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佐吉給六助一杯杯地斟酒,“慢點喝,喝這麽快,你怎麽能嚐出味道?”佐吉埋怨六助道。

對六助來說,嚐不出味道就嚐不出味道吧,他隻求一醉。

“唉,別喝了。”剛才佐吉勸六助喝酒,現在見六助喝得太凶,就去奪六助手裏的酒,“我還有話想和你說。你是不是喜歡阿幽小姐?”

咣當一聲,六助的心在胸腔裏劇烈地顫了一下。

“嗬嗬,看你這副樣子,我應該是說對了。”佐吉笑道,“放心,我不是在責怪你,我們這些下人對主子尊敬也好,仰慕也好,傾慕也好,隻要不是恨就好。你也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情,一心照顧著阿幽小姐,幫昌次少爺的忙。其實不止是我,少爺也知道你的心思,我們都沒有說破。”

六助放下酒杯,愣住了。

“大屋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你這樣對大屋忠心的人必要時要成為大屋的脊梁。”佐吉站了起來,關上了門窗,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屋內的兩人明顯壓低了聲音,一絲聲音都沒有傳出來。兩人出來時,臉色都很凝重。佐吉和六助沒有說話,連眼神都沒有相互接觸,但就在剛才,很多事情都決定下來了。

那是六助最後一次和佐吉談話。

翌日,六助見到了佐吉的屍體。

捕吏們衝進二屋,準備逮捕土屋昌幸。

“你們幹什麽?”圭市攔著他們,“大白天的,你們要幹什麽?”

“辦案還能幹什麽?”吉岡一把推開他,“當然是緝拿凶手!

都給我衝進去,誰敢擋路,就把誰銬回去。”

“你們還有王法嗎?”

“當然有王法。”吉岡冷笑道,“王法站在我這邊。”

沒過多久,昌幸就被人押了出來,他梗著脖子,一副死不承認的模樣:“你們憑什麽抓我?”

不等吉岡他們說話,一個聲音從外麵傳來。

“因為你殺了佐吉!”

來人正是六助。昨天,佐吉同六助說過他晚上會去和二屋的昌幸見麵,如果回不來,那他必定是死在了對方手上,一定要盡快通知奉行所,讓捕吏逮捕昌幸。

結果,佐吉果然一去不歸,吉岡和重兵衛他們已經看到了佐吉的屍體,他胸前被刺了一刀,然後又被推進了水溝裏。屍體漂浮在水溝中,泡得有些發脹。

“一麵之詞。”昌幸怒道,“我怎麽可能殺他,佐吉他算是什麽東西?”

他掌管著二屋,而佐吉隻是大屋的一個下人,昌幸為了殺他毀掉自己的人生,他會這麽傻嗎?

吉岡冷笑道:“這可不是大屋的一麵之詞,昨晚你出過門吧?”

重兵衛他們安排了人手監視著二屋,昨晚有人看到昌幸寅時才慌慌張張地回到二屋。

古畑把監視的人狠狠罵了一通,說他辦事不力居然連昌幸什麽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隻發現昌幸回來。就是這一失誤,讓他們沒能阻止這場慘劇。

“我沒有出去,胡說,你們收了大屋的錢要置我於死地,這是誣陷。”

“呸!”吉岡說道,“馬場那件事之後,我就知道你們這種人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

古畑盯著昌幸,說道:“牢裏有刑具會讓你說真話的。”

昌幸深夜溜出去,又潛回來,再沒出去過。如果他沒把東西都燒了的話,從鞋子、衣服上應該能找到一些線索。殺人這種事,很難不留下痕跡。

一聽到刑具,昌幸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軟了下來。他養尊處優這麽多年,細皮嫩肉的,哪裏禁得住用刑,立馬改了口風:“是佐吉要殺我,我是自衛。”

吉岡冷哼一聲:“這套說辭,你到牢裏再說吧。”他推著昌幸往外走去。

昌幸回想起昨夜。他踩著星光翻牆而出,去赴一個不得不去的約。

他們都是那個人的棋子。

他中計了。

那個人在他背後出謀劃策,昌幸隻要照著做就可以了。這幾年,昌幸也有點依賴那個人,畢竟他的主意都不錯,而且他還能幫昌幸在暗地裏做些事情。

但一個人走多了“捷徑”,就會上癮,最後反而受製於他人。

那晚,那個人約他出去,但昌幸卻隻看到了馬場。

昌幸知道四條抓痕的事情,加上那人的提點,便明白馬場就是殺害金之助的凶手。

很不幸,馬場也看到了他。昌幸來不及逃了。

昌幸那時才知道,那個和尚,根本就不是人,他是妖怪,以人心為食的大妖怪。他約自己出來,是讓自己和馬場兩人自相殘殺。

不知和尚對馬場說了些什麽,馬場看到昌幸的時候殺氣騰騰,於是昌幸逃跑了,而馬場也追了過來。最後,昌幸拿到了和尚預先放好的木棍,然後繞到馬場身後,擊殺了他。

昌幸第一次感受這種你死我活的慘烈感,他很快就回到了家。

後來根據捕吏方麵的消息,昌幸知道了晴明桔梗的事,也清楚了相克相殺的輪回。馬場殺了金之助,馬場看到昌幸以為他是來殺自己的,所以才會有那樣的反應……如那個人計劃的一樣,昌幸殺了馬場,那麽下一個死的就是昌幸了……

於是就有了昨晚的事情。但昌幸沒辦法拒絕和尚,和尚知道的事情太多,如果他把事情捅出去,那自己必死無疑。昌幸還不如赴約,如果能殺死對方,那自己就能生還。

然後,昌幸見到了佐吉。夜黑風高,佐吉的出現讓昌幸明白他和佐吉必有一戰。

當晚,昌幸拿著刀,衝向了佐吉。而佐吉像是被嚇住了,不擋不躲,反而張開了雙臂。

佐吉被殺,屍體跌落水溝。

怎麽會這樣?昌幸殺了佐吉,也蒙了,他試想過無數可能,但卻沒想到這種。

回想起當時的情形,昌幸頓悟,佐吉是用自己的命來毀掉他的。

昌幸不敢將真相說出來,隻是一個勁說是佐吉先動的手。現在捕吏隻知道他殺了佐吉,他才沒有傻到泄露更多的秘密,讓他們挖出更多的罪行。

二屋的圭市眼睜睜看著父親昌幸被帶走了。

六助卻還留在原地沒有動。

“你還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快滾!”圭市眼中滿是怒火,如果怒火能殺人,那六助早就被燒成灰燼了。

六助的眼裏也是怒火,綻放著一朵妖冶的紅蓮,他額角青筋暴出,身子下低,弓著腰,就像一條捕獵的毒蛇。

阿音率先發覺六助有些不對勁:“快點攔住他。”

六助從懷裏抽出匕首,直直撲向圭市,這一刀沒有絲毫的技巧,隻是快。帶著六助多年來積攢的憤恨,刺向圭市。

“這是為了阿幽小姐!”六助喊道。

圭市瞪大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這個世界真是瘋了,六助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他?數年前他的一句惡語,居然就成了他的死因。

他不甘心啊,但是胸口的洞堵不住了,血止不住地往外流,他感到很冷,世界在他眼中變成了灰白色……他最後看到的場景是六助被眾人撲倒在地。

六助因大仇得報而大笑不止。

吉岡他們慢了一步,才將六助按倒在地。

振翅吧

昌幸見兒子已死,也不再掙紮,老實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他承認自己殺了佐吉,然後不再說話,在牢中等死。

另一方麵,誰也沒有想到在最後時刻,六助會突然向圭市出手。

“你為什麽要殺圭市?”重兵衛問道。

六助抬起頭,平靜地說道:“有很多理由。大屋和二屋的關係勢同水火,他父親殺了佐吉,而他本人對阿幽小姐又做過不可饒恕的事情。”

這些情況,重兵衛他們也都知道。

“為什麽突然就殺了他?”

“最近阿幽小姐死了。”六助回答道,“佐吉也死了。昌幸也被捕了。”

“契機是這些?”

“不對,這怎麽說呢?”六助想了一會兒,打了個比方,“大人你買過東西嗎?貨櫃上的東西一件件被賣出去,你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隻剩下最後一件了,就會頭腦一熱,付錢買下來。我的心情和那有些類似。我重視的人、討厭的人都一個個離開了,如果再不做些什麽就要來不及了。然後我就難以抑製自己的殺意,殺了圭市。”

重兵衛思索了一會兒,好像明白了那種感覺。

“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有沒有和一個法號覺空的和尚接觸過?”

“和尚?原來他的法號是覺空啊。我見過他。”

“他在哪兒?”

“不知道。”六助回答,“我和他談過兩次,第三次去找他時,他就不見了,不知道去哪兒了。”

“他都和你說了些什麽?”

六助露出一個蒼白的笑:“他和我說苦海無邊,談了談我的一生,我知道大人你在想什麽。放心,我沒有被他蠱惑,我的一言一行都出自‘我’的意誌。”

每一個被蠱惑而不自知的人都是這樣想的。

“大人,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情吧。”

“什麽事?”

“新兵衛是我殺的。”

重兵衛眉角輕輕跳了一下,他沒想到對方竟會輕描淡寫地說出這麽重要的事情。

“你為什麽殺他?”

“因為他是大和屋最大最惡的蛀蟲,侵吞了那麽多錢。”六助道,“我在大和屋這麽久,是大和屋將我撫養成人的,看著有人吸大和屋的血,我怎麽能無動於衷?近年來,我接觸賬目發現了新兵衛的問題,又礙於黨派之爭不能動他,所以隻有殺了他。”

重兵衛問了一連串相關的問題,六助都答上來了。看來六助真的就是殺害新兵衛的凶手。重兵衛有一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的感覺,但內心深處又有一絲不安和挫敗。

“我告訴了你這麽重要的事,能不能給我一些優待?”

“你說吧。”對方如此配合,重兵衛也不想做惡人。

“我想吃飯團。”

“飯團?什麽餡的?”

“就最普通的飯團,用鹽調味,裏麵什麽都不用加。”

重兵衛有些疑惑,牢內夥食雖然不好,但為了吃上飯團就爆出如此內情,也有些奇怪。他不知道這對六助來說意味著什麽,當年六助從阿幽小姐手上拿過的飯團就是這樣簡單的飯團。

六助被收監了,那天,他的夥食不再是快餿掉的剩飯,而是白白嫩嫩的飯團。

殺人者死,再沒六助什麽事了,他隻需等著判詞下來,被拖出去殺了即可。

他叼著飯團躺在發黴的草堆上,透過上方小小的氣窗,望著外麵,隻有淡淡的光,除此之外,什麽也看不到。

沒人來看他,他本來就孑然一身,也不太孤單。這樣的結局,佐吉早就告訴六助了。

其實呢,很大一部分都是佐吉的計劃。在棋局之中,棋子是死的,隻有棋手是活的,而塵世中,人都是活的,一個人要完全控製另一個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佐吉就有自己的想法,那天他找六助談的就是這件事!

什麽晴明桔梗,什麽連鎖,什麽入內雀,佐吉要的是更加切實的東西。他不想殺了昌幸,他要完全擊倒二屋。

那日,佐吉關上門窗,壓低聲音,第一句話就是:“我會被昌幸殺死……”

“我會被昌幸殺死。”

“怎麽會?”六助問。

“這是我的計劃,我想抓住主動權,讓這場殺戮停在對我們有利的局勢下。”佐吉坦白道,“新兵衛是我殺的,他吸了大和屋這麽多血早就該死了。”

六助一臉震驚。

“別震驚了,我殺了新兵衛,我為大和屋付出了一輩子,最看不得的就是他那樣的人,所以我在某人的建議下殺了新兵衛。然後一切就開始了,金之助,也是我殺的。他倒向二屋,該死!”

“金之助難道不是馬場殺的嗎,線索都指向馬場啊。”

“不,是我殺了金之助,嫁禍馬場。金之助臨死前想留下我的名字,被我抹掉了,加上了四道抓痕,暗指四屋。至於染血的晴明印和血衣凶器那就更容易做了。別人都以為是馬場殺了金之助,昌幸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他殺了馬場,我會殺了昌幸。”

“但剛才你說你會被昌幸所殺?”

佐吉皺巴巴的老臉露出一個狡黠的笑來:“沒錯,我會被他殺死,但我也會殺死他。我用我的死來殺他。”佐吉靠近六助道,“是我假裝要去殺他,然後被他殺死。他是凶手,你覺得王法會饒過他嗎?我需要你的協助,一旦我死了,你就去找捕吏,讓他們知道昌幸是凶手。我是大和屋的老人,兢兢業業為大和屋付出了一輩子的心血,最後因為內部之爭,被昌幸殘忍殺害,這件事一出,二屋就毀掉了。”

“好的,我知道了。”六助同意了。

佐吉又說道:“但是這還不夠,圭市還在,假以時日二屋還是會成為大屋的威脅。阿幽小姐為什麽會死,你也明白的吧。你難道不恨圭市,不想他死嗎?”

“想。”六助毫不遲疑地吐出這個字眼。他恨不得將圭市撕成碎片。

“你可以殺了他。圭市一死,二屋沒人掌權,按照規矩,該由大屋派人接手。名單我已經準備好了。”

佐吉這招確實妙。而且還能擺脫那個人的操縱。

“那個時候,我已經死了,所以還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如果有人追查新兵衛的案子,我希望你能認下這樁案子。殺一人和殺兩人沒什麽不同。”

“為什麽是我?”

“因為不能是我殺的,如果我和昌幸都是殺人凶手,那我隻是死於一群罪人的互鬥,大屋占不了大義的名分。我是幹淨的,昌幸殺了我,二屋才無法反抗大屋的意誌。所以新兵衛案的凶手隻能是你。”

“那我有什麽不同?”

“有很多不同。”佐吉說道,“我是老人,你是年輕人。我是大屋的一麵旗幟,而你是大屋收養的一個孤兒。你因為感情可以變得極端,你會為了大和屋殺了新兵衛,也會為了阿幽小姐殺死圭市。”

“你的意思是要我成為棄子?”

事發之後,昌次能和六助撇清關係。

“沒錯,這件事隻有你能做到。”佐吉說道,“因為你愛著大和屋,也愛著阿幽小姐。你我會化作一黑一白兩枚炮彈,摧毀大屋的敵人。我會比你先死,但你要背負更多。”

“我會照你說的去做。”六助點了點頭。

這就是真相。所以當昌幸的刀刺來時,佐吉沒有反抗,反而迎了上去。

昌幸的判決結果先下來,先一步受刑。

六助因說出自己殺害新兵衛的事,重兵衛他們又調查了幾日,所以判決比昌幸遲一段時間下來,造成了連環案兩個凶手分兩次行刑的情況。

六助的心已經枯萎了,多活幾日對他也沒什麽意義。

行刑那一天,他被押往刑場,無數人圍觀。

六助一言不發,讓隨行的人看得有些無聊。隻要不說大逆不道的話,犯人的嘴就不會被堵住,畢竟聽犯人的慘呼和求饒也是一種娛樂。

到了刑場,六助抬頭望天,透過陽光,遠處是灰色的雀群,這是一個好兆頭,讓六助有種感覺,阿幽小姐的魂魄回來了,天上的雀泛就是證明,他這一生還是有那麽一點意義的。

現在,傷害過阿幽小姐的人都要受到懲罰,六助正是其中之一。

如果要比喻的話,阿幽小姐無疑是珍珠,是活著的生物凝結而成的珍寶,是溫柔、溫暖的存在,和冷冰冰閃著光的小石頭不同,有著生的寓意。

阿幽小姐對六助說:“請殺了我吧。”

這是阿幽小姐第幾次這樣請求他呢,六助一雙手已經數不過來了。

真讓人傷心啊,對六助來說,如果是其他請求那該有多好,像“請去院子裏替我折一朵花”或是“請替我泡一杯茶”“剪一幅紙畫”……阿幽小姐提出這樣的請求隻會讓六助難受。

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殺了我,快點殺了我。哪,你是喜歡我的吧,你想對我怎麽樣都可以,隻要完事後,殺了我。

來,殺了我吧。

看著阿幽小姐這副樣子,六助的心像刀割一樣痛。

嗬嗬,我忘了我已經變成這副樣子了,隻有喜歡啃骨頭的野狗才會喜歡我吧。

六助眼裏噙滿了淚,小姐,你在我眼裏永遠是最美麗的,如果能和你在一起,你不必擔心你的容顏,我願意刺瞎自己的雙目,陪伴你左右。

六助,你真是個癡情的人,可我就要死了。殺了我吧,你應該知道饑餓的滋味吧,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我真後悔,我為什麽要把圭市的話放在心上,讓自己再不能自在地進食,讓自己活在地獄裏,我一直餓著,六助,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就不要讓我再受這種痛苦。

好的,我會殺了你。

在櫃子最深處,你能找到一條紫色的腰帶,那是我最喜歡的,你把它掛在房梁上,我要用它踏入黃泉。

六助翻出了腰帶,幫阿幽小姐做好了自盡的準備,他跪在阿幽小姐身邊。

最後,我想吻一吻小姐。

可以。

阿幽小姐順從地舒展著自己的身子。也許她對六助也有好感,也許她隻想利用六助,所以才會刻意討好他。

六助俯下了身子,比任何人都要深情,比任何人都要溫柔地吻上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地方。

他吻了吻阿幽小姐的指尖,這是他最初也是最後的吻。他為阿幽小姐扶上繩套,就像掛上了一隻漂亮的風鈴。

行刑的時刻就要到了,“你還有什麽執念都放下吧,塵歸塵,土歸土,安心成佛去吧。”

六助說道:“不,我不成佛,我會化作一隻小小的麻雀。”

“你還想說些什麽,就趁此刻都說了吧。”

所有傷害過阿幽小姐的人,六助都不會放過!

一直以來,六助內心深處都隻把阿幽小姐認作恩人,大和屋算什麽,因為阿幽小姐在,所以大和屋還有些意義。

當年,他一個孩子怎麽可能孤身一人進入江戶城。他是和爺爺一起來的,當年死在大和屋前的老人正是六助的爺爺。爺爺饑餓難耐先到大和屋門前乞討,但無人理會。六助等不到爺爺便四處尋找,最後在大和屋前找到了將死的爺爺。

但是無論六助如何祈求,也沒人願意救助他,包括少爺昌次,救他的隻有阿幽小姐。他埋怨大和屋的見死不救,但又感恩阿幽小姐的飯團。無數個日夜,六助在矛盾中長大成人。

六助已經按佐吉所說的做了,他殺了人,承擔了罪孽,現在就要被殺了。他不再欠大和屋了,反而是大和屋欠他,現在他要報仇、要討回來了,況且阿幽小姐的死和大和屋也脫不了幹係,要不是他們要把阿幽小姐嫁給……

六助將在牢獄中積攢的力氣都迸發出來,說出這些年他的所見所聞。大和屋如何以次充好,故意在碎米裏摻沙子,在新米裏摻陳米,賄賂某某官僚將劣米賣出去,惡意囤貨抬價,販賣發黴的毒大米……每一樁秘聞都足夠擊垮大和屋,商人重利輕義,但這是武士的時代,重義輕利,大和屋的末日即將來臨。

昌次混在觀刑的人群中,想送六助最後一程,這時他也紅了眼,催促著劊子手快點動手殺了六助,千萬不能讓他再說了。人群中,有人眼尖認出了昌次,而昌次慌張的樣子無疑從側麵證明六助所言非虛。

時間到了,手起刀落,六助的血濺了出來,浸入土裏。他死了,臉上卻還帶著詭異的笑。

重兵衛、古畑、吉岡、阿音,他們看了行刑。

“是我們輸了。”重兵衛無力地說道,“死了八個人,毀了大和屋。”

古畑搖頭道:“也不能這樣說,至少有部分正義得到了伸張,他們也算是罪有應得。”覺空和尚隻是撒種的人,如果大和屋沒有滋生罪惡的土壤,覺空做再多事也是無用。而種子無論是風吹來的、水衝來的、人撒下的,都沒有太大的關係。

“師父,我們贏了。”瓏姬將這個結果稟報給覺空和尚。

為了入內雀,覺空他們做了太多事。

覺空曾扮作大夫為阿幽小姐治病,誘導阿幽小姐生出求死心,又惡化各屋之間的關係。當命案發生後,覺空和尚為給大和屋施加壓力,製造各屋互不信任的氣氛,還引導了重兵衛他們。

沾血的晴明桔梗、馬場的血衣和短刀是佐吉在瓏姬的幫助下安排的,馬場和昌幸不同,他有足夠的時間處理證據,血衣和短刀隨手丟進河裏都比埋在地下安全,馬場粗中有細,書房那麽幹淨簡潔,很難想象他會犯這樣的錯誤。

血衣和短刀,其實是瓏姬偽造的,偷一件馬場的衣服沾上些人血,找一把和凶器差不多的刀,潛入四屋埋好它們。反正馬場已經死了,也不能為自己辯解。

沾血的晴明桔梗則透露了覺空和尚的布局,陷阱抑或怪物最可怕的不是全貌,而是隻露出一角,想象力和猜疑就會發揮功效。

挑撥離間之下,昌幸就這樣殺了馬場。馬場真的很無辜,他什麽也沒幹,因為聽說二屋要對他不利,這才氣勢洶洶地和昌幸見麵,結果被昌幸誤會,最後被殺。

覺空和尚聽了瓏姬的想法,淡淡地笑了。

“為師是出家人,不看重輸贏。”覺空和尚說道,“而且我也隻是撒下了種子而已。”覺空的比喻和古畑不謀而合。

“一粒種子長成一棵大樹要經曆無數磨礪,要有無數助力,譬如一陣風吹開擋住它冒頭的粗礫,一陣雨剛好解了它的幹渴,遠近無走獸,沒踩折它的脊梁。而我不過是澆了點水,施了點肥,對它來說,僅僅是個過客。”

此案有三類雀,對應三種入內雀。新兵衛貪婪無恥,是內部的蛀蟲,他是第一類入內雀;六助內心深處一直想毀滅大和屋,出於對阿幽小姐的愛,他才什麽都沒做,他是第二類入內雀,也是最早出現的入內雀,他是為了待在阿幽小姐身邊才披著人皮 ;佐吉、昌幸,包括阿幽,他們心中滿是怨氣,這種怨氣既有對仇敵的,也有對自身的無奈,這種怨氣累積,讓他們變成了妖怪,就是第三類入內雀。

群雀啊,振翅高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