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突發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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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團機關下了通知,這回是得到當地公安部門傳來確切消息,隋猛被一夥武裝恐怖分子在押運途中劫走了,也就是說隋猛極有可能和那夥恐怖分子是一夥的。通知上要求:為防止突發事件,全團加強戒備,加強人員、槍彈、車輛管理,重點要害部位要嚴防死守,防止犯罪分子潛回部隊繼續作案,不給犯罪分子可乘之機。連以上幹部要佩帶手槍,夜間要上雙人雙崗,一明一暗,一動一靜,槍帶實彈,對不上口令的陌生人,十五米外禁止其行動,如不聽規勸,接近哨兵十米以內(含十米)即可開槍射擊。

高遠和於繼成等幾個連隊幹部一起看了通知,差不多一起點著火冒煙,半天誰都沒吱聲,都覺得那通知說得好像很細,可破綻百出,操作起來很難。

高遠馬臉一拉,沉聲道:“媽的,老子才不信隋猛會殺人,還一下殺了三個,就算真殺了人,他也不會跟恐怖分子攪到一起,更不會潛回部隊報複戰友,誰不知道隋猛對連隊那份感情?根本用不著大驚小怪,弄得如臨大敵,還雙人雙崗,像是戰爭已經爆發。別的連隊咱不知道,就我們六連,和隋猛素質差不多的老兵一抓一大把,怕個鳥?”

指導員沉思半晌說道:“陌生人?隋猛算不算陌生人?”

一排長一掐煙頭:“當然算了,脫下軍裝再回到部隊的都算陌生人。”

二排長一拍大腿:“鬼才相信老隋能殺人,還他媽連殺三命,他離隊時大家都看到了,抽得渾身是血。再說了,人家已經複員了,殺人放火是他自己的事,跟我們部隊挨得上邊嗎?上級為什麽揪著我們不放?”

三排長話說得更絕:“媽的,連隋猛都算陌生人,那咱們將來轉業,再回來看戰友都是陌生人?遇上脾氣暴的‘四愣子’哨兵,兩句話沒說明白,腳底下沒注意過十米了,就他媽得挨一槍?”

“算了,別糾纏這些細枝末節,就按上級要求的,咱們細化一下,也像彈藥庫似的,在警戒位置畫兩道線,前一道是安全線,距離哨位十五米,再在距哨兵十米處畫一道警戒線,這樣可操作性就強了。”指導員創造性地發明了“畫線警戒法”。

隻有副連長於繼成沉默不語,他在連隊資格最老,除了一排長是軍校畢業後分配來的,指導員是從機關下來的,其他人包括連長高遠在內都是他親手帶過的兵。大家都尊敬這位很少說話,每次開口必切中要害的老同誌,把他譽為連隊的定海神針。

於繼成平時不苟言笑,在高遠超過自己當了連長,成為頂頭上司前就這特點。他軍容一向嚴整,皮鞋無論何時何地都亮得能照出人影。最瞧不起的就是基層那些老粗,包括一些中、高級首長,他也認為土得掉渣。最痛恨的就是把粗魯當血性,把粗野當陽剛等所謂的軍人氣概。像高遠嘴邊常掛著的“老子”“他媽的”之類口頭語,沒事就罵罵咧咧的所謂行伍語言,很少從他嘴裏溜達出來過。盡管他在極度憤怒時也會破口大罵,還罵得忒狠,但一點不影響他作為“文明人”的風度。

“會開到這,也沒什麽好說的了。通知是團保衛股承辦,以政治處名義下發的,理解不理解,作為下級隻能服從。”高遠大嘴一咧,“大家別吵了,就按通知要求辦,夜間雙人雙崗。指導員說得對,在哨位前側畫兩道線,第一道線對不上口令,槍上膛;進第二道線不吱聲,就開槍。不過,要告訴戰士們,第一槍對空鳴示,槍口抬高幾寸,如果對方有武器,或者不聽勸阻,確實有威脅,就他媽幹……嗯,盡量往腿上打……”

高遠話音未落,一語未發的於繼成突然發話:“笑話,就這麽幹?草菅人命?如果真的是隋猛,還用接近到哨兵十米的位置?還能讓哨兵做出上膛的動作?恐怕未等發現,脖子早被擰斷了。”

高遠氣急敗壞,心說:讓你討論你不吱聲,這邊我做總結性指示了,你他媽才跳出來。資格再老,也得懂連隊規矩,知道誰是大小王。想拆台鬧事,門兒都沒有。

“那你說該怎麽辦?上級指示不落實了?隋猛是你一手**出來的兵,他的特點你比誰都清楚。”高遠好像征求意見,態度卻很生硬。頭一天已吵過一架,略占上風,這會兒底氣十足。

“別忘了,你跟隋猛是同年兵,還是老鄉。”

於繼成沒有直說,在場的人都聽得明明白白。原意就是:你高遠雖貴為一連之長,可毛還太嫩,也不過是我於繼成親手帶出來的新兵。

高遠從不否認這個事實,他為此還感到驕傲自豪。新兵超越排長,領導排長,說明了什麽?隻能說明此新兵非一般新兵,那叫出類拔萃。

“於副連長,你當初教導我們,落實上級指示要不折不扣,軍人以服從為天職。”

“高連長,我還告訴過你一句話‘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那好吧,請副連長同誌具體分析一下。”

“那好,我就再幫你分析一次。團裏的通知破綻百出,大家剛才討論得都很清楚,包括你的意見在內,都知道那是機關在瞎指揮。對這樣的通知,可以執行,落實上沒什麽問題,關鍵是如何落實。我們連除了本連哨位,這個月還擔負營門崗。在我們連哨位上畫兩道線還好說,進出的大部分是自己人、內部人,沒什麽陌生人。而營門崗就不同了,正麵是一條道路,道寬不過六米,隔道就是老百姓的菜地,還有好幾家地方小賣店、飯店。地裏、店裏、過路的差不多都是陌生人,他們不可能知道咱們部隊的口令,距離還都在十米之內。你不會讓哨兵把出來拉屎撒尿的人當陌生人吧?問兩聲口令不應答,就一槍把人家撂倒吧?”

高遠覺得於繼成分析得有理,但抬杠的因素更多。誰會那麽傻那麽幹呢?他剛要反駁,於繼成又說話了:“我要說的不是開槍問題,也不是怎麽對付隋猛,怎麽對付陌生人,我要說的是怎麽管住自己人。按照團裏要求的雙人雙崗,我們連每班崗就是六個人,一晚上九班崗,全連除去新兵三十多人,再除去連部、炊事班、探家休假、外出集訓等人,在位也就六七十人,幾乎每人每晚都要輪一班崗,連菜班的人都要站崗。大家想想,六支槍,幾十發實彈,每晚在這麽些人手裏傳來傳去,發生槍彈事故的概率得有多大?連裏有沒有思想覺悟差的人?在部隊這種嚴格管理的環境下,有沒有承受不住壓力,做出極端行為的人?不算這些,有些年輕的同誌把握不好行動方法,走火事件也極有可能發生。咱們千萬別打了所謂的陌生人,更別傷了自己的人……”

高遠打斷於繼成:“依你的意思,咱們以後連實彈射擊都不要搞了。這個思想覺悟有問題,那個會做出極端行為,幹脆站崗都別帶槍,拎根燒火棍得了。誰都不相信,難道我們的戰士都是罪犯?難道你想把我們的戰士都當罪犯似的關進去看起來?”

“問題是連隊的複員兵已經有人成了罪犯。”

於繼成此言一出,語驚四座。高遠頓時氣得馬臉一陣紅一陣黃,一會兒像個“棗紅馬”,一會兒又成了“黃膘馬”,最後定格在“白馬”。其他人也坐不住了,他們在六連生活戰鬥多年,把六連的榮譽看得比生命還重,現在有人居然自揭傷疤,把大家都不願相信的事實捅出來,還是本連最老的同誌。誰都無法接受,可又不得不接受,六連確實出了“罪犯”。

2

多事之秋,六連一個複員兵成了殺人犯,還成了全國通輯的逃犯,好像全六連的人都成了罪犯,一個個耷拉著腦袋,抬不起頭來。各級工作組,首長、機關一撥一撥走馬燈似的造訪六連。同樣是這夥人,以前都是前來觀摩,現在搖身一變成了調查。連地方公安機關也不遠千裏來六連核實情況,把六連的幹部們忙得焦頭爛額,一天光紅塔山就得抽上好幾條,把連長高遠氣的,恨不得把全連拉出去,即刻抓到隋猛,把情況核實清楚,少讓這夥人再來添亂。

到了晚上更鬧心,院裏的崗哨時不時地高喊口令,嘩啦嘩啦地拉動槍栓,做上膛動作。每嘩啦一下,就像拿幹部們的神經當琴弦撥拉,當時就把屋裏的幹部嚇得一哆嗦,然後值班排長跟火箭似的飛出去,有時候連衣服都不穿。到外麵一問,當場能氣個半死,全是貓、狗、耗子、黃鼠狼之類的在搗亂。

高遠被折騰了幾次,後來幹脆不睡覺了,弄幾張武打、槍戰類的影碟,一個人在屋裏成宿隔夜地“拳打腳踢”“呼哎哈嗨”。每聽到外麵嘩啦的動靜,就一個蹦高躥出去,問不了兩句就是一頓臭罵,罵過幾回,終於讓快要沸騰的院子恢複了平靜,像個夜晚的樣子。

平靜沒堅持多久,一聲長嘶把全連睡著的,沒睡著的人都驚得猛一激靈。睡著的人覺得做了噩夢,還是那種妖魔鬼怪淒厲索命的噩夢;沒睡著的人覺得淒慘無比,像聽到受傷的老狼臨死前發出的絕望哀嚎。

高遠正在電視前聚精會神,他看的是部美國大片,片名沒太注意,講述二戰諾曼底登陸的。殘酷的戰爭場麵,並沒有讓他覺得吹噓得神乎其神的大片有多神。他是戰術型的指揮員,喜歡看雙方的排兵布陣,結果片子並沒有給他介紹這個,而是反複地渲染暴力和血腥。看了半天,高遠很疲倦,戰爭就是暴力和血腥,這點不容置疑,影片連真實的十分之一都表現不出來。隻有一點讓高遠產生了短暫的共鳴,大戰前短暫的寂靜,那是個複雜的時間,參戰的官兵,不管是預先得到命令,預知突然性進攻的盟軍一方,還是被動防禦不知凶險即將到來的德軍一方,都有一種強烈的預感,空氣中彌漫的全是殺氣。恐懼、焦躁、無所適從,所有人都把他們內心的複雜刻在臉上,時間成為凝固、短暫和漫長的混合,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在那一刻被證明得完美無缺。

聽慣了好幾天夜晚的“嘩啦”,猛然被帶到大戰前夜般的寂靜,高遠很不適應,心情煩躁得像一頭小豬被扔到滾熱的火爐裏連燒帶烤。突然電視裏傳來轟炸機的嗡嗡聲,德軍陣地上防空警報四起,像野狼的最後嚎叫。高遠還沒反應過來,院子裏那聲可以跟任何警報相媲美,比任何尖叫都淒愴的哭號把他迅速從寂靜引到煩囂。

“媽的,怎麽了?開打了?”高遠像躍身而起突入敵陣的士兵,動作迅猛,奔著聲源而去,連隊後院一棵老榆樹下已經圍著幾圈人。

高遠分開眾人,打開手電,一人在榆樹下半蹲半坐掩麵而泣,痛苦萬分,淒淒慘慘。執手相看淚眼,竟是菜班的胡宗禮。

指導員把圍勸的人們攆回宿舍,樹下除了高遠、兩個排長和帶崗的二班長徐學義,隻剩抽泣的胡宗禮。

“胡宗禮,哭什麽?還有個軍人的樣子嗎?家裏來信了?……”

胡宗禮不予理睬,繼續抽泣,聲音減弱,痛苦程度絲毫不見減少,還有愈演愈烈之勢。

“指導員,他家沒來信。我問了,他隻說憋屈、難受,如果不哭出來,說是能被憋死。”

二班長代言,說得不算清楚,不知道胡宗禮為何憋屈,而且憋屈也用不著哭,更用不著號,弄出那麽大動靜,比空襲警報還瘮人。

“得了,別哭了,有什麽話跟我說。”高遠一揮手,兩個排長也回屋了,榆樹下除了幾片枯樹葉,人已經減少到四個,達到可以傾訴的基本人數。(一般兩人最佳,心裏話容易往外掏。超過五人差不多就成侃大山了,除非審訊,沒誰願意實話實說。)

“我……我……我憋屈啊,心……心……堵得慌……”

“我知道你憋屈心堵,說說為什麽堵?”

“憑……憑什麽……站崗,不……不給我發子彈?……”

“子彈?沒給你發子彈?”高遠一把抓過胡宗禮緊摟在胸前的八一自動步槍,“哢”的一聲取下彈匣。果然空空如也,沒有按上崗要求配發實彈。原來是覺得待遇不公,受到歧視,導致痛哭流涕。

“這事你憋屈什麽?上班崗疏忽弄差了唄。再說了,就是這幾天情況特殊才配實彈,以前不都是空槍。話說回來,你要子彈幹什麽?配不配實彈有什麽區別?你還想真幹幾槍?”指導員也不知道為什麽不給胡宗禮發實彈,他還以為是高遠的主意,有意不給這個“思想落後”分子犯錯誤的機會,這也是特殊情況下對“特殊人”的一種待遇。

“區……區別太……大了……都……都是崗哨……都是六連的老兵……他……他們有實彈……我……我也是六連的老兵……他……他們都有(子彈)……憑什麽我沒有(子彈)?”

憋屈的原因終於找到,隻因為別人有,自己沒有,胡宗禮就憋屈了,就弄出這麽大動靜。可別人有,自己沒有的東西多了,都這麽幹,都這麽個想法,滿世界不得哭成一片?豈不成了“悲慘世界”?高遠又氣又惱還差點樂了,臉上卻不輕鬆。他從沒特殊關照過這事,不知是誰安排的,好生蹊蹺,遂大聲問道:“徐學義,你們交班的時候,沒他媽按規定驗槍?”

“驗了。”徐學義低頭小聲,話裏帶著扭捏,像做了什麽虧心事。

高遠也覺得自己問得有失身份,缺乏常識。連傻子都知道,不驗槍,胡宗禮也發現不了那槍裏沒子彈啊。

“徐學義,說說怎麽回事?”指導員知道此事跟連長無關,也就沒什麽顧慮,不怕把事情挑明了。

徐學義把頭埋得更低,眼睛專注著地上的枯樹葉,不再回答任何問話,似有隱情。

“行了,胡宗禮,不就是沒給子彈嗎?徐學義,把子彈給他,屁大點事就哭爹喊娘,丟不丟人?”高遠突然想明白了,子彈一定在徐學義手裏。一定是副連長於繼成安排的,他對胡宗禮一向有成見,因為看“光屁股女人”雜誌,就認定這小子思想有問題。

徐學義不吱聲,猶豫著不做動作,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看樣子寧可被打死,也不想把子彈交給胡宗禮。

這六連有一部分老兵很邪行,對副連長言聽計從,於繼成說話甚至比高遠這個連長還好使,而且那些老兵都跟死黨似的,從來不做對副連長不利的事,寧可把所有事攬在自己身上,一個人死扛,寧可自己受委屈、挨批評,也不願意在連隊幹部中間挑起矛盾。

指導員悄悄地在後麵拉了拉高遠的衣襟:“哦,胡宗禮這班崗不用站了,菜班工作本來就忙,晚上需要多休息,最近一段時間都不用站崗了。”

高遠用鼻子冷哼一聲,轉身向連部走去,臨進屋前突然回頭大聲喊了一句:“胡宗禮,到我宿舍來一趟。”

3

“連長,這連隊就你把俺當個人看,副連長他一直看不上俺,處處給俺穿小鞋,連站崗放哨都對俺不放心。俺也在六連當了快三年兵,沒功勞也有苦勞……”胡宗禮進屋就扯開河南嗓門兒,跟豫劇唱腔似的帶著哭聲,好一頓牢騷。兩個人的世界,正是傾訴的大好時機。

“得了,別弄那麽嚴重,沒人對你有成見……”

“連長,俺說的都是實話,副連長那次檢查內務衛生,從俺床下翻出那幾本雜誌,真是用來墊床板的,向老天發誓,俺絕對沒看一眼,那東西有甚稀奇,俺爹給俺說的對象比她們強多了。可副連長非上綱上線,非說俺思想惡劣,低級趣味……”

“別他媽一弄就起誓發願的,你到底看沒看?”

“沒看。”

“真沒看?”

高遠突然一聲怒吼,銳利的目光直盯在胡宗禮紅腫得快成金魚眼的眼泡上,更像一把刀子,快要把那雙腫眼泡硬剜出來。胡宗禮頓覺脊背冒涼風,趕忙實話實說:“看了。”

聲音小得可憐,比蚊子聲大不了多少,很難想象剛才還從這張嘴裏發出過那麽瘮人的動靜。頭低得跟認罪伏法似的,身體自然矮了半截,兩條腿顫抖著,似乎很難將一身骨骼和肌肉支撐住。

“大聲點!”

“看了。”

“再大聲點!”

“看了!”胡宗禮終於恢複了立正姿勢,身體挺拔,聲音盡管趕不上樹下那聲嘶吼,卻也達到條令規定的標準。

“媽的,這才像個爺們兒,看了就看了。‘當兵三年母豬成貂嬋’,誰都從那時候過過。”高遠的聲音比剛才減弱不少,語氣也趨緩。

“以後還看不看?”

“不看了,打死也不看了,永遠不看。”

“得了,別來那虛頭巴腦的,還他媽永遠,服役期間憋著點,不看那東西憋不出病來,複員回家,把你爹給你說的那對象娶了,該看就看,大大方方地看。”

“中,連長,俺知道了,回家使勁看,狠狠地看,看個透亮。”

“我說你小子,總是走極端。記住嘍,隻能看自己媳婦,別打別人媳婦主意。回去吧,把菜種好,把豬養肥肥的,要是給餓瘦了,老子扒你的皮。”

“連長,還剩半個多小時崗呢,還站不站?”

“那還用問?當然站了,當得起兵,站得起崗,不站崗不是便宜了你小子?”

“那子彈呢?”

“去管徐學義要,就說我讓要的,他要是不給你,你就讓他來找我,再不你就拿老子的手槍去站崗……”

4

“老高啊,你可真會做思想工作,我剛才都聽到了,頭一次聽說思想工作還可以這麽做,很人性化,開眼了,我這指導員估計快下崗了。”指導員孟長喜笑嗬嗬地從外麵走進來。

“對了,老高,以後還用他站崗嗎?我剛才看胡宗禮的表現也挺猶豫,所以拽了你一把,也許副連長的判斷是正確的。我跟菜班的同誌接觸不多,沒什麽太深的了解,隻是覺得他哭得有些莫名其妙。這個兵以後咱們還真得注意點,放在菜班怕有麻煩,離連隊幾百米啊,就他們兩個人……”

“該站還得站,這小子沒什麽大毛病,軍事素質不錯,就是有些小心眼,愛鑽牛角尖,而且這事擱誰身上都挺難堪,別人發實彈,而他沒有,明顯的歧視偏見,不相信人嘛。咱們軍人,尤其六連的人,最看重的就是榮譽,士可殺,不可辱,剝奪一個士兵的實彈站崗權利,相當於取消了他的軍籍,還不如殺了他。如果胡宗禮什麽反應都沒有,那他真不配當我們六連的兵。這小子還是太老實,光哭了幾嗓子,要是換成我,沒準能當場找幹部評理。”

高遠說完覺得有些不妥,話裏話外好像把指導員當成了外人,馬上接著說:“你的擔心也對,菜班距離咱們是遠了一些,管理上存在一定的死角,平時咱們腿勤一些,沒事就過去轉轉。”

“老高啊,我來連隊時間不長,你是六連老人,什麽事還得你拿主意。不過,最近形勢對我們極為不利,剛出了大事,所以安全管理工作還是小心為好。”

高遠的馬腦袋點了幾下,沒吱聲。

兩人正說著話,外麵突然又傳出了動靜,這回的聲音很清脆,比剛才胡宗禮的放聲長號還恐怖,居然是一陣淩亂而帶有某種節奏的“乒乒”聲。

是槍聲,近距離的槍聲。連沒當過一天兵的毛頭小子也能聽出那“乒乒”是什麽動靜,更別說玩慣槍的軍人們了。槍聲持續了大約半分鍾,距離在百米左右,位置在營門崗,高遠從第一聲“乒”傳來就準確地判斷出大致方位和距離,他甚至還聽出共有七八支自動步槍交火,發射彈數在三十發左右。

高遠和孟長喜做的幾乎是同一動作,拔槍在手,一前一後,奔出門外,嘴張得很大,可誰也不大喊大叫,和剛才處理“哭號事件”截然不同,體現出職業軍人的素質,靜如處子,動如脫兔,越是遇到危險情況,越是沉著冷靜。

院內的四個哨兵均利用樹木、花壇、牆角等地形匍匐在地,出槍做監視狀,四個方向都在他們火力控製範圍內。沒有吹緊急集合哨,宿舍內不斷有戰士自發擁出,或滾進,或屈身,同樣不聲不響,動作神速。副連長於繼成站在院中央,用手勢指揮著院裏集結的戰士。

“老孟,你在院裏指揮大家不要亂動,電台開機,保持守聽,我和副連長帶三個哨兵先過去,給你留一把槍,讓文書把武器庫打開,取槍,帶鋼盔,一排集合好就跟上去,其他人原地待命,隨時準備行動。”

高遠話音未落,於繼成已經帶著一個哨兵,以樹牆做掩護,隱蔽向營門方向運動。與此同時,二營其他各連也在組織緊急集合。營長、教導員在睡夢中驚醒,團作戰值班室已打來電話追問情況。據團裏掌握,當夜沒有任何分隊實施夜訓科目。

高遠和於繼成屈身跑在前麵,三個哨兵成三角隊形在後側跟進,采取搜索前進的方式,沿著營區道路快速接近營門。

設在團部大樓頂部的探照燈已經打開,並向二營營門前側的道路、開闊地、排水溝等位置反複照射。崗樓右側線杆上的路燈不知為何熄滅,光線慘淡,看不清哨位上的情況。兩人沒有開手電,而是命令後麵跟進的戰士拉大距離和間隔,疏散成戰鬥隊形,利用探照燈提供的瞬間光亮快速躍進。

“副連長,我是徐學義,發現五六個持槍陌生人,已經跑上後山了。”

於繼成最先躍進到崗樓位置,發現兩名崗哨均不在崗樓裏,而是一左一右匍匐在崗樓兩側的排水溝以裏,地形利用得極為合理。一輛麵包車正在劈劈啪啪地燃燒,像一頭火牛。於繼成跑到車前為時已晚,車牌早被歹徒們卸下,車體變形,被燒得麵目全非。

“誰先開的槍?”

“是我。”答話的是胡宗禮。

“我也開槍了。”徐學義不甘示弱,同時也算承擔責任。

高遠沒有急於領人追擊,而是把三個戰士布置成對後山的警戒狀態,再把徐學義、胡宗禮叫到崗樓後側隱蔽位置詢問。

“狗日的槍打得真準,五六個人下車就呈扇麵,動作真快,還會交替掩護,往山上跑不慌不亂,臨走還倒上汽油,一把火把車點著了……”胡宗禮話說得利索多了,很會抓住重點,撈幹的說。

情況很快摸清,一輛地方牌照的麵包車沿公路從北向南駛來,經過營門崗前側時,可能油箱漏油,不得不停車搶修。車的位置距離營門崗樓三十米左右,並沒有觸及安全線和警戒線。可眼尖的胡宗禮發現,下車的司機神色慌張,幫助修車的副駕駛手裏好像有家夥,並不是修車工具,而是用上衣蓋著的長條狀物體,仔細一看,露出的部分居然像鋼塑槍托,但不敢確認,就悄悄召喚流動哨徐學義過來共同辨認。車裏還有人,但沒下車。徐學義也覺得情況不對,副駕駛衣服蓋著的物體確實像“八一杠”的槍托。修車的兩個人均身著便裝,典型的“陌生人”,遂臥倒在地,大聲提問口令。事實證明,虧得預先臥倒,此舉保全了兩個戰士的性命。

連喊了三四聲口令,兩哨兵開保險推彈上膛。修車者仍不予回答,並出槍向胡宗禮、徐學義瞄準,車內同夥也下車同時向二人瞄準。胡宗禮舉槍就打,這小子心眼小,機靈勁卻一點不少,並沒有按照連長要求對空鳴槍,也沒有往腿上打,夜黑條件無法指哪兒打哪兒。對手有五六個人,一旦開槍,火力要比己方強很多,想那麽幹也幹不成。他槍口抬高,瞄準崗樓右側路燈,槍響燈滅,一槍打得崗樓附近一團漆黑,讓歹徒找不到目標。而後,兩人交替掩護輪番滾進,運動到更有利位置,與歹徒展開對射。

幾個歹徒顯然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射擊技能和戰術素養都很高,從采取單發射擊,快速組織交叉火力和射擊精度等情況判斷,這夥人對武器使用熟練,二十幾發彈的彈著點都不離胡宗禮二人左右半米,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間,能打出這等水平,讓人匪夷所思,若不是胡、徐二人戰術動作靈活,隱蔽得極好,身上早就被穿出好幾個血窟窿了。

聽完兩人的簡要描述,連於繼成都佩服胡宗禮的應變能力。媽的,這小子眼睛不光能盯光屁股女人,對可疑事物那也是觀察得細致入微,眼睛不大,卻像夜視儀似的聚光。

高遠手托著下巴,暗自慶幸,剛才那件事是幹對了,發給胡宗禮實彈真乃英明決策。六連的兵沒有一個是孬種。

想到六連的兵,自然聯想到另外一個人。“媽的,會不會是隋猛這狗日的呢?”高遠和於繼成腦袋裏裝的差不多是同樣的話。

“老於,你把情況匯總一下,立即向營裏、團裏報告,我帶幾個人上山追擊,估計他們跑不遠。”

“高遠,不要輕舉妄動,咱們沒有多少子彈,山上林密夜暗,情況不明,咱們又不是公安機關,也沒吃虧,還是等團裏命令再做行動。”

於繼成說得很有道理,隻是他忘了一件事,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一個副連長總是跟連長唱對台戲,再老實的連長也會憤怒,況且高遠一向不老實。

高遠雖然惱火,但盡量控製著情緒,在這種場合不想和副連長爭辯。可自己的決心已下,話已出口,那就是戰鬥命令,無可更改。

“老於,現在是最佳的搜捕時機,再耽誤一會兒,黃花菜該都了,人早跑沒影了。”高遠不想再廢話,右手搬下手槍機頭,左手一揮,有點像電影裏的老八路,除了手裏握著五四式,沒拿大盒子槍,沒喊那句經典的“同誌們跟我上”,其他沒什麽太大區別。幾個哨兵和後續趕來的一排三十幾個人,迅速展開排搜索隊形,向後山方向包抄過去。

盡管六連沒有傷亡,可弟兄們都跟連長高遠一樣憋了一肚子氣。這夥歹徒實在太囂張,在王牌野戰部隊門前開槍,相當於在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裏拔牙,當著霸王的麵跟虞姬耍流氓。他們眼裏還能有誰?用高遠的話講,如果不把這幾個王八蛋抓回來,那六連可是光屁股推碾子——轉著圈地丟人,以後沒法在這地片上混了。

除了跟歹徒製氣,高遠心裏還另有打算。這部隊可是多年沒打仗了,六連苦練了多年,除了比武競賽回回拿第一,扛紅旗,一直沒有機會真刀真槍地幹幹,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遛遛。顯然他要把這次追擊歹徒,當成“遛遛”的機會。歹徒並不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軍事素質好,出手又黑又狠,極有可能是退伍老兵,從單兵的戰鬥技能和團夥的協同動作上就能看得出來,沒有兩下子,鬧不出這麽大動靜,絕對可以稱得上對手。還有另一層隱情,高遠不能跟任何人講,他有種預感,這夥敗類極有可能跟隋猛有聯係,說不定隋猛就是他們當中的一員,盡管他相信隋猛不會成為敗類。

“高遠,你給我站住,沒有團裏的追捕命令,不得擅自行動,否則你承擔不了責任。歹徒留下很多線索,不用咱們操心,地方公安機會抓住他們。”於繼成箭一般射了出去,幾步衝到高遠身邊,嘴上說著話,手上也沒閑著,硬是把高遠拉回來好幾步。

“高遠,你小子給我停下,媽的,還管不了你了……”營長、教導員聞訊趕來,製止了高遠的魯莽,也貽誤了戰機。

營門前突然熱鬧了起來,警燈閃閃,警笛嗚嗚,公安局刑偵人員趕到現場展開偵察,兩解放車武警官兵荷槍實彈,緊跟著趕到,接著是地方政府的官員坐著各式高級轎車親臨指揮。公安機關的情況通報和請求部隊緊急支援電話一並打到團作戰值班室。初步確定歹徒共有七人,三名是駐地西北三十公裏處勞改監獄的重犯,另四名身份不詳,他們裏應外合,打死三名執勤武警,打傷兩人,搶得八一自動步槍五支,目前正向809團駐地東南方向逃竄。

團作戰值班參謀不敢怠慢,從發現情況就向團值班首長做了匯報,接到公安機關的綜合情況通報和六連報告後迅速上報團長、政委,又上報師作戰值班室。師裏也是同樣程序,一幫首長睡夢中被電話吵醒,趕緊作指示,並上報集團軍,最後轉了一圈,等軍區首長的指示批複回來,距離事發時間差不多有一個半小時了。按照平時處置突發事件的程序,這速度已經相當快了,耽誤在各級的時間不超過十幾分鍾,可對於追捕那夥亡命徒來說,早過了時間。

團裏命警偵連和六連負責協助武警官兵搜山,其他連隊返回營房待命,沒有命令,不得離開營區。

刑警隊的偵察員們又是拍照,又是四處撿彈殼,又是把淩亂的腳印取樣,忙得不亦樂乎。武警官兵也是一排向左,二排向右地忙忙碌碌。後期趕到的防暴警察更神,除了頭盔鋥亮,臉也被“膠化玻璃罩子”閃亮罩住,每人手裏一麵防暴盾牌,也不知那東西幹什麽用,還有五六條比狼個頭還大的警犬“汪汪”地前來助陣。大腹便便的地方官員們指手畫腳,隨從們跑前跑後地匯報情況,對講機、手機、衛星電話、軍用電台,各型各款通信工具悉數上陣。 “01,01,我是02……”,“黃河,黃河,我是泰山……”哇裏哇啦,吵得人心煩意亂六神無主。

高遠既不屑又無奈,小聲跟指導員嘀咕:“媽的,孩子死了,來奶了,早讓我們的人上山去追,早把幾個王八蛋抓回來了,就是抓不回來活的,死的也能弄回來,還用他媽的這麽費事?”

堂堂野戰王牌團的防區內發生這麽惡劣的槍擊事件,還得配合那些一向瞧不上眼的武警在山上折騰,高遠和六連官兵心裏都不是滋味。這臉可是丟大了,好在沒有傷亡,否則傳出去能讓唾沫淹死。

折騰大半宿,天色大亮,歹徒仍然無影無蹤,連雙鞋也沒找到。高遠早就料到會是這麽個結果,同時心裏也很寬慰,真讓戰鬥力遠遜於六連的武警弟兄遭遇那夥窮凶極惡的歹徒,指不定要付出多大傷亡,如果那夥歹徒中真有隋猛,說不定得死多少人。

“中尉同誌,你的哨兵和歹徒對射後,為什麽能讓他們在兩支槍交叉火力的控製下從容逃脫?”

連高遠都沒想到,還瞧不起人家武警呢,人家同樣瞧不起野戰軍。領頭的武警中隊長,一名上尉走到半山腰六連警戒位置向高遠詢問,態度很不友好,簡直就是質問。

“上尉同誌,我的哨兵已經盡到了職責,他們每支槍裏隻有三發實彈,在對射中盡量省著打,還都打了兩槍,你不會讓隻剩一發子彈的哨兵,去追擊六七個手持八一自動步槍彈藥充足的歹徒吧?對了,他們的槍和子彈是從哪兒弄來的?”

高遠強壓怒火,他知道不該揭人傷疤,武警死傷好幾個弟兄,誰心裏都不好受,可那上尉再難受也不該遷怒於人,不該對友軍指手畫腳。不給他兩句刺激刺激,高遠的心會更難受。

“他們搞突然襲擊,監獄裏的幾個罪犯裝作食物中毒,跟他媽演員似的,上吐下瀉,滿嘴噴白沫子,騙開牢門,外麵有人接應,還他媽會飛刀……”上尉看高遠臉色不快,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有些過分。兩人兩支槍兩發彈,追擊六七個身手敏捷槍法刀法出眾的亡命徒,確實難度太大,於是話鋒一轉,態度溫和地介紹起簡要情況。

高遠心說:“媽的,廢話,劫獄、越獄哪有不突然襲擊的?沒聽說有事先預告的。“你們準備好吧,哥幾個要越獄了”,那得喝多少假酒才能那麽幹。不過,“飛刀”兩個字一經出口,立刻引起了高遠的極大興趣,他也硬擠出一絲溫和,盡量小聲地問:“飛刀?接應的罪犯會用飛刀?”

上尉從槍套上拔出一個塑料袋抖摟開說道:“就是這種刀,共三把,刀刀致命,第一把出手就飛倒了牆樓上的哨兵,然後從高牆越入,第二把、第三把分別命中了大門裏側兩個門衛,三次出手算上翻牆,用時不到十幾秒,我們的哨兵根本作不出反應。媽的,我留下一把,抓住那個王八蛋,非他媽活剮了他不可。”

高遠看到那把被當成飛刀的匕首,心像被錐子猛紮了一下,差點禁不住喊出聲來。鋒利的刀尖,兩麵開刃的刀身,足有七寸長,是把鋼銼生生用磨具磨平製成,刀柄最顯眼,居然是一枚12.7毫米高射機槍彈殼。

“一排長你帶一排向左側山腳運動,看看那邊有什麽情況;二排長你帶你們排向右側搜索前進,注意拉大距離……”

於繼成向湊到跟前的兩個排長麵授機宜,發號施令,貌似越俎代皰。

兩個排長領命而去,武警上尉身邊除了高遠和於繼成,再沒有一個六連的人,於繼成用意不言自明,不想讓六連的其他人看到那把飛刀,也從另一個側麵說明,他對那把飛刀似乎也很了解。

高遠回過身衝於繼成點了下頭,兩個人的眼光瞬間對視了一秒鍾,又迅即移向別處,兩個“冤家”在那一刻不謀而合,隻有多年的戰友才具備如此的默契。

“上尉同誌,接應的罪犯是攀牆而入,一定用到繩索了,說說他們用的什麽繩索?”

這回問話的是於繼成,目的顯然是想把飛刀的事岔開。

“繩索沒什麽特別的,就是普通的粗麻繩,端部也是一般的抓鉤,跟飛刀一樣都是土製,並沒有使用製式攀爬器材,疑點最大的還是那把飛刀和使用飛刀的人,連翻牆再飛刀,再搶下大門鑰匙開門,活兒大部分是這個人幹的。”

武警上尉說完,又把那塑料袋在高遠和於繼成麵前抖摟一圈,故意將高射機槍彈殼做的刀柄貼近二人的眼睛。

“連長,副團長到了,你最好過去匯報、請示一下。”於繼成破天荒地叫了高遠一聲“連長”。

“嗯,老於,這交給你了……”高遠感激地看了一眼於繼成,整了整被樹杈刮亂的作訓服和腰帶,快步向山下跑去。

太陽懶洋洋地爬上山頂,忙碌的人們仍不知疲倦。各級各類指揮機構早已編成,一道道命令,通過各種科技產品和人的嘴巴,散布到采取古老拉網式搜捕的一線弟兄耳朵裏。

副團長摘下墨鏡,看了看表,衝著身後的參謀們大手一揮:“告訴高遠、錢國峰,把咱們的人撤下來,搜山的人不少了。”

下山途中,高遠故意放慢腳步,走在隊伍的最後麵,湊近於繼成。背著電台的通信員始終跟高遠寸步不離,比貼身警衛還貼身。

“去,通知一排長,部隊帶到山下後,迅速清點人數和武器裝具……”

支開了通信員,高遠有些憋不住事了,那把飛刀弄得他實在鬧心,趕忙和於繼成走成並肩的親密狀態,有意無意地掃視著於繼成。盡管和高遠一樣折騰了大半宿,可於繼成看不出任何疲憊。身上的迷彩服一塵不染,腰帶紮得不鬆不緊寬鬆適度,不像其他弟兄快脫落到褲襠了;皮鞋還是光亮得能照出人影,跟參加盛大宴會似的,好像這山上的土專粘別人的鞋,跟於繼成一點關係沒有;臉上就更不用說了,眼窩不陷不青,白臉依舊潔白如玉,而其他人都跟連打幾宿麻將似的灰頭土臉。

高遠看完於繼成又對照了下自己,巨大的落差下理應自慚形穢,可他早習慣了,沒有產生任何自卑。當兵的土一點沒人笑話,周圍也沒有漂亮女士,連本連的人也走出一大段距離,於是小聲說道:“老於,那個……”

“那個胡宗禮雖然幹了一把漂亮的,可我覺得他這個人思想品質還是有問題,建議連長還是把他調出菜班為好,否則遲早是事。”

於繼成沒等高遠說出下文,搶著說了兩句,還很客氣,又是稱高遠為“連長”,又是提建議,隻是扯得太遠,找不到剛才那種默契,說完也不等回話,撇下高遠,大踏步追趕隊伍去了。

高遠盯著於繼成瀟灑的背影,憤憤地掰折一小根樹杈,小聲罵道:“媽的,大尾巴鳥,故弄玄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