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解謎
1
當把調查重點集中到曹偉明身上後，案情逐漸變得明朗。警方找到了曹偉明通過非法渠道購買鎮靜劑的記錄，以及川沙友間賓館的開房記錄，而在工廠附近，作為凶器的斧頭、汽油桶、滅火器罐子也相繼被發現，上麵都有曹偉明的指紋。
經警方核實，二〇〇八年被王蓮拐走並扔在橋底下致死的男孩曹亮，正是曹偉明的兒子。
至此，曹偉明綁架並殺害人販子王蓮的犯罪事實，基本浮出水麵。
但是目前，曹偉明仍然下落不明。公安機關簽發了通緝令，加大了對曹偉明的搜捕力度，相信將凶手緝拿歸案隻是時間問題。然而，從種種跡象來看，曹偉明似乎並沒有要掩蓋自己的凶手身份。既然如此，現場又為什麽會變成一個令所有人頭痛不已的密室？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對王家毅來說，現在擺在他麵前的，隻有那個鐵皮小屋的密室之謎了。
麵帶愁容的王家毅來到思南路，那家記憶中的咖啡館竟還開著。一位白領模樣的女士拉開玻璃門走了進去，陣陣咖啡香飄散出來，是那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王家毅不自覺地走進咖啡館，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一杯熱拿鐵。
曾經，王家毅和那個女孩在這裏探討了不少案情，多少次的豁然開朗，都在此地發生。
現在，即便那個女孩不在身邊，他也要靠自己的努力，破解密室殺人的詭計。他決定邊喝咖啡邊重新整理一遍思路。
聽說這附近住著一個名叫陳爝的著名數學家，這位天才數學家也協助警方破獲過多起離奇案件，包括舉國震驚的黑曜館事件。王家毅心想，實在不行，一會兒幹脆去拜訪一下陳爝，聽聽他對這個鐵皮密室的看法。
正在王家毅對著案件資料絞盡腦汁之時，麵前傳來一個輕盈的聲音。
“迷案兄。”
“迷案”是王家毅多年前的網名，現在早已不用了，沒有人知道這個名字，除非……
王家毅全身的血液沸騰了起來，倏地抬起頭。那一秒鍾，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夏時……你……”他喊出了那個女孩的名字。
“這麽巧啊？”闊別九年的夏時露出讓人安心的笑容，嬌小的模樣依然像多年前的那個大學生。
王家毅站起身，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夏時。斜劉海下是一張極其相稱的少女臉，淡妝下的五官尤為精致，身上的咖啡色風衣和腳下的黑色馬丁靴增添了幾分個性。是她，就是記憶中的那個夏時，是幫他解決了十三樁謎案的夏時，是九年前在機場和他告別的夏時。
“你怎麽回來了？你不是在勒芒嗎？”
夏時在王家毅的對麵坐下，說道：“我好朋友要舉行婚禮了呀，所以我就回來一段時間。啊呀，昨天剛剛從隔離酒店出來，悶死我了，正好很懷念這家咖啡館的紅茶，就想著過來坐坐。”
“這可太巧了！”
“你最近挺忙的吧？隔離期間我沒事幹，看到了汽車廠那件案子的新聞。”
“啊，你來得正是時候！”王家毅高興地咧開嘴，連忙把桌上的一疊案件資料推到桌子對麵，手忙腳亂地差點弄翻咖啡，“凶手我們已經確認了，但唯獨案謎托邦·中國女偵探
件中的密室之謎還沒有解開。”
夏時將纖細的手指壓在卷宗上，呼出一口氣：“一回來你就讓我做偵探嗎？”
“拜托了！”
“還真是有點懷念呢。”
2
和以往一樣，夏時耐心地看完了案件的全部資料，同時聽王家毅將案情巨細靡遺地複述了一遍。此刻的舊咖啡館仿佛變成了一張老照片，將畫麵定格在了很久以前。
放下卷宗後，夏時抿了口紅茶，對王家毅說道：“迷案兄，這麽多年，你為什麽還是那麽笨？”
“我……”王家毅愣在原地。
“這麽簡單的密室，你都解不開嗎？”
“什麽意思？難道你解開了？”
“嗯，解開了。”
“快告訴我！”
“其實啊，你也不算太笨，你之前已經找到了這個密室的突破口，也就是猶大之窗。”夏時神秘地一笑。
“你是說，是側麵牆板的四條裂縫？”
“沒錯。”
“可那個裂縫連隻手都伸不進去啊。”
“那是因為，你隻把那間鐵皮屋當成一間屋子，但事實上，它可不是一間屋子。”
“這到底什麽意思？”王家毅越聽越糊塗，“它不是屋子是什麽？”
“它是一隻燈籠。”夏時炯炯有神地望著一臉迷茫的王家毅，一語道破天機。
“燈籠？”
“是的，你小時候有沒有上過手工課？”夏時隨手拿起邊上的一個方糖盒子，將裏麵的方糖全部倒在碟子裏，“手工課老師一定教你做過一種簡易的燈籠。拿一個空易拉罐，用美工刀在罐子側麵，從頂部到底部縱向劃開幾道裂口，隨後在罐子頂部用力一壓，側麵的鋁片就會鼓起來，變成燈籠的形狀。
“那間鐵皮屋，不也是相同的構造嗎？雖然頂板和地板是密封的，但側麵的四塊牆板可是分開的喲。鐵皮的材料是馬口鐵，那並不是純鐵，而是含有碳元素的鋼，加上做得很薄，因此具有較強的韌性和彈性，能夠彎曲變形。所以，隻要像製作易拉罐燈籠那樣，在頂板上施加一個壓力，整個小屋的四塊牆板就會同時向外彎曲、鼓起，將四條縫隙擴大，打開四個足以讓活人通過的缺口。
就像這樣……”夏時用手掌壓住空方糖盒的頂部，盒子逐漸受力變形後，側麵的四條邊從直線彎成弧形，就像微微張開的嘴。
“這……”王家毅被這個推論驚得目瞪口呆，他從來沒想過這間鐵皮屋還可以這樣“玩”。震驚之餘，他在記事本上畫了一張示意圖，幫助自己理解這個詭計。
“是不是簡單到超乎想象？”
“這我還真沒想過。”王家毅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但要把整個鐵皮屋壓到變形，需要在頂上施加一個相當大的力……啊！我知道了！案發現場在廢舊車處理廠。為了方便運輸和處理廢料，那裏應該有鏟車或挖掘機一類的工具。隻要將挖掘機的鏟鬥壓在頂板上，操控鬥杆向下施壓，就能實現了！”
“嗯，同樣因為鐵板具有韌性。隻要別壓得太猛，將鏟鬥拿開後，牆板會彈回原形使屋子恢複原樣。我想，製造這間鐵皮屋的人，一定對鐵板的最大形變能力、受壓力道範圍等數據做過精確的計算。”夏時補充道。
“啊？造這間小屋，一開始就為了這個密室詭計嗎？”王家毅很是詫異。
“是呀，你想一下小屋的門，為什麽側邊的兩根鉸鏈會離得這麽近，而且都靠中間？鉸鏈是門和牆的連接點，如果兩個連接點之間的距離較長，那麽這部分牆板在彎曲時就會受到來自門的阻礙。但現在兩個連接點都靠中間，加之在另一邊插上插銷。這樣，當牆板彎曲的時候，門仍然可以保持原狀，互不影響。
所以這一切，都是事先算計好的。”
謎托邦·中國女偵探
王家毅用自己那僅有的空間想象力消化了一番夏時的話，五分鍾後才開竅：“原來……原來是這麽回事。你等等，我……我試著來捋一捋曹偉明的作案經過啊。
“曹偉明在小屋外砍死王蓮，隨後駕駛挖掘機停在小屋旁，將鏟鬥平放在頂板之上。隨後，他走進小屋把門反鎖，將插銷焊死。接下來，他使用帶在身上的挖掘機遙控器，按下控製鏟鬥的開關，使鏟鬥對小屋頂部施壓。小屋慢慢變形，打開側邊的缺口。曹偉明就這麽走出小屋，再把屍體從缺口搬進去，焚燒，滅火。完成這一切後，他走出小屋，將鏟鬥升起，使小屋的缺口閉合，形成密室。
“之所以要冒著自己被關起來的風險先插上插銷，再壓下鏟鬥，也是怕鐵板在變形過程中使插孔的位置發生偏移，事後與插銷對不準。”
“不錯，有長進。”夏時的目光之中透露出讚許的意味。
“密室詭計我是弄懂了，但是……”王家毅皺了皺眉，“曹偉明為什麽執意要把現場布置成密室呢？甚至為了強調密室的不可解，還特意把插銷焊死。另外，他為什麽要燒王蓮的屍體？如果隻是想毀屍滅跡，為什麽不燒徹底一些？”
“你還不明白嗎？”夏時覺得暖氣太熱了，於是脫下風衣繼續說，“先回答你第二個問題，為什麽要燒王蓮的屍體？我剛才也說過了，那是因為……“因為小屋就是燈籠啊！為什麽小屋的外表被塗成了紅色？因為那是燈籠的顏色。為什麽讓小屋變形？因為那是燈籠的形狀。但空有燈籠的外形是不夠的，燈籠最重要的部分是什麽？當然就是點燃的燈芯啊！有了燈芯，燈籠才能真正亮起來。”
夏時這短短幾句話再一次讓王家毅大受震撼，他仿佛感到腳下的地板裂開了，整個世界都在顫動。
“你是說……他把王蓮的屍體當成了……燈芯，給點燃了？”
“是的，他燒王蓮的屍體，並不是為了毀屍滅跡，隻是想‘完成’這隻燈籠。當一切都準備就緒，王蓮就是最後的‘製作工序’。”夏時的語氣變得有些憫惻，“我想，對曹偉明來說，見到這隻親手製作的燈籠被點燃的瞬間，他就心滿意足了。最後將火熄滅，顯然是不希望‘燈籠’被烈火燒毀。
“最後的問題，為什麽要製造這個密室？別忘了案發時間是在元宵節。除了燈籠，傳統元宵節還有一樣必不可少的元素——猜燈謎。這個密室，正是曹偉明給世人出的燈謎。他把王蓮的死布置成一場元宵盛會，以這種方式來告慰兒子的在天之靈。一切，都是他對彼岸的兒子的……一種變態的追思。”
3
幾天之後，警方在曹亮的墓碑前發現了曹偉明的屍體，死因是服毒。
曹偉明的手上捏著一張拍立得照片，照片裏一隻巨大的紅色鐵皮燈籠在夜空下發出耀眼的橙色光芒，熊熊燃燒的火焰在燈籠中心跳動，美得就像一幅畫。
照片背麵用黑色鋼筆整齊地寫了一行字：小亮，爸爸欠你的燈籠，做好了。
4
冬日裏的武康路就像一首與時代告別的詩，王家毅和夏時正在這條凝結了城市曆史的街道上散步。
“謝謝你啊，夏時，沒想到這麽多年之後，還是要借用你的智慧來破案。”
王家毅一邊神情懶慢地道著謝，一邊偷瞄了眼身旁這位31 歲的女性，不敢想象時光過得如此匆匆。
“還真是想起了很多往事呢。”夏時停下腳步，用鞋尖撥弄起一片枯葉來，“你啊，真是一點沒變，還是這張大叔臉，還是那麽笨。”
“那我本來就是大叔了嘛。哎，別說啊，就算我這把年紀，經曆了這麽多，這案子還是讓我很難受。都說共情能力強的人不適合當警察，我覺得沒錯。這好好的元宵節，本來是家人團聚的日子，現在卻變成生命的終結。”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曹偉明和小亮，也算在某個地方團聚了吧。”夏時將一根擋住眼睛的發絲撥開，“但不管怎麽樣，活著的時候，才更應該珍惜身邊的人。”
“夏時……你這次來，要待多久？”王家毅問出了這個早就想問的問題。
夏時躊躇了一分鍾，側過頭道：“暫時不回去了，這疫情反反複複也挺麻煩的，不然就多待一陣子吧。”
“哦。”王家毅強忍著內心的歡悅。
“哦？你就說個‘哦’字啊？”
“那……那我要說什麽啊？”
謎托邦·中國女偵探
“你不想跟我團聚嗎？”
“我很想啊。”
“那你怎麽不表現得激動一點？”
“我喜歡你，夏時。”王家毅的額頭竟然在大冷天冒出汗珠。
“你這句話，遲到了九年哦。”夏時牽住他的手，“其實啊，我並不是恰巧出現在那間咖啡館裏的。”
雞丁，本名孫沁文，推理作家、職業動畫編劇，上海作家協會會員，擅長密室與不可能犯罪題材，被譽為中國推理界的“密室之王”。
代表作：《雪祭》《凜冬之棺》《寫字樓的奇想日誌》《吃謎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