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煢煢白兔
兔子咬狼……狼看到兔子就跑……很好很好……
我為什麽不吃她?當然是因為……我喜歡她啊!
那一夜素時的房間裏燭火一直亮著,直到三更的梆子響過才熄了亮光。天色微明,她又早早起來,梳好頭發,換好衣服,帶著茶葉去餘家當鋪取物件擺攤。
她早,竟還有人更早。昨日來過的、沒來過的,有二十多人,十分自覺地圍繞在茶攤周圍等待。王桂花與魚丸正在擺放桌椅,街尾瘦弱文靜的宋秀才正給人寫號牌發放。一切井井有條,驚得素時差點把懷裏的茶葉都扔掉了。
“素時姐姐,早。”魚丸打個哈欠,抹了抹臉。素時走上前去摸了下他的頭,笑著同眾人道了一聲謝,動作嫻熟地開始燒水烹茶。
魚丸一直悄悄注視著素時的表情。他認識素時已久,自認為對她的脾氣十分了解。她是個很有主意的人,定了的念頭就不會輕易更改。現下看來,素時隻是杏眼下方有些黑影,神色之間依舊平和,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妥。
一陣微風吹來,茶香四溢。魚丸用力吸了吸鼻子,嗅到一種十分特別的香氣,他不禁問道:“今日換了茶嗎?”
“就是平日的茶。”素時笑笑,“我昨夜用桃花熏了熏,是不是更香了?這法子是我從爺爺的筆記裏看來的。等下我泡一壺,你嚐嚐。”
她輕描淡寫,似乎熏茶葉真的隻是偶爾一試,並沒有花太多心思與功夫。魚丸眼圈頓時紅了,因為他清楚地知道素時熏茶葉是為誰、為了什麽。
為景止,為離別。
當一整條街的人都捧著新茶嘖嘖歎息之時,景止終於來了。他微微垂著頭,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可即使如此,那容顏也是傾城之色。人們感歎著,有好茶,有美人,世間最幸福的事也莫過於此了。就算那些故事離經叛道了點……也可以姑且忍耐之。
景止靜靜走向為他空出的、他一直坐的位子,視線避開了素時。他見識過那麽多,卻還是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樣的場麵。他見過母狐被公狐驅逐而尖叫撕咬,也見過女子被男子拒絕而羞憤欲死。他盤算了一整夜,決定要低調再低調,沉默再沉默,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才能讓素時沒那麽難過。
可他錯了。在他低頭坐下後,一隻溫熱的茶杯輕輕擱到眼前,那裏麵碧綠的茶水如此清澈誘人,散發著花與茶混合的一種別致的清香。
他忍不住抬起頭,正對上素時略微有些蒼白,卻依舊帶著淡淡笑容的臉。她說:“新法熏茶,試試看?”
一言落下,她已經輕盈地轉身,去替其他客人添茶。那背影仿佛在說——我很好,不必擔心。
景止突然覺得鼻子微微發堵,原來他們都在替對方擔心,都想讓對方不要那麽難過。可他已經不能再多做什麽了,不能讓她再懷抱希望。景止這樣想著,舉起杯,認認真真、近乎虔誠地品了一口茶。那醇香的氣息與苦澀中微微帶著甘甜的味道,仿佛……他的心……
他閉上眼睛,慢慢地回味了片刻,然後開口,聲音清澈。他慢慢講起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故事……
在極北的地方,有一片酷寒之地。那裏生存環境極其惡劣,沒有人,也沒有仙,卻極為適合妖類修煉,那是隻屬於妖界的領土。
仙界與人間,都有著規範的律例與約定俗成的道德準則。但在妖界的領土之上,信奉的唯一一條規則,叫作弱肉強食。在北邊的腹地,一片草場上,生活著白兔妖的族群;而更北邊的山丘上,生活著黑狼一族。幾乎每天都有一隻白兔妖會喪命於黑狼之口——它們不單單是食物,更能視其修煉的時間長短、身上妖力的大小,為捕食者增加自己的修為。
事實上,修為的多少與修煉的時間未必成正比。就像人間會有仲永這樣的神童一樣,白兔族這一代也出了一個天才,叫作白靈。她天生靈力極強,修煉十年便可幻化人形,千年少有,被選為這一代白兔族的巫者。巫者肩負的最大使命,就是盡可能地保護族人,使他們能夠平安地繁衍。
這一日,白靈的姑父死在了黑狼族之口,姑母哭著來到白靈家,請白靈做一場法事。一進家門,她便看到一個瘦小的女孩正把背上的籮筐卸下來,從裏麵取出采來的菌菇,一一清洗。
“白月,你姐姐呢?”姑母問道。
女孩抬起頭來。她有清清秀秀的一張臉,細細的眉毛、修長的眼睛、彎彎的嘴唇,五官都是小小的。她的聲音也是小小的:“姑母好。姐姐去了祠堂,馬上就回來了。”
姑母點了點頭,自己尋了張椅子坐下,看著小姑娘有條不紊地洗著蘑菇。
這是白靈的妹妹白月。如果說白靈是靈透的珠玉,那白月大概就是粗劣的瓦礫了——修煉了五十年,也就勉強修出個人形。在家一放鬆下來,她連毛茸茸的尾巴都忘了收回去,真是個孩子呀。
姑母看著看著,心裏又開始嘀咕,自己眼圈紅著、鼻音重著,白月居然看也不看、問也不問,隻知道清洗蘑菇,這簡直是缺心眼兒。也難怪,白靈都當上巫者了,她還隻能采蘑菇養家糊口,做些個伺候人的事兒。想想看,換作是冷清漠然的白靈彎腰低頭采蘑菇……那畫麵實在是難以想象了些。
姑母才想到這裏,門突然打開,白靈走了進來。她是個標致的美人,簡直像是把父母的所有優點都搶過去了一般,有著白皙的皮膚、美麗的杏眼、高挺的鼻梁、優美的嘴唇。白靈的神色略有些疲憊,見到姑母後簡單卻也恭敬地點了一下頭。
“靈兒,你姑父……”姑母一開口,眼淚就往下落。白靈回答:“我已經知道了。下午我就去您家,把法事做了,姑母放心。”
“哎——”得了這句話,姑母頓時安心了,起身就要告辭。也不知什麽時候白月把蘑菇清洗好了,分出一大半放在幹淨的籃子裏,整整齊齊的。她也不說話,輕輕把籃子遞到了姑母手裏。
“這怎麽行呢,我不能收……”姑母想想自己剛才的腹誹,頓時有些慚愧地推辭著。白月微微笑著不肯收回,白靈替妹妹開口:“您心裏難過,想必忘了吃飯,妹妹是怕您餓壞了身子,您就拿著吧。”
姑母想一想覺得也是,低頭看看那些白胖可愛的菌菇,比自己采的還要強許多,倒是有些吃驚:“這麽好的菇,白月去哪裏采的?”
白月的聲音細細的:“合穀下麵。”
“去不得呀!”姑母立刻大聲說,“合穀那裏黑狼多呀!你姑父就是在那裏……”一想到丈夫,她又想流淚,一隻手揉著眼角,一隻手接過了籃子。她接過籃子的時候動作有些大,碰到了白月的手指。她輕輕地吸了口氣,迅速將被鋸齒草割傷的雙手藏在了身後。
白靈皺了皺眉頭,說:“姑母請回吧。我用過午餐就過去。”
“哎,哎。”姑母並沒察覺,說完便提著籃子離開了白家。
白靈見沒了外人,這才長長歎息了一聲,放鬆下來。這幾個月來,白兔妖一族被害的數量猛增,簡直就像是秋季的糧食被收割一般,黑狼族是否出了什麽變故?
她苦苦思索著,直到一碗醇香的菇湯出現在麵前才回過神來。白靈接過湯碗放到桌案上,卻並不急著喝,從抽屜裏取出青草做的藥膏遞給妹妹:“擦擦。還有,不許再去合穀了。”
白月眨巴了幾下眼睛,仿佛想要說些什麽,但終究隻是乖乖地“嗯”了一聲,接過藥膏便回自己的房間了。
那菇湯十分鮮美,白靈卻沒有多少胃口,吃了一點,收拾好做法事要用的東西便離開了家。
白月一個人收拾好碗筷,背上了采蘑菇用的籮筐。她看了看自己的手,那藥膏十分管用,傷口已經不再滲血,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果然……姐姐是對自己最好的人了。白月微微笑了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
可是最近姐姐都很沒有胃口,前兩天的菜都沒怎麽動,隻有今天的菌菇湯多喝了兩口。是她笨了些,上午隻采了夠吃兩日的菇,沒算好要給姑母的……她隻能違背姐姐的叮囑,再去采一些。
白月背著籮筐,快步走出了門。
合穀下,有一片肥沃的土地,在貧瘠的妖界已算是相當富饒了。這裏有高大的榆樹,可以采摘甜甜的榆錢兒;有鮮美的野菜和菌菇、木耳。因為合穀附近有狼族的關係,來這裏的白兔族極少,因此那些自然中的美食才能更好地生長。
白月蹲下身摘著菜,小眉毛微微蹙著,十分認真地分辨著哪些好吃、哪些營養豐富。她身後的草叢中卻“嘩啦”一聲響,鑽出一個龐大的身影。
日光在頭頂斜後方晃動,那身影投下巨大的、黑沉沉的影子。那個人似乎很有耐心,慢慢地、一點點地靠近她直到影子將嬌小的白月整個都籠罩住了,那個人驟然高高舉起雙手,露出鋒利的利爪!
白月猛地回過頭來,大叫了一聲:“別鬧啦!”
眾人原本被帶入故事裏,都是心驚膽戰。景止這一聲驟然提高了音量,不少人嚇了一大跳,魚丸更是直接從椅子上翻了下去,倒惹得周圍的人樂出了聲來。
“餘家小弟,你膽子可真小啊。”
“以後討了媳婦,怎麽護得住人家?難不成躲在媳婦懷裏哭嗎?哈哈哈哈……”
魚丸小臉憋得通紅,連素時伸過來拉他的手都沒理會,自己一骨碌爬起來,撣了撣身上的灰。
景止臉上微微浮起笑意,目光流轉間,正撞上素時淡淡含笑的眸子。兩人的目光一觸便分開,素時輕輕按了按胸口,心中五味雜陳。在眾人的笑鬧聲中,她突然聽到景止低低的、仿佛嗬斥的聲音:“你怎麽來了……”
素時下意識地循聲望去,便看到一個熟悉的、戴著兜帽的女人。那個女人不知何時已經坐到茶攤逼仄的角落、稍微遠離人群的地方,可憐兮兮地縮成了一團,低著頭,帽子擋住了自己的臉。
她是那隻妖……素時想起她尾巴的形狀——嗯,大概是貓妖吧……“我想聽故事,想喝茶……”貓妖低低地說。
景止似乎無奈地歎了口氣。素時從那聲歎息裏聽到了理解,那是一種對待親近的人才會有的包容。她心裏微微一痛。
“這世上,終歸是人妖殊途吧。”
“人與妖,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這樣的拒絕,她連一絲爭辯都無法說出。她可以改變很多事,但有一些事……非神力不可更改。
素時見茶已經倒完,轉身又去煮。她的思緒飄得很遠,不經意間水沸騰時濺上了手背。四周的一切仿佛凝固了一瞬,就在她心口直跳,以為景止又一次替她止疼的時候,爺爺寫字的唰唰聲、人們嘈雜的談笑聲又開始響起。
果然……是幻覺。
她微微苦笑,把沏好的茶端到那隻貓妖麵前。貓妖在外衣的掩飾下歡快地晃了晃尾巴,橙黃的大眼迅速抬起,感激地瞥了素時一眼。
素時便也柔和地對她笑笑。
貓妖不解——咦,這人類看自己的眼神裏,為什麽在溫和的笑意中,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與豔羨?
人類,果然是複雜啊……她想著,喝了一口茶。
真香。
素時走回自己的座位邊。魚丸已經坐好,卻不知為何蹙著眉頭四下張望著。
素時問他:“怎麽了?”
“好像又感覺到……”他支吾了一下,還未說清楚,那邊景止的故事已經繼續……
“別鬧啦!”
白月發出一聲喊叫,轉臉看向身後龐大的身影。那家夥身長七尺,體格健碩、肌肉緊繃,是個標準的肌肉男。偏偏一張臉端正英俊,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著,薄薄的嘴角勾起,帶著幾分不懷好意的笑。
“你怎麽又來了?”白月細聲細氣地說,“我在幹活呢,你不要鬧。”
“阿月,我好像餓了。”那男子懶洋洋地說。
“那你吃我吧。”白月一邊回答,一邊繼續摘地上的野草。
“好啊好啊。”男子張開嘴,一口咬住了白月的頭。白月大大地“啊”了一聲,男子眼裏剛閃過笑意,她就立刻在他嘴裏悶悶地喊了一聲:“別踩別踩,你腳下有漿果!”
男子不太滿意地鬆開了她的腦袋,蹲到一旁,看她欣喜地把自己小心避過的漿果撿進小小的背簍裏。哼,幸好他沒踩到,不然她一定會哭……想到她會哭,男子心裏有點悶悶的,口氣也不怎麽好:“喂,你有沒有作為白兔妖的自覺啊?”
“你才是,有沒有做黑狼妖的自覺啊?”小丫頭反嗆。
“你一隻兔子,居然還咬了我一口!”
“那都是半個月之前的事啦,你怎麽記到現在啊?”
黑狼妖氣悶。
那天族裏選下一任族長,那群老糊塗的家夥們居然集體讚成讓他坐這個位置。可自己是個什麽樣的家夥自己最清楚,他可沒耐心去做什麽大事,直接推給了黝勤。黝勤這家夥他打小就認識,有實力,也有野心,要說帶著族群發展壯大,黝勤應當是最靠譜的人選了。
說起來,黝勤當時的表情,他到現在還記得。因為一直想要得到族長之位,又知道長老們更推崇他,黝勤設計過不少次針對他的行動,幾乎次次致命,所幸他都躲過了。黝勤必定以為他當上族長後就會報複回來吧?誰曉得最後得到的不是報複,而是夢寐以求的族長寶座。當時那個家夥眼睛瞪得那麽圓,簡直像一隻兔子……
啊啊啊——所以他不願意當族長嘛,爾虞我詐的,多累多辛苦啊。有那時間,還不如看這隻蠢蠢的兔子在這裏挖吃的,更有意思一些呢。
黑狼妖想著,齜著牙揉了揉自己胳膊上的肌肉。別看這隻兔子嬌小,咬一口卻真的很痛。那天他躺在這裏放空,這兔子不知怎麽就走了過來,一看見自己,嚇得轉身就跑。他惱她驅走了自己剛剛聚起來的一點睡意,伸胳膊就抓了過去,誰知她居然沒嚇得暈倒或是大哭,而是跳起來咬了自己一口。
這還像話嗎?兔子咬狼?
“喂,黑狼妖先生。”白月小聲地呼喚著眼前不知神遊到哪裏去的高大男人,“我要走啦。”
“我叫黝暉。”黑狼妖答了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滿穀山都是黑狼妖先生,我保證你一叫,就能叫來一群。”
白月撇撇嘴,對壞心眼的黑狼妖挺無奈的。這麽多次機會他都不吃她,就表明是無害的,偏偏還要捉弄她、嚇唬她。她又不傻,才不會相信。
“哇,這裏有菌菇!”一聲清脆悅耳的男聲從灌木後傳來,白月一聽就分辨出那是姑母家的表哥白歸的聲音。她的第一反應是高興,緊接著就是緊張——這隻黑狼妖會不會……
她的牙咬合了一下,預備一旦狼妖對白歸哥哥發難,自己就撲上去狠咬一口。誰知黝暉的舉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他一把揪住她,半攬在懷裏,幾個縱越便離開了那片草地。
“咦?”白月蒙了。黝暉在一片池塘邊放下她,朝她齜了齜牙:“剛才,又想咬我來著吧?”
白月低下了頭。
“嗬!兔子咬狼……狼看到兔子就跑……很好很好……”
白月小心地抬起頭,黑狼妖先生似乎已經出離憤怒了,正在來回踱著步。他步伐很大,腿很長,大腿快到自己的胸口了。他的嘴巴也很大,一口能咬住自己的腦袋……
黝暉一低頭,就看到白月怔怔地看著自己。他不知為什麽心情突然好了起來:“喂,你要補償我的損失!”
“啊?”白月又蒙了,“可是,不是我讓你逃的呀!”
“逃?我隻是在奔跑而已!”黝暉挺了挺胸,“留在那裏的話,萬一,萬一嚇到了你的朋友怎麽辦?所以算你欠我的!”
“哦……”白月耷拉了一下腦袋,把背簍解下來,有一點點舍不得地遞過去,“給你……”
“不要!”黑狼妖高傲地拒絕了。
“那……怎麽辦……”
“我想想……嗯,明天早上到合穀山下來,我到時候再把懲罰告訴你!”黑狼妖趾高氣揚,“好了,你走吧!”
白月背上背簍,默默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她心事重重,連路上遇到了不懷好意的野狗妖都全不知曉。隻不過,對她懷有歹意的家夥立刻被另一隻更強大、齜著牙一臉凶相的妖怪給嚇跑了,完全沒有驚動前方那抹小小的身影。
白月回到家,本想把背簍藏好,誰知姐姐已經先一步回來,看到她的背簍臉色立刻變了:“阿月,你去了哪裏?”
白月低下了頭。姐姐從未對她這樣疾言厲色過,她真的不該不聽姐姐的話,不該惹姐姐生氣……
“說啊,去了哪裏?”
“合……合穀……”
“我說過不讓你去,你沒聽到嗎?”白靈一把推向她,她沒有站穩,跌倒在地,蘑菇、木耳、野菜“嘩啦啦”滾了一地。
“姐姐……”白月支撐住身體,突然看到麵前姐姐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哀傷起來。
“阿月,不要再去了。”白靈的聲音很低,很沉重,“今天下午,白歸也死在了那裏……”
白月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時候,分她好吃的、好玩的白歸哥哥……死了……
“他被黑狼妖咬死了……我們趕到的時候,已經……”
白月用力搖了搖頭。
“哇,這裏有菌菇!”那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嗎?她是他見的最後一個同類嗎?!她……沒有救他……
白靈看著妹妹的表情,以為她被嚇到了,心頭掠過一絲不忍,但口氣依然強硬:“答應我,以後不準再去那裏了!這段時間以來,黑狼妖的捕食舉動越來越猖獗,我們一族的傷亡也越來越多……姐姐不希望有一天要替你收屍!”
坐在地上的白月抱緊了自己的膝蓋,身軀微微顫抖。
她心裏升起了一個好可怕的念頭——會不會是黝暉……又回去……可他沒有吃她,不是嗎?
白月搖了搖腦袋,她不願再去想。無論如何,合穀,她是一定一定不會再去了。
三天後,白歸的葬禮上,白月看到了哭得兩眼通紅的姑母。她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兒子,整個人都仿佛行屍走肉一般。平日最喜歡掰扯東家長西家短的一個人,連話都不怎麽說了。
白靈預備做法事,見自己落下了東西,便叫白月回去取。白月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著白歸哥哥,忍不住抹起了眼淚。突然,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喂,誰欺負你了?”
白月猛地抬起頭,麵前卻是黝暉那張英俊的臉。她嚇了一跳,心髒怦怦直跳,幾乎要跳出胸膛:“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先告訴我,是誰欺負你了!”黝暉濃濃的眉毛皺得緊緊的,“說出來,我咬死他!”
“咬死”這兩個字一出,震得白月小小的身軀顫抖了一下。白歸,就是被咬死的……
“喂,兔子,你現在看我的眼神,我不喜歡。”黝暉端詳著她的臉,“你怎麽了?”
白月帶淚的眸子一閉,突然撲上來一口咬在了黝暉的頸側。她那麽用力,小小的牙齒竟也咬出了血的腥氣。黝暉連眉毛都沒皺一下,還配合地彎下腰,見她還需要踮著腳,索性長臂一伸抱住她的臀部把她托高一些……“登徒子!”白月鬆開口,臉上泛起潮紅。她的膚色細白溫膩,那淡淡的粉仿佛上了一層薄妝,帶著一絲脆弱的美。黝暉不由得看得愣住了。
“我問你……”白月恢複了冷靜,抬起頭,直視著黝暉的眼睛,“我表哥,是不是你咬死的?”
黝暉愣了一秒,臉上慢慢籠上寒霜:“你覺得是我?”
“那天我們在穀山下分別後,我回了家,你還在原處。而當時我表哥就在穀山,他隨後就死在了那裏……”白月說著,仔細觀察著黝暉的表情。
他臉上沒有心虛,沒有驚慌,沒有得意,有的隻是冷漠,和一點淡淡的難過。她仿佛是安心了一樣突然鬆了口氣,低下頭,小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黝暉依舊板著臉。
“不是你。”她說,“我不該懷疑你。”
“現在怎麽相信了?”
“我……我從小就能感覺到別人的情緒……你沒有殺戮之意……”
黝暉一怔,突然像是想到什麽,臉上一紅,咳嗽了一聲:“那別的,你有沒有……”
白月茫然地抬眼看向他,他立刻不說話了。
“我……我要回家了,姐姐還要做法事呢。”白月說。
黝暉哼了一聲,彎腰把她抱起來,妥妥帖帖地放在胸前:“我跑過去比你跑過去可要快多了!”
白月還來不及反駁說她又不是烏龜,耳邊已經響起獵獵風聲。他跑起來真快啊,她想,如果他真要抓住自己吃掉,幾乎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沒那麽做呢?
她的心跳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在“怦怦”聲中,她聽到他的聲音:“你又欠我一次了,要用什麽還?”
她鼓起了全部的勇氣,挺起了小小的胸脯:“我自己。”
他輕輕地笑起來,笑聲讓她紅了臉頰。
“傻丫頭,”他輕輕低語,“總有一天會吃了你。”
接下來一段時間裏,白月沒再去合穀。她跟其他白兔妖們一起就近采摘食物,並記得常常帶一些去看望姑母。白靈也常常不在家,她似乎在想辦法查明黑狼族發生了什麽,並與族中長老們商量保護族人的對策。
黝暉也沒有再來,這讓白月微微覺得有些寂寞,真是一種奇怪的情緒啊。
事實上,黝暉不來是因為族長黝勤。他每天都去黝勤家拜訪,可黝勤的妹妹總是告訴他黝勤還沒有回來。他懷疑對方故意避而不見,索性就守在黝暉家門口等。黝勤的妹妹芳心雀躍,可幾天下來也沒見黝暉對自己有什麽表示,這才黯然收了心。在狼族,對這個高大英俊的男子心儀的女人不少,可誰能真正打動他那顆冷漠的心呢?
五天後,黝勤終於帶著十幾名族人風塵仆仆地回來。沐浴更衣後,他才開始見客。
“黝勤,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黝暉開門見山地問。
黝勤冷冷地笑道:“這是你對族長的態度?”
黝暉咬了咬牙,躬身做了一個見到尊長時的鞠躬禮,抬起頭來又道:“弱肉強食的確無可厚非,但那是建立在一種平衡之下!族中一直有規矩,對白兔族的獵殺第一有數量限製,第二不可獵殺幼小,你卻將這兩條都廢除了!還鼓勵族人放開手腳去獵殺!你到底想幹什麽?”
黝勤臉上掛著陰鷙的笑容:“族規是什麽時候定的?百年前!那時我們雖然強大,但數量有限!這一百年來,我們的修為越來越強,數量越來越多,我們為什麽還要墨守成規?”
“那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有一天把這片土地上所有的白兔妖都被獵殺了,你吃什麽?!”黝暉的眼中泛著血紅。
“哈哈哈!黝暉,你真是鼠目寸光,還局限在這彈丸之地。”黝勤冷笑,“吃完了,就走出去,去更遠的地方,占有更多的土地,吃更多的生靈!我這一次,就是帶著族人們去開開眼界的!”
黝暉震驚地看著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無法言語。他以為黝勤不過是有野心而已,誰知黝勤的野心這樣大!他轉身就要走,黝勤冷冷的聲音響起:“不用去找長老們了。十大長老,除了兩個不肯同意我的想法,已經臥床不起之外,其他的人,都已經同意!”
黝暉咬牙——自己錯了!大錯特錯!自己怎麽能把一片和平的土地交到一個暴徒手上,這毀掉的何止是兩個族群!
黝暉從穀山奔出,他必須快點把這件事告訴白月,讓白兔族提防起來。不,提防都不一定有用,也許……要用上同樣強硬的手段!
黝暉並沒有被震驚衝昏頭腦,跑到腹地後他小心謹慎地潛至白月家外。他走到窗邊,剛剛喊出一聲“阿月”,腳下突然一空,他跌進了一個深坑裏!
黝暉的反應十分迅速,立刻用雙手扒住了洞口的藤蔓。他低頭向洞裏望了一眼,不禁咬牙——洞中豎了十幾把鋼刀,刀口向上,閃爍著冰冷的光芒。這是要置他於死地啊!
鼻翼突然嗅到一種極其危險的氣息,他警惕地抬起頭四下張望,卻見七八十隻白兔妖氣勢洶洶地從四下向自己圍了過來,手中持著利器,臉上寫滿了仇恨與憤怒!
而他還吊在半空,隻要被推一下,就勢必身亡!
白月終於走到了采摘食物的田野裏,她倒吸了口氣——這裏一個人也沒有。
再不懷疑什麽,她就是傻子了。
白月望向跟她一起來的鄰家姐姐白英,沉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我姐讓你跟我來摘菜,那其他族人呢?”
白英沉默地看著她。
白月緊皺眉頭,一點一點想清楚了:“這是要支開我?大家去了哪裏?發生了什麽事?你……是在監視我?!”
“誰讓你和一頭狼在一起!”白英終於爆發了,“白歸哥哥就是死在他手裏的!可你居然被他抱著回家!你還要不要臉?還有沒有良心?!”
“不是他!”
“你居然袒護他!”白英簡直要發狂了,“死的是你的表哥啊!我就要和他成親了啊!你居然袒護一頭狼!”
白月退後了一步,腦袋清醒了:他們發現了自己和黝暉相識,他們支開自己,他們要做什麽……不管他們要做什麽,黝暉隨時都可能會去找自己,他可能有危險!
白月扔下背簍,轉身就要向家的方向跑去。白英卻突然一把從後麵抱住了她:“你不準走!你不準走!”
白月拚命掙紮了幾下,可白英也不知從哪裏爆發出了力量,雙臂仿佛銅澆鐵鑄一般。她湊到白月耳邊,陰森森地笑起來:“阿月,你喜歡他吧?別急呀,等一等,馬上你就可以跟我一樣,為自己所愛的人收屍了呢……”
白兔妖們站在離黝暉周圍一丈的地方,一個個用血紅的眼睛瞪著他。兔妖們分開,白靈臉色如冰地走出來,冷冷地道:“好大的膽子,敢到這裏來,真欺我們無人了嗎?”
眾白兔妖高舉利器,大聲呼喝。一個披頭散發的老婦在人群後發出一聲慟哭:“殺了他!為我兒子,為我丈夫報仇啊!”
她的哭聲仿佛一點火星,將所有人心頭仇恨的種子點燃。他們舉起利器呐喊著向黝暉衝過來——他們不是群狼的對手,可一頭狼,一頭落單的狼,他們可以打敗!
不管他有沒有吃同類,他始終是狼!
“住手!”
一聲淒厲的喊叫遠遠傳來,所有人循聲望去,卻見一個女孩快步奔來。她的模樣實在狼狽,臉上、脖子上都是血淋淋的抓傷,衣衫被撕爛了,沾著塵土。她的腿一瘸一拐,卻拚盡渾身力氣向這邊跑來。
“白月!”
第一個認出她、叫出她名字的人,怎麽會是這頭狼?!白靈目光冰冷地望向黝暉,他臉上的表情……是明顯的擔憂與心疼。
“不要殺他!不是他做的!”白月高聲喊著跑到近前,擋在黝暉麵前。黝暉身體裏突然湧起強大的力量,他雙手抓著藤蔓,一點點爬了上來。
兔妖們的利器瞬間指向他,形勢緊張,一觸即發。
“聽聽,聽聽!”姑母發出一聲似笑似哭的叫聲,“聽聽她說的話呀!”
兔妖們都看向白月。白靈的眉頭緊皺:“阿月,你來幹什麽?白英呢?”
白月回答:“剛才白英姐抱著我不讓我走,我就拚命掙紮……後來咬了她手臂一口,才跑回來的。”
白靈還來不及說什麽,姑母已經提高音量喊道:“白靈,你是族中的巫者,可不能包庇自己的妹妹啊!你看看,你看看她,她已經背叛了我們!”
“哦?”開口的竟是黝暉,“她怎麽就背叛了你們?”
麵對眼前的必死之局,他也並不慌亂,眼裏含著淡淡的譏諷,掃視了一圈周圍的人,然後輕輕把白月拉到自己身前,拿袖子替她擦掉臉上的塵土和血跡。
“黝暉……”白月囁嚅著,輕輕搖頭示意不要。
“我的袖子是有些髒。怎麽辦,不如我幫你舔幹淨?”他眼裏含著笑意,低聲問道。
“她當然是叛徒!”姑母看著他們親近的樣子,幾乎目眥欲裂,“她是你這頭狼安插在我們中的內奸!否則,你為什麽不吃她?!”
“我為什麽不吃她?”黝暉似乎聽到了什麽可笑的話,“當然是因為……我喜歡她啊!”
他說最後幾個字的聲音低了下去,仿佛還帶著點欲語還休的靦腆。白月瞪大了眼睛看著黝暉,一動不動。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隻聽見呼呼的風聲掠過。他說什麽?喜歡?怎麽可能?可是他臉上的表情……他們從來沒見過一頭狼妖會這樣靦腆、歡喜,這不是作偽……為什麽?怎麽會?如果他真的喜歡阿月,當然不會想吃阿月的同類,也許不是他做的?那報仇是不是也不該找他?
正當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時,一個小兔精突然大哭著跑過來:“不好了不好了,白英姐姐死在了地裏,她屍身旁邊有狼毛啊!”
仿佛一桶熱油澆在了幾乎快要熄滅的火種上,大火再次燃起。他是狼!是狼啊!他們又損失了一個同胞,當然要狼的性命來償還!
在重新響起的憤怒的呐喊聲中,白靈的聲音幾乎被湮沒:“那白英身上有沒有咬痕呢?”
“沒有……”
白月渾身一顫,她想起白英最後對她發出的那聲慘笑,想起當時自己感受到的那種鋪天蓋地的絕望——
“阿月,你喜歡他吧?別急呀,等一等,馬上你就可以跟我一樣,為自己所愛的人收屍了呢……”
她那麽愛白歸,她恨要了他性命的狼,她更恨與黝暉相熟的白月!她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隻為讓黝暉陪葬!
白月幾乎要哭了,拚命搖頭:“大家別急,這件事可能有誤會……”
她的聲音與姐姐的一樣,消失了一片聲浪裏。利刃揚起,指向黝暉。黝暉卻神色不變,隻伸手把白月拉到自己身後:“要我的命,可以,但我有一句話一定要告知你們的巫者,事關白兔一族的生死存亡!”
姑母怒喊:“別信他!殺啊!”
黝暉冷笑了一聲:“黝暉不才,也曾是族長候選人。我若對天號叫,你們猜,狼族會不會圍攻這裏,替我報仇?”
兔妖們一時沉默。狼族啊,那可是一群狼,他們哪裏敵得過,全都會被吃掉……
他們剛才那點戰意瞬間化作齏粉,消失在了風裏。就連姑母也左看右看,默默地低下了頭。
白靈終於開口:“喂,狼,跟我過來。”
黝暉摸了摸白月的頭,在她不安的目光裏,走向白靈。
“你說黝勤要將我們獵殺殆盡?!”聽完黝暉的話,白靈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掠過一絲震驚。黝暉沉重地點了點頭:“是,族中已經沒有足以與他抗衡的人了,對不起,我也無法做什麽。為今之計,我勸你們早日另尋一個棲息地才好。”
白靈眉頭緊皺。族人在這片土地上已經生存了上百年,真要走,隻怕大多數人都不會願意。她必須想個辦法,否則就是滅族之災!
白靈沉默了很久,突然抬起頭看向黝暉:“你的話,是不是真的?”
“當然,這是黝勤親口告訴我的……”
“不,我說的不是這句。是那句……你說你喜歡白月。”
黝暉微微一怔,不大自在地咳嗽了一聲:“嗯。”
“有多喜歡?”白靈逼視著他的眼睛。
“為她生,為她死,為她實現一切心願。”黝暉鄭重地回答。
“好,那你帶她先離開。”白靈沉聲說道,“經此一事,你也應該明白,阿月不會再容於族人了。你帶她走,剩下的事我會處理。”
黝暉沉默了片刻,看向白靈的目光裏第一次帶上驚訝與欽佩:“你也很愛她……”
白靈輕輕笑起來:“如果我走不了,那麽請你一輩子不要告訴她。”
兩隻妖交換了一下目光,黝暉鄭重地點了點頭。白靈走向她的族人們,大聲宣布將白月與這頭狼妖放逐。他們將遠離此地,如此白兔一族才不會遭狼族的報複。
她的話立刻起了作用,族人們沉默地讓開一條路。姑母左看右看,終是無力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白月搖了搖頭。她回頭望向姐姐,姐姐的神情冷若冰霜,仿佛真的對自己已經徹底失望。一股讓她仿佛要窒息般的苦澀湧上她的心,她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黝暉將白月輕輕托到胸口,讓她把頭搭在自己寬廣的肩頭。他溫柔地說:“哭吧,不過,這是最後一次。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讓你哭。”
在白月壓抑的啜泣聲中,他邁開了長腿,向遙遠的地方前行。他們會走向一片新的天地,而總有一天,還會與那些故人重逢。
那時,他會告訴她——
“你的姐姐很愛你,隻比我的愛,差一點點哦。”
最後一個故事就講到這裏,人們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妖的可怕、妖的野性、妖的勇敢、妖的善良……三天時間,妖不再是一個單純的惡的象征,仿佛成了可以觸摸的、真實的個體。
原來,這才是妖啊……人們想。
素時心裏彌漫著一片莫名的哀傷。原來即便是妖和妖,想要在一起,都可能滿路荊棘……何況,是妖與人?這個故事講完,她終於要送他走了,這天亮到黃昏的時間,怎麽就這麽短暫?
如果,如果能讓時間停一停,如果能多看他幾眼……少女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但她拚命又拚命,忍住了想要哭的衝動。景止的目光落到她眸子處,微微呼出一口氣——她眼裏的最後一絲亮光也消失了,像所有見過他的人一樣,變得朦朧而迷茫。
她習慣了他,所以他可以安心離開了。
景止抿了抿嘴唇,站起身來。他轉過身,再未看女孩,肩背挺直、步履堅定地向遠方走去。
耳畔人類的聲音漸漸消失,眼前的景色也漸漸由喧鬧市集變為空寂的鄉野。
四下無人,唯有叢叢野桃花開得那樣燦爛、那樣蓬勃,絲毫不解人心……景止的腳下踢踢踏踏的聲音慢下來,他終於忍不住駐足回望。
身後沒有人,隻有土道上的塵煙彌漫,嗆得他輕輕咳了起來。
極好,他活了百年,不也一直是這樣孤獨地向前走嗎?
景止微微一訕,手指掐訣,正要施個法術遁形,突然聽到隱隱的人聲傳來,還很遠很模糊,遠到他根本不必擔心被人瞧見。可他的手偏偏停在半空,因為他的耳畔傳來的聲音是——“還有,別再隨便使用法術了,知道嗎?”
他就那樣僵了幾秒,最後輕輕把手放下。然後他像一個最最普通、最最正常的人類一樣,目視前方,踢踢踏踏地向前走去。
離那人聲近了,他便看見前方是兩個手拉在一起的人。男的高大、女的嬌小,似是將要離別,眼中滿是依戀之情。景止覺得貿然上前十分唐突,便隱在僻靜處。那男子輕輕拍著女子的手,憐惜地說:“娘子不必難過,不過數月而已。
女子吸了吸鼻子:“相公,我怕你吃得不好,睡得不好……”
男子憨笑兩聲,道:“傻瓜。我們昨日約好了,今日分別,你不哭的。”
“我沒哭,我沒哭。”女子指著自己蒙矓的眼睛,“我忍住了,你看。”
景止猝然一驚。他是不是忘了另一種可能?若不是從媚中解脫,而隻是泫然欲泣或失望難過,眼中是否也會失去光亮?
他心中微微一顫,見那二人已經離去,轉身就往回走。一陣清風吹來,夾雜著淡淡的奇怪的味道。景止嗅了嗅,停住腳步,皺眉問道:“你跟著我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