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吉岡忍不住插嘴道:“我也有一個雪女的怪談,開頭也差不多,不過不是雲水僧而是獵人,雪女對獵戶說道:‘你願不願用最珍貴的東西與我的衣服交換?’男人經不住雪女的**,想看看和服下細膩的肌膚,同意了。‘我的弓和槍如何?’雪女搖了搖頭,‘那錢如何?’雪女又搖了搖頭,獵戶怒道:‘你究竟想要什麽?’他作勢想要用強,雪女趁機繞到獵戶身後,‘我要你的衣服。’獵戶想,用衣服換衣服自己並不吃虧。他本就想脫衣,兩人相擁不一會兒便暖和了,故答應了。”

“然後呢?”

“第二天,大家就發現了獵戶的屍體,他渾身**趴在雪堆上,衣服不見了。”

“咳咳。”重兵衛的臉色有些難看,“怎麽都是這樣的故事?

雪女的怪談有些時候隻是男性推卸自己的責任而已。有些人和女性搭伴上山遇到風雪,女子體力不如男子,男子便視女子為累贅,拋下對方。有時,旅人在風雪中遇到落難的女子,不予搭救,編出雪女的鬼話為自己開脫罷了。某地的雪女傳說是這樣的,下雪天,雪女會來到山中小屋,祈求水喝,如果給她涼水,人就會被她所害。

但給她一杯熱騰騰的茶水或請她到爐邊取暖的話,她就會離去。用真心待人的話,什麽妖魔鬼怪都害不了人。”

源次郎不由得鼓掌,讚道:“正該如此。”

光子夫人的眼皮難以察覺地跳了一下。

“與人為善,可見你是位古道熱腸的好男兒。”源次郎說道,“不過關於雪女,我所知道的怪談又和諸位不同了。”

源次郎說出了他知曉的怪談。

男人在冰天雪地中迷路,就會遇到吸食人氣的雪女。

雪女善惡莫測,多情而殘酷,會故意激起男人善變、不忠的劣根性,她會故意留下一位俊朗的男人,威脅他,要想活命必須信守承諾,不得告訴他人任何有關她的事,否則她必定會去索命。

男人想要活命,承諾回去之後,必定信守承諾,不告訴其他人有關雪女的種種行徑。

接下來,雪女會偽裝成美麗賢淑的人類女子,故意找上與她定下承諾的男子,博得男子的好感,相愛成婚,一輩子跟隨在身旁,看男子是否能信守承諾。

若男子守信,那他就可以和雪女相守到老,幸福地度過一生。

可那段驚險的遭遇總是時時纏繞著男子,他渴望對他人訴說。

終於,男子下定決心將與雪女的事告訴摯愛的妻子,希望她能分擔他的夢魘。

他想象不到自己的妻子竟是雪女所化。男子毀約,雪女悲憤而去,她在和男子的相處中也動了情,不忍殺死男子和他們所生的孩子,化作一堆白雪消失了。

“要我說,不能守信的男人死了也就死了,還不如和雪女做一對鬼夫婦。”源次郎說道。

源三郎瞥了源次郎一眼,問道:“光子夫人睡熟了嗎?”

“睡熟了。”

源次郎道:“那就好,今日鬧過一陣了,夫人會安靜一天的。

我們走吧。”

重兵衛他們跟著源次郎出去了。

午膳很豐富,清高為了招待重兵衛他們,特地做了吩咐。上午的鬧劇仿佛過去了,用過午膳,吉岡和源次郎他們一起遊戲,重兵衛則和清高敘舊,談論一些家事。

原本今日清高準備宣布源次郎和雪子的婚事,並讓他們兩人在明年盡快成婚。但這場大雪來得太巧,這是一家一族的大事,不能草草通知,清高隻能把事情往後移。

重兵衛運氣不好,沒收到延期通知,冒雪白來了一趟。

“這還是姐姐清醒之時定下的。”清高飲下一杯酒,“怕是想再續前緣。”

聽到這裏,重兵衛不由得歎息一聲。

源次郎像祥太郎,雪子像光子,光子是將自己的愛情寄托到了後輩的身上。隻是雪子他們再怎麽相像,都不是曾經的光子了。

清高一杯接一杯喝著酒,突然,他右手捂住額頭,整個身體晃了幾下,左手撐地,勉強穩住身子。

“怎麽了?”重兵衛關切地問道,“喝酒不要太急了。”

清高嗜酒,脾氣又不好,近年來,身體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沒事。”清高擺擺手,“繼續喝。”

重兵衛忙攔住他,“這才中午,晚上再喝也不遲。”

“聽你一言,晚上,我們一醉方休。”

在櫻花樹下,遠處是熱鬧的慶典,熱戀中的情侶有時熱衷於湊熱鬧,有時卻又喜歡往僻靜的地方鑽。比如這對,他們甩開各自的親友,幽會於此。

黑暗中,不隻有他們。女人聽到黑暗中的廝磨聲,羞紅了臉,她抓起男人的手想要離開這裏。

男人反摟住女人的肩膀,把她往另一邊推,“不會有人的,我們去另一邊。”

女人被淡紫色的浴衣包裹,在月光下,地上的櫻花瓣也化作一團光,簇擁著這對戀人。女人拿出手絹,舉手擦去男人額上的汗珠。

袖子落了下來,直到手肘,都露在外麵,那一截皓腕如白玉雕成,柔軟白嫩。

當手臂不經意觸碰到男人,男人覺得自己醉了,他懷裏的是一個夢,而他抓住了這個夢。

“癢。”女人嬌笑道,想推開男人。

男人這時正低頭親吻著她的手臂。

“那麽這裏就不癢了吧。”男人放下女人的手臂,捧起她的臉,對著她的唇吻了下去。

從腳趾到發絲,她整個人沉浸在幸福中,顫抖著,“也癢……”

她別過頭說道。

男人不顧女人的阻擋,繼續親吻她的嘴唇,仿佛上麵塗了最甜的蜜。

兩人緊緊相依在一起。

女人心中漸漸生出了一絲不安,這是所有戀愛中人都會有的猶豫。人生短暫,世事無常,萬一她和他沒能在一起,萬一良辰美景不再有……

女人靠了過去,麵似冰雪般剔透,紅唇如櫻桃般誘人,輕柔地吻上男子的唇,“不要負我。”

“定不負你。”

唇與唇相觸,男人自內而外,由骨到皮,都酥了。

“若你負我呢?”

“絕無可能。”

女人的小脾氣起來了:“我是說‘如果’。”

“那我發個毒誓,如果我負了你,就讓我凍死在雪地裏。”男人笑了笑,“如果我負了你,又死在雪地裏,你會怎麽辦?”

“你死了,我也不會獨活。”女人說道。

當這對情侶在花前月下訴說甜言蜜語之際,有個影子瞪著滿是嫉妒、怒火的雙眼,惡狠狠地看著他們。

為什麽?為什麽我就得不到那樣的幸福呢?她想道。

君與橋姬

用過晚膳,清高和重兵衛喝酒,重兵衛裝出酒量不濟的樣子。

誰知,清高的興致極高,就算重兵衛裝醉,他也不讓重兵衛離開,一個人自斟自飲……

直到戌時末(二十一時),重兵衛才得以離開。

累了一天,他鑽進被窩裏,很快就睡著了。

屋內響起有節奏的呼嚕聲。

睡得正酣,突然傳出一陣古怪的聲音。

重兵衛做了這麽多年的捕吏,警惕感強於一般人,他立刻睜開了眼睛。

旁邊的被褥中,吉岡滿頭大汗,不斷地扭動著身子。

“喂,醒醒。”重兵衛見吉岡這副樣子就知道他被噩夢魘住了,白天受過涼,又聽了這麽多怪談,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吉岡皺著眉頭,還是被困噩夢中。

“快醒醒。”重兵衛提高了音量,用力拍了拍吉岡的臉。

吉岡這才一臉驚恐地從噩夢中醒來。

“謝謝頭兒,我剛才差點死在夢裏了,好久沒做過這麽可怕的夢了,又是橋姬,又是雪女,她們都來找我索命……”

“好了,好了,別再說胡話了,休息吧。”重兵衛剛要躺下,頭還沒沾枕頭,外麵便傳來了一陣**。

“來人啊,香子小姐不見了。”

“不要喧嘩,吵到客人。”

吉岡問道:“頭兒,我們怎麽辦?”

“出去幫忙吧。”重兵衛起身穿衣和吉岡一同跑出去。

一群人圍住叫喊的女仆正在詢問。

“香子小姐怎麽了?”

“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那個女仆的頭好像是被打傷了,她捂著頭說道:“就是剛剛,才過了一炷香時間。我就在房內看著香子小姐,結果有人來了,我去開門,猝不及防被打了一下,等我清醒後立刻就喊人了。”

吉岡問道:“那你有沒有看到那人的模樣?”

女仆回答道:“沒有,我開門的時候,香子小姐剛好叫了我一聲,我分了神,再說、再說……”

“再說什麽?”吉岡追問道。

“再說,那人好像還蒙著麵。”女仆老實回答道。

重兵衛聽了這話陷入了沉思。蒙麵則說明對方不願讓女仆看到他的臉,也許劫走香子小姐的是熟人。

宇治家一行人一部分往東麵去了,香子小姐的房間就在東麵,另一部分人則往門外找去,他們想追回失蹤的香子小姐。

香子小姐房內有些淩亂,一些首飾、衣物不見了。在重兵衛看來,這有點像是和人私奔了。

突然,宇治健一的聲音從外麵傳進來:“快過來,有人影。”

眾人聽到健一的呼喊都急忙往北麵跑去,“健一,人影呢,他們在哪兒?”

“我也隻是匆匆一瞥,然後就追到了這裏。”健一說道。他往前跑去,其餘人自然都跟著他。

他們還未過回廊,一間房內就發生了詭異的事情,窗上透出了一個人影,婀娜多姿,應該就是香子小姐,她還牽著一個人,從身影上看,應該是個男人。

兩道身影很快就在窗前消失了,他們立刻折回去。

吉岡一馬當先,拉開紙門,“頭兒,這裏沒人啊!”

屋內沒有任何人,向外的窗戶開著,也許那兩個人是跳窗而出了。重兵衛快步走到窗前,窗台上的雪不見了,但外麵沒有留下任何腳印。

“啊,快看!”

健一指著房間一隅喊道,大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裏立著兩個小雪人,一大一小,好似一男一女。榻榻米上還有一些水漬。

難不成兩人都化作雪人消失了嗎?

“對了,源次郎呢?”清高回過神來問道。

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源次郎不在追查的隊伍中。

清高問源三郎:“你哥哥哪兒去了?”

源三郎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知情。

“那快去找源次郎啊!”清高忙說道。

平次領著一個人跑去了源次郎的房間,沒過多久,他回來稟報說,源次郎不見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源三郎怒道,“你們宇治家難道是魔窟嗎,前有橋姬,現在又有雪女,我哥哥去哪兒了?”

健一也怒指著源三郎的鼻子罵道:“什麽橋姬雪女,無稽之談!你是源次郎的弟弟,你都不知道,我們又怎麽知道?”

平次插嘴道:“現在有兩個人不見了,別吵了,快拿個主意吧。”

清高思考片刻,“他們兩人消失得太過詭異了,萬一遇難……健一,你通知親友讓他們幫忙尋找香子和源次郎。”

重兵衛也開口道:“他們逃遁的方式確實詭異,不過他們用這種方式離開,怕是不想讓你們追到。”

“重兵衛,你能調用奉行所的人馬嗎?”

“父親,這恐怕不妥。”健一勸道。

重兵衛道:“並非我不願幫忙,隻是公為私用確實不妥。不過他們若是私奔,第一時間必定會去路口、港口,你們可以著重去這些地方,我也可以和其他捕吏們說一聲,讓他們注意點。”

“你怎麽知道他們是私奔?”清高一臉驚訝,看來重兵衛說對了。

這事是兩家的秘密,重兵衛這個遠親又是如何知道的?

“看來真的是私奔。”吉岡也驚道,“頭兒,我一直陪在你身邊,我怎麽不知道這件事?”

“如果你能多動動腦筋,你也能想明白。”重兵衛說道,“雪子小姐落水,尋常人一開始隻會想到是意外,而源三郎說出了橋姬的怪談,指出了‘嫉妒’。健一立刻不滿,說武家姑娘絕不會如此,這裏的武家姑娘就雪子小姐和香子小姐兩人,你覺得他指的是誰?”

“頭兒,你的意思是說,源三郎以橋姬代指香子小姐,雪子小姐是被香子小姐推下木橋的?”

雪子小姐即將與源次郎訂婚,香子小姐心生嫉妒,不想讓雪子和源次郎在一起。

重兵衛問過雪子小姐,拿她手鏡、推她下水的人是誰。雪子小姐沒有回答,把頭轉到一邊。這就說明她知道對方是誰,但她想保護她,她怕重兵衛從她表情中讀出真相。

“沒錯,那你還記得源次郎說過什麽嗎?”重兵衛說道。

吉岡恍然大悟:“他說,橋姬也隻是陷入苦戀的可憐人。他也知道對方是誰,還為她開脫,但是他的話沒有起到作用,宇治大人還是派了健一去看看香子小姐。”

不僅是“看看”那麽簡單,清高是叫健一勸說,甚至是監禁香子小姐。所以有人要帶走香子小姐,還不得不打暈女仆,讓她不能叫喊。

看來,那個蒙麵人極有可能就是間宮源次郎。

“可萬一香子小姐是單戀呢?”

“你忘了雪女的怪談了嗎?言由口出,心口相連。人往往會在不經意間透露出自己的心意。”重兵衛說道,“你們的怪談**驚悚,滿是欲望。但源次郎說的卻是守諾、相守。他說到‘不如做一對鬼夫婦’時,心中已有決定了吧。他若是喜歡雪子小姐,兩人訂婚在即,不過延遲幾日,他有必要說出這麽慘烈的話嗎?”

“所以說,源次郎也喜歡香子小姐,兩人是私奔而去了。”吉岡道。

“什麽?”雪子小姐也趕來了,剛才的對話,她也聽到了。她帶著哭腔說道:“他們兩人居然私奔了,那我怎麽辦,留下我一個人怎麽辦?”

清高走過去扶起自己的女兒,“不要擔心,我們會追回他們的,你和源次郎的婚事不會有影響。”

重兵衛聞言,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雪子小姐和香子小姐都是清高的女兒,怎麽待遇相差如此之大?

“健一,把你妹妹扶回房,讓她好好休息。”清高說道。

健一扶走了雪子小姐。

重兵衛和吉岡留在房內,尋找兩人消失的線索。清高帶人離開,布置人手去追捕那一對亡命鴛鴦了。

屋內的兩個小雪人並不精致,應該是草草捏出來的。對方開窗,就近取了那裏的雪,捏出雪人。

沒有關窗,或許是想擾亂視聽,讓人以為他們是從這裏離開的,人怎麽可能過雪地而不留痕跡?

等等,窗前有一棵鬆樹,如果將繩子綁在樹上飛**過去,或許可以不留下腳印。

不,不對,這樣的話,樹上的雪應該會被抖落下來。

歸根到底,短短一瞬間,兩個人究竟是如何從房間中消失的呢?

吉岡想不明白,頭漸漸疼了起來,他看著重兵衛,希望重兵衛能給出答案。但重兵衛也搖了搖頭,沒有想到合理的解釋。

平次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不好了,不好了,大爺,我家大人叫你過去。”

“什麽事情不好了?”吉岡問道。

“是屍體。”平次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我們發現了香子小姐的屍體!”

“啊!”重兵衛立刻抓住平次,“快帶我去。”

本該私奔離去的宇治香子居然死了,這件事情的性質驟然大變。

重兵衛讓吉岡冒雪出門,告知奉行所,並帶幾個得力的捕吏過來,他自己則留在這裏查案。

清高痛失愛女,雙眼通紅,抓住重兵衛的手,“我知道你在奉行所任職多年,逮捕的凶犯不計其數。這次一定要抓住殺害香子的凶手啊。”

“放心,我必定全力而為。”重兵衛說道,“香子小姐現在在什麽地方?”

健一道:“已經在屋內了。”他的聲音也透露出一絲悲痛。

宇治香子的屍體就擺放在屋內,一條白巾蓋住了她的臉。重兵衛伸手掀開白巾,香子小姐的雙眼已經被合上了,她也是一個美人,與雪子小姐的美不一樣。

如果說雪子小姐是白梅,那香子小姐就是櫻花;如果說雪子小姐是珍珠,那麽香子小姐就是白玉。

然而香子小姐被害了,紅顏薄命,這是多麽無奈的事啊。

“致命傷在哪兒?”重兵衛問道。他不好意思當著香子小姐至親的麵,動手驗屍。

健一將香子小姐輕柔地翻過來,“傷口就在後心。”

重兵衛看了看,凶手偷襲香子小姐,一刀刺入了她的後心。

“那麽是誰最先發現香子小姐的?”

“是我。”一個下人走了過來。

“你是?”

“小的名叫彌次。”

“那麽彌次,我問你,你是在哪兒發現香子小姐的?”

“在舊庫房。”

健一點了點頭,就是他把舊庫房中的香子背出來的。

“那你為什麽要去舊庫房?”重兵衛繼續問道。

“大人讓我們出去找人,蓑衣和雪靴不夠,庫房裏已經找過了,我就想去舊庫房找找,結果就發現了香子小姐的屍體。”

重兵衛問過幾個人,覺得彌次所言非虛,正要接著詢問其他證人。

源三郎卻在外麵鬧起來了,他叫囂著討要兄長源次郎。

源次郎和香子一起失蹤,現在香子已經是一具屍體了,源次郎不知所終,源三郎心中滿是不安。

“不要再吵了。”健一衝出去怒道,“我妹妹說不定就是被你兄長殺害的。”

“你惡人先告狀。”源三郎也怒道,“我兄長就是被你們騙去的,你們宇治家和我間宮家非親非故,這些年侵吞了我家多少家產。”

“好你個源三郎,你早對我們不滿,看來我妹妹就是你殺的,你不想讓你兄長入贅。”

“夠了!”清高大聲斥道,“都給我退下。”

宇治清高身為宇治家的家主,在宇治家擁有最高的權威,連源三郎也不能相抗。

“好,我這就退下。”源三郎惡狠狠地說道,“我這就回家,去請我間宮家的長輩來主持公道。”說完,他轉身欲走。

重兵衛叫住了他,“等等,你恐怕不能走,讓下人替你去傳信吧。”

“為什麽我不能走?”源三郎不服,“你也想仗宇治家的勢欺我嗎?”

“我現在的身份不是宇治家的遠親,而是捕吏頭子。”重兵衛朗聲道,“連天大雪,夜晚又無人掃雪,現在路上的足跡清晰可見。

我原先以為他們兩人有辦法消去腳印,現在才知道一人已經死在這裏了,另一人很有可能也沒出去。事件發生之後,出入人員不少但都有跡可循,所以我認為凶手就在我們當中。不光是你,有關人等最好都不要出門。”

“重兵衛,你真的認為凶手就在我們當中?”清高問道。

重兵衛點了點頭:“沒錯,還得仔細搜查下府內,我覺得源次郎可能也還在府內。”

源三郎聽到重兵衛提起了源次郎,急忙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兄長也遇害了?”

“我隻是說可能罷了。”

重兵衛不再多言,沒過多久,吉岡帶著人手回來了,時間已經是醜時中(淩晨兩點)了。

重兵衛開始審問相關人士。重兵衛從客人突然變成了審問他們的捕吏,一些人難免有些微詞。故而,清高最先接受審問,以便服眾。

“今晚,我和你飲酒後,你都幹了些什麽,又有哪些人可以證明?”

清高如實回答道:“酒後,我就在下人的伺候下睡了,大約在亥時末(二十三時),我聽到了女仆的呼喊,然後和大家在一起準備去找源次郎他們,大家都可以替我作證,再後來子時末(淩晨一點),下人通報我說找到了香子的屍體,直到現在,我一直都在大家麵前。”

清高對時間的把握很準,沒有一句謊言。

“對了,我還有一個問題。”重兵衛說道,“如果源次郎和香子他們相互愛慕,那為什麽不讓他們成婚?也算是一段佳話。”

“這裏麵有種種原因,我之前也和你說過,人選是家姐早就定下的,我不能肆意更改。其次,雪子比香子年長,姐姐還未出嫁,妹妹就招婿,這於理不合。最後,其實雪子也喜歡源次郎。源次郎隻有一個,而我總要讓一個女兒傷心。為了顧全大局,我也隻能選擇讓雪子和源次郎在一起。早知今日,我就選擇香子了,誰知道他們的心會這麽硬。”

“世事難料,節哀吧。”重兵衛安慰道。

送走清高,吉岡打了一個哈欠。今天,他們確實是累壞了,這才第一個人呢,後麵還有一隊人要詢問。

“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一會兒。”

“頭兒,你都不睡,我怎麽可能去睡?”吉岡道,“下一個叫誰?”

“源三郎。”重兵衛說道。

源三郎的心胸沒有源次郎那麽寬闊,重兵衛曾懷疑源三郎是凶手,因為他對宇治家極其不友善。但觀察過他的言行後,重兵衛反而打消了懷疑。源三郎這個人心直口快,城府不深,不可能殺人。

“今夜,你都幹了些什麽?”重兵衛問。

源三郎癟了癟嘴:“戌時末(二十一時)我就休息了。然後我聽到了女仆的叫喊,就跟出來看熱鬧,後來,我才發現我兄長也不見了,這才和他們認真尋找……”

“你和源次郎什麽時候分開的?”重兵衛問道。

源三郎回答道:“大概在戌時中(二十時),然後我們就各自回房了。”

重兵衛問道:“他和你分開時說過什麽嗎?有什麽異樣嗎?”

“沒有什麽異樣。”源三郎回答道,“他就讓我早點休息。”

從這些情況來看,源次郎有足夠的時間去打暈女仆、救出香子小姐,但是期間發生了什麽事,讓香子和源次郎消失在房內,最後香子被殺、源次郎失蹤。從人影上看,兩人應該都是自願的,那麽基本可以確定兩人是相約私奔,也許是他們私奔的計劃泄露了,有心人乘機動手……

重兵衛揉了揉太陽穴,喝了一口釅茶提神,迎來了下一個人——看守香子的女仆。

她頭上抹著膏藥,到了重兵衛跟前,步子又碎又急。

吉岡見她有些緊張,開口寬慰道:“不要緊張,我們隻是問個話,不會對你動刑的。”

“沒錯,對你這樣一個弱女子用強,說出去實在不好聽。”重兵衛和顏悅色地說道,“我就問你幾個問題,你是什麽時候陪在香子小姐身邊的?”

“就是上午,雪子小姐落水後,健一少爺就找到了我,讓我陪在香子小姐身邊,不讓香子小姐亂跑。”

“你和健一一起去見香子小姐的嗎?”

“是的,沒錯。”女仆回答道。

“那個時候香子小姐在幹什麽?”

“她就待在房間裏剪紙。”

“剪紙?她見到你們有什麽反應?”

“香子小姐喜歡剪紙,經常剪紙。”女仆回答道,“小姐見到我們有些吃驚,得知我們的來意後,她還有些生氣,健一少爺勸了香子小姐幾句就走了,留下我一個人,讓我看著她。”

“你真的知道健一讓你幹什麽嗎?”

女仆點了下頭:“家裏的事情,我知道啊。香子小姐喜歡源次郎少爺,但源次郎少爺又和雪子小姐有婚約。健一少爺怕香子小姐惹出什麽事情來,讓我看著她,不讓她見其他人。”

看來她確實明白自己的責任。

“有什麽人來找過香子小姐嗎,他們都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除了送飯的下人外,酉時末(十九時),健一少爺來找過香子小姐,不過少爺讓我出去了,我沒聽到他們在說什麽。”

“那他待了多久?”

“不久,最多也就一炷香的時間,健一少爺就走了。然後,再沒其他人來過,直到亥時末(二十三時)左右,有人敲門。那時我和香子小姐都已經睡下了。我迷迷糊糊去開門,小姐又叫了我一聲,我猝不及防就被打暈了,一回過神來,我立刻大喊。”

“好了,好了,你說得很清楚了。”重兵衛說道,“去把健一叫過來。”

宇治健一來了。

“今晚你都幹了些什麽?”重兵衛問道。

“今晚晚膳後,我和其他人聊了會兒天,就告退了。然後,我就去看望了香子,又勸了她幾句。接著我就回房睡了。接下來的事情,你也知道,女仆大喊,我匆匆忙忙地趕去,開始在府邸內尋找香子……”

健一正在說話,外麵不知為何,又發生了一陣騷亂。

“源次郎呢,他怎麽不見了?”

是雪子小姐的聲音,她在尋找源次郎。

“你們找到他了嗎?”她問道。

“雪子不要胡鬧,快回房休息去吧。”

這是清高的聲音。雪子小姐沒聽從清高的勸告,還在外麵鬧著,她一個勁兒要找源次郎。迫於無奈,清高讓下人送雪子小姐回房。

重兵衛對健一說道:“你繼續說,不要受外麵的幹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