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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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笛的嗚咽聲停了,人群的喧囂也終於散去。

事實上,那些聲音早在一刻鍾之前就消失了,但是對她而言,落在耳朵裏的回聲仿佛才剛剛消散。

船行第四天,中途停靠浮山港口。

其實也隻有大半天時間而已,但遊客們早已按捺不住,紛紛登岸遊玩。

像她這樣留守在船上的人,為數不多。

雪亮的陽光投射在甲板上,鷗鳥在頭頂盤旋。

她自甲板的躺椅上緩緩起身,對著浩瀚海域伸了個懶腰,然後慢慢地踱著步。早晨這裏還滿是看日出的人,此刻卻成了她一個人的領地。她喜歡這種靜謐,當然也不介意人群中的獨處。

稍稍轉個身,就是郵輪的另一麵,還來得及看見三三兩兩在碼頭拍照的遊客。再遠些,就是H國浮山城的輪廓了。她曾經跟隨師父來過這個國家,卻沒到過浮山,但是如今並沒有想要走進這個城市的願望。隔壁房間的曾太太邀請她一起下船,她笑著拒絕了。

“閔醫生,你真是文藝人,在船上不湊熱鬧,到陸地也不看風景,你就喜歡大海哦。”

曾太太是地道的南市人,講話的口音軟糯婉轉。

她還是含糊地笑了一下。

沒有必要跟任何人解釋,也沒什麽可解釋的,關於這次突然的旅行。

就連最好的朋友沛沛,她也隻是輕描淡寫地交代了一句:“累了,想休個年假去看海。”

然而,事實是,今天是她母親再婚的日子。父親早已再組家庭,她也不介意母親再婚。隻是,母親似乎忘了,十年前的今天曾經發生過什麽。

她忘不了,她閉上眼,仍舊會看見那天的姐姐,看見她**的身體,看見她腿上的血跡,看見母親驚慌失措關上的門,看見捂在自己嘴上的冰涼顫抖的手。

她並沒有提醒母親,當然也不會送去祝福,她隻是說早就定了船票,要去旅行。

母親也隻是在電話裏歎了口氣而已。

放下電話,她真的就去定了船票,連航線都沒研究過,然後磨著主任批了她年假。

所以,有什麽好解釋的呢?她本就是無岸可著的人。

鷗鳥的叫聲頗似嬰孩哭泣,她聽得有些厭煩了。

她從邊桌上拿了一塊麵包,撕開包裝,走幾步,就將碎碎的麵包屑灑在橫杆上一些。

在某個瞬間,她微微抬起頭,看見舷梯上的男人。

在深夏的上午,那人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衫,配了一條白色長褲,左手拎著一隻小巧的棕色藤編旅行箱。這些都還算平常,吸引她注意的是,那人頂著一頭霧藍色的頭發。在陽光底下,那抹霧藍色像深海中的一抹沉鬱的藍。

她收回目光,隻是略略有些好奇,郵輪中途竟也有新客人可以從港口上船?

有鷗鳥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她嚇了一跳,那鳥顯然衝著她手裏的麵包來的。她趕緊揚起手,將餘下的麵包悉數灑進海裏。

再一抬頭,舷梯上已經沒有人影,甲板上也空無一人,仿佛隻是她的一個幻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