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用最傳統的方式想念

喬慕笙盯著初年熟睡的麵容有些恍惚。她看上去十分憔悴,疲倦的樣子疼了他的心。從他進入這個病房之後他們沒說過一句話,隱約存在的疏離感幾乎讓他想要抓狂,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麽了,這樣的他們算是緣分還是巧合?

原本喬慕笙是跟著裴碩的,他看到裴碩和蔚瀾說話的樣子,兩個人似乎不歡而散,裴碩接著進了病房,一進去便是好長時間,直到他出來,喬慕笙才敢偷偷瞧一眼裏麵,令他沒想到的是,躺在裏麵的不是別人,而是初年。

這讓他立刻無錯起來,心裏鈍痛。初年怎麽了?哪裏不舒服?發生了什麽事?怪不得蔚瀾會出現在醫院裏。一係列的問題幾乎要將他逼瘋了去,最終他也沒能克製住自己,手才觸及到門把手,門便應聲大開。

他們兩個,彼此望著,相對無言。短短的距離,中間卻橫亙著無法跨越的鴻溝,他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心裏想說的無法表達出來,真實的感受得不到釋放,最終漸行漸遠。

“初年,我知道你沒有睡著。”喬慕笙清冷的聲音與這個被暖氣充斥的病房顯得如此格格不入,他沒有辦法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和她這樣安寧的相處在一起。

初年沒有回應,但微顫的睫毛泄露了她此時的緊張。還是這樣沒有安全感的孩子。喬慕笙在心裏微歎,緩慢又堅定道:“初年,也許正如你所說的,我們之間的確出現了問題。但是問題出現了,我們應該共同麵對,而不是彼此躲避,逃避沒有任何辦法,我們錯過了兩年,還要再錯過多少個兩年呢?”

時間真的不等人,它殘忍的將每一分每一秒割裂開來,讓想抓住的人來不及珍惜。

初年始終沒動,被子下的手卻不自覺的握緊了。喬慕笙的話,的確戳中了他的要害,也是她一直以來極力逃避和害怕的。

“這幾天,我一直盯著那個醫生看。我想知道他好不好,值得不值得你付出真心,有沒有好到可以把你守的好好的……但是初年,我必須承認我沒有那麽偉大,我也是個男人,會吃醋,會心痛,會嫉妒,會不甘。即便他再好,在我眼裏也並不代表能守著你。事實上我狹隘的連承認自己懦弱都不敢……”

喬慕笙何嚐沒有試過放下,但無論他如何看待裴碩,如何告訴自己那至少是個優秀的男人,他很健全,很健康,他還有很好的工作,那樣的男人再適合初年不過。可無論怎麽安慰自己,那個男人在他眼裏也始終沒有守護初年的資格。那原本……是他的位置嗬。

曾經是他獨有的專屬位置,而今發現還有其他男人在她身邊,讓她露出許久不見的溫婉笑容,沒有人能夠了解那時喬慕笙的妒意到達了怎樣一種程度。

他連羨慕嫉妒的資格都沒有。他少了兩條腿,始終無法和別人相比。

內心的柔軟觸動了心上緊繃的那根弦,喬慕笙慢慢的伸手,握住初年早已握成拳頭的手,大手包裹小手,她沒有甩開,沒有躲避,反倒讓他的心漸漸安定下來。就是這樣,即便隻有短短的幾分鍾也好,至少,他們的心曾經是靠攏著的。

這多像一對正值青春期鬧別扭的男女,連初年自己都覺得挺荒唐。時至今日,喬慕笙已經越來越會隱藏起自己,能聽他說這麽多話對她來說已經算是奢侈,她真的沒有要求更多更多了。然而,被打的如此七零八落的愛,到最後究竟要怎麽繼續下去呢?她沒有勇氣,更不想去猜測她和喬慕笙會走到一個怎麽樣的地步。

兩個都對未來不抱希望的人,怎麽維持這份已經經不起敲打的感情?

後來喬慕笙整日都在醫院陪著初年,蔚瀾覺得自己這時候插足顯得突兀又尷尬,隻偶爾去醫院看看初年的狀況如何,但似乎完全沒有自己幫得上忙的地方,因為喬慕笙把初年照顧的很好,盡管其實連他自己都是需要別人照顧的人。

蔚瀾有一次趁著初年不在的時候問喬慕笙:“真是看不透你們兩個,到底是要別扭到什麽時候?能在一起的時候幹嘛要因為那些可笑的過去分開?那個時候奮不顧身的在一起,等到能在一起了又彼此分開,你沒聽說過糟蹋幸福的人是會有報應的嗎?”

喬慕笙隻能苦笑,蔚瀾說的都對,誰都明白這個道理,能相遇,能在一起,已經是上天給予的莫大緣分,但他們卻都不足夠珍惜。

“她也許是太愛你了,才會有這樣的反應,也許你應該感到慶幸她對你的感情還始終如一。”蔚瀾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無論怎麽麻痹自己的思緒也無法再得到那人的回應,因為那人早已不存在於世,即便她喊破喉嚨,即便她如何自我放縱墮落,也再也找不回那人。這就是生活,當你還能珍惜的時候不斷揮霍,當你發現來不及珍惜時茫然無措,甚至恨這個世界的殘酷和不公平。

所以如現在這般,能在一起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嗎?為什麽這兩個人始終鬧著別扭,不肯再像從前那樣接受對方呢?原諒,其實真的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而已。

喬慕笙望著米黃色的窗簾隨著冷風飄**著,窗外的樹葉幾近枯黃,生命垂矣,但總有新的枝葉成長出來代替那些死去的枯樹,這就是命運。

“我知道她在意什麽,也許你說得對,我們都太幼稚,忘了愛情的本意究竟是什麽。”他那時沒有想到,初年會有那樣強烈的反應,不過是因為太愛他,認為那樣被厲言侮辱了的她配不上他,但她怎麽不知道,對他來說,一直都是他覺得配不上初年。他總覺得,初年應該有更好的男人陪伴在身邊,那個男人可以牽著她的手幸福的奔跑旅行,在婚禮時可以背著她從紅地毯的一頭走到另一頭,在她熟睡了的時候毫不費勁的把她抱到**。而這一切,喬慕笙早已做不到,甚至對他來說,是一件莫大的諷刺。

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真正做到坦然麵對這一點。

初年出院的那天已經基本康複,喬慕笙堅持接她出院,車子前往的方向卻不是蔚瀾住的酒店,而是他公寓的方向。她回頭,看身邊的喬慕笙在陽光下正襟危坐,看上去有些緊張的樣子,像極了年少時她記憶裏的他。那時他也是像現在這樣,漂亮的五官淡淡的扭曲著,眉心糾結在一起,一副永遠憂慮的樣子。

她心裏的少年,她愛著的男孩子嗬。

初年歪著腦袋,目光留戀的停留在他身上:“我們去哪裏?”她輕聲問他,即使已經知道了答案,仍是要從他口中說出來才算數。他們都是別扭的孩子。

“我家。”喬慕笙回答,眉宇間少有的寵溺,堅定的重複一遍,“我們回家。”

我們回家這四個字,常常能很容易的擊中初年內心柔軟的要害,這不是喬慕笙第一次對自己說這句話,但哪一次,都沒有現在這次來的讓她難過。為什麽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在他們的感情近乎走到了陌路時。

初年努力把眼眶裏的濕潤忍住,轉頭看向窗外。窗外的風景一掠而過,青春年華,匆匆逝去,他們甚至來不及抓住青春的尾巴再好好談一場隻屬於他們的戀愛。這也許真的會是他們此生最大的遺憾了。

“慕笙,送我回去蔚瀾那裏吧。”她終於開口,聲音裏聽不出喜怒,平靜柔和,沒有一點波瀾。經過了這兩年,也許初年早該看透這些事,所謂愛與不愛,分開或者在一起,有時並不是兩個人相愛就能決定的。多少戀人被迫分開,多少情人最終無疾而終,她想他們都需要時間好好冷靜下來,為自己的愛情找到一個明確的出口。

“蔚瀾已經坐今天早上最早的航班離開了。”

初年一抖,猛地回頭去看喬慕笙,喬慕笙卻仍舊淡然的平視著前方,語氣平淡,兩個人如今說話的方式太過詭異,平靜的連他們自己都帶著生疏。分明不想朝著這個方向越來越遠的,還是忍不住尖銳了自己。

蔚瀾離開了?她從來都沒有跟自己說起過,她也從未看出任何蔚瀾有想離開的跡象,是因為什麽?

“她回巴塞羅那了?”初年不死心得問,雖然知道,以蔚瀾的性子,離開之前是絕不會告訴別人自己的目的地在哪裏的。

果然,喬慕笙無奈得搖了搖頭:“很抱歉,我問過,可是她不告訴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喬慕笙沒有騙她,他的確不知道蔚瀾的蹤影,蔚瀾走之前隻叮囑了他要好好照顧初年,不管怎麽樣都要好好的在一起,卻堅決不肯告訴他她的下落。原本以為,她是回了巴塞羅那,但他查了早上的航班,根本沒有一班飛機是飛往巴塞羅那的。她執意不讓任何人知道她去哪裏。“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她每次不聲不響的離開,都是一個人躲起來療傷,很久才能被治愈。”初年呢喃著,又自我否定,拚命的搖頭:“不對,她的傷口從來沒有被治愈過,她能去哪裏呢……”

蔚瀾那麽要強的性子,難過的時候不願意讓別人看到,更不喜歡別人在她最軟弱的時候安慰她,她的眼淚隻留給自己,從來與別人無關。或許在蔚瀾心目當中,真正能夠為她分擔淚水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並且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能夠取代那人的位置。

她為那人畫地為牢,困住了自己。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很冷靜。初年,蔚瀾有自己的思考能力。”不忍見初年如此擔心的樣子,喬慕笙忍不住開口安慰,沒想到效果卻適得其反。

“你怎麽知道她很冷靜?你看不出來她的冷靜都是裝出來的嗎?憑什麽堅強的人就活該受傷害?堅強是錯嗎?”不知道是為不見了蔚瀾發脾氣還是想起了過去某些不那麽美好的事情,初年忍不住朝喬慕笙吼了過去。

這一刻,初年才發現,蔚瀾總是在自己最無助的時候給予自己依靠,自己卻無法在她無助的時候給予肩膀。她不是個稱職的朋友。

喬慕笙被初年吼的禁了聲,初年此刻的情緒稍有些不穩,他想去握她的肩膀,給她一些些依靠,但初年往旁邊挪了挪,拒絕了他。

一股無力感從喬慕笙心底升起,轉了頭,眼角的濕意全數吞進了肚子,不管怎麽樣,既然有勇氣握上了她的手,他就堅信能夠一起牽手到底。蔚瀾或許說得對,能夠在一起時,為什麽要扭扭捏捏,為了那些可笑又不可預知的未來傷身煩惱呢?分明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為什麽不主動去抓住?

在初年的要求下,喬慕笙帶她去見了厲言。

但厲言不在公司裏,聽他助理說,已經一上午都沒見到他的人影了。因著這些,初年更加肯定蔚瀾的離開跟厲言絕脫不了幹係。蔚瀾在這個城市唯一扯上關係的隻有厲言,裴碩若有本事讓蔚瀾離開,當初就不會為了逃避蔚瀾灰溜溜的回國了。

他們等了很久,直到下午臨近下班時間,才見到一身頹敗的厲言從電梯裏出來。

初年第一個跑上去問他:“你把蔚瀾怎麽了?”

似乎是聽到了蔚瀾兩個字,厲言的眼睛亮了一亮,隨之而來的,卻是如潮水般的失望。他自嘲的諷笑:“我能把她怎麽了?你怎麽不問問她把我怎麽了?”

初年一愣,掄著他襯衫領口的手不自覺鬆了鬆,厲言眼裏的血紅讓她覺得陌生又有些害怕,記憶裏,厲言很少這樣失常。

初年啞口無言,見厲言似乎有些煩躁的解開領帶坐回辦公桌前。他英挺的側臉被光線映襯著,竟讓初年看到了許多的落寞與無奈。這樣的男人也會無奈嗎?當年會對她做出那種事來的人,此刻看上去脆弱的像是她根本不曾認識過他。

“喬慕笙,我欠了你的,這是我應有的懲罰,我不怪慕菲,但是也請你轉告慕菲,我與她之間,此後再無可能。”

厲言始終沒有看向他們兩個人,冰冷的側臉透著淡淡的決絕。

初年聽到慕菲二字,心裏不由一驚,她向喬慕笙看去,喬慕笙的眉心扭成一團,顯然也對此頗有疑問,但至少初年知道了,蔚瀾的離開和喬慕菲有著莫大的關係。她忽然覺得,其實厲言遠沒有他表麵表現出來的那麽灑脫肆意,這個男人將最深沉的一麵掩藏在不為人知的背後,就連愛都是如此。

曾經初年想勸說蔚瀾放棄厲言,因為厲言那樣的人根本不值得,即便隻是逢場作戲,他也絕不是個可靠的對象。可現在,她忽然改變了之前對他的偏見,也許……他是真的愛上了蔚瀾。否則,為何蔚瀾的離開會讓他這樣失魂落魄?

初年第一次對這個男人起了憐憫之心,從前對他所有的怨憤一夕之間都被輕易撫平,也許太了解那種等待的無望,她懂厲言此刻的心境,不管是誰,愛上蔚瀾的男人都注定那條道路不好走,因為自那人之後,蔚瀾再沒有動過心。

喬慕笙神過手去握住了初年的手,初年在他眼裏看到了溫暖和堅定,他衝初年微微搖了搖頭,然後對厲言說:“我們先回去了,厲言,其實我從沒覺得你欠過我什麽,初年那件事……最該承受責任的人應該是我,而不是你。”

厲言久久沒有回音,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喬慕笙的話。

喬慕笙歎了口氣,牽著初年的手離開。已經不需要再讓厲言說什麽了,隻要問喬慕菲,一切自然明了,但知道了蔚瀾離開的原因又能如何呢?天大地大,要找一個蔚瀾卻是太難太難,更何況,當那個人真心想要躲避的時候,無論你花多大的力氣都抓不住她,就好像那個人無緣無故的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般。

喬慕笙覺得身邊的初年似乎已經開始離自己越來越遠了,盡管此刻這個女孩子就在自己的身邊,然而那一種飄忽不定的感覺,總也給不了他想要的安全感。他想是不是越在乎,就越是無法滿足,他其實也和初年一樣,喜歡的東西隻有抱在懷裏才感到安全。

但是怎麽辦,他們之間,那些漸行漸遠的過去和未來,回憶給不了他們最想要的溫馨,反而離散了他們,從此各安天涯,再也找不到擁抱彼此的理由。

真的要等到那個時候才能想起對方的好來,才能真正認清後悔兩個字嗎?

“我還是想知道原因。”初年不動聲色的開口,不說清楚,卻知道喬慕笙一定能聽的明白。他是那樣睿智的男子,總是最能懂她的心思。

“好。”喬慕笙笑的溫暖,他懂她,自然知道初年的性子,凡事都要有個理由。但是她自己的事,卻可以忍的那麽長久。不是不心疼她,隻是她渴望得到的堅強,他實在不忍心去打破。初年從年少時就渴望做一個獨立的女子,因為缺乏來自家庭的關懷,從小與外婆相依為命的她除了讓自己變得強大之外沒有任何辦法。

喬慕笙還記得那是在高一,期中考試過後的家長會,全班所有同學的家長都到齊了,唯獨初年的。老師問初年為什麽沒有家長來參加家長會,初年低著頭,雙手緊張的在背後揉搓著,躊躇了許久才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我外婆身體不好,可不可以……由我自己代開?”

其他幾個聽到了的同學當場笑了開來,說哪裏有這種事,自己給自己開家長會,太不嚴肅了。還有女同學甚至跳出來挖諷道:“老師,宋初年沒有爸爸媽媽的,隻跟外婆一起生活,她外婆身體不好,肯定沒有人來開家長會。”

喬慕笙記得那時的自己,眼睛怎麽也無法從那個瘦削卻倔傲的女孩身上離開。那時他認識初年已有三年的時間,知道她生性好強,堅強勇敢,內斂溫文,那一顆心,不知收藏起了多少的脆弱彷徨和傷痕。她總是小心的藏著不流露出來,害怕一不小心就招惹來別人憐憫的目光。是的,初年不喜歡被別人可憐,甚至不喜歡在自己不堅強,脆弱難過的時候有人安慰,她希望自己的傷口能自己悄悄地躲在角落一個人舔舐,別人永遠隻要看到她的歡笑就好。

那一次盡管在全班那麽多同學家長麵前丟了這樣大的臉,堅強的初年還是沒有掉出眼淚來。喬慕笙想若是換了平常女孩子,恐怕早就哭起了鼻子。而初年是比男生還要堅強的女孩子。她甚至在後來一同回家的道上還與他若無其事的談笑風生,仿佛那一出諷刺畫麵從未發生。她把那些東西看的那麽淡,關於世俗,她從來都是不在乎,更加不屑一顧的。

可現在的初年,凡事卻都要講一個為什麽。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有它自己不可磨滅的緣由。但喬慕笙記得,從前的初年是不在乎理由,隻在乎結果的。

兩年,終究還是衝淡了他對她的那些自以為是的了解。她似乎,早已不再是當年他心裏的那個女孩兒了。

喬慕菲不意外兩人會同時出現在公司。她倚著寬大的皮質老板椅,目光掠過初年,直接打在了喬慕笙身上。

初年很不喜歡喬慕菲用這樣的目光看喬慕笙,就好像喬慕笙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一般,但事實上,即便是親人也好,沒有誰是天生該為誰做什麽的,也沒有誰理所應當的應該承受誰的痛苦。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人生,依附和依靠別人,永遠是弱者的表現。

“哥,你還是為了她找來了。”喬慕菲眯著眼睛微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她笑起來,看上去不過一個小姑娘罷了,可心思卻諱莫如深,人不可貌相,果真是如此的。

“慕菲,我隻問你一句,你對蔚瀾說了什麽?”

兄妹兩四目相對,少了平日裏的親密,多了分少有的淡漠。喬慕笙從來視這個妹妹為寶,很少有如此嚴肅對她說話的時候,他不禁問自己,是不是從前將慕菲寵的太好,才養成了她如今凡事必要由她做主的個性?

喬慕菲站起來,雙手抱胸靠在明淨的玻璃落地窗前,她的身後,是S市澄澈的天空,那片天空一望無際,卻再也找不回當初的純真。

每個人的一生隻會有那麽一次的奮不顧身,初年僅有的一次給了喬慕笙,喬慕笙給了蘇伊。蔚瀾給了那個早已不在這世上的男人,喬慕菲給了厲言,厲言呢?厲言是不是給了蔚瀾?多錯綜複雜的關係,愛情就像一張濃密的網,網住了裏麵的人,卻沒有教裏麵的人如何去愛。

喬慕菲聳了聳肩,麵色淡然無謂,她說:“事實上我並沒有說什麽,我告訴她,如果她執意要在厲言身邊,那我就去死,即便他們在一起,也不會幸福長久。我原本隻是嚇嚇她罷了,並沒有想到她立刻就被嚇的離開了,早知這招這麽管用,也許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就該用上。”

喬慕菲還記得不久前厲言紅著雙眼跑來問自己要人,那副神情,是她與厲言在一起多年來從未曾見到過的,她那時才真正發現,原來愛上一個人的厲言是這樣的,而不是從前在她身邊凡事都無所謂毫不在意的樣子。

她多怕承認自己根本一點不了解厲言,又不得不承認那都是真的。她不會告訴任何人,她有多嫉妒那個叫蔚瀾的女人,嫉妒她能得到厲言的認真相待,可這些,憑什麽她喬慕菲就得不到呢?她比蔚瀾更早就在厲言身邊,為什麽最後得到的偏偏是才剛出現不久的蔚瀾?

愛情沒有先來後到,隻有動心與否。那個時候,喬慕菲真的不懂這個道理。

初年的眼瞼一點一點的低垂下去,到最後,竟闔了眼睛。死,多可笑的一個字眼。真的會有人傻到為了另一個注定不屬於自己的人去死嗎?至少經曆了與喬慕笙分別,經曆了大爆炸之後,初年知道除了自己,沒有人會來無責任的對你好。

“也許你可以說你是無意的,但是蔚瀾最忌諱的就是一個死字。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我先回去了,你們慢聊。”

初年迅速閃出了那個寬大的辦公室,那從來不是屬於她的地方,她和這樣的地方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喬慕笙甚至來不及抓住初年的手,那個瘦小的背影就已經消失在自己的目光中。他不懂初年,至少在這一刻,他一點也看不透初年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死。這個死字對蔚瀾來說是個不折不扣的打擊。蔚瀾經曆過生離死別,更懂男女之間這個死字有多殘忍,喬慕菲雖然是無意的,卻戳中了蔚瀾的軟肋。這世間多少生死離別,沒有真正體會過的人怎麽會懂。蔚瀾體會過,更懂得那樣的生不如死。喬慕菲那樣威脅她,她還怎麽可能再若無其事下去?

初年知道蔚瀾,蔚瀾隻有在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才會一聲不吭的離開,因為看不到前方的道路,不如不看。反正,蔚瀾自己也一直以為她不會再愛上任何人。

但如今的不告而別,是不是意味著其實厲言對她而言也是有些特別的呢?倘若厲言與她從前任何男朋友一樣,她又為什麽這樣害怕麵對?

初年不斷給蔚瀾打電話,手機裏的忙音幾欲讓她想摔手機。無論走過多少路,蔚瀾最終還是會回到最初的原點,巴塞羅那是蔚瀾的家,累了倦了,隻有家能包容自己的一切。初年想,蔚瀾走的累了,終究是要回家的。

她跑回蔚瀾前陣子住著的酒店,房間還沒有退,顯然是為她留著的。安靜的房間裏甚至還彌漫著那日兩人醉酒的味道,一切還曆曆在目,身邊的人卻不知所蹤。是該哭還是該笑?初年覺得心髒疼的成了一團,再也無法舒展開來。

寫字台上有蔚瀾留下的字條,龍飛鳳舞的大字告訴初年蔚瀾走時有多麽焦急,是急著逃離這個世界,還是手也顫抖的不能自已?

親愛的初年,我去旅行散心,不用急著找我,勿掛念。蔚瀾。

蔚瀾留給她的字條,這樣簡單,甚至沒留下任何聯絡方式,連最基本的去了哪裏都不知道。初年覺得自己不配做蔚瀾的朋友,一直都不配。時至今日她才發現,她有多不了解蔚瀾,她對蔚瀾的了解還不如蔚瀾對她了解的三分之一。

她趴在床邊終是嚎啕大哭起來,心裏像空了一個缺口一般。她以為,沒有了愛情,至少還有友情。然而現在,空茫的屋子裏,隻剩下酒精刺鼻的味道。她沒了喬慕笙,也沒了蔚瀾。她從來不是值得深交的朋友,一直以來,都是蔚瀾在關心著她,她又為蔚瀾做過些什麽呢?仔細想來,真的沒有。

每個人到最後,終究還是要學會一個人成長,沒有人會永遠陪在你身邊,就像沒有一段愛情可以永垂不朽。我們終究要學會承受風雨,告別過去。

那一天,是初年回到S市後哭的最傷心的一夜,她哭了很久很久,久到聲音嘶啞,眼睛紅腫的睜不開來,久到麻木的以為時間靜止,而他們誰也回不到過去。

所以逝去的愛情,再沒有理由能夠相信它還存在。自欺欺人的回憶,隻會成為兩個人的枷鎖。初年想,這個枷鎖,她帶了多年,終還是要卸下的。早晚都避免不了這樣的結局。

無論怎樣,這是她和喬慕笙之間唯一的出路。她終於肯麵對現實,不管如何努力,終是失去了,回不來了。

初年做了一個綿長而又可怕的噩夢。

夢裏,喬慕笙擺脫了輪椅,他站在午後陽光燦爛的槐樹下,對她笑的一臉溫柔。他眉心間的小痣俏皮的翹著,像極來了惡作劇成功的小孩。

他們的距離,隔著一條馬路,半分鍾的路程就能走到對方麵前。但是她的雙腳被定格在了路麵,抬不起,亦動不了。喬慕笙衝著她無謂的笑,她聽見他說:“初年,我們還相愛,我們為什麽要在最好的年紀分開,相愛的人為什麽不能在一起?”

為什麽呢?初年多少次問自己,為什麽不能在一起?因為年少的無知魯莽?因為那些回不去的青蔥歲月?還是因為他們不再愛著彼此了?然而都不是,這個為什麽,她無從尋找答案,因為從來也沒有答案存在。

時光漸走,不遠處的喬慕笙眉心的那顆痣卻忽的湧出血來,血紅流滿他俊朗的臉頰,那雙眼睛在殷紅中純粹而又明亮。初年的心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般,疼痛到早已失去了知覺。她終於發瘋似的朝他跑去,然而伸手觸及不到,她的手就那樣穿過喬慕笙的身體,喬慕笙依然笑著,鮮血滴到初年的臉上。

初年失措的一次次試圖去擁抱他,直到她終於筋疲力盡,才發現,這個在自己麵前笑著的男孩子,不過是一個幻影罷了。但是幻影這麽強大,讓她哭的歇斯底裏,仿佛生怕錯過這一次就再也沒有任何機會能夠離他如此之近。

喬慕笙說:“初年,上天入地,我都在那裏等你。”

初年惶恐的睜大眼睛,鮮血漸漸隱沒他的全身,最後,那個身影化為一灘血水,消失不見。這個世界瞬間歸為寧靜,就好像,喬慕笙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他沒有問她為什麽他們無法在一起,也沒有用那麽悲傷的眼神看她。

但是,這樣真實,刺痛了她的心,冷卻了她的咽喉,連呼吸都窒息起來。如果這世上真有如果,她的喬慕笙是不是真的已經消失不見?或是,在那個遙遠的所謂的天堂等待著她?

臉上溫熱的血滴提醒著她那麽多的真實,她終於渾身發起抖來,瑟縮著把自己抱成了一團。喬慕笙不見了……喬慕笙死了……他死了麽?……

窗外下起了傾盆大雨,豆大的雨水肆無忌憚的敲打著玻璃,窗戶沒有關,窗簾隨著風雨大肆肆的揚著,漆黑的夜空,沒有星星,也沒有光亮。

初年從噩夢中清醒過來,凜冽的寒風也無法讓她冷靜下來。那個夢,那麽真實,就好像喬慕笙真真實實的消失在了自己麵前,那滴溫熱的血仿佛還帶著溫度。初年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臉頰,同樣的濕熱,卻是滿臉的淚水。她怔怔的盯著手指上淚水,已經有多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噩夢了?竟在夢裏都痛哭出來?

喬慕笙,下午與他在一起的時候他看去還那樣好,在她的夢裏,為何決絕到了這樣的地步?以死要挾嗎?什麽上天入地都會等著她,她根本不需要他這樣的追隨。如果她的人生終極擺脫不了喬慕笙這個人的話,那為什麽要在死後才相互擁抱牽手?

她聽著窗外的雨水敲擊窗戶的聲音,在黑暗中盯著天花板一夜未眠。她曾經有嚴重的失眠,很多時候隻能靠著安眠藥才能勉強進入睡眠,她睡的很淺,任何風吹草動都能把她從睡眠中驚醒過來,也許是一個人生活太久,學會了任何時候都警覺的麵對一切。她曾以此為榮,瞧,她讓自己過的這樣好,直到那些失眠的夜裏,她隻能孤獨寂寞的盯著牆上自己的影子發呆,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麽孤寂。

如果孤獨的人是可恥的,那麽初年想她早已可恥透頂。

天微微亮的時候,她終於從那個夢境中清醒的走出來。夢終究是夢,即便再真實也不過如此,現實中的他們,仍要各自堅強的走下去。有些人,曾經有交集,後來開始變得陌生,變得成為彼此人生中的陌路。她和喬慕笙,大概會按著這樣的路線走下去的吧?不舍又如何,他們的生命裏都沒有彼此的存在。

雨過之後,空氣裏帶著青草的泥土氣息,清新的讓人放鬆了心情。

初年在窗邊怔神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的開始收拾行李,愛情不是全部,有些愛情不會一輩子,友情卻可以。在蔚瀾走後,初年才真正意識到,朋友遠比戀人來的更加重要,之前的日子裏她疏忽了蔚瀾,竟沒發現蔚瀾的心其實也一直支離破碎著。

她到前台退房的時候,前台的服務員給了她一張卡片,聲稱是有位先生一早過來留下的,沒有留下姓名,坐著輪椅。初年一下猜到喬慕笙,手裏的卡片淡淡的米黃色,有他獨有的香水味,褶皺的表麵,有他觸摸過的痕跡。

初年打開來,黑色有力的鋼筆字跡,雖然有好些年沒見過喬慕笙寫字了,但她依然記得他漂亮的字跡,他寫字時垂著頭皺眉的認真模樣。喬慕笙寫著一手好字,這也是初年佩服他的地方,長得好看字又寫的好的男生,當時是及受女生歡迎的。

——還記得那一年的城市風景嗎?碧海藍天,此生不忘。我在那裏等你,你不來,我不走。

淡淡的字跡,剛勁有力,初年可以想象他在寫這句話的時候眼神裏的專注和目光的堅定。

喬慕笙就是這樣的人,決定抓住的東西絕不放手。同樣,真正放下的過去也絕不提及。就像他不會再與蘇伊有任何交集一般,因為對他來說,蘇伊隻是年少時愛慕過的一個女生而已,他放下了,就不會再回頭。盡管如今的蘇伊,真正的愛上了喬慕笙。

她撥通喬慕笙的電話,無人接聽。家裏的座機設了忙音,連接不上。她又撥了喬慕菲的電話,這次電話通了,兩個人卻忽然默契般的誰也沒有先開口。

初年握著電話的手指有些發緊,想了想,低聲問道:“我找喬慕笙,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意料之中的諷刺挖苦竟沒有向她襲來,反而是喬慕菲平靜而又禮貌的聲音:“抱歉,我不知道我哥哥去了哪裏,如果連你也不知道,我想沒有人能知道他的下落了。”

“我……”初年一時沒有措辭,尷尬的愣在了那裏。

“你不知道嗎?”喬慕菲的口氣雖然沒有以前那麽壞,但仍顯得咄咄逼人,“我哥說,他想為自己好好活一次,如果最後得不到,至少他不會有遺憾說自己沒有努力過。他說,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偷偷跟蹤了他,他在走之前給你留了卡片,假如你告訴我你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我隻能為我哥哥感到惋惜。”

從沒有想過有一天喬慕菲也會對自己說這麽多話,初年縱使有千萬種理由拒絕去想喬慕笙的理由,也無法真正對喬慕菲說不知道三個字。事實上,她或許的確知道喬慕笙去了哪裏,但潛意識裏的她拒絕去猜去想,這是喬慕笙給她的暗示嗎?然後呢?她找到了他,他們就能幸福的在一起一輩子?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這何嚐不是她心裏的真實寫照。

掛了電話之後的初年,在酒店的大堂做了很長很長時間,心裏再也無法平靜下來。喬慕笙是什麽意思呢?他在逼她做出抉擇嗎?他用行動向她證明他的決心,打亂她原本的決定。

那一年的城市風景,碧海藍天……

初年怎麽會忘記,那是她與喬慕笙在一起後第一次的單獨旅行,兩人從選定地方到正式出發,不過用了兩天的時間,都是想到什麽便做什麽的人,想去旅行,放下一切便去了。那是初年與喬慕笙之間唯一一次的單獨旅行,廈門,鼓浪嶼。

火車上的他們看城市風景一一掠過,幸福的仿佛新婚的小兩口,無論什麽時候總是手牽著手,甜蜜的一度讓別人以為他們是去度蜜月的。

那次喬慕笙問她為什麽喜歡海,她想了想說因為大海能夠包容一切,一望無垠,讓人向往自由和肆意。喬慕笙摸摸她的頭說以後他們的新婚蜜月,他一定要帶她去希臘看愛琴海。

如今回想,那時的他們多美好,喬慕笙許她一個未來,但這個未來終究也沒有實現,他們曾經幻想過的新婚蜜月,也許從此再也不在。

最美不過年少時光,可以肆無忌憚的做夢,可以無憂無慮的相愛,可以不顧一切的對那個人說我愛你,人一旦成長起來,懂得太多,也就失去了最初的那份純真。初年不是不懷念曾經的那些時光的,隻是當懷念變成傷口,她沒有理由再讓傷口一次次的裂開。

每個人都有保護自己的方式,她有,喬慕笙也有。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從前深愛的人漸漸在心裏變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想要想起那人的笑容也要費好大的力氣,不是忘記了,也不是不記得了,而是潛意識裏不願意想起。有些傷,不值得用一輩子去銘記。

在機場的候機廳裏,初年像一個被人拋棄了的可憐孩子,瘦小的身體,隻有一個不大的行李箱,好像拉起箱杆就能去往任何地方。沒有歸屬,沒有家,沒有親人,甚至沒有一個可以讓她在疲倦的時候停泊安歇的港灣。

這樣的人生會不會太悲哀了些呢?初年有時也會想不如就這樣嫁一個平凡的男人,平凡的過此後的一生,也是一件極幸福的事了,但生活裏,越是平凡,往往越是難以尋覓。那個可以包容她給她港灣的男人,不是她想要就能要,也不是她想讓那個人出現那個人就會出現的。沒有人會真正相信緣分,但緣分這東西的存在很大程度上阻隔了許多人對愛情的幻想和追尋的腳步。

機場裏人來人往,她抱著膝蓋看這個漠然的世界。每一天都有人在變,每一分鍾都有人相愛,每一秒鍾都有人分別,生活的殘酷就在於,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她回想起兩年前與喬慕笙最後一次通話,冬天冰冷的雪地裏,她窩在電話亭內不斷的嗬氣,臉頰凍的通紅,雙腳幾乎冷的沒了知覺,仍執意不斷撥他的電話。

那時的她隻有一個念頭,哪怕聽聽喬慕笙的聲音也是好的,外婆的離世,厲言的突然轉變,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讓她害怕,讓她惶然無措,讓她分辨不出虛幻和真實。她需要喬慕笙扶她一把,告訴她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即便喬慕笙無法了解她那時的悲涼,她也會奮不顧身的去到他身邊。

可是結果是什麽呢?他冷冰冰的分手兩個字如當頭一棒,赫然將她敲醒,她這才發現她渴望的一切原來如此遙遠,從未接近過自己。她想要的安慰,喬慕笙的柔聲細語,一瞬間,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失去了,隻剩下蒼茫的大雪紛飛裏他的一句分開吧。

分開吧,我們都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能夠為對方付出一切,早痛晚痛都是痛,不如早些了斷。初年是萬萬都想不到她的喬慕笙會說出這樣的話的,但這些聲音,不是從喬慕笙喉嚨裏發出來的,又是從誰嘴裏說出來的呢?

曾經以為的天荒地老,原來隻是自欺欺人。初年是在那年的那一刻才終於清醒過來,喬慕笙從未屬於過她,或者說她從未看透過真正的喬慕笙。他就是這樣,不讓人看透,把自己藏在深黑之中,卻把別人看的清清楚楚。

那原本就是一場從開始就不公平的感情遊戲,最後終究離散,誰也怨不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