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

候機廳的廣播裏,甜美的女子用英文喊著前往巴塞羅那的航班即將起飛,初年茫然得看向四周,她的航班即將起飛,可那真的是她想去的地方嗎?她該去哪裏?此刻的她才終於開始猶豫起來。

如果……如果她坐上了另一班航班,是否就會得到她曾經夢寐的幸福?結果又會不會與從前不一樣呢?若是那結果最終於她想象的不一樣,又該何去何從?

二十分鍾後,她終於頹然的閉眼靠在座椅上。飛機已經起飛,她終究沒有踏上前往巴塞羅那的航班。潛意識裏的聲音不斷催促著她去找他。去找那個人,那個她心裏心心念念想著的男人,那個從少年花開到長大成人,她一直喜歡著的男孩子。

喬慕笙,如果這次,我拋卻一切來找你,你還會不會許我一個天長地久?這樣的結果,是否當真就是如你所想,如你所願?

三個小時後,初年站在了廈門這個城市。沿路風景盡收眼底,廈門這個城市,碧海藍天,連空氣裏都有清新的味道。小資情調的咖啡屋,三三兩兩的情侶躲在樹蔭下親密的擁吻,這些,都曾經是她與喬慕笙的影子。

他們也曾坐在午後的露天咖啡館暢聊生活,躲在碧綠的湖泊前擁抱親吻,在午夜的酒店天台望著漆黑夜空的閃亮星子叫囂著要愛對方一生一世。年少多猖狂,不知承諾為何物,輕易的許下,卻無法兌現。一生一世。一輩子這麽長,人生這麽短,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又被蹉跎的七零八落,那時的諾言,在如今看來,簡直是愚不可及的笑話。但偏偏,初年仍最愛那個時候的喬慕笙,那時的喬慕笙對著自己說愛的時候,目光純粹沒有瑕疵,表情溫柔帶著堅定,連眉宇間都充滿令人振奮的勇氣和堅決。

誰會想到,時過境遷,他們竟各自天涯。那麽她要上哪裏去找喬慕笙呢?

初年沿著記憶裏的道路,在鼓浪嶼風景區內一步步前行,很多地方她早已沒了記憶,畢竟那麽久遠的時光,那時她刻意想要遺忘,有些畫麵早已不存在心裏。

兩天過去,她走了許多的路,看了許多的風景,過了許多的橋,找了許多的人,卻沒有找到屬於自己的那個他。喬慕笙仿佛消失了一般,他說他在這裏等她,她卻找不到他。電話永遠的無法接通,其實找喬慕笙並不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若他有意讓她找到,必定很簡單,坐著輪椅的人本就是十分顯眼的,何況喬慕笙還有那麽一張俊朗的臉。

她失望的坐在樹蔭下的岩石上,海浪聲衝破耳膜,像是回到了那一年,他們一起坐在這裏,聽著海風肆意刮過,碧藍藍天融為一體,天地之間,藍白分明,那麽美麗,那麽動人,像極了童話故事裏的美好風景。

漸漸的閉上了眼,初年覺得自己累極了,也許她不該逞一時倔強來到這個地方,也許喬慕笙暗示的那個地方並不是這裏,是她會錯了意,但倘若真是如此,也從側麵驗證了他們的默契有多糟糕,這樣的他們,還要不要再繼續呢?

“喬慕笙,你在哪裏?”初年忍不住輕輕呢喃出聲,和著海風,立刻消散在空氣之中。

她睡著了。身體不斷的發冷,發力抱住自己,仍是抵擋不住那一波波的寒流入侵到自己的身體,她覺得自己仿佛進了某個冰窖,凍的她渾身顫抖。怎麽會這樣冷呢?這個城市在這個時節不應該讓人感到寒冷的。

她墮入了一片黑暗迷茫之中,思維無法轉動,世界靜止,聽不到自己脆弱的呼喊聲,也聽不到周遭的歡笑,整個世界,隻剩下她一個。

是誰的掌心那麽溫柔,一下子溫暖了她的額頭?初年想要睜眼,但發現無論怎麽費力,眼皮都像是有千斤重一般,怎麽都張不開來。但那隻溫柔的手,始終徘徊在她的額頭,手指劃過她的臉頰,痛了她的心。

喬慕笙,是你嗎?一定是你對不對?這個世界除了你,還有誰會這樣溫柔得對待我?還有誰會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出現在我身邊?可從前那些我需要你的歲月裏,你卻從來不在。你告訴我,這不是夢,這是真實存在的,你的確在我身邊,對不對?

初年萬萬沒有想到,醒來是在第二天的午夜,自己不知不覺中竟昏迷了十多個小時,身邊的男人不離不棄的守在身邊,寸步不離。兩人目光對視時,他本能得想閃躲,但最終還是堅定的望著她。

初年狠狠的眨了眨眼睛。不是做夢,在她身邊的,用溫柔的手撫著她的額頭和臉頰的人,真的是她夢裏的喬慕笙。那張她喜歡著的臉,雖然充滿倦意,但隱隱噙著放心的笑意,讓她無法移開視線。

為什麽,是在這個時候找到了他呢?

“你習慣性發燒,感冒很嚴重,怎麽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呢?上次住院的事情還沒有警告到你嗎?”喬慕笙的聲音低沉嘶啞,顯然他這兩天他也並沒有休息好。

初年隻是眼睛一眨不眨得盯著他看,宛如第一次見麵一般怎麽都看不夠。這種在最深的絕望裏找到最心心念念的希望的感覺,原來是這麽奇妙的。

“我以為,我找不到你了,我以為,你不在這個城市。”想不到,見麵後,初年第一句說的卻是這句話,那些委屈,那些無助,都毫不掩飾的講給他聽,不再是前些日子咄咄逼人的初年,也不再是冷漠到拒人千裏的初年,這個初年,才是喬慕笙最最熟悉的宋初年。

他寵溺的拍拍她的額頭:“傻瓜,我說過我會等你,你不來,我不走,你忘了嗎?”

“可我找不到你,我找遍很多人群,但我找不到你。”初年頹敗的把自己蒙進被子裏,竟有些像那些不講理撒嬌的小孩。

喬慕笙笑的有些無可奈何:“我找到你就好了。初年,我們誰找到誰不都是一樣的嗎?”

是嗬,誰找到誰不都是一眼的嗎?重要的是他們找到了彼此,並沒有丟棄,沒有遺棄,沒有忘記,最終在陌生的城市,找到曾經自己最熟悉的對方。

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嗎?

也許是已經被傷害的體無完膚,很多時候,我們不說愛,並不是不勇敢,也並不是真的不愛了,而是害怕了被現實作弄,不如不去想是不是能得到,會不會長久。在一起一分就珍惜一分,經曆了太多的事情,反而開始相信有些人是注定了的,無論逃到哪裏,過著怎樣的生活,那些人始終會以各異的方式再次走進你的人生,而你能做的,唯有接受。

就像回到了多年前,還是孩子的他們,不知天高地厚的他們,麵對彼此縱容放肆的笑,唯我獨尊的驕傲和張揚,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他們都不需要對彼此進行偽裝,因為偽裝的久了,會連自己都覺得累。

唯一不同的是,曾經會抱著初年在沙灘上奔跑的喬慕笙,如今隻能坐在輪椅上看她玩瘋了似的孩子樣子。可這些又有什麽關係呢?最重要的不是在一起的方式,而是兩個人在一起,切切實實的感受到對方的存在。

每個人對幸福的定義都不同,喬慕笙要的幸福,就是每天早晨睜開眼第一眼便能見到初年,就是能看初年孩子氣的嘟嘴與他賭氣,卻又不忍真正與他慪氣,就是能想見她的時候她就在自己身邊。這樣的幸福,要求算不算太高?

初年玩累了,跑到樹蔭下沒有形象的一屁股在喬慕笙身邊坐下,喝水的樣子沒有一點淑女形容,豪邁的像個男人。喬慕笙曾經取笑過她當心嫁不出去,她卻滿不在乎的說不是有你娶我嗎?

那種完全把自己放心得交給另一個人的心態,在多年後的今年想起來,是一種多麽暖心的諾言。可惜那時的他們太年輕,許下了諾言,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實現。

“你還是和從前一樣,一碰到水就能玩瘋的像個小孩。”喬慕笙微笑著拿帕子替她擦拭額頭的汗水。他是初年見過的極少數堅持用手帕的男子,不記得在哪裏看到過,說用手帕的男子溫柔細膩,心思敏感。放在喬慕笙身上一對比,果真相差無幾。

初年的目光有些怔怔,逆著光,喬慕笙的神情這樣專注,仿佛擦拭著一件稀世珍寶一般。可是到如今初年都不知道,這樣的自己究竟哪裏值得喬慕笙的喜歡?她曾想過,喬慕笙是天上的月亮,獨一無二,而她勉強隻能算顆星星,卻平凡的千千萬萬,毫不起眼,圍繞在月亮旁邊的星星何其多,整片星空都是,為什麽他單單看中了她這一顆呢?

再年輕一點的時候,初年總喜歡纏著喬慕笙問為什麽喜歡她,不管是出自真心還是敷衍,總要逼得他說出一個理由來不可。這是現在的她絕不會做的事情,成長的歲月裏,時光告訴她不管是喜歡還是討厭,那個理由本身就隻是自己內心對於不確定事物的幻想,而幻想,永遠不可當真。真正能說出理由的喜歡,並非發自內心的真實感受。至少,如今的初年就是這樣覺得的。

初年靠在輪椅上,歪著頭思考著什麽,她安靜的時候喬慕笙便也不說話,兩個人的默契,比當初更加緊密,也許是被分開折磨了太久,不論是誰,都不敢輕易去打破那一份寧靜。

“慕笙,你還記得大學的時候,我跟你說過,我不會強求你太多,能牽手就已經是幸福了嗎?”初年仰著頭,眯著眼睛,那樣子像極了喬慕笙記憶裏的她,少了那份英氣和咄咄逼人,多了幾許溫柔,這般熟悉的感覺,一下子充斥滿胸腔,讓他覺得,也許那些丟失的過往,正一點一點的重新被拚湊起來。

他恍惚間點了點頭,本能的去握初年的手。手指沾上她手背的溫度,突然間便停住了,像是失了勇氣的鳥兒一般,在最關鍵的時候折斷了翅膀,無法再繼續飛翔。他不確定,初年的這雙手,是不是還屬於自己。

然而初年卻在喬慕笙停頓的時候飛快得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曾經以為扣不住天長地久,後來才發現是他們不夠勇敢,倘若連試一下都沒有就放棄,又有什麽資格說一輩子。

喬慕笙有些受寵若驚,眼眶漸漸發紅,似受了什麽委屈一般,強迫的轉過頭去狠狠閉了閉眼,他欠初年兩年時光,要用以後的一輩子去償還。

“那麽現在的你,有沒有怪過我?怪我當時說話不算話,說過不會強求你太多,卻一次次的要求你更多,說過能牽手就是幸福,卻忍不住想霸占全部的你。你有沒有在某一刻覺得,我其實是個那麽霸道的不容人反抗的女孩子?”

瞧,她忽然之間就把自己看的這麽清楚。看似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骨子裏的霸道卻表露無遺,隻有在麵對在乎的人事時,她才會不由控製的表露骨子裏的霸道。因為她喜歡的東西,當然隻有她一個人才能擁有,那樣才算是獨一無二。

喬慕笙寵溺得摸摸她的頭發,還是輕輕的微笑的搖頭,他總是這麽一副溫柔的樣子,較之年少時代的他而言,有了太多的變化。

學生時候的喬慕笙,年少張揚,飛揚跋扈,長大後的喬慕笙有一種成年人的隱忍和成熟,他的嘴角總是會不經意的噙著笑意,好似無論什麽時候,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真正融到他的心底裏去,這樣的他才是讓人看不透亦琢磨不透的。

但是不管是哪一個喬慕笙,初年都清楚得知道,自己喜歡著的,就是這個始終在自己身邊不離不棄,從來未曾離開的男人。那些過去,被時間阻隔的灰飛煙滅,所有遺憾傷痛,那些傷口,在不知不覺中結成了痂,到最後剩下的,仍是最初懷抱的美好。

這便是人生最好的溫暖了,對嗎?當你走過了許多的彎路,錯過了許多的風景,再回頭,那道隻屬於你的最靚麗的風景始終都還在原地等著你,與你而言這才是此生最大的幸福吧?

而他們曾經背離彼此的方向背對背越走越遠,相反的方向,找不到出口的道路,最後回頭,仍能看到彼此,這樣算不算是幸福呢?至少對初年而言,這是命運對她最好的安排。

離開廈門那天,天空下著陰沉沉的小雨,陰霾的天空,也漸漸打濕了人心。初年靠在喬慕笙的肩上坐在前往機場的客運大巴上,戀戀不舍,或許也不是這樣的情緒,但是總覺得遺憾,畢竟也許以後,兩個人一起再次來到這個城市的機會始終是不多的。

喬慕笙在離開的前一天曾問過她接下來要去哪裏。他是打了主意要與她在一起,陪她玩陪她瘋的,若是換了從前,也許初年當真會興致勃勃的在地圖上找起好玩的地方來。但是現在這個時候,遠不是可以沒心沒肺玩鬧的時候。

她想了想,對喬慕笙說回S市。她的答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又是情理之中。喬慕笙不是沒有猜到過這個答案,但真正聽到從初年的口中說出來,還是不免感慨。

他說:“初年,你不需要遷就我,這次出來,我原本就沒有打算很快回去。”

初年抱著他的脖子,額頭蹭著他的額頭輕輕搖晃著,仿佛再多的甜膩都還是遠遠不夠。他們之間怎麽就突然變得這樣甜蜜親昵了呢?多日前兩個人見麵,她看他還似仇人一般,現在卻恨不得時時與他在一起,抱著他親親他,再怎麽看都嫌看不夠的樣子。

“慕笙,那個公司需要你的,雖然我不喜歡你妹妹,但你父母的心血,不能不管它。”

喬慕笙覺得初年真的與他曾經記憶裏的那個女孩子差了很多,以前,她希望他能時刻陪在身邊,看去成熟懂事,卻沒安全感的希望能日日膩在一起。現在,她已經獨立的即便隻身一人,也能在異國他鄉很好的生活下去。

他曾經不是沒有遺憾過的,若可以選擇,他寧可初年還是當年那個喜歡依靠自己的女孩子,至少這樣她能少吃些苦頭,少看些臉色,在他身後,安愉度日,他給她所有的港灣和依靠。但畢竟事與願違,她如今的堅強,逞能,驕傲,看在他眼裏都覺得心疼,在黑暗籠罩心口的時候,喬慕笙總是自責自己讓初年變得這樣,原本,那該是個目光足夠純粹的女孩子。

喬慕笙歪頭看向靠在自己肩頭的初年,她的睫毛上掛著水珠,嘴角向上微微翹著,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了。她睡著的時候像個無憂無慮的天使,他喜歡看她睡著時候的樣子,不需要麵對那雙讓他害怕的咄咄逼人的眼睛。曾幾何時,他最愛的便是初年這雙漂亮的眼睛,目光裏總是帶著對他的愛戀和仰慕,而今,他最怕的也是這雙眼睛,因為那時刻提醒著他初年目光裏的純粹,是他親手扼殺的。

在那段最黑暗最脆弱最無助最彷徨最傷神的時候,最需要的他不在她的身邊。即便那時他也深受父母雙亡,腿腳殘廢的雙重打擊,也無法構成他不在她身邊的理由。若不是他因為要幫蘇伊而讓初年產生誤會,若不是他為了自己能夠心安理得而忽略了初年,也許後來,他們之中至少有一個人能夠改寫如今這樣的結局。

但那麽多的如果,最終還是走向了這樣的境地。

初年,你曾經恨過我吧?有多恨呢?恨到這輩子再也不願意看到我?恨到寧可從未曾認識過我嗎?那麽初年,不要再恨了好嗎?因為我看到了你心裏的那顆心,在恨著的同時也不斷的流著血。我們不要再彼此折磨了好不好?我們兌現曾經的諾言,彼此幸福,好不好呢?

又是S市的天空。這是他們土生土長的城市,曾經埋葬過他們的愛情。初年有時會覺得,或許對這個城市在心底潛意識裏有著強烈的排斥感,每每走在這片天空下,胸口都仿佛被壓的氣悶。盡管,現在身邊有喬慕笙。

關於未來,跌跌撞撞,懵懵懂懂,唯一清楚明了的是,身邊的那個人。

“初年,假如有一天我一無所有了,你還會站在我身邊嗎?”喬慕笙下了飛機後,第一句問初年的是這樣一個聽上去似是而非的問題。

初年皺了皺眉,幾乎不經意識的脫口而出:“我從來也沒在乎過你擁有什麽,你隻是我認識的喬慕笙,那個年少時候與我玩到一塊兒的男孩子而已。”

她不明白喬慕笙怎麽會問這個問題。喬慕笙隻是眯著眼睛笑,不再有任何下文。

直到晚上初年無意中看了新聞才得知,喬慕笙家的公司似乎是遭遇到了重創,而那個對手,竟是厲言。

難怪那時喬慕笙會問自己這個問題,他是早知道了這件事,才會那麽問她的吧?但他居然下了飛機後就一直陪著她,一點也不去管公司裏那些繁瑣的事情?她認識的喬慕笙怎麽會這麽淡定呢?

初年忍不住推開書房的門,發現喬慕笙趴在電腦前睡著了。她走過去想叫醒他,視線無意中瞥過電腦屏幕上的白屏,那上麵貌似是一紙合約,公司股份轉讓?

再傻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原來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裏這麽久,就是在看這東西。他什麽都不跟她說,卻偷偷把一切都處理好,初年明白喬慕笙是不想讓自己擔心,但更多的卻是難過,難過他把事情偷偷一個人扛不讓她知道。

他是覺得她沒有必要知道還是潛意識裏從來不打算把她真正看作是與他一體的一分子呢?

手停在了他的肩膀上,忘了喬慕笙是個睡眠極淺的人,竟站在那裏兀自發起呆來。直到輕輕的一聲咳嗽聲,才將她從自己的思維裏拉扯出來,她移了目光,正對上喬慕笙的視線。

他的眼睛那樣明亮,澄澈的不見一絲陰影。

一周之後,喬慕笙公司的大半股份都轉移到了厲言手裏。初年沒有看錯,那日在喬慕笙的電腦上,看到的的確是一份股份轉讓書,在喬慕笙不在S市的這段時間裏,厲言對喬家的公司進行百般打擊,再加上公司裏那些高層早有出走意思,內憂外患,怎麽是喬慕菲一個人能夠扛得住的?最後為了保住公司,喬慕笙隻能答應厲言轉讓股權,而厲言作為公司新任的最大股東之一,日後必須將公司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在商言商,喬慕笙並不認為這樣做有什麽不妥,厲言有這樣的能力,何況厲言此次會對喬慕菲如此打擊,無非是因為蔚瀾的離開讓他心裏分外不痛快罷了,但畢竟已經是成年人,在耍小孩子脾氣的時候更懂得分寸和理智。如果厲言是這樣衝動的人,又怎麽能把自己的公司經營的這麽有聲有色呢。

最後的股東大會結束,厲言正式成為喬氏公司最大的股東,原本屬於喬慕笙的位置,如今坐上的卻是厲言。那個會議開了整整一個下午,初年不放心喬慕笙,硬是跟著他來了公司。

她第一次在事發之後見到喬慕菲,原本咄咄逼人的女子,如今麵目蒼白,長發傾瀉著,遮住她大半未著妝容的麵頰。喬慕菲沉默的樣子,讓初年隱隱覺得這個女子若是從前也能如現在一般,大概真的不會讓人那麽討厭。

初年不知道喬慕菲對厲言是否已經死心,但愛卻還是在的。她記得清清楚楚,當厲言從電梯裏出來時,喬慕菲看他的眼神,分明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愛到了極致的眼神,那目光柔軟,是眼裏隻能容得下那麽一個人的執著。

可惜這樣的執著,終究隻能是喬慕菲一個人的。了解厲言的人都知道,他的性子也是極為偏執的,要麽不愛,愛上了,便是奮不顧身,不顧一切。喬慕菲沒能讓厲言為她不顧一切,那個能讓厲言為之奮不顧身的女子,如今也不知道流落到了世界的哪一個角落。

該是蔚瀾的幸運,還是喬慕菲的不幸?

會議在天黑之前終於散場,初年心疼得撫平喬慕笙鬱結的眉心,他許久沒有看上去這樣操勞疲憊了,眼神裏滿滿的都是倦意。如今的他身體早大不如從前,該是好好休養。

“累不累?”明明已經在他臉上找出了答案,初年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即便知道他一定會千篇一律的回答不累。

“不累,你呢?”她很想說,隻要看著你微笑的樣子,我就一點也不累了。可惜終究撇了撇嘴,扶住他輪椅的把手朝電梯的方向走去。

潛意識裏,初年不喜歡喬慕笙跟這些商人混在一起太久,她不喜歡喬慕笙和這些人在一起,和這些人在一起的喬慕笙讓她覺得陌生,讓她覺得那不是她的喬慕笙,她記憶裏的他,應該是驕傲美好,不與銅錢味有任何沾染的。她固執的隻想記得那時讓她喜歡到不可抑製的他,而忘了現在的他也是他真實的一部分。

兩個人說笑間,那邊的氣氛忽然冷凝下來,初年忍不住回頭去看,是喬慕菲攔住了厲言,厲言今日穿一身淺灰色的西裝,把他整個人襯得看上去更加冷漠,他其實原本不是那樣的人,從前的他笑起來至少足夠溫暖。

她瞥了一眼喬慕笙,喬慕笙竟出乎她意料的淡定,目光裏沒有其他情緒,就好像那個現在攔在厲言麵前的女子和自己根本沒有多大關係一般。這樣的轉變似乎來的太突然,讓初年一下子有些怔神。

“挫折能讓人成長。”喬慕笙輕輕解釋著,握住了初年的手。他們之間的默契,隻需一個眼神就能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麽,喬慕笙更是對初年了解,他的確比她更懂得她自己。

喬慕菲的眼睛紅腫著,看得出來是幾天沒睡又哭過的結果,任何一個女人大概都無法接受自己深愛的男人會毫不留情的攻擊自己的公司這樣的事情吧,因為這代表,原本親密的兩個人站到了對立的位置。

喬慕菲和厲言曾經真的親密過嗎?至少是有那麽一段時間,他們在一起快樂過。他寵她,對她好,給她所有想要的一切和包容,她的任性撒嬌,也從來隻對他一個男人。這原本在外人看來是如此契合的一對,卻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陌路。到現在都分不清,他們的分手,究竟是因為什麽。

“不擇手段的攻擊,用如此卑鄙的手法從我哥哥那裏得到股份的轉讓,厲言,這就是你所謂的報複嗎?你難道不覺得現在的自己有多無恥嗎?”

厲言挑了挑眉,後退一步,與喬慕菲保持著剛好的距離,是從與喬慕菲分手後,他才漸漸看清,或許他從前是太過縱容她,對她千依百順,才會讓她誤以為她對他有多麽的重要,才會讓她變得依賴他,離不開他。他承認,趁著喬慕笙不在的時候做這些事情,的確算不上光明磊落,但很多事情,都是經過喬慕笙默許的,就像那句話說的,人總是要學會成長,沒有人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為你擋風遮雨。

而現在,他教喬慕菲的第一課,就是成長。

“商場上在乎的,永遠隻有結果,至於過程和手段,很抱歉,我向來不那麽在意。而結果是,我的確已經成為了喬氏公司最大的股東,而你,隻能從總經理助理這個位置做起,除非,你想離開公司,把你父母留下來的產業親手留給我。”厲言眉宇間的倦意並不比喬慕笙來的淺,這兩個男人,從少年時期就開始惺惺相惜,男人之間的友情不是初年可以理解的,但她現在似乎開始明白,為什麽在經曆了那麽多事情之後,喬慕笙和厲言,仍能成為好朋友。

因為無論在什麽時候,無論彼此之間有多少過節,他們最先想到的,永遠都是怎樣做才能幫助到對方,將傷害減輕到最輕的地步。

果然,喬慕菲的回答並沒有出厲言的所料,甚至連初年都已猜到。

“你休想把我從我爸媽的公司裏攆出去,厲言,總有一天我會從你手裏搶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你不要以為這樣就已經贏了。”喬慕菲昂著頭,心高氣傲,轉身,離開。

厲言早已摸透喬慕菲的性子,知道她不會這麽容易妥協,故意那樣說,以她的性子,自然不會離開,這也是他當初答應喬慕笙的,磨練喬慕菲,讓她真正成為有能力坐在那個位置的人,而不隻是一個躲在別人身後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這是喬慕笙轉讓股份唯一的要求,他甚至沒有要厲言一分錢。

厲言疲憊的揉了揉自己的鼻梁,無意間看向電梯口,才發現初年和喬慕笙還沒有走。遠遠瞧著,這兩人的感覺又像是回到了學生時代,膩在一起的他們,總是能夠讓人一眼就看出來。

“恭喜你們,守得雲開見月明。”厲言笑著,然那一份落寞,卻是獨獨屬於他自己的。

他也多想,自己的身邊能有一個人,在他疲倦的時候替他撫平眉間的愁色,在他覺得這個世界沒有什麽值得期待的時候給他一個擁抱可以安心。但是那個人,現在又在哪裏呢?為什麽他找不到了她,她又走的那麽徹底。

“厲言,公司和慕菲,以後都拜托給你了。”喬慕笙伸出手,厲言聳聳肩與他碰了一下。

“你還是選擇遠離這些紛爭,不過這樣也好,算是我對你們的償還,有些事,總是要有了斷的。”厲言仍舊是對舊時那些事耿耿於懷,但是在此時此刻,初年真的已經不再恨他了,每個人命裏都有自己的劫數,那大概……也是她命裏的一個劫數吧,即便不是厲言,誰又能保證不會是其他什麽人呢?

厲言猶豫著目光,終於轉向初年,很多年了,他不敢在看初年的眼睛,因為他仿佛總是能夠在那雙清澈的眼睛裏看到肮髒的自己,受不了她眼裏流露出來的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憎恨,不如不看,久而久之,竟也開始懼怕初年的眼睛。

可是現在,他想踏出那一步,有些事情,他不想等自己以後老了才去後悔當初沒有解決。

初年卻搶先一步截了他的話:“如果你是要跟我說對不起,那我接受就是了。不要再說那些傷感的話,這麽多年的朋友,我知道你承受的並不比我少。厲言,我們兩清了,誰也不欠誰。”

我們兩清了。連厲言都已經忘了,自己等這一句話究竟已經等了多久,從一開始的想要償還,她的疏離和冷淡,到現在依然冷漠,卻不再拒人千裏,這一路以來,仿佛走了很多很多的路,他們之間的友情,都經曆了那麽深的黑暗的考驗。

卻終究,還是被重新拾起。

厲言笑了,眼眶裏的霧氣卻漸漸濃密,隻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句原諒,足足耗費了他多少的時光。年華不再,當他們終於可以坦然麵對彼此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沒心沒肺的笑其實也可以是這樣簡單的一件事情。

他們不醉不歸。像多年前,三個人當中一旦有某一個心情不好時,另外兩個必定約定要陪伴在某人身邊直到某人心情好為止。年少的時光,在青春一去不複返的尾巴裏,被他們倔強的抓住著,努力的想要記住,不去遺忘。

電台裏,阿信說,青春是手牽手坐上了永不回頭的火車。他用他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唱著:“傷心的,都忘記了,隻記得這首笑忘歌,那一年天空很高風很清澈,從頭到腳趾都快樂……”而他們十七八歲的少年時光嗬,當真是一去不複返了。

喬慕笙始終溫柔得看著他們,因為腿腳的原因,他已經許久不曾喝酒了,隻除了那次喝的酩酊大醉外,幾乎是頂酒不沾。

厲言醉醺醺的靠在陽台的椅子上,目光望著漆黑的夜空,今夜沒有星星,無風。

他回頭問初年:“蔚瀾是個什麽樣的女孩子呢?”他總是在這樣的夜裏,想起蔚瀾來。

初年反問:“你覺得呢?”

“她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個謎,猜不透,看不懂,你以為你了解了她,才發現你根本一點也不了解她,你以為她或許對你產生了一絲絲感情,才發現她其實從始至終都沒有愛過你,你以為也許你們會有未來,才發現她規劃的未來裏從來沒有你的存在。初年,這他媽真是一個挫敗的感覺,我實在受不了,為什麽她的眼裏看不到我?”厲言捂住眼睛,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無助過,從小家庭給他的教育便是男人一定要強大,才能撐起自己的人生來,這麽多年,他不斷告訴自己要強大,隻有這樣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道路。

然而,這些強大,被中途忽然殺進來的蔚瀾輕易打破,那個揚灑肆意的女子打亂了他固有的生活節奏,帶走了他的心,消失的無影無蹤。

“厲言,你說得一點也沒錯,蔚瀾就是這麽一個人。”初年笑著給他肯定,但厲言的一顆心終於還是沉了下去。

初年望著黑夜的目光,像極了蔚瀾偶爾發怔的樣子,厲言始終都記得,每每在歡愛過後,蔚瀾總喜歡一個人看著天空默默的喝酒,她喜歡酒,已經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她不會喝醉,卻總是喊著自己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大概就是用來說蔚瀾的。

即便不用心看,厲言也知道她是個有故事的女子。

初年說:“蔚瀾曾經有個男朋友,他們很相愛很相愛,他們在一起多年,彼此說服各自的家人,經曆過磨難,終於走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但是後來,在新婚的前幾天,蔚瀾與男孩子發生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吵,那夜男孩子獨自在酒吧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在淩晨回家的公路上發生了重大的車禍,車毀人亡,最終連屍體都沒有找到。蔚瀾在結婚前失去了他,從此她就像變了一個人,遊戲人生,瀟灑肆意,再也不相信愛情。她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愛上酒這個東西的。她總覺得有一天,她也會像她愛的男孩子一樣,在酒後死於非命,這樣才算公平。從那時起她的心就已經完全被封閉了起來,或者說,不是她不願意去愛別的人,而是那顆可以愛人的心,在男孩子離開時被一同帶走了。沒有了心,她也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這是一個普通爛俗到甚至有些狗血的故事,但初年每次回憶起來,眼眶都忍不住發酸,在最愛的時候離散,生死離別,被留下的那個總是最不幸福的。蔚瀾不幸福,或許她表麵上總能笑的無所顧忌,但她不幸福,她有滿是黑暗的回憶,那片黑暗,漸漸吞噬掉了她殘缺的光明。

現在的蔚瀾,是內心缺少陽光的女子。

厲言的眼瞼低垂著,想起蔚瀾驕傲笑著的樣子,倔強孤傲的神情。難怪,她給他的感覺,總像是一個人站在遙不可及的頂端一般,原來,她從來都是抱著這樣的想法與人相處的。她給自己套上了一副如此沉重的枷鎖,並且從未打算給任何人解開那副枷鎖的鑰匙,她是想要自己這樣下去,直到真的有一天,像那個她愛著的人一般喝很多很多的酒,然後死於車禍或者酒精之下。

多傻的女孩子,將所有的罪都扛在了自己一個人的肩上。那麽瘦削的身體,怎麽承受的了這樣沉重的負擔呢?

那個時候,厲言一度覺得蔚瀾的笑容有些飄渺虛幻,讓他看不清,抓不住,原來,並不是他的錯覺,而是真實存在的。她和很多的男人交往,隻是為了慰藉寂寞孤獨的心理,她的心裏住著一個魔鬼,禁錮了她原有的純真。

“你知道……她會去哪裏嗎?”這個問題有多艱難,多怕初年搖頭,或者告訴他不知道。

初年卻仍是給了他失望的答案:“我不知道。我從來不知道蔚瀾會去哪裏,她說過她想走很多個地方,但到底是哪裏,隻有她自己知道。也許某日的某刻,當她想回來的時候,就會忽然出現在你的麵前了呢?厲言,雖然我們都不相信緣分,但必須相信有些東西是注定了的,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這真的還是厲言所認識的初年嗎?那麽淡然從容,善解人意又聰慧的女子,他怎麽敢想象若是換了從前,初年的口中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也許,對於蔚瀾,唯有等待,再也沒有別的出路。正如他們在一起時的那段時日,看去像是他掌握了大局,實際上卻一直都是蔚瀾掌控著所有。她把自己控製的這樣好這樣理智,卻讓他失去了自我。

這世上真的沒有無緣無故的喜歡。或許正是因為那種迷霧一般的氣質,才會讓厲言如著了魔一般無法自已。至少在現在,他肯定自己是愛著蔚瀾的。他想給她一個家,想讓她從此不再漂泊,不再無可所依,真的隻是這樣簡單而已。

但是親愛的蔚瀾,現在的你,又行走在哪一片天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