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午後起風了。風把大楊樹的葉子吹得呼呼作響,空氣卻還是熱的。蟬隱在樹枝間,無論天氣多熱,都唱得很起勁兒。

有隻棕色泰迪不知道從哪竄了出來,在我麵前繞了半圈,又歡快地跑開了。我卻被它嚇了一跳,拿著餐盒的手抖了抖,有湯汁灑了出來,連同濃鬱得讓人喘不上氣來的羊肉膻味。

“小心一點!”我媽看了我一眼,步履不停。

“媽,我們換一下啦!我討厭羊雜湯的味道。”我追上她,強行將她手裏的西瓜和裝羊雜湯的餐盒做了交換。

“您那位寶貝女兒也真是,這大夏天的,吃西瓜不好嗎?幹嗎非要喝羊湯。”我抱怨著。

“你姐從小就比你會吃,帶你們去吃酒席,你姐的筷子直奔大肘子。你倒好,眼睛隻盯著大拉皮。”我媽說著,又看看我,數落道:“你看看,不吃肉的人果然連力氣都沒有,來吧,把西瓜給媽媽。”

我躲開她的手,笑著把西瓜抱在懷裏,向著家的方向“吭哧吭哧”地跑了過去。

房子有些舊了,走廊裏堆滿了雜物,連光都照不進來。走到二樓,我跺跺腳,聲控燈又壞了。還好,我家住三樓,我一口氣跑了上去。

“姐!出來幫忙。”還沒到門口,我就喊了起來。

門虛掩著,露出手指粗的一道縫隙。

我有些猶疑,我記得我走的時候把門關好了啊!

我媽的腳步聲在二樓響了起來,我得意地向身後喊了一聲:“媽,還是我厲害吧?一口氣上三樓都不費勁兒。”

閔月光那個懶家夥,不和我們一起出去逛街也就罷了,都懶得出門來迎接我一下。

我把門打開,剛想開口再喊她一聲,卻突然說不出話來。

窗子開得很大,淺紫色的窗紗被風呼啦啦地吹了起來。

客廳裏一片狼藉,玻璃茶幾被人掀翻了,上麵的東西灑了一地,電視上隱約有人的掌印,地板上灑滿了棕色的**,一腳踩過去,鞋底黏糊糊的。

“媽——”我愣愣地說,“我們家進賊了。”

我媽急匆匆地從我身後過來,一溜煙跑進了臥室,我這才回過神來,急忙也追了過去。

然後,眼前的景象,仿佛有一道閃電在我腦海裏炸裂了。

嘭——

西瓜從我手裏落在了地上,紅色的汁液流得到處都是,一直流到我姐的腳下,和她腿上的血跡混在一起。

她趴在地上,像睡著了一樣,頭發是濕的,身體**著,大腿上血淋淋一片。

我雙手抱頭,尖叫起來。

“啊——”

然後,那個音節剛從嘴裏出來,一隻冰涼的手立刻捂住了我的嘴。

我媽驚恐地看著我,她顧不得去看我姐姐的傷情,隻緊緊地捂著我的嘴。我看見她通紅的眼睛,看見她不停地衝著我搖頭,看見她飛奔著去關進戶門,中途還在地板上滑倒了。

我看見姐姐虛弱地眨了眨眼。

我的喉嚨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被我媽遏製住的驚呼聲梗在我的喉嚨裏。

即使過去十多年,它們依然都在,它們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從喉嚨爬到大腦裏,成為我揮之不去的夢魘。

我拚盡力氣向遠方奔跑,跨千條江河,過萬重青山,可是真奇怪,我怎樣都跑不出心裏的舊房間。

一切都仿佛落滿了灰塵,舊地板上鋪陳的夏日陽光、血泊中油畫般的深紅淺紅、安靜得如同睡著了一樣的姐姐,他們凝固在時光裏,凝固在那個舊房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