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健一點了點頭:“我看到了人影,就把大家喚來,然後大家一起看到源次郎和香子消失在房間內。父親命令我通知親友,我帶著一個下人就急忙出門了。”

健一低下了頭:“回來後,我就一直輔助父親布置人手,後來彌次稟報說發現了香子的屍體,那應該是子時末。我帶回了香子的屍體。”

突然,外麵又吵了起來。

待重兵衛聽清外麵在說什麽,他的心猛然一沉。

下人們在府內發現了源次郎的屍體!

健一起身就向往外闖,重兵衛拉住了他,“不要慌張,事情要一件件慢慢做,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晚上,你去見香子小姐時,她在幹什麽?”

“練字,做針線活,剪紙?反正就是這些事,我沒有在意。”

重兵衛放開了健一。

“頭兒,我們怎麽辦?”吉岡問。

一件事接一件事地發生,吉岡也亂了。

重兵衛說道:“我們也去看看源次郎。”

源次郎的屍體就在府內一處僻靜地,他被埋在雪地之中。之前也有人來這裏找過,但外麵白茫茫的一片,不像是藏了人。前不久,又有人到這裏看了一眼,覺得這裏某個地方的雪堆得比別處高一點。

他就懷疑下麵藏了什麽東西,試著用手一挖,挖出了源次郎的屍體。

重兵衛他們趕去時,源次郎的屍體旁圍了一圈人。

源三郎守在兄長的屍體旁,仇視著宇治家的人。在他看來,若不是宇治家,源次郎絕不會慘死。

重兵衛和捕吏們仔細查看了屍體,將其搬到了屋內。

源次郎的表情很平靜,好像沒有遭受過痛苦。

“頭兒,死者身上沒有創口和勒痕。”一個捕吏初步驗屍後,說道。

“奇怪了,那他是怎麽死的呢?”吉岡問道。

重兵衛招來的捕吏經驗豐富,很快就查出了源次郎的死因,他是被凍死的。

“凶手應該是給他喂下迷藥之類的藥物。”一個捕吏說道,“然後把他拖到雪地中,用雪埋了起來,將他凍死。”

“能對源次郎和香子小姐下手,這更說明凶手是他們的熟人,凶手就在我們中間。”重兵衛說道。

“頭兒,凶手為什麽要用這種方法殺害源次郎?為了省事嗎?

還是說他在模仿雪女的怪談,怪談中雪女就會將男子凍死。”

“我也不知道。”重兵衛老實地回答道。

正當捕吏們在調查現場、驗屍之際,雪子小姐也聞訊趕來了。

“源次郎呢?”她看到了源次郎的屍體,往後退了數步,捂住眼睛,“不對,他才不是源次郎,他不會死的,他怎麽會死呢?”

“給我冷靜下來。”清高抓住雪子的手,打了她一巴掌,“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雪子小姐被清高打蒙了。等她回過神,又看了看源次郎的屍體,確認了自己心愛之人已死。

“這裏有雪女,是雪女作祟!”她承受不了這個打擊,昏厥了過去。

重兵衛眼疾手快扶住了雪子小姐,“身體怎麽這麽燙,該不會是病了吧?快去請個大夫。”

重兵衛把雪子小姐交給女仆,讓她們帶她回屋。

雪子小姐受了刺激,說了一些胡話,重兵衛他們自然不信雪女作祟這種事情,但她的那種情緒確實感染到了其他人。

宇治家上空仿佛真的飄**著一個巨大的鬼影,美豔的雪女激不起人的欲望,隻帶給人死一般的寒氣。

處理完源次郎這邊的事情,時間已經快到寅時(淩晨三時)了,重兵衛對吉岡說道:“去香子小姐的房間看看吧,我覺得好像漏了什麽線索。”

“好的,頭兒。”

吉岡跟著重兵衛趕到香子小姐房間。重兵衛立刻開始動手翻找。

“頭兒,你在找什麽?”吉岡問道。

“我在找碎紙之類的東西,你也過來幫忙找。”重兵衛說道。

“是什麽樣的碎紙?”

“我也不知道。”重兵衛說道,“你找到紙就拿給我。”

兩人一寸寸地搜尋著香子小姐的房間,不一會兒就搜羅了一堆廢紙。重兵衛將看起來有些老舊的紙團擇開,把其他廢紙攤開來,將同一張拚在一起。

吉岡不明白重兵衛在幹什麽,但也在一邊幫忙。很快,他們就拚出了幾張剪紙。

“頭兒,這是?”吉岡指著拚出來的紙片問道。

“正如你所想,兩人消失的詭計就是這麽簡單。”重兵衛說道。

桌上擺著一張紙,紙中間被剪去了兩個人影。

“難道凶手是宇治健一?”吉岡說道。

重兵衛沒有回答吉岡,而是對他說道:“你去把所有人都叫過來,我先去一個地方查證一件事情。”

“我把他們叫到哪裏?”吉岡問道。

重兵衛想了想回答道:“就把他們帶到這裏吧。”

吉岡點了點頭。

大約兩炷香後,吉岡領著一群人過來了。但是重兵衛卻不見了。

“頭兒,頭兒……”吉岡扯著嗓子喊道,“我把人都叫過來了。”

“重兵衛呢?”清高問道。

吉岡也有些著急,他甚至擔心重兵衛被凶手殺人滅口了。就因為重兵衛知道了真凶是誰,而他還沒有告訴其他人真相,這樣的情況下,最容易被滅口。

“頭兒,你到底去哪兒了?”

“鬼叫什麽?”重兵衛的聲音傳來,“我在北邊,快點讓大家都過來。”

“來了!”吉岡回了一聲,領著其他人往北邊走去。

重兵衛正等著他們,“你們來得剛剛好。”他伸手一指,指向香子和源次郎消失的那間房間。

仿佛時間倒流,那一幕再度出現在眾人麵前,有兩個人影快速地掠過了窗前。

“是香子小姐和源次郎少爺!”平次受驚大喊,“他們的魂魄回來了!”

清高盯著人影閃過,忙上前推開門,結果房內空無一人,“他們呢,難道真的是魂魄?”

“人死燈滅,普通人的魂魄如何會留在世間?我等凡夫俗子又如何能看到死者顯靈?”重兵衛說道,“這其實隻是一個小把戲而已。”

源三郎瞥了重兵衛一眼,“不要再故弄玄虛了,快點解釋。”

重兵衛走到窗前,打開窗戶。窗沿的雪又積起來了,重兵衛取了一些雪,捏出了兩個小雪人放在了榻榻米上。

“這個把戲其實很簡單。”重兵衛打開燈罩,“秘密就在燈上,它有兩層燈罩。所以我們從外麵看,很難發現裏麵的機關。而裏麵則是走馬燈。燈火產生熱氣,形成氣流,令輪軸轉動。輪軸上有剪紙,燈光將剪紙的影透過燈罩投射出來,落在窗戶上,圖像也不斷走動。”

重兵衛拿出了裏麵的剪紙,剪紙就是兩個人影。

“不對,如果是走馬燈的話,那為什麽我們隻看到一次人影?”

“這太簡單了,加個機關卡住輪軸即可。這樣一來,它就隻能轉一圈了。”重兵衛說道,“這燈是靠牆放的,人影停在牆那一側。

我們就更難發現裏麵的端倪了,而且走馬燈的製作材料隻需要幾張紙,銷毀證據也容易,揉成一團,丟了便是。”

健一臉色微變,鼻尖沁出了汗珠。

“要讓我們目擊到這一幕,設計者必須精準地把握時間。”重兵衛道,“我想他應該用了某種定時裝置,走馬燈一旦亮起,很快就會轉動,早一刻、晚一刻都會失敗。這裏麵有三盞燈,從外麵看,點燃三盞還是兩盞沒有多大的區別。”

吉岡問道:“什麽定時裝置?”

“一段香吧,到了一定時間,就引燃燈火。他布置好了一切,開了窗,捏了雪人,然後就到了外麵,和我們一起趕去香子小姐房間,又跑到外麵追查。這時候,他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大喊一聲‘我看到人影了’。我們就被他騙了過去,然後目擊了兩人的消失。”

重兵衛一指榻榻米上的小雪人,“你們看,經過這麽久的時間,雪人才開始融化。”

小雪人化了一點,榻榻米被雪水沾濕了。

“這樣的狀態和當時很像吧,說明這當中有一段時間差,所以我說健一用了某種定時裝置。”

“健一,這真的是你幹的?”清高顫抖著身子問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們和你無冤無仇,其中一個還是你親妹妹,你怎麽下得去手?”

清高已經拔出了刀。

“等等,我並沒有說凶手就是宇治健一。”重兵衛按住清高,“他不是凶手。走馬燈的線索來自香子,女仆曾說過香子小姐在屋內剪紙,健一也去看望過香子小姐,就是那時,香子小姐把剪出來的走馬燈交給了健一,所以健一是香子小姐和源次郎的援助者。”

源三郎不以為然:“就因為香子在剪紙嗎?你怎麽知道她是在替健一剪走馬燈?你有證據嗎?”

“因為這個。”重兵衛拿出了廢紙,“這是在香子小姐房內找到的廢紙,是剪紙剩下的邊角料,這就是證據。”

“就算如此,他也不能洗去嫌疑。他假意幫助二人,最後痛下殺手也不一定。”

源三郎和健一素來不合,他對健一有很強的敵意。

重兵衛搖頭道:“我試探了他幾次,他確實不知道兩人被殺的事。最重要的一點,健一沒有作案的時間,那之後,他一直在我們眼前,後來又被清高派了出去,他怎麽殺人?”

清高聽到健一沒有殺人,一口氣舒了出來:“健一,你到底幹了些什麽?”

“我……”健一想要辯解。

“你替他們遞信,協助他們私奔。”重兵衛說道,“打昏女仆的人是健一,而不是源次郎。源次郎和香子小姐一起化作雪人也罷,一起私奔也罷,大家都會覺得打昏女仆的是源次郎,如果是他,蒙麵沒有任何意義,所以蒙麵的隻可能是健一,而不是源次郎。”

“頭兒,我還有一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吉岡問道。

“問吧。”

“他救出香子小姐不就夠了嗎,為什麽還要做這麽多事情?”

“為了掩護他們罷了,那個時候,香子小姐可能躲在某處還沒出去,健一的一出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北麵,香子小姐就能溜出去和源次郎相會,兩人一起離開這裏,而那時,我們還待在北麵,對‘消失’百思不得其解。”

要想離開宇治家,有幾條必經之路,一旦被發現,香子小姐和源次郎可就走不了了。

“健一,你為什麽幫他們?”清高一雙眼睛盯著健一,“香子任性,你也不懂事嗎?”

健一絲毫不懼,回看過去,“我隻知道尊嚴,武家的尊嚴。兒時,父親您是怎麽教導我的,難道您忘了嗎?自尊、自愛、自強。

我不甘心讓商戶之子踩在我頭上。”

“糊塗,這是為了我宇治家的昌盛。”清高怒斥道。

“我在外麵被人指指點點。”健一道,“父親能明白這種屈辱嗎?我才應該是宇治家的下代家主,我不想一生都活在間宮家的陰影下。既然香子喜歡源次郎,源次郎也甘願和香子一起離開這裏,我當然要成全他們。源次郎如此短誌的人怎麽能夠繼承宇治家。”

“沒了源次郎和香子,還會有其他人選。”清高說道。

“間宮家的男人拐走了香子,我們會輕饒他們嗎,他們又會對我們有愧,就和光子姑姑那件事一樣。他們還敢提出婿養的事嗎?

大不了,我再娶一個間宮家的女子。”健一說道,他的模樣如鬼一般醜陋。

“你們就是這樣算計我間宮家的嗎?”源三郎咬牙切齒道,“今日,我們兩家就可以恩斷義絕了。”他看向重兵衛,“快點破案,我一刻也不想和他們待在一起。待破了案,我立刻走。”

“綜上種種,宇治健一並不是凶手。”重兵衛說道,“要揪出凶手,那我們還要從頭說起。在揭開雪女的真麵目之前,我首先要抓出橋姬。宇治家的橋姬就是你,雪子小姐!”

重兵衛指向雪子小姐,斬釘截鐵地說道:“你因為愛和嫉妒化身為橋姬,在宇治家作祟,若你能看破,今夜的慘劇便不會發生。”

君與雪女

“我?”雪子小姐一臉疑惑,“怎麽會是我?”

她臉上還掛著為源次郎而流的淚水。

“香子小姐將雪子小姐推下橋,是為了爭奪源次郎,破壞她的訂婚。但結果呢?恰恰相反,雪子小姐至多大病一場,而香子小姐反而被監禁起來了。”

“這、這和我有什麽關係?”雪子小姐道,“那是她自作自受,弄巧成拙。”

“我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動手的就是香子小姐。”重兵衛冷冷道,“於是我有了一個猜想,這一切都是你自導自演。腳印並不難踩,一個人也能留下。我想那時你已經知道了他們要私奔,為了阻止他們,你隻能兵行險招。你就是橋姬,你把自己推下了水,然後假意維護犯人,暗示犯人是香子小姐,我們沒有證據,隻是想當然認為香子小姐是犯人。所有人都被你給騙了,包括源次郎,他還出口替橋姬辯解。你熟知你父親的脾氣,清高為了少生事端,下令囚禁了香子小姐,斷了她和源次郎的聯係。”

如果是香子小姐踩著雪子小姐留下的腳印,接近雪子小姐,再把雪子小姐推下橋,之後她再踩著來時的腳印離開。這麽大的動靜雪子小姐怎麽可能會毫無察覺,就那麽輕易被推下去。

“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明白。”雪子小姐說道。

“我還有一個佐證。”重兵衛拽過吉岡,“當時下池救人的人大多都受了傷,天氣寒冷,水池中有薄冰,冰碎後,鋒利的邊緣不亞於刀刃。動的幅度越大,受傷也就越多。你突然落到齊脖深的水池中,難道不會驚慌掙紮嗎?可你身上、臉上沒有留下傷痕,女子畢竟愛美,你怕自己沒了俏麗的容貌,源次郎就更加不會愛上你了。

你是自己跳入池中的,事前有心理準備,所以沒有驚慌掙紮,隻是大喊呼救。”

“你冤枉我了。”雪子小姐哭著說道,“人和人不一樣,有人會驚慌失措,有人可能就愣住了,當時我腦海一片空白,隻知道大喊。”

重兵衛沒有理會雪子小姐的辯解,繼續說道:“可惜你的自殘並沒有徹底破壞他們的私奔計劃,在你哥哥健一的協助下,他們準備今夜就私奔。”

橋姬事件起了反效果,香子小姐怕清高對她的監視會越來越嚴,因此他們決定當夜行動。

“你知道了這件事,當然要出手阻止。按他們的計劃,健一救出香子小姐,香子小姐趁亂和源次郎碰麵,他們結伴一起離開宇治家。你先對源次郎下手,利用自己未婚妻的身份,給他送湯或者糕點,讓他吃下。源次郎想讓你早點離開,當然會當著你的麵吃掉。他不知道裏麵下了藥,吃完後就失去了意識。香子小姐到了約定的地點,左等右等,都不見源次郎來。家中又開始了搜查,她隻能先找地方藏起來。”

雪子小姐和香子小姐在這個家中一起長大,她不難找到香子小姐的藏身處。

“你身體不適,沒人會去打擾你。這就給了你時間,讓你可以溜出來,找到香子小姐。”重兵衛對著雪子小姐,提高了音量,“你殺了香子小姐!”

當時,雪子小姐懷中揣著匕首,踮著腳尖,悄悄進入舊庫房,她盡可能不發出一絲聲音,如貓一般行進。但是戀愛中的人都是敏銳的,香子小姐感覺到有人在靠近。她以為是源次郎,聲音中帶著雀躍。

這又激起了雪子小姐的妒火,不待香子小姐轉身,她如閃電一般,快步跑到香子小姐背後,一隻手捂住了香子小姐的嘴,另一隻手將刀送入了香子小姐的身體。

香子小姐就這樣被害了。

“雪子,他們都是你殺的嗎?”健一問道。

重兵衛搖了搖頭:“她隻殺害了香子小姐,並把香子小姐的屍體留在了舊庫房,想必是想等日後再來處理屍體。試想下,香子小姐神秘失蹤,那還有誰能和她爭奪源次郎?她深愛著源次郎又為什麽要殺他。再者說,兩人失蹤後,雪子小姐從未問過妹妹香子,隻是不斷地向人詢問源次郎的情況,這不像作假,她是真的不知道源次郎去哪兒了。”

重兵衛漏說了一點,倘若香子小姐失蹤,源次郎應該也不會愛上雪子小姐,他是吃下了雪子小姐送來的東西後失去意識的,而在那段時間內,香子小姐就不見了。源次郎必定會懷疑雪子小姐……“雪子小姐藥倒了源次郎,她怎麽會不知道源次郎去哪兒了?”

吉岡道。

“剛才我說的都是橋姬,接下來我就要說雪女了。”重兵衛道,“源次郎不是雪子小姐殺的,但和她也脫不了幹係。在某種程度上,她也是凶手。”

“你胡說,我怎麽會害源次郎!”

“大家隨我來。”

重兵衛又將他們引到了光子夫人房內,光子夫人安靜地躺在被褥中,閉著雙眼,平和地睡著,仿佛夜間的**都與她無關。

“重兵衛,你這是什麽意思?”清高問道。

“在吉岡通知你們前來的時候,我也沒有閑著,一方麵我重現了走馬燈的詭計,另一方麵我到這裏求證了一件事。”他掀開一截被子,露出了光子夫人的雙腳,光子夫人依舊安靜地沉睡著,但她的襪子上麵沾著少許的汙漬,還有一些水漬。

“光子夫人上午鬧過一次,我記得她被你們攔住了,沒能出房門,那麽她腳上也不該有這些痕跡。”重兵衛頓了頓,“我記得光子夫人後來再沒鬧過了吧,但是看看這水漬,水雖然幹了,但痕跡卻留下來了,她在雪中的時間應該不短,腳上還沾了雪回來。”

“頭兒,你的意思是說,光子夫人就是雪女?”

“有時間有動機的就隻有兩人,雪子小姐和光子夫人,她們就是橋姬和雪女。”重兵衛說道。

“光子夫人精神恍惚,甚至有些癡呆,她怎麽可能看破他們的計劃,從而殺害源次郎?”

“源次郎他們就是覺得光子夫人癡呆,所以才不避諱,因此這些人的計劃才會傳入光子夫人耳中。”重兵衛說道,“至於殺人,這很可能隻是一個意外,光子夫人知道源次郎要離開了,所以去見他,想對他不利。試想一下,如果源次郎還清醒著,他會被害嗎?

他盡可以糊弄過去,所以說雪子小姐,她脫不了幹係。”

源次郎被雪子小姐迷昏,倒在房內。光子夫人走進來,背走了源次郎,將他掩埋在雪中,導致了源次郎被凍死。

雪子小姐顫抖著撲到光子夫人麵前,拳頭如同雨點一樣,打到光子夫人身上。光子夫人被驚醒,拚命閃躲,她嚇壞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或許光子夫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麽。

“滾開,那是你的姑姑!”

清高衝到前麵,一把拽開雪子小姐,護住了光子夫人,他明白宇治家這麽多年來的繁榮都是靠光子夫人的犧牲換來的。

雪子小姐哭著說道:“我不是故意的,為什麽會這樣,他愛上我就不會有這件事了,明明是我先,出生也好,相遇也好,都是我先。為什麽他沒有愛上我,他為什麽要愛上香子!”

沒人理會雪子小姐,任由她哭泣。

“重兵衛,我不明白。”清高問道,“為什麽家姐會做出這種事情?”

“因為在她眼中,源次郎不是源次郎,而是祥太郎。”重兵衛答道,“你們隻知道光子夫人發狂,隻有源次郎可以讓他安靜下來,卻沒細究過裏麵的原因嗎?光子夫人是把源次郎當作了祥太郎,你說,她的愛人要離她而去,她會不會有所行動?”

重兵衛皺了皺眉,對吉岡說道:“還記得我們在光子夫人房中講過的四個怪談嗎,那個時候,光子夫人可能沒有睡著,她聽得明白著呢。你和源三郎講的是欲望,我講的是善意,你覺得源次郎講的是什麽?”

“是守信?”

“不對,準確來說,應該是戀人之間的相守。守信,他們就能幸福快樂地在一起;不守信,他們便隻能分別,悲慘地度過餘生。”

重兵衛說道,“所謂的婚禮,就是在天地君親師麵前,立下相守的誓言。對於光子夫人來說,祥太郎就是沒有守誓,導致她如此悲慘。

最重要的是,源次郎最後的那一句話,‘要我說,不能守信的男人死了也就死了,還不如和雪女做一對鬼夫婦’。”

“這句話怎麽了?”

“我們是正常人,能正確理解這句話。”重兵衛道,“但對光子夫人來說,源次郎這句話就是在求死,在她心目中,是祥太郎說了這一句話,那麽她就有了殺死他的義務。”

源次郎就這樣替祥太郎而死了……“這一切的悲劇或許從祥太郎離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重兵衛悲痛地說道。

重兵衛的話回**在清高的腦海裏,清高明白宇治家已經完了,他的兩個女兒,一個被殺,一個淪為殺人凶手,他的親生姐姐也是殺人凶手,等待他們的不光是律法的懲罰,還有幕府的怒火,這樣的醜聞一旦傳出去,宇治家武士的身份也會被奪走。

仿佛有一道閃電擊中了宇治清高,他發著抖,倒在地上,眼前的黑霧越來越重。

這都是報應,這都是命!

宇治清高半邊身子失去了知覺,他的嘴角溢出了白沫,另一邊身子不住地抽搐。

“快來人,扶住他,他中風了!”

宇治清高閉上了眼睛,他認命了,這一切都是他的錯。當年,祥太郎入贅宇治家,他和健一一樣對此不滿,他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宇治家也因此蒙羞,於是他偷偷把祥太郎約了出去,然後殺了他。

這件事情做得很巧妙,沒人發現他的惡行。他也如願成為了宇治家的家主。間宮家以為是祥太郎拋棄了光子,所以後來也盡力補償宇治家,那是宇治家的黃金時期。

那個時候,清高以為自己做的是對的,所以他把自己的觀念傳給了健一,致使健一今日做出傻事。

後來隨著兩家的關係越來越淡,清高才明白婿養子的事是無奈之舉,那才是對間宮家最好的。光子因為失去丈夫,鬱鬱寡歡,最後瘋癲。清高也對此感到內疚,故而盡可能地滿足光子的要求,這又直接導致了雪子、香子、源次郎三人的悲劇……他這一生到底做了些什麽?他毀掉了宇治家,他是宇治家的千古罪人。

雪 行

重兵衛和吉岡兩人再度披上厚重的蓑衣,腳步匆匆,趕回家。

雪依舊沒有停。

“無論什麽樣的故事都是粉飾殘忍的遮羞布。”吉岡歎道,“歸根到底,橋姬和雪女**故事下的真相都是關於‘人’的,尤其是女人們的絕望。”

“你說的對。”重兵衛也說道,“妖孽存於人心。”

鵝毛大雪紛紛擾擾,落到地上,如碎玉一般。

作者附記

筆者推想,約有四分之一的凍死者會出現反常脫衣。據現代研究,反常脫衣是由嚴重的低溫症引起的,低溫症導致大腦判讀失誤,讓死者認為自己發熱,從而致使其脫下衣物,加速死亡。而古人無法理解這一現象,隻能用妖怪來解釋。又因為大雪天,還堅持在外趕路的多為男性,故而這些人脫衣凍死,極易讓人聯想到是美豔妖怪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