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群那麽平凡的小孩,她們心地單純,步履輕快,哼著歌快樂的向前奔跑。我羨慕她們。我始終幻想有一天,也能像她們一樣,溫良清透。

01

三選二的的半決賽現場,燈火璀璨。

舞美師做足了燈光效果,小小的比賽舞台顯得富麗堂皇。台下擠滿了各路粉絲,熒光棒,手掌拍,大大小小的條幅和熒光背板,寫了口號和支持選手的名字。

我和常蕾蕾沒來及準備周全,隻在入口領了兩根熒光棒,一路被人群湧進來。貴賓席的座位快要滿員,我盯著票根上的號碼遲疑著要不要坐去那麽紮眼的地方。最終,我拖著常蕾蕾,一頭紮進了觀眾席,換了兩張位子靠前的普通票。坐穩了,等比賽開始。

主持人介紹參賽選手出場的時候,現場粉絲的歡呼呐喊聲震耳欲聾,幾乎要掀翻錄影棚。我和常蕾蕾第一次來現場,對他們所表現出來的高亢興奮豔羨不已,自己又沒有那個氣力喊,隻有奮力搖著手裏的熒光棒。

我的目光一直透過前麵幾排高高矮矮的腦袋間隙,注視著舞台上的張辰逸。他和其他兩個晉級選手站一排,跟隨主持人一起做節目開場。在主持人的示意下,他們依次跟現場的粉絲和觀眾打招呼。

我那人氣飆高的張辰逸握著話筒還沒有開口,台下的歡呼已然成海。我和常蕾蕾淪陷在一片沸騰裏,替他開心。

“果果,張辰逸真適合站在舞台上,唱他想唱的歌,做他喜歡的表演。”常蕾蕾抓住我的手,趴在我耳畔說。周圍的喧囂和吵鬧絲毫沒有掩蓋住她這話的認真和肯定。她看舞台上的張辰逸那種眼神,帶著奇怪的異樣的光。

張辰逸唱蘇打綠的那首《小情歌》,常蕾蕾跟著慢慢和,那樣的默契度,讓我眼饞。張辰逸的歌聲輕輕的,柔和的節奏和著變幻的暖色調七彩光溫暖像夏日午後的太陽,軟軟的溫柔流金溢彩的傾倒下來,漾在他身上濺起華麗的倒影。他淺淺微笑著哼唱,俊秀的臉龐讓人迷戀追捧,台下的熒光棒和舉起的雙手跟著他一起沉浸和迷失在歌詞的意境裏。

燈光的暗影裏,蕾蕾的臉上帶著甜蜜和欣喜,她托著腮,歌聲柔美如一顆融化在舌尖的巧克力糖,綿綿的甜。她那樣沉醉,忘了揮舞她的熒光棒,忘了我還在身邊,忘了周圍瘋狂呼喊的粉絲,輕輕的和著辰逸此刻唱的歌。我看著常蕾蕾幸福的側臉,腦子裏忍不住浮現出一個畫麵,她依偎在張辰逸的肩頭,兩個人靜靜哼唱著這旋律,安靜著聽彼此的心跳聲呢?枕在張辰逸臂彎的那個女孩,為張辰逸的歌聲而感動和沉醉的女孩子,不是我。但我很快搖了搖腦袋讓自己清醒了過來,我隻是太豔羨蕾蕾跟張辰逸對於音樂的這種默契罷了。

那晚,張辰逸以絕對的優勢壓倒了其他兩名對手,輕鬆晉級決賽。比賽結果宣布之後的那段剩餘節目我沒有心思欣賞。常蕾蕾在張辰逸從主持人手裏接過決賽PASS卡的那刻激動的淚如雨下。我和她抱在一起哭,哭的有些莫名其妙,舌尖舔到眼淚,味蕾裏有一陣澀澀的苦。

“果果,我不能陪你等張辰逸出來了,你替我代為轉達祝賀吧。”

人群散光了,我接到張辰逸的短信,讓我們在樓下稍微等會。他說他有一晚上的時間,要帶我們倆出去慶祝狂歡一下。可常蕾蕾陪我等到一半忽然不等了。

“許諾來接我吃飯。”常蕾蕾皺著眉說。接著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一輛緩緩停在身側的白色奔馳小跑。車上爆裂的音樂,和駕駛座許諾精心塑造的王子形象。

“蕾蕾,上車。”許諾優雅的敲敲身邊的座位。

“不如,你見一下張辰逸再走吧。”我說不出心裏的複雜感覺。在這之前,我太反感常蕾蕾和許諾糾纏在一起,我生怕她被許諾玩夠了傷夠了哭著跑回來。可在此刻,我嘴裏說著要她等張辰逸的客套話,卻恨不能她馬上跳上許諾的車子走掉。

我什麽時候變的如此惡毒和虛偽了?她可是我唯一的閨蜜蕾蕾啊。

“希望你們兩個今晚能開心慶祝。”常蕾蕾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她回頭朝身後那棟大樓出口留戀看了一眼,鬆了我的手,跳上了許諾的車,揮手跟我道別。

“妞,就不帶著你一起了。你看到了,沒有多餘座位。”許諾對我打了個呼哨。

“未滿十八歲駕車,小心被拘。”我嘴巴絲毫不留情。

“拜啦。”車子在常蕾蕾的微笑和許諾的不屑眼神裏啟動駛離,留一串張揚的氣息和我微擺在夜色裏的白色裙紗。

張辰逸踩著常蕾蕾遠去的背影追下來樓梯,顯然訝異隻有我一個人在等。他開口問的第一句話是:“蕾蕾呢?”

請注意你的稱呼,張辰逸。她是常蕾蕾,你不可以叫的這麽親切。我在心裏默默抗議,卻帶著客套的微笑跟他解釋:“剛走掉,她男朋友來接她。”

“男朋友?”張辰逸脫口而出,“誰啊?”

“許諾。”我認真化了妝,我穿了最漂亮的衣服,我用了最美麗的姿態來看他的比賽,可他時至此刻都沒有放我在心上。

“許諾?你說她和許諾在一起?唐果你沒有告訴蕾蕾許諾是怎樣的一個人嗎?她怎麽能和那個混蛋在一起?這件事你為什麽沒跟我提過?”張辰逸當然是吃驚的,比我親耳聽到常蕾蕾跟我宣布她和許諾交往的時候的反應更加的強烈和激動。他是不是應該關心我在外麵站了這麽久,有沒有被凍到?我不斷地抱著自己的雙臂,被夜風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們現在在一起很好啊,很幸福,你不用擔心太多。”我委屈的看著張辰逸的臉,含著眼淚抱怨。

他呢?他當著我的麵,掏手機,拚命狂撥常蕾蕾的電話號碼。常蕾蕾一遍一遍掛斷了,他才想起來我:“唐果,你打給她,叫她回來跟她講清楚啊。”

我把手機遞到他麵前,撥通了常蕾蕾的號碼。然後,對著他安靜笑了笑,落寞轉身走向馬路。我告訴自己不能哭,我今天晚上那麽漂亮,一定不能哭出來。我可以一個人逛逛街,可以一個人狂歡,可以一個人找件事情做來對自己好。我可以自己關心自己啊,就好像張辰逸關心常蕾蕾一樣。對啊,張辰逸,他憑什麽那麽關心常蕾蕾,他是我男朋友啊。這關係,怎麽會這麽可笑?

“唐果,你去哪裏?”張辰逸緊追了幾步趕過來,一把拉住我,我麵前一串緊急刹車,接著是車主人搖窗下來罵。我木訥的看著張辰逸跟人家道歉,任由他把我拖回到馬路邊上來。

“你這樣冒失過馬路會出車禍好不好?”他厲聲責備我。

“你管我,你還是關心一下蕾蕾現在在哪裏比較好。”我直視著他的眼睛,大聲嚷出來。我是一個太不會偽裝的孩子,我為這話追悔莫及,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

張辰逸愣了愣:“對不起,對不起唐小果。我不是故意要這樣,我沒想到你會這樣多心。我關心常蕾蕾是出於好朋友的擔心啊,而且,唐小果,有很多事情你不會知道,我欠了常蕾蕾很多。”

“你欠她什麽?張辰逸,那你把我不知道的那些事情告訴我好不好?蕾蕾也是我的朋友,如果你真的欠了她,我和你一起還好不好?我想辦法和你一起補償給她好不好?”我蹲在馬路牙子上,縱聲哭泣。

“唐果,對不起。我能說的隻有這麽多。”他彎下腰輕拍我的背,試圖哄我開心。他變魔法一樣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糖果。他在我麵前晃著那包誘人的巧克力糖讓我笑一個給他看。他憐愛的撫著我的頭對我說:“唐小果,這段時間沒有見你,我每一天都留一顆巧克力糖給你。想說今天見到你,把所有的思念都留好了給你。”

多麽幸福的一段話,溫情的讓誰都抗拒不了。我抹著眼淚撲進張辰逸懷裏,我邊哭邊笑,輕輕說:“辰逸,我真的很想你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唐小果今天最漂亮了不是嗎?我們一起去慶祝,想吃什麽告訴我,甜點屋好不好?”他捧著我的臉,認真詢問我。那眉眼,那溫暖笑容讓我不舍。

“去肯德基,你初中第一次跟我表白的那家肯德基。”我抽搭著說。

“一點也不浪漫,不好。我們去甜點屋吃好吃的。”他吻了吻我的額頭,拖著我的手走。

他的唇溫很暖,濕濕的。他還是像寵愛孩童般寵我。

不知道為何,我拉住他,執拗的站在大馬路上,固執的要求他:“張辰逸,我們接吻好不好?我們接一次吻好不好?”

“這是什麽傻要求啊?”他笑的不自然。

我沒解釋,無辜的看著他,等他的回答。他低頭猶豫了半晌,輕輕呼了口氣,托起我的臉來,他手指微顫,那張棱角分明的極致臉孔慢慢朝我靠攏上來。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濕熱的氣息打在我臉上癢癢的。他的眼睫毛很長,能碰到我臉上的粉裝,眨呀眨的像是能帶下來一層的粉屑。我能感覺到他的唇離我越來越近。在這一秒,我的心狠狠抖了一下。

然後,毫無預兆的,我們兩個人,像做了什麽虧心事一樣,不約而同躲閃開了。我們的第一場接吻,像是一段排錯了的劇情,連NG都沒有勇氣。

那天的我們,什麽都沒有發生。甜點屋裏,簡單的一頓燭光晚餐,氛圍很浪漫,兩個人吃的很狼吞虎咽,應付著都想多吃一點,塞滿嘴巴,填補上和無話可聊的空白。

我中間借口幾次去洗手間,大口大口把吃下去的食物吐進垃圾桶裏,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麽難吃的甜點,膩得整個胃翻江倒海死去活來。我從洗手間整理好表情再走出來麵對他的時候,他總在偷偷撥電話,不知道在打給誰。

是常蕾蕾這個呼之欲出的人物嗎?我不想再去追問和計較。

我拒絕了張辰逸送我回家的好意,自己打了車,繞著這座城市看了一圈夜景。

02

張辰逸在半決賽結束之後的那幾天,和我的聯係異常熱絡。

我們忽然變得像剛戀愛時一樣,抱著電話能聊上成個鍾頭,我們還會在每晚入睡之前短信到半夜,用肉麻的小詞語互道晚安。可是我總覺得,這些甜言蜜語背後參雜著一些不安分的躁動和隱約的暗湧。

就比如說張辰逸會在他不經意的字裏行間很順便的提及常蕾蕾,旁敲側擊的追問她現在生活的點滴,卻刻意把自己的緊張隱瞞的了無痕跡。我配合著他的提問回答,答案隨意的不得了,我的心也悄無聲息的痛到抽搐。不知道是我越來越敏感還是怎麽回事,我也快對自己的無厘頭猜想絕望了。

他送我的那袋巧克力糖,就放在伸手可碰觸的枕邊,隔著包裝紙依舊能嗅到香香的甜甜的味道,可它們精致的總讓我忍不住流眼淚。我不敢剝開來品嚐,怕裏麵是苦澀的糖心。

我開始習慣在電話裏敷衍的對張辰逸說,我和常蕾蕾一切都好,什麽都很好。可事實上,從那天的比賽回來,我和常蕾蕾根本就沒有碰過麵,也沒有過一通電話。我隻是從別人那裏聽說,她和許諾打的越來越火熱,兩個人保持著戀愛的新鮮感,在二人世界沉淪著。

在某個情緒上來的瞬間,我會覺得抱著自己縮在房間的角落聽歌,邊聽邊哭,累了就抱著自己睡著。

我在星期天的傍晚接到了許諾的電話,說要約我談一談。我好奇他怎麽弄到了我的電話號碼,我們之間又有什麽可談的呢?談常蕾蕾麽?

我很慵懶的在電話裏拒絕他:“你和常蕾蕾想怎麽樣都好,不要拿你們的感情來煩我,我不想管,也管不了。”我說的是實話,我無心於他們之間的是非,現在的我,連自己的悲喜都操控不了。

“關於陌曉白。”許諾一改平時的油腔滑調,說的特正經的樣子。

“陌曉白,陌曉白怎樣?”我覺得莫名其妙,我自認和陌曉白無冤無仇。嗯?如果和安寧接吻的那些照片不算的話。如果在安寧的工作室拿比賽入場券的那場誤會不算的話。

“想和你做一筆交易。”許諾說,“你也許會感興趣。”

“我怎麽相信你?”

“你沒得選啊,如果你不想失去張辰逸的話。”許諾秉性難改,“我會考慮讓我爸在決賽開始之前,買足夠水票把張辰逸的網絡支持率壓垮為止。”

小人!我除了在心裏默默咒罵以外還有什麽辦法呢?我咬牙切齒的問:“哪裏見麵?”

“學校街口的上島咖啡,我訂了座位。”他掛了電話。

隔得倒近,也符合他高調的身份。我磨蹭著到他訂好的座位等他,囂張的叫服務生來杯最貴的咖啡,特地囑咐不要糖。也不知道我哪來的惆悵,仿若以我現在這種無精打采的姿態,學著電影裏的優雅女主角那樣孤寂的點杯苦咖啡倚著個靠窗的座位一呆很久,那畫麵也許很淒美。

端上來了,苦的要命。我喝了一口就咽不下去了,揮著手叫再來杯最貴的加糖咖啡。服務生盈盈笑意的去拿。我怡然自得的等,特土氣的摩挲著桌上花瓶裏假花裝飾解悶。在我後來又叫了兩份冷飲一盤小甜點之後,我琢磨著許諾不會拿我開涮呢吧,萬一他不來,我怎麽結賬還是個問題。

所幸他來了,雖然有點遲。我抱著新一杯的果汁喝得正盡興。他掃了眼桌上的殘杯剩盞,很虛偽的跟我客套:“對不起,我來晚了,臨時有些事情。”

“有話快說。”我不想跟他解釋說我心情不好的時候胃口會突然大增。他沒有必要知道這些,又何況他拿張辰逸的前途威脅我,他就理應為我賭氣吃掉的所有東西買單。

“離安寧遠一點。”他叫了杯咖啡,裝模作樣的攪拌著。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一口香草布丁卡在嗓子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好不容易拉長了脖子硬咽下去了,我翻騰著白眼看他:“我和他之間,管你什麽事?”

“陌曉白喜歡安寧。”他說。

“我知道。你不也知道嗎?還那麽不恥他們在一起。”我故意揭挑。

“我……我不知道陌曉白這麽喜歡他。”許諾臉上竟不見了一貫的囂張氣焰。他有些無奈的笑了笑,頗為尷尬,“所以我請你離開安寧。你不是很喜歡張辰逸的麽?像原來一樣在一起也沒什麽不可以。”

“你這算是替陌曉白來談判麽?”我很認真的看著他,舀了一勺冰淇淋吃掉,我悠然自得,因為很少有在他麵前占到上風的時候。“拜托你,誣賴我和安寧的那些照片,是你交給了陌曉白。也就是因為你一再挑釁我,安寧才會想到用我來做擋箭牌拒絕陌曉白。你活該。”

“陌曉白,她幾天沒有吃東西,把自己關在房間。”他沒有理會我那一串冗長的奚落。可他這句話我聽在了心裏。

許諾沒有在作弄我,我看得出他不同於平常的焦慮。他甚至把我叫的成塊的小點心當做了咖啡的方糖放到杯子裏攪拌,弄出了一杯粘稠肮髒的**。

“我幫你去跟她解釋清楚。”我咬了咬嘴唇,在他開心之前,甩出我的後半句,“我還有一個條件,別再玩我的朋友,和常蕾蕾斷絕來往。她很單純,陪你玩不起。”

“你了解常蕾蕾麽?”他忽然問我。

“當.....當然。”我奇怪我說這答案的時候居然猶豫了一下。

“是嗎?”他笑了笑,起身叫服務生結賬,“我有權力和她談戀愛。”

“那我也有權力繼續和安寧製造誤會。”也隻有和他,我才絕不手軟的以牙還牙。

“我保證不會傷害她。如果她願意離開我,隨時隨地,她有這個自由。”許諾自信的笑。

我無言以對,假使常蕾蕾果然愛他愛的心甘情願,我沒資格拆散人家的愛情。我答應了許諾,和他禮貌的握了握手,算是條件交接妥當。我當著許諾的麵撥通了陌曉白的電話,想和她來一通長談,我必須要跟她解釋近期所有誤會的前因後果。

她沒給我這個機會,她在電話接通的那一刹,冷靜的對我說:“唐小果,你不要安慰我。我給安寧寫了封情書,明天你來教學樓天台找我,我讀給你聽,你幫我改改可好?”

“陌曉白,我和安寧那些都是他——”她嗓音沙啞的厲害,揪起了我的心疼。

她打斷了我:“他故意做戲給我看的嘛。我知道,他隻是不愛我。他偏偏不愛我,可是,你看,我還是這麽傻的愛他,是不是很可憐。”

“陌曉白,你不要這麽說。”

“那麽,就這樣說好了,明天上午十一點半我在天台等你。”陌曉白笑著,輕輕咳。

我把陌曉白的話原樣複述給許諾聽。他苦笑不已:“明天拜托你了唐果。”

他第一次對我說出這麽有人性的話來。我卻沒被感動,隻是簡單點頭:“她聽起來狀態不是很好。”

“她一直抽煙,最近煙癮很大。”許諾看看外麵的天色,“要不我送你回家,邊走邊聊?”

我看到了外麵窗沿下他那輛寶馬GS1200,很不屑的咧了咧嘴巴,兀自走去外麵攔車。他也不強求,搖著車鑰匙,打著呼哨跟出來,走去開車。我們像是從咖啡廳出來的兩個互不相幹的路人,各自選了習慣的方式離去。

03

我沒有如期去天台赴約。

在我下了課著急著往天台趕的時候蕾蕾把我攔了,在教室後門外的走廊。她抱著雙臂,倚在門框上,輕聲問我:“昨天晚上你和許諾在一起。”

“嗯。”我對她的冷淡語氣感到奇怪,我沒做什麽虧心事,就算被當場抓包也沒什麽好閃躲,用不著這樣來質問。

“他和你說什麽?”她一臉嚴肅,儼然一個審判者。

“說陌小白。”我沒想說的太過詳細。

“沒別的?”她似乎有一絲緊張。

“別的還有什麽?”我反問她。

她舔著嘴唇笑了笑,反倒一副放下心來的模樣。氣氛緩和下來,她立馬換上平日裏小鳥依人的姿態,上前來環抱住我的胳膊撒嬌:“是我錯了嘛果果。我還以為,還以為你找他談判要我們兩個分手呢。是我多心了啦,我不該懷疑你。”

哦,原來是這樣,算是有情可原。我給了她一個不介懷的笑臉:“沒事就好,你放心吧。我不會再故意跟在你們後麵搞破壞了。”一說起我那些幼稚的拆散他們的計劃,我頓時有些臉紅。

“謝謝你,果果。”常蕾蕾如釋重負。

“你真的喜歡許諾嗎?”我忽然問。

“怎麽想起來問這個問題?”

“你們忽然就在一起了。好像故意為了談戀愛而去愛一樣。也許,我想太多。”我等於自問自答,想起陌曉白還在天台等我,於是著急著跟常蕾蕾說再見。

“果果。”常蕾蕾在身後叫住我像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但最後也隻是簡單的叫了遍我的名字,匆匆省略掉以後的內容。

我站住了。短暫的沉默了之後,她問我說:“果果,你說我們有一天會不會因為談戀愛談到友情一點一點淡掉?或者直到有一天,再見麵,就隻有敷衍的三言兩語。”

這話說的如此煽情和傷感,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要掉下來。再想去找話來搪塞,常蕾蕾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來:“你不要這麽容易傷感啦,我開玩笑的。我們哪裏能分開呢,我隻有你這麽一個好朋友,你也隻有我這樣一個好姐妹對不對?”

我重重點頭,返身給她一個擁抱。笑著補了個鄭重的告別式,這才向著天台奔襲。

六樓天台,陽光刺眼,天邊幾朵薄雲,閑懶遊**在遠遠天際。氣壓低得讓人心情躁鬱。水泥地麵上很髒亂,有很多粉筆塗抹的痕跡,看來這裏以前很多人來,在灰色調的地麵上抒寫著她們一時的心情和意念。陌曉白背對我蹲在地上,拿著散落在地上的彩色粉筆,寫名字,寫安寧,一遍一遍。各種色彩的粉筆劃過皴裂的水泥地,一層一層交錯的顏色,斑斕如一隻彩蛾,輝煌的雙翅下滿是她繁複的心情。

她的淚大滴大滴落在那些粉筆的痕跡上麵,模糊了表麵的顏色,深深凹陷進水泥地的裂縫裏,濕濕一片。

這是我第一次見陌曉白哭,極其安靜的姿態,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孩子,有著細膩的感官觸覺和傷痕累累的心靈,卻不肯縱聲哭出來解脫,隻肯壓抑了自己,默默的哭,讓悲傷輕流慢淌。

“嘿。”我坐在她旁邊的地麵上,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意識到我來,滿是欣喜的抬頭,眼睫毛上泛著淚:“唐小果,我還以為你不來呢。”

“我,下課晚了一點點。”我找了這個極爛的理由來撒謊,我想她應該不願意聽到我因為被常蕾蕾拖住,才來遲。我的臉頰因為這點小謊言而微微發燙,不由用雙手去托著遮掩。

“喏,我寫給安寧的情書,你給點意見。我不懂太複雜的文法,不知道什麽樣的情書,才能讓他永遠記得住。”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彩色信箋來遞給我。然後,她動作熟稔的翻騰出一包煙來,拆封,懶懶的燃了一根,用三口抽光。

再掏第二根,我阻止了她,把整包煙搶過來,順著天台的邊緣丟出去。她笑笑,歪著腦袋看我,一言不發。

我低頭展開那頁紙,圓珠筆的字跡,努力寫的很工整,雖然不怎麽好看。幾句話,很短,她寫說:

我,陌曉白,是個沒心沒肺的女子。

我每天都笑,做事灑脫,厚臉皮,所以,刀槍不入,寵辱不驚。

我高傲的等你。

我的堡壘荒草叢生,我的城池兵荒馬亂,我的天空陰霾不散,我的心大雨滂沱。沒人知曉。唯一能救我的你,途徑的悄無聲息。

我不怪你,我心甘情願丟了一切要跟你走。而帶不帶我逃脫,是你的事情。

我其實比任何人都脆弱,你不來,我不哭。他們撐不起我坍圮的世界,我寧願深陷沼澤,不呼救。

我其實比任何人都怕陌生的未來,你不陪我,我不旅行。他們給的了我瞬間風景給不了我長途跋涉的旅程。我寧可守在原地,不做夢。

我其實比任何人都渴望愛情,你不給我,我會等。他們承諾的天荒地老我不信。我願意為你一個回眸,守望到年華退卻。

我的淚大顆大顆掉在那頁紙上,我忽然很想抱著陌曉白大哭一場。

“唐小果,我從來都不知道,愛上一個人,是這樣欲罷不能。”陌曉白枕著胳膊躺在鉛灰色的水泥地麵上,睜大了眼睛看天空。她說:“唐小果,有時候我愛的筋疲力盡,想要放棄了。可是你知道,我的心,它不肯答應。”

我知道任何的安慰都無關痛癢。隻好折疊著那張寫滿陌曉白感情的信箋,心事滿滿。我甚至有些羨慕陌曉白的熱烈,她奮不顧身的撲向安寧,不管結果如何,始終轟烈愛過一場。

我和張辰逸呢?我們的愛情溫吞醞釀,若即若離。像被白蟻吞噬侵蝕的樹木,不至空心的那一刻,大家還都在若無其事的逃避閃躲。我的悲哀驀然有了重量,壓在心口,沉澱積累。

陌曉白最終也沒有跟我提起那封信要怎樣交給安寧。

她等我看夠了,傻傻笑著把那頁信紙收了回去,折疊整齊放在口袋裏。然後她挽著我的胳膊,說說笑笑沿著天台的樓梯往下走,看不出一絲受過傷痛的痕跡,搞的我連點無關痛癢的安慰都說不出口。

04

我開始躲安寧。

這點我承認,我有兩星期沒有踏足畫室了。為了不再和他有任何誤會和衝突,我選了這個簡單直白的好辦法,我不想他再利用我來傷害陌曉白。

我在校外報了個繪畫補習班,定了每個周末都過去上課。我再也沒有理由和機緣能遇見安寧。

可有些事情,注定在劫難逃。

補習班第一堂課,中雨,我特地挑了個早一點的時間去站牌等公交車。

他騎一輛腳踏車,背著畫夾,從我身旁飛馳而過,濺了我一身水珠。雨傘擋住了我的視線,以至於我沒有時間來看見他的臉,隻好一麵惱怒的盯著他的背影默默鄙夷,一麵用手使勁拍打著褲腿。他又折了回來,在我身邊刹車停下。當時我抽了張濕巾,可勁兒往下擦拭褲管上的小泥點子。

“喂,唐果。”我抬頭,正碰上他那張略帶愧疚的臉。

“怎樣?”我沒好氣的接話,目光趕緊去搜羅看有沒有我要等的那輛車。

“好久沒在畫室看見你。”

“哦,我換了補習班。”

“為什麽?”

“不為什麽。”車子來了,緩緩靠路邊停下,人群蜂擁著往上擠。我想迅速跟過去,卻被他一把攥住胳膊,“喂喂,那麽擠,你等下一班吧。”

“我趕時間。”我想掙,沒掙開,眼睜睜看著車門關上,車子駛走。我怨艾的歎口氣,瞪他一眼,想叫計程車。

“很討厭我?”他深邃眉宇,幹淨笑容,和這樣陰翳的天氣顯得格格不入。“你不會這麽小心眼吧?還在為上次的事情生我氣?”

為了不順理成章的證明我被他冠上的“小心眼”罪名即時成立,我假裝記不起:“上次什麽事情?”

“你去哪裏,我載你一程吧,反正我閑著也沒什麽事情。”他見我沒有要重提過節的意思,便不再接茬,自告奮勇的要做司機。

“不用。”我拒絕的毫不猶豫。

“那好吧,我陪你等公車。”他當真從車子上跳下來,淋在雨裏。白癡一個,下這麽大的雨都不知道出門穿雨衣。他和我麵對麵對視站立,我的視線實在無法跳曜過他高挑的身形去關注別的事物。我撐傘的手緩緩朝他的頭頂移動,動搖像我同情心泛濫的小心髒。

我抿了抿嘴唇,搶在自己的冷漠偽裝被摧垮之前,撐著傘越過人群,沿著人行道朝前方走。他推著車子不緊不慢的追上來,和我並排,不急不躁。僵持了好幾個街口,他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我賭氣的收起傘,和他一起淋在雨裏。他仍舊沉默著走,泰然自若。

他通身透濕,背後的畫夾變成墨綠色。我終於敗下陣來,停住腳步。

“芙蓉巷26號。”我繞到他身後,乖巧的坐在腳踏車的後座上。

他得意的笑了。

“畫夾摘下來給我。”我命令他。

“幹嘛?”他明知故問。

“我幫你抱著。”我真懶得和他慪氣了。

他順從的摘了畫夾遞給我,踩上腳踏車,穩穩的朝前騎。我再一次把傘撐開,努力朝他頭頂舉著,試圖給他擋去一些雨水,可是於事無補,車子帶起來的風速總把雨傘歪歪斜斜吹向一邊。我做了一會無謂的掙紮,心想反正都已經濕透,不如就這樣暢快的淋一場雨水也好。我收了傘,小心翼翼抱著他的畫夾,去看路邊的風景。

雨線密密的打著臉頰,腳踏車擦著地麵濺起一層淺淺的水花,濕了我的腳踝,很是清涼。

“喂,你把畫夾支開頂在頭上擋雨啊。”他大聲對我說。

“不用了。”

“固執什麽,反正畫夾也濕了。”他嘮叨不停,好似我不照做就會折磨的我一路不安生。

我歎口氣,把他的畫夾撐開,像個聳起的小屋脊一樣擋在頭頂。果然有用,畫夾的材質比雨傘要來的堅硬些,不會被風吹得拿不穩。我滿意的抬頭看了看,目光不由自主停在攤開的那頁畫作上。安寧他……他居然臨摹了我們接吻的那張照片。細膩的筆觸生動錯落,即使被雨水模糊掉線條,輪廓依舊清晰可見。仿佛被暈染了一樣,那畫麵怎麽看怎麽自然,很像熱戀情侶深情擁吻的一個特寫。

我的思緒莫名混亂起來。

“安寧。”我喊他。

“怎麽了?”他問。

我卻一時想不到下麵該說什麽。一段不短的沉默時間。我絞盡腦汁想話題的時候安寧突然把車子停了。他愣愣的盯著雨簾對麵提醒我:“那個,不是張辰逸?”

張辰逸?我渾身一個激靈,哪裏?我順著安寧的視線看過去,街角的鋼琴酒吧,落地的玻璃窗,和玻璃窗上倒映的張辰逸彈琴的側影。

他怎麽會在這裏?這樣的雨天,難不成又是被重金邀請來的表演嘉賓?酒吧門口的停車位車輛零落,不像有什麽重大演出在進行的樣子啊。

“我進去看一下。”我迫不及待跳下車,朝酒吧門口一路小跑。

“等我一起。”安寧踩著腳踏車追上來。

我沒有停歇,躲過街道行駛的稀疏車輛,落湯雞般闖進酒吧裏。

我推門的巨大動靜以及狼狽不堪的形象很難不被注意到,和鋼琴後的張辰逸四目對視的一瞬,他顯得比我更緊張。

“你怎麽會來這裏?”他問,逃避著我的眼神,卻又無法不去好奇尾隨我進來的安寧。

“路過,看到你在。”我環視了一下酒吧座位,幾乎是全空的。僅有靠窗的角落坐了幾個客人,看那情形,來避雨的成分更大於來酒吧消遣。“你不用準備決賽麽?”

張辰逸還沒回答,就有酒吧領班湊過來:“兩位,來點什麽?這邊請。”

我沒動彈,等張辰逸給個答案。

領班觀察了一會形勢,有點不耐煩的催促我:“兩位可以先坐下叫點東西再慢慢看帥哥也好?”

說著,又給張辰逸使了個眼色:“經理開高價雇你來彈琴拉酒吧人氣,可不是叫你來泡妞的。別給我擺什麽偶像架子。”

張辰逸的表情開始尷尬,他繞過鋼琴走下來,把我丟一邊,徑直往後台走。

“嘿,你這是什麽態度?想被炒?”領班喋喋不休追過去。

“張辰逸。”我一把推開酒吧領班,搶上前去抓住他。我必須要問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那麽注重形象的一個人,放著好好的偶像不做,跑來這種小酒吧演出?不怕被記者跟拍曝光?上次在夏酒吧出現我就覺得不對勁,今天又是這樣,我必須要知道他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他掛著一臉厭惡和冷漠,憤憤甩開我的手,去吧台後麵拎了外套,往外走。

“想曠班?你想幹嘛?偶像了不起,橫什麽橫!”那領班來了勁,想要拉扯張辰逸。在一旁默默看著這一切的安寧終於沒再袖手旁觀,伸手抓住領班的衣襟,擋了他的去路。

我追張辰逸到酒吧外麵,看著他在路邊打車。

“你要去哪裏?”我問,撐開雨傘,替他擋住雨水。可他逃開了。

“張辰逸你怎麽了?”我急得快要哭出來。

他對我的話置若罔聞,揮停計程車,迅速跳上去。我來不及跟著上車,收雨傘的空隙裏,車子已經駛離了我的視線。我被張辰逸丟在雨裏,落寞不堪。

安寧跟那個酒吧領班理論完畢走出來了,我還傻在那裏,腦袋裏空洞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