布放棄,從此不再觸碰小提琴,甚至扔了自己的琴,還是陳初追著垃圾車到垃圾場翻了許久才找回來。

那時候他們已經在一起有段時間了,當時還是地下戀,每次見麵兩人都是偷偷摸摸的。

貝思遠說,等他在全國小提琴大賽上獲了獎,等他加入了星海樂團,就正式向何婧公開他們的關係。

她滿心歡喜地期待著,最後卻換來他退賽的消息。

何婧憤怒難當,失望至極,幾年來的心血轉瞬成空,直至今日提起這事都怒不可遏。而陳初無法理解,一次次追問與逼迫換回的都是沉默再沉默,誰也不知道那個夏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貝思遠會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

“是不是你永遠都不會告訴我。”她說,“我現在也不執著於答案,我隻想問你,你還願不願意再拉琴?再回到那個世界,做回那個貝思遠?”

可是他卻說:“你該回去了。”

回校的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過馬路的時候貝思遠依舊牽著陳初的手,但她知道,無論握得多緊,那道裂縫還是出現了。

它永遠不會愈合,它隻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以肉眼看不見的變化,一點點,一點點地蔓延。

直到崩裂。

[2]

太過偏執的人大多不會太快樂,懵懵懂懂才是幸福的最好選擇。

趨利避害也是人的本能,陳初將此發揮得淋漓盡致。

那天從貝思遠的公寓回校後,她沒有執著追問,更沒有揪著不放,那夜發生的事如過眼雲煙,每天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就如她在陳未房間發現何婧的病曆之後,好幾夜沒有睡好覺,也沒有想過拿著病曆去追問何婧為什麽生病了也瞞著自己,就怕影響她的身體和演出狀態。

想說的別人自然會說,不想說的,無論你怎麽追問,都得不到結果。

這事,有過一次就夠了。

至於貝思遠,他與陳初秉承著同樣的理念,那些不開心的事情絕口不提,依舊像往常一樣關心她,無論加班到多晚都記得給她電話。知道她想看新上映的片子,早早地買了票。

可惜她計劃的科幻大片並沒有看成。

去西西裏演出的何婧提前回來,原本要上課的陳洪恩擅用了職權,找了另一個老師代課,陳初在傍晚就收到母親召喚,剛下課,父親的車已經停在教學樓下。

陳洪恩是博陵大學教職人員,按職稱在博陵大學教師公寓有分配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何婧仍舊覺得擠,又覺得學校人多吵鬧,便在新洲郊區買了一套兩層的小別墅。

陳初剛踏進家門,還沒來得及換拖鞋,便聽見何婧的聲音:“陳初,去把你的琴拿來。”

她一愣,覺得不可思議,可轉念一想,這才是母親的本色不是嗎?要是她讓陳初坐下來喝些湯多休息不要老練琴,自己才真該惶恐。

陳初低眉順眼拿了琴,飯還沒吃就開始拉,Ave Maria剛起了個頭,就被何婧打斷:“換《雲雀》。”

陳初回頭看她,雖然她妝容精致,卻掩蓋不住滿臉的浮腫與疲憊,也不知道多久沒有休息好了,出門在外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藥。陳初這樣想著,手中的琴弓也跟著動起來。她已經有好些天沒有拉琴,偶爾母親在電話裏要“檢查作業”都被她用室友在睡覺搪塞過去,《雲雀》需要穩健的快弓功底,需要靈活的弓法技巧,她才開了個頭,何婧的眉頭就微皺,第二小節一開始,已亂了弓法陣腳。

最後還是何婧喊停:“陳初,每天兩個小時的琴都白練了,你這是越拉越倒退。”

陳初不反駁,垂頭喪氣地聽著訓,若是平時,何婧最多數落幾句就讓她回琴房練習了,但今天也不知道何婧怎麽那麽生氣,見她不出聲反倒提高了聲音:“你怎麽就這麽愚鈍,多少人上門求著拜師我都不教,我這輩子就剩這麽兩個學生,一個無知愚鈍,一個又不爭氣……”

她話音剛落,門鈴就響了,無知愚鈍的那個去開門,巧了,門外站的是不爭氣的那個,見到對方,兩人都愣了。

“你怎麽來了?”

“何老師給我打電話,讓我過來吃飯。”他壓低了聲音,看著她垂頭喪氣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偷偷伸出手刮了刮她的鼻頭,“又被罵了?”

兩人堵在門口,還是陳洪恩從身後出了聲:“陳初,你擋著門讓思遠怎麽進?”

雖然貝思遠已經不在何婧這裏學琴,但兩人的師徒情誼還是在的,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來家裏拜訪,雖然每次來何婧都是板著臉,沒什麽好臉色。大多時候貝思遠上門拜訪都會和陳初通個氣,畢竟兩人還處於地下戀階段。可今天陳初並不知道貝思遠要來,而且今天何婧明顯有些反常。

陳初內心的疑惑更甚,這幾年,何婧對貝思遠的態度始終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向來沒什麽好臉色,像這樣主動打電話叫人過來的情況從未發生。

陳家秉承食不言寢不語的原則,一餐飯下來隻有輕微的碗碟碰撞聲,誰也沒開口說話。陳初一肚子疑問沒人解答,抬頭看著坐在對麵的貝思遠,見他心無旁騖地吃飯,也隻好將問題與飯菜一起嚼了嚼吞咽下去。

吃完飯後貝思遠和何婧進書房談話,門沒有關上,陳初隱約聽見了一些。

翻來覆去仍舊是那個老話題,陳初聽見母親憤怒質問著貝思遠:“你練了這麽多年琴說放棄就放棄,你對得起我,對得起你母親,對得起你自己嗎?”

貝思遠背對著門,依舊站得筆直,陳初隻聽見他低沉的嗓音:“何老師,對不起。”

陳初不願再聽下去,起身和父親打招呼:“爸爸,我明天還有課,回學校了。”

陳洪恩點點頭,送她出門。

陳初回頭望見父親微微夾了白絲的頭發,問:“爸,媽是不是……”終究還是沒將病曆的事情問出口,“媽是不是遇上了什麽事?很少見她這麽暴躁……”

陳洪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避重就輕道:“你媽是心情不好,出去演出被諷刺名師出劣徒,後繼無人。”

早些年何婧是何等意氣風發,嫁了博陵大學教授,生了對龍鳳胎,事業也是步步高升,兒子陳未更是出息,小小年紀頗有其母風範,每每提到何婧誰人不羨慕。誰曾想後來發生那樣的事,何婧消沉頹廢了一段時間後,又重新振作培養女兒,可陳初實在不爭氣。原本說不收徒的何婧終於開山收徒,將一門心思都放在了愛徒貝思遠身上,帶著他四處訪友,為他開拓門路,在博陵的幾場重要演出也讓貝思遠上了台。業內大多都知道小提琴家何婧有個青出於藍的徒弟,可誰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在全國大賽決賽前夕退賽,流言四起,有說他怯場的,有說他壓力過大而崩潰的,但誰也不知道真正原因。

包括何婧,包括陳初。

陳初離開家後並沒有直接回學校,而是去了人民西路的酒吧街。

咖啡店的工作丟了之後,唐樂又換了份工作,在酒吧當調酒師。

陳初並不喜歡她的新工作,甚至是擔心的,在酒吧那樣龍蛇混雜的地方,唐樂一個女孩子在那裏工作終歸是不好。但她說了自己的擔憂後,唐樂倒是笑了:“估計全世界也就你把我當成女孩子,唐信說,有時候看著我,都想叫一聲哥哥。”說到唐信,她又歎了口氣,聲音消沉了一些,神色黯然,“被我打了那一巴掌,現在和我說話都帶著氣。”

終歸是姐弟倆,骨子裏的倔強一模一樣。

出租車在酒吧街停下,陳初找到了唐樂工作的地方。

時間還早,酒吧裏的人並不多,陳初一眼就望見吧台的唐樂。天氣已經逐漸轉熱,她穿了黑色的T恤,戴了黑色條紋棒球帽,遠遠望去,有種雌雄莫辨的帥氣。

酒吧客人並不多,但唐樂吧台前卻有好幾個女客,看起來年紀都不大,有個還是青澀的學生模樣。陳初一開始還擔心唐樂在這裏會被客人調戲,但現在陳初開始為她的客人擔心,也不知道她低聲和她們說了什麽,幾個女孩子都笑得前俯後仰,唐樂也歪著嘴角笑,燈光下她的笑有些邪魅。

陳初走近吧台,唐樂剛調好了一杯紅紅綠綠的酒,見到她,驚訝道:“現在幾點,你怎麽在這裏?”

相識這麽多年,周遭的人都知道何婧每夜查崗的事情。

陳初撇撇嘴:“我媽剛從國外回來,晚上要倒時差,可沒時間給我電話。我今晚要好好放縱一把。”她心裏有事,卻不知怎麽抒發,看著那酒顏色挺好看,也要來一杯:“你又仗著美色欺騙小姑娘。”

“哪有,都是我在咖啡店的客人,知道我換了工作,來捧場。雞尾酒後勁足,你不會喝酒,我給你倒杯檸檬水吧。”

“不行,我要酒,現在我是客人,你憑什麽不給我酒喝。”

陳初今日有些反常,但唐樂對她向來縱容,也無可奈何,眼睜睜看她一股腦報了好幾個名字,急忙抽回酒牌:“你喝得完嗎?”

“你剛上班,我得為你創業績,你放心,我喝得完,慢慢喝。”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臉坦**。

唐樂顯然高估了陳初,陳初也高估了自己。

她壓根沒想到,那些名字可愛顏色鮮豔的酒後勁會如此足,兩杯下來,她眼前的世界已開始迷亂。她看見唐樂擔心地用手在她麵前揮了揮:“你還好嗎?”陳初被她晃得頭疼,急忙伸手攥住了她的手:“別動,我暈。”

“別再喝了。你先休息一會,我和老板說一聲,先送你回去。”

陳初不想麻煩唐樂,又實在暈得厲害,隻得扶著牆,微微靠著:“不用,我給貝思遠打電話。”

唐樂手中動作一頓,說好。

“你今天到底怎麽了?”唐樂才閑下來,意識到往常性格總是大大咧咧的陳初今天明顯不對勁,“發生什麽事了?”

“我媽媽生病了,甲減。”

甲狀腺功能減退,雖對生命沒有嚴重威脅,卻無法根治,需要終生服藥,患者會出現體重增加、記憶力減退、嗜睡、反應遲鈍、心動過緩等症狀。

這是她看到病曆後從網上查到的資料。

這對普通人來講已經嚴重影響工作,對何婧更是致命的一擊。陳初也終於明白,母親為什麽近段時間越發焦躁,恨不得她一步登天,又不停給貝思遠施加壓力,希望他能重新拿起琴,除了害怕後繼無人,更是不想自己一輩子的心血毀於一旦。

隻是,她沒有天賦,也沒有熱愛,終究要讓她失望。

這並不是第一次。

陳初自小便不喜歡小提琴,她更愛電影、漫畫書和電視劇,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遠比音樂有趣得多。但何婧顯然不這樣認為,於她來講,除了音樂與學習外,別的都是玩物喪誌,陳未、貝思遠都能做得很好,為什麽陳初不行?

兩人也曾有過激烈爭吵,何婧清晨五點將她從被窩揪出來練琴,陳初第一次對她崩潰嘶吼:“為什麽總以對他的要求來要求我?我做不到他那麽好,我承認我是廢物可以嗎?”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何婧的眼淚,最傷心絕望時也不曾落淚的人在那一刻卻哭出了聲:“那你能讓他回來嗎?如果可以,我永遠不會再逼迫你。”

陳初看著她,竟生出一股寒意。

自那之後,她極少再違背何婧的心意,唯一的一次是高考填誌願,她當時選擇音樂係,老師卻有些遺憾:“我以為你會選擇戲劇文學,你當初為校慶表演寫的劇本真的很棒。”陳初的確熱愛寫故事,那是她心血**所寫的,卻沒想到老師印象如此深刻,她腦子一熱,當即改了誌願,換回的是與何婧一周的冷戰。

[3]

貝思遠來的時候,陳初的神智已經不甚清醒。

她頭昏腦漲地趴在吧台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聽見了貝思遠的聲音,撐起腦袋,果然看見他蹲在自己麵前,袖子高高挽起,微涼的手觸碰她的麵頰:“自己能走嗎?”

陳初搖搖頭,直截了當說不行。

貝思遠隻好攙著她,一步步往外走。

走到門口,陳初才想起:“我還沒和唐樂道別呢?”回頭時恰好看見唐樂走出吧台,臉朝著他們的方向,隻是帽簷壓得低,酒吧裏燈光又暗,看不清她的表情,見陳初回頭,朝她擺了擺手。

陳初還沒來得及回應,已被貝思遠扶著出了門。

入夜的風特別的涼,陳初一出酒吧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渾身的酒氣被風一吹,清醒了不少。

“你在這裏,站好,不要動。”

陳初站在路邊看著貝思遠打車,車並不好打,街邊多的是和她一樣微醺半醉的年輕男女。貝思遠接連被兩個醉鬼搶了車,看起來有些煩躁,他下顎的線條緊緊地繃著,拳頭也緊緊地攥在一起。

陳初與他隔著幾米的距離,也能感覺到他生人勿近的氣息。

貝思遠並不是情緒波動大的人,他到底在生什麽氣,是媽媽在書房與他說的話,或是因為她深夜爛醉,她猜不出來。

好不容易攔到了車,陳初和貝思遠都坐在了後座,密閉的空間裏,她聞到自己身上濃重的酒氣,以及煙味。

車開出好一段,遠離了鬧市區,貝思遠才終於說了上車後的第一句話,他說:“陳初,以後不要到酒吧來玩了。”

“我沒來玩,隻是唐樂在這裏工作,我不放心,我來看看她。”

“然後喝成這樣?你們可真是好朋友呀。”

即便喝多了酒,頭暈得厲害,陳初仍舊準確無誤地收到貝思遠話語中刻意壓製的憤怒以及嘲諷。她突然也覺得很生氣,這幾日她的脾氣特別的糟糕:“貝思遠,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對唐樂懷著那麽大敵意,每次和你說到她你都扯開話題,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我的朋友,你為什麽不能和她和平共處呢?”

貝思遠繼而的沉默,讓陳初覺得自己說的話並不正確,貝思遠和唐樂之間其實是平和的,平和到幾近冷漠,堪比大街上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過去了這麽多年,他們甚至沒有坐在一起吃過一頓飯。

而唯一的一次對唐樂表現出不滿,便是在這一刻,他說:“一個女孩子在酒吧工作能占到什麽便宜?那麽亂的地方,你以後也少去。”

或許連貝思遠也沒有意識到,此時他說話的語氣幾近刻薄,甚至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可是陳初感覺到了。

陳初問:“你為什麽這麽生氣,是不是我媽……和你說了什麽?”

停頓了好久,貝思遠才說:“她,她懇求我,希望我能夠再拿起小提琴。”

他的聲音並不大,卻清晰準確地傳遞到她的大腦裏。何婧一生要強,向來說一不二,而今貝思遠卻用了“懇求”二字,陳初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受。

“那你答應了嗎?”

他沒有直視她的目光,而是望向窗外。這無疑已經回答,陳初喝了酒,頭昏腦漲,先前的爭執已耗盡她所有的精力,此時也不想與他再起衝突,索性閉上眼睛假寐。

她聽見他輕聲地歎氣,輕輕將她的腦袋扶好,又搖上窗,掖好她的衣服。

溫柔體貼,像從前的每一次。

陳初想起他們的第一次約會,她撒謊騙何婧說是要參加學校春遊,背著她偷偷和貝思遠去臨市看海。路途特別的遙遠,車又顛簸,她又累又難受,便靠著貝思遠的肩膀睡覺,他怕她不舒服,一直保持那個姿勢,待到下車她已經走到車門貝思遠還坐在座位上。

“你怎麽不走?”

貝思遠向來沒什麽表情的臉終於有了一絲羞澀:“我脖子動不了……”

一轉眼,已經過去了好些年。

他的肩膀堅硬寬廣,身上有股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他還是和少年時期一樣,坐著的時候腰杆挺得老直,有著他的倔強和驕傲。

時間會變遷,但記憶不會撒謊,無論眼前的世界如何變幻,記得最清晰的永遠是最美好的一瞬。所以,當美夢坍塌的那一刻,才會那麽痛徹心扉,無法自拔。

陳初記不清自己是怎麽回到寢室的,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自己並不鬆軟的**。

她一看時間,糟了,滅絕師太的課又沒去上。

可現在去也來不及了,都快下課了。

剛這樣想著,室友林祝君就推門進來,看她坐在**麵如死灰,急忙問:“你沒事吧?”

“沒事,我在想期末師太會怎麽整我。”

林祝君一聽就笑了:“那你的擔心多餘了,陸淼淼給你請假了,說你胃痛呢。昨天晚上你男朋友送你回來上不了樓,還是她下去把你給弄上來的。話說,你們倆的關係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了?”

陳初還沒說話,陸淼淼也回來了,今日又穿了一襲粉紅色的泡泡袖連衣裙,配了同色的鑲了碎鑽的小高跟,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見陳初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陸淼淼不自然地別過臉,末了又覺得自己沒做錯事為什麽要心虛,回過頭炯炯和她對視。

陳初被她逗樂了:“昨晚你把我弄上來的?今天也是你幫我請假?陸淼淼,謝謝你。”

兩人向來針鋒相對,打架事件後關係總算好了一些但也算不上朋友,兩人對彼此的態度都有些別扭。陳初還是第一次如此和顏悅色地和陸淼淼說話,陸淼淼一下子有些不適應:“我是怕你吵到人,你別自作多情。”

但陳初壓根沒準備聽她解釋,自顧自進了洗手間。

隔了兩日,陸淼淼生日,大清早就有人將粉紅色的Holle Kitty蛋糕送到寢室樓下,連同一隻百達翡麗的腕表,小公主收到時明顯不高興,和林祝君抱怨:“我根本不喜歡這腕表,老氣得很,還不如給我買潘多拉。”要是被她那小叔叔知道,他侄女不喜歡百達翡麗,喜歡潘多拉,該不知道有多傷心。

陳初向來記仇,想到陸淼淼那可惡的小叔叔陸尋,毫不客氣地煽風點火:“就是,這表多醜,暴發戶才戴吧,哪有女孩戴這個。”

話音剛落,陸淼淼就憤憤然拿著手機出去打電話了,隻是過了一會又樂滋滋回來:“我小叔叔說晚上會來陪我過生日。”

陸淼淼雖然品位奇特又嬌滴滴,但因為直率大方,轉係不到幾個月就在班裏混開了,和大家關係都還不錯。

當然,“大家”並不包括陳初,但近來兩人關係明顯好轉。下課後,她磨磨蹭蹭走到陳初身邊,一臉別扭,眼睛卻發亮:“晚上班級聚會,順便幫我慶祝生日,你來嗎?”陳初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又嚷嚷著“來不來隨便你”就走了。

“陸淼淼十七歲生日呢!”另一同學說,“請了全班同學。”

“她才十七歲?”

“對啊,你不知道嗎?她上學早,比我們早一年好像,還跳了兩級,高考她的分數可是全校前十。”

陳初和她同寢了好幾個月也不知道她年紀小,更不知道她還是個天才,平時看起來情商低下,原來智商如此高。被同學這麽一說,當下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陸淼淼可不就是個小女孩嗎,自己和她較什麽勁,當下也不擺架子了,決定晚上好好給她慶祝生日。

陳初隱約覺得今晚有些事情會發生,但她還是赴約了。

說不清是迎接,還是承受。

命運本就是這樣,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它從不在乎你的感受,要帶走的終歸會帶走,要到來的還是會到來,你無法決定,無法選擇。

[4]

當夜的生日派對在博陵某星級酒店的海景總統套房舉行,大家都以為隻是普通的生日會,大多穿著簡單的牛仔T恤,包括陳初。然而抵達的那一刻,方才清楚地意識到,事情並非如此。

房間、露台和舞池都被絲帶、薄紗和鮮花裝飾好,鮮嫩又甜蜜的公主風,可見費了不少心思。陸淼淼甚至請來了樂隊,冰冷的樂器也被惡趣味地打上了粉紅的蝴蝶結。泳池邊的高台上擺著一個豪華的五層蛋糕,自助餐區滿滿當當都是新鮮的食物,以及五顏六色的飲料和酒。

縱然知道陸小公主十七歲生日不會那麽簡單,仍有許多人被嚇了一跳。

終歸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音樂一起,燈光一暗,誰也顧不上那麽多,吃東西的吃東西,喝酒的喝酒,唱歌跳舞玩遊戲的也自如。

偶爾有幾聲刻意壓低的八卦,語氣中明顯帶著羨慕,甚至嫉妒。

“我知道她家有錢,沒想到這麽有錢。”

“聽說是她的小叔叔給舉辦的?”

“嗬嗬,也不知道是真的叔叔還是假的叔叔。”

“不過奇怪,怎麽沒有看到她那小叔叔出現……”

幾個小時前她們還在學校裏對著陸淼淼諂媚討好,現在卻在這裏惡意揣測。陳初端著小盤子從角落裏走出,低聲聊天的幾個女孩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出現,嚇了一跳,一哄而散。

陳初吃飽喝足,才想起,似乎隻在派對剛開始時見到主人公,然後她便神秘地消失了。

最後還是在洗手間找到陸淼淼的。

她似乎在打電話,聲音順著門縫傳出:“你到底來不來?你說好來給我慶生的,現在又說什麽工作……你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從來沒有遵守過你的承諾……我今天已經十七歲了,你知道不知道……”

聲音戛然而止,陳初知道偷聽不對,急忙退回到露台,沒一會兒,陸淼淼過來了,手上還拿著兩杯酒,眼睛是紅的。

“你偷聽我講電話。”陸淼淼盯著陳初,聲音沙沙的,“別撒謊,我聽見腳步聲了。”

陳初尷尬地笑了兩聲,正想解釋自己沒聽見,陸淼淼卻往長椅上一坐,自暴自棄道:“你聽見就聽見了,反正你向來討厭我,就算被你知道我沒有爸爸媽媽連小叔叔都顧著加班不給我慶生也沒什麽可怕……”

話是這樣說,陸淼淼眼圈卻委屈地紅了,抓住陳初的手:“你不準走,你在這裏陪我。”

陸淼淼喝了酒。

陳初自知酒量不好,不敢喝,隻是看。

但陸淼淼和自己明顯是半斤八兩,喝了幾杯果酒,眼神已經渙散,靠在她的懷裏,嘰裏咕嚕不知道說些什麽,陳初俯下身,才知道她叫的是“爸爸媽媽”。她的手還抓著陳初的衣襟,像隻貓一樣蜷成一團,陳初推了推她的肩膀,陸淼淼換了個姿勢:“別吵我,我要睡。”

陳初身體僵硬地任她抱著自己,陳初沒有養過貓,家裏也沒有小孩子,眼下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眼前的燈紅酒綠。

陳初聞到一股香煙混合香水的味道,並不好聞,也不刺鼻,抬起頭,那人已把陸淼淼從自己懷中抱出,襯衫柔軟的布料擦過她的手。陸淼淼仍舊攥著陳初的衣服沒放,陸尋輕輕地掰開她的手,自始至終,沒與陳初說一句話。

陳初感覺不舒服,極度的不舒服。

可眼前的人毫無知覺,他抱著陸淼淼穿過客廳,轉進裏間的臥室。原先低聲議論的幾個同學臉上表情精彩紛呈,也不知道想到什麽齷齪的東西。

陳初忽然覺得沒意思,正想提前退場卻發現有東西輕輕掉在自己腳邊,低頭一看,是陸淼淼的手鏈,估計是不小心掛到自己衣服上了。

她想著要麽等回校的時候再還給陸淼淼,卻看見陸尋從臥室走出。

鬼使神差地,陳初朝他走去。

“喂。”

“喂,陸淼淼她小叔叔。”

“陸尋。”

他背對著她倚著牆,不知道在思考什麽,陳初喊了好幾聲也沒得到回應,隻好走近幾步去叫他,沒想到手剛觸碰到他的手臂,就被人反手狠狠一推。

這一攻擊來得猝不及防,陳初倒退了兩步,撞上一個男同學,他手上的葡萄酒就這樣狠狠地灑在她的衣服上。

“啊陳初,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男同學手足無措地道歉,“我不知道你會突然撞過來……”

陳初穿了件白衣服,此時染上一片暗紅色的汙漬,看起來詭異而恐怖。她沒有搭理男同學,惡狠狠地盯著陸尋。

但罪魁禍首卻毫無愧疚,甚至輕輕掃了掃被她觸碰過的手:“我不喜歡別人離我太近。”

燈調得很暗,暖黃色的光襯得陸尋的皮膚明亮光滑,比女孩子還要細膩,可惜俊秀的麵容在陳初看來卻麵目可憎,尤其眼下的青痕,顯得他更加的輕浮可惡。

第二次了,陳初恨恨地想,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5]

每次遇到陸尋,都沒有好事發生。

陳初原本就沒打算逗留太晚,但也不曾想過是這麽不愉快地退場。從酒店出來打車,司機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曖昧和探究,她又羞又惱,把包移了移,遮住身上的汙漬。

車廂沉悶,她聞著身上的酒味越發鬱悶,索性開了窗。

一輛紅色的出租車貼著她的車擦肩而過,陳初似乎看到了貝思遠,隻是稍縱即逝,她也不敢確定是不是。

陳初給他打電話,接連打了幾遍也沒有接,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收到貝思遠的短信,說是前夜加班,昨晚睡得早,加上電話靜音,所以沒聽到電話響。

這樣的事情偶爾也會發生。

陳初並沒有生氣,她隻是有些鬱悶,貝思遠越來越忙了,陪她的時間越來越少。

往常周末都會陪她看電影或是逛街,時下卻大半時間都貢獻給公司,不是開會便是加班,好像工作才是他的女朋友。

最初貝思遠放棄走音樂道路,陳初隻是不理解,卻仍舊義無反顧地支持。而今,隨著時間的流逝,尤其是她得知何婧生病的事情後,當初的心境已經完全改變,看著他碌碌無為的生活,她不止一次懷念當初意氣風發的貝思遠,她希望他能重新回到正軌,為了何婧,也為了自己。

她知道這樣的想法極其自私,也努力不在貝思遠麵前流露出來,可還是有意無意地給貝思遠施加了壓力。

這一周好不容易不用加班,陳初已經團購好了科技館的門票,誰知到了門口,唐樂的電話便火急火燎地打來。

“你最近見到唐信了嗎?”

“沒有,發生什麽事了?”

電話裏的唐樂萎靡不振:“十天沒回家,電話也不接。”

陳初才知道,唐信私底下偷偷摸摸去拍了廣告,背著家人也不知道做了多久,最近又和博陵娛樂巨頭盛娛簽了約。

被唐樂打了一巴掌後,在陳初的好言相勸下,唐信終於答應去上學。唐樂怕他撒謊,每天還跟著他去學校,誰知道她前腳剛走,唐信後腳也跟著走了。她不知道弟弟偷偷離開學校,也不知道他私底下去做了什麽,直到某天在酒吧看到幾個女孩子帶來了雜誌,覺得封麵人物很眼熟,借過來一看,差點沒嚇到,竟是自己的弟弟:他**著上身,牛仔褲鬆鬆垮垮掛在胯間,年輕的軀殼配上他冷漠的表情讓不少小女生為之瘋狂。

傍晚唐信踩著點準時回家,似乎沒想到姐姐會在家,剛叫了一聲“姐”,幾本雜誌就狠狠砸在臉上。

“你做什麽去了?”

唐信知道事情敗露,也懶得遮掩,直截了當地回答:“在給雜誌拍廣告。”

毫無意外姐弟倆又吵了一架,言辭激烈,最後以唐信摔門而去告終。

人總是喜歡將溫柔的一麵留給陌生人,對待越是親密的人,言辭越是尖銳。但那些難聽的話,刺傷的不僅僅是對方,還有自己。

唐樂火氣上來,對著他喊:“你走,就不要回來了。”

這不,一連幾天沒回家了。

陳初掛了電話,看著貝思遠,正躊躇著要怎麽開口和貝思遠解釋。

他也在看她,平靜得很,好像猜到了她接下來要說什麽:“走吧。”

盛娛位於博陵市中心,高樓矗立,人來人往。唐樂說唐信在那裏,她來了好幾次,人卻不願見她,倒是往她卡上打了好幾萬,說是給還這個月的利息錢,讓她不要再去酒吧上班。唐樂說你回來,我們談談,唐信便不願再回信息了,電話也不接。

唐樂無法,隻能求助陳初。

陳初給唐信打電話時,他有些驚訝,卻也聽得出心情不錯。她與他閑聊了兩句,剛說到“學校”二字,他不悅了:“我不會回去上學的。”

“你才十八歲,不去上學做什麽?你姐姐會擔心的。”

唐信被她這麽一問,又是沒出聲,許久才低喃一句:“我不上學。”

她又氣又笑:“唐信你下來,我們好好談談,我在盛娛樓下。”

少時唐信喜歡跟在姐姐身後,唐樂覺得他煩人,時常將他甩掉,倒是陳初對他不厭其煩,去哪都願意帶著他,他對陳初向來親切。隻是到了莫名其妙的青春期和叛逆期,反倒變得別扭,連一句“姐”也不願意叫。

陳初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冷臉,隻當他小孩子耍脾氣:“唐信,你姐姐很擔心你。”

“我好好的,沒什麽好擔心的。”

“我都擔心,你是她弟弟,她怎麽可能不擔心?”

唐信不說話,隻低頭看自己的腳。

陳初以為他妥協了,語氣漸軟:“唐信,聽話,跟我回家好不好?”

唐信並不喜歡她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像是將他當成了小孩,抬起頭見貝思遠也在看他,一時間覺得很煩躁:“我不是小孩子了,也沒有鬧脾氣。我很喜歡我現在的工作,不僅僅是為了賺錢,我想回去就會回去,你不用勸我。”

“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娛樂圈這麽亂,你別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陳初也來氣了。

“那也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看到陳初失望的眼神,唐信有些後悔將話說得這麽重,可話已出口,無法收回,他矗立了一會,又望了一眼陳初和站在她身邊的貝思遠,低聲道:“我還要去化妝,我先上去。”那句“姐姐”,卻是怎麽都叫不出口。

“隻有小孩子才會一次次讓關心他的人失望和難堪。”貝思遠突然開口。

唐信腳步頓了頓,很快,又邁出腳步,一直沒有回頭。

陳初一直看著唐信,有些失落,更多的是不知如何對唐樂開口。

她站在盛娛大廈明亮的大廳,忽見一行人匆匆而入。

說來奇怪,那行人有十幾二十個,有男有女,高矮胖瘦,而陳初第一眼便看見了陸尋。

每一次出現,他皆是衣冠楚楚,萬眾矚目。

陳初不知為何,突然低頭去看自己衣襟,整潔幹淨,可她卻覺得那裏仍有汙漬。

以及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