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見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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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遠又沒去飯堂吃飯,並拒絕了文書、通信員打回來的“小灶”。這回他沒有按照慣例站在榮譽室裏麵壁思過,而是躺在**繼續看美國二戰大片。

成千上萬個降落傘悠然自落,像一大片大個蘑菇組成的蘑菇雲團飄在空中,更像一群未到季節提前回歸的候鳥,嚴寒無情地等待著他們。地麵上步槍、輕重機槍、高射機槍、高射炮、榴彈發射器,凡是能穿透或者爆炸的東西都對著他們,跟打鳥似的,在半空中將其撕碎,恨不得把他們燒成火鳥。

伴隨著從天而降的鬼哭狼嚎和大南瓜砸向地麵的咚咚聲,美軍82空降師的弟兄們經曆著油鍋滾炸魔鬼煉獄般的煎熬。對那些泥沼裏苦苦掙紮,最終頑強活下來的人來說,真是最長的一天,而對那些沒等著地、上陸就死在空中死在海上的人們來說,生命就像支離破碎的降落傘,就像一個個落地咚咚響的大南瓜,幾秒鍾即會完成自由下墜。

高遠看著電視屏幕,欣賞著史上最壯麗最野蠻最瘋狂最血腥的漫長與短暫。突然寒光閃閃,原來是僥幸活著落地的傘兵們使用匕首,把自己與傘包割斷,與曾經的安全保障分離,與現在的累贅徹底分開,與即將到來的死亡殊死搏鬥。

高遠緊盯著那一把把既能救命,又能要命的匕首,不禁再次想起了武警上尉塑料袋抖摟出的那把帶字的飛刀,同樣是救過自己的命,要了別人命的匕首。

那樣的匕首共有三把,是修理連一名老兵偷偷打造的。五年前,高遠、隋猛還有連隊一個叫盧海濤的同年兵是老鄉,更是鐵哥們。三人經人介紹認識了那位製刀的修理連老兵。老兵比他們早當四年兵,都來自一個鄉,自然認作大哥,節假日休息日經常在一起喝酒侃大山。這大哥在修理連業務最好,工作積極主動,說是連隊主官最看重的“紅人”,多次許願要給他入黨,轉誌願兵。

未當兵前,老大哥(姓洪,高遠們稱其為洪哥)看過一部美國電視係列劇,據說是當時咱們國家第一部引進的外國戰爭題材係列劇,叫《加裏森敢死隊》。劇裏有一個綽號“酋長”的美軍特工擅使飛刀,一把飛刀玩的出神入化。電視劇一經播出,那是轟動一時,立刻吸引了無數中國中小學生,興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飛刀熱”。半大孩子們拿出各種水果刀、鉛筆刀、螺絲刀,對著桌椅、板凳、黑板開練,“嗖嗖”聲,“當當”聲,“哎呀媽呀”聲不絕於課堂。後來,可能就是因為飛刀擾亂課堂擾亂社會的原因,那電視劇隻播放了十六集即告停播。

電視劇停播,飛刀熱卻未降溫,都過了十來個年頭,高遠他們來到部隊,有人還在練,尤其是修理連的洪哥,練得如癡如醉,自然也帶動了幾位對《加裏森敢死隊》有些朦朧記憶的小老弟,對老大哥的三把飛刀自然也愛不釋手。

哥幾個一有空閑時間就跑到修理連,跟著大哥在修理連後山練習飛刀絕活,比練射擊還認真。其中屬隋猛悟性最高,練到最後,青出於藍,居然能一刀飛中十米開外的五分硬幣。

再後來,洪哥意誌消沉,一打聽原因,竟是轉誌願兵之事泡湯,組織問題也懸而未決。一次酒後,大哥口吐狂言:“媽的,惹急了,老子用飛刀結果這幫王八蛋的命!”

哥幾個一看大勢不好,大哥不是瞎吹,農村人實在,認死理,脾氣倔,上來勁三頭牛都拉不回來。他一生最大的希望就寄托在轉誌願兵和入黨這兩件事上,一旦破滅,甭說用飛刀,有飛機他都敢擺弄。

主意最多的高遠一使眼色,另外兩兄弟心領神會。善解人意的盧海濤連哄帶騙,一杯一杯開始灌酒;身手最敏捷的隋猛,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三把飛刀悉數盜走。

再後來,不知是誰告發,說那大哥圖謀報複殺害連隊幹部。團保衛股在他工具箱裏發現數十發步機槍彈和一把即將完工的飛刀,遂將大哥開除軍籍遣回原籍,過了不到三年,大哥憂鬱致死。

這事從頭到尾,高遠三人都知道,盧海濤探家期間,還專門去大哥家中探望,並在其墳頭燒過紙。

那三把飛刀一直藏在隋猛處,後來又“三分天下”,每人一把分散保管,再後來突然集體丟失。三人幾乎同時發現,他們藏得嚴嚴實實的飛刀寶貝,一覺醒來竟不翼而飛。

“媽的,一定有人泄密,一定是‘內部人’。”三個鐵哥們差不多同時在心裏罵了這句話,彼此也第一次產生了隔閡和不信任。

過了沒幾天,團裏組織點驗。點出來的貨可真不少,管製刀具不說,光步機槍彈和彈殼就能裝好幾子彈箱。藏貨最多的幾個人均受到嚴厲的軍紀處分。哥仨這才如夢初醒,一定有高人暗中保護自己,也算塞翁失刀。

事情過了快一年,就在高遠考上軍校臨行前夕,盧海濤和隋猛兩兄弟為了給高遠隆重餞行,特地請假到市裏請高遠吃了一頓飯。沒承想丟失一年多的飛刀再次現身,那也是高遠最後一次見到心愛的寶貝。

三兄弟一下午喝了有生以來最多的一次酒,六瓶二鍋頭見底,每人外加十來瓶啤酒。喝完頭重腳輕,跟宇航員太空行走般地飄到長途汽車站急趕著歸隊。

車站還有一夥喝了酒的地方青年,也是渾身輕飄,腳上如踩彈簧,隻嫌地球引力太小,快要往天外飛仙。一個個身體在飄,心思也跟著不安分,竟打上了一位等車美女的主意。

正巧三兄弟的眼睛也一眨不眨的盯著那位打扮入時的美女,兩夥人的目光因美女而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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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遠拽了下脾氣火暴的隋猛和盧海濤,示意不要惹麻煩,自己不日即將去軍校報到,馬上要步入軍官的行列,必須注意言行。另外,最重要的是近期不能惹是生非,小不忍則亂大謀,一招不慎,多年的血汗即付之東流。部隊的紀律一向嚴格,尤其是軍校,絕對不會收打架鬥毆品行惡劣之人。

隋猛和盧海濤對高遠的難處表示理解,強壓著火氣,克製著衝動,盡量不往養眼的美女身上看,盡量回避那夥地賴子挑釁的眼神。

上了車,三人坐在最後排的位置閉目養神,隨著車子的晃動醒酒。沒想到,那夥地賴子可不想清醒,他們本來就是一群流氓,不喝酒也要亂性,狗改不了吃屎,除了劫色,還要劫財。幾個人拿著個口袋,從車門開始查票似的“收錢”,誰要是舍命不舍財,當場拒絕或者麵露難色,上交的錢物不多,他們就連打帶罵,用刀子在人家臉上比畫。其重點目標當然是那位美女,一個家夥一隻手接過來美女哆哆嗦嗦交上的錢,另一隻手伸過去在美女身上窸窸窣窣地**,噴著酒氣的臭嘴向美女臉上豬拱地似的亂拱,惹得其他混混們連喊帶叫打著口哨起哄。土匪行徑,讓一車乘客以為回到舊社會了。

未等隋猛、盧海濤行動,最能克製的高遠首先坐不住了,他可不管什麽麻煩不麻煩,能不能順利地上軍校,就是沒喝酒,沒有那美女,他也看不得這類舊社會才有的醜惡現象,尤其是身著軍裝,更不能眼看著歹徒光天化日之下撒野施暴。

“把爪子鬆開!”高遠先是大喝一聲。一般好漢壯士見義勇為,出手前都是先喊一嗓子,亮個相,高遠也不例外。好漢們百分之八十都是喊“住手”,高遠有所創新,他看那個幾個家夥像牲口,根本不是人,所以得用“爪子”這個詞最合適。

幾個家夥愣神的工夫,高遠已近到身前,二話不說,一個大耳刮子過去,一隻掄過大鞭子的手結實地貼上了那混混的耳朵,不用去醫院檢查,最次是個耳膜穿孔,再想聽人講話,估計得使用助聽器了。

衝上來的一個揮刀的家夥沒等刀子接近高遠的臉,就被高遠鐵棍子似的左臂隔開,右手一個衝天炮,打得那家夥鼻梁斷裂,滿臉是血,伏在座位上再也抬不了頭。

車上空間狹小,施展不開身手,隋猛和盧海濤坐在後排靠窗戶裏側很難擠過去,急得要死,隻能幹跺腳,使不上力,幫不上忙。突然高遠側後寒光一閃,座位上一個戴著眼鏡文質彬彬學生模樣的乘客站了起來,手裏居然緊握著一把彈簧刀,刀尖就要刺中高遠的左肋。

“注意,左後側有刀……”隋猛和盧海濤一齊大聲提醒著高遠,心裏都在罵同一句話:媽的,車上還有同夥,這小眼鏡下手好黑。

高遠下意識地側過身,沒等看清,小眼鏡手上的彈簧刀已經貼上了衣襟,而且還不收手,繼續使出全力猛刺過來。躲肯定躲不過去了,硬挺著挨上一刀,估計脾髒得被刺透,命肯定保不住。

小眼鏡的刀子夠快,高遠的左手更快,逆著刀尖方向,出手,纏腕,解刀,衝拳,一氣嗬成。小眼鏡的眼鏡被打得稀碎,鼻口躥血,小刀條臉像被鐵砧擠壓過,扁得快成刀片了。

“哈哈,行啊。”連身手最好的隋猛都不禁高聲讚歎高遠這手纏腕衝拳,很簡單的軍體拳套路被高遠運用得純熟精準,帶有強烈的觀賞美感。

沒等隋猛、盧海濤和全車乘客觀賞夠高遠的“表演”,危險再次降臨,一把短筒獵槍從右側座位上伸出,烏黑的槍口正頂在高遠的太陽穴上。

持槍者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雪白的西裝,油亮的頭發向後使勁勒成背頭,一般敢梳這頭型的應該是這夥歹徒的頭了,還是隱藏很深的老大。

這回高遠縱有三頭六臂也躲不開了,人家拿的是槍,還指著他的頭。“背頭”稍一咳嗽或者汽車稍一震動,兩手指稍稍一抖,高遠的“馬頭”即刻就會爆頭。

“嗖”的一聲,車上人包括高遠和盧海濤在內,還沒反應出怎麽回事,頂在高遠頭上那把獵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殺豬般的慘叫,一把明晃晃的飛刀插在“背頭”持槍的手腕上。力道之大,刀鋒之銳,比子彈毫不遜色。刀尖從“背頭”手腕的骨頭縫隙中穿過透出,血還沒來得及流出來,隋猛已經手撐著座位靠背飛一般躍到前排,“刷”的一聲拔下飛刀,血“嘩”地淌下來同時,那把帶血的飛刀魔術般地在隋猛手裏一閃不見了。

高遠和盧海濤心裏同時咯噔一下,這刀不是丟了嗎?

三兄弟示意司機把車開走,把製伏的歹徒們推拉到車下僻靜處一溜排好,再次用腳法侍候了一頓,劈頭蓋臉一陣猛踢側踹,直到踢累了踹煩了,三兄弟才罷腳,一溜煙跑回連隊。

由於哥仨都喝了酒,身上濺了血,所以不敢聲張。什麽為民除害,立功受獎,邀功請賞之類的美事連想都沒敢想,不被連隊幹部發現就算萬事大吉。回到連裏趕快換衣服換鞋洗漱,處理善後,訂立攻守同盟,打死也不說,就是親爹問起也不能說出去。反正高遠沒爹沒媽,馬上就去軍校了,守口如瓶沒任何問題。隻是有一事不明,就是那把隋猛變出來的飛刀。盡管隋猛快如閃電,可高遠和盧海濤均不是等閑之輩,肯定不會看走眼,就是丟失三把刀中的一把。

不會撒謊的隋猛解釋得很蒼白,根本站不住腳。什麽當初確實丟了,後來發現沒丟,是藏得太隱蔽了,連自己都找不到,最後拍了三下腦門終於找到了雲雲。鬼才相信。

高遠閉上眼睛仔細回憶著飛刀的故事,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當時三把刀一塊丟失時,哥仨一致懷疑是排長於繼成幹的,也隻有他對三兄弟最了解,也隻有他能提前知道團裏要組織點驗,也因為他的出手才沒有讓飛刀被點驗出來,救了哥仨一把。再後來隋猛改口說自己丟那把碰巧找回來了,隻字不提於排長,也不知道他和於排長之間有什麽貓膩。而盧海濤在高遠去軍校不久也到軍教導隊集訓,提幹後分到其他部隊當排長,與高遠、隋猛聯係甚少。於排長自始自終沒跟高遠提過此事,隋猛就更可氣了,自打高遠從軍校畢業回到六連當排長,他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有意疏遠高遠,好像忘記了,他還救過高遠一命,是高遠名副其實的救命恩人。

曾經的好兄弟最後形同路人,過去的鐵哥們如今天各一方。步兵六連三排的“三劍客”,盧海濤音信皆無,隋猛重案在身淪為逃犯,還可能繼續作案,隻剩高遠一把“單刀”苦苦支撐。高遠自是一番嗟歎,武警上尉出示的那把飛刀,肯定就是當初三把刀中的一把,以高遠的眼力,絕不會看差。

再有一個關鍵人物,他們的排長於繼成。高遠一直懷疑這位當年的新兵排長,現在深藏不露的於副連長,肯定知道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