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不用擔心。”佐吉道,“你有能力做這件事。”

昌次也說道:“沒錯,六助你在大和屋已經待了這麽多年了,我們信任你。”

“再者,這件事遠沒有你想象的複雜。既然常規厚著臉皮把球踢給了我們,那我們就厚著臉皮接下,查到什麽是什麽。說到底這是常規和新兵衛的罪孽,我們沒必要替他們遮掩。三屋的人可能會恨我們,但我們也沒辦法。六助你要告訴他們,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佐吉道,“在大屋和二屋的鬥爭中,二屋一直標榜自己是銳意改革的一派,而詆毀我們大屋的保守腐朽。我們就是要撕開三屋的偽裝,把真實的樣子展現給其他人。你們覺得二屋會容忍這樣的三屋嗎,常規再也不能為所欲為下去了,但我們大屋就不一樣了。

六助,你可以把三屋勸到我們這邊來。”

六助點了下頭。

佐吉拍了拍六助的肩膀:“去準備一下,待會兒捕吏還會過來問一些問題。”

重兵衛他們到了大屋,直截了當地開始詢問。

第一樁案件發生時,絕大多數人都在睡覺,佐吉和六助沒有不在場證明。第二樁案子發生時,有一部分人已經休息了,有些人還在挑燈夜戰,當時佐吉、六助和土屋昌次在一起夜談,沒有嫌疑。

大屋內沒有行動反常的人,但禮佛拜神的人不少,重兵衛讓阿音一一記錄了下來。

六助說自己沒有去過寺廟,佐吉悄悄看了六助一眼。

事後,佐吉悄悄去見六助:“剛才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們你前段時間去過寺廟?”

佐吉參拜過佛祖,他如實地告訴了重兵衛他們,自己何時去了某某寺廟。但六助向重兵衛他們隱瞞了自己去過寺廟的事情。

“反正我沒有殺人,我隻是不想告訴他們而已。”

六助去寺廟是為阿幽小姐祈福,他不想告訴任何人。

佐吉想了想,最後什麽都沒說就走了。

六助跟著重兵衛他們來到三屋,傳達了意思,常規也隻能黑著臉,讓他們查賬,不過看他的樣子應該會好好考慮投靠大屋的事情。

三屋內滿是翻動賬本和打算盤的聲音。重兵衛讓古畑留在三屋看著,自己則率隊調查其他屋去了,五處大和屋加起來也有百人,重兵衛帶著吉岡、阿音先前往四屋。

四屋和五屋交惡多年,又分屬兩個陣營,積怨頗深,尤其是眼前這人——馬場信房。

馬場信房本是五屋之人,卻因為種種原因而被排擠到四屋來。

他為了複仇便在五屋加倍努力,才成了掌櫃。由於私怨,他經常和五屋針鋒相對,算是導致兩屋交惡的元凶之一。

“新兵衛死的那一晚,你在哪兒?”

“我就在鋪子裏,有不少人能夠證明。”

“金之助死的那晚呢?”重兵衛問。

“我在酒鋪喝了點兒小酒,然後就回家睡了。”

“也就是說沒人能證明嗎?”

“在自己家中,我哪來什麽人證?”

“你對金之助的死有什麽看法?”

“我很高興,雖說死者為大,但我對他沒有一點好感,他死了,我隻會高興。”馬場出乎意料地回答道,“對著他的屍體,我連假惺惺的眼淚都掉不下來。”

吉岡在一旁瞪著馬場。

重兵衛又問道:“那你覺得金之助是誰殺的?”

“金之助也算是二屋的人,我想二屋不會害他。”馬場說道,“大屋沒有這個魄力,昌次還是個孩子,做不出殺人的事。三屋一團亂賬,他們自身難保,哪有工夫去殺金之助。那麽我們四屋就是嫌疑最大的了。順便說一句,我和金之助私交不好,四屋之中我的嫌疑最大。而且我還沒有證人證明我的清白。”

“可我不是凶手,我沒有殺金之助。關於這一點,我可以發誓,如果我殺了他,那我也不得好死。”

馬場信房的直白反而更讓人信服,但這番話並沒有徹底打消重兵衛的懷疑。

“我們還會再來找你的。”重兵衛對馬場說道。

另一方麵,查賬的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常規也放棄了抵抗,因此查賬的工作格外順利,古畑反而比重兵衛他們先取得成果。四天後,賬目已經顯示出了一點端倪,三屋的確貪墨,數額還不小。

常規看到這個數字,臉都黑了,然後不小心說漏了嘴:原來常規和新兵衛截下了三屋的錢財,沒有交給大屋,但新兵衛也騙了常規,他謊報數字,吃下了大部分錢。

常規看到這個結果,氣得差點暈過去。

古畑和重兵衛他們碰頭時分析道:“阿音的說法可能是對的,新兵衛就是一隻入內雀,他是大和屋最大的一個貪汙者。或許有人看不過去就殺了新兵衛,犯人也許不支持某一屋,而是從大和屋整體考慮,他想為大和屋除掉這隻大害蟲。還記得新兵衛嘴裏那一大把米嗎?大和屋就是做大米生意的,犯人那樣做的寓意說不定就是在說新兵衛偷吃大和屋的東西,吃相過於難看,他是因貪婪而死的。”

“照你這樣說,大和屋看來還不得安寧。”重兵衛道。

吉岡不解地問道:“為什麽?”

“大和屋有兩個大問題,一是貪墨,二是互鬥。內部有競爭才會有活力,但過度就不好了。內鬥隻會使己方實力受損,但他們卻沒有停下來。貪墨的人死了,金之助也死了,說不定這個犯人會把所有想繼續奪權的人都殺光。”

古畑摸了摸下巴:“即便如此,我還是覺得犯人屬於大屋一派。”

覺空的再度來信

覺空做完晚課,突然抬頭,問瓏姬:“重兵衛他們在做些什麽?”

瓏姬恭敬地回答道:“在調查新兵衛貪墨的事,他們已經查出一些眉目了。”

“還有呢?”

“在調查大和屋內去過寺廟或形跡可疑的人。”

“哦,這麽說來,他們還是想抓住為師啊。”覺空笑了笑,“可惜,為師早就不在寺廟中了。”

覺空和瓏姬離開破廟後,在其他寺廟中住了一小段時間,最後租了一處不起眼的民宅。

覺空不是拘泥於常理的和尚,隻要心中向往超脫和大道,那在哪裏住都沒有區別。

“他們的動作比計劃中的要慢啊。”覺空低頭沉思一會兒,“瓏姬,該你出手了,推波助瀾一下吧。”

“對了,為師修書一封,你再想辦法給他們送去。”

“好的。”

覺空起身磨墨、起筆,洋洋灑灑百餘字,一揮而就。這次瓏姬沒有親自去送信,她在街上找了個小孩,給了他幾個錢,讓他把信丟進了重兵衛家。

於是重兵衛他們連晚飯都顧不上吃,又圍在一起看信。

看完信,吉岡的臉都氣紅了,勃然大怒:“他這是在嘲笑我們!”

覺空這封信的內容很簡單,大致是說他一個人除了坐禪禮佛,有些無聊,叫上了重兵衛他們去破案,結果還是一樣無聊,重兵衛他們的進度實在太慢了。覺空還說,案子才進行到一半,勸他們把眼界放得高一些,或許還有贏的可能。

古畑冷冷道:“這個覺空真的是和尚嗎,修的是野狐禪吧,一點也不豁達,還這麽看重勝負。”

重兵衛倒是沒有生氣,隻是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妖僧說才隻到一半,難道大和屋五處都要死一個人嗎?還有‘眼界高一點’是什麽意思?”

桔梗印

江戶城又出現了血淋淋的屍體。

路麵趴著一具可怖的屍體,血色塗滿了這片土地,散發著濃烈的血腥味,在距離屍體不遠處,有一根手臂粗細的木棍,一端沾血,是殺害死者的凶器。

古畑搖了搖頭,對趕到的重兵衛、吉岡他們說道:“死的人是馬場信房。更夫巡夜的時候,發現了這具屍體。他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死亡時間大約是在三更。凶器就是木棍,但這種木棍在柴房裏到處都是,沒法追查下去。”

“難不成這案子真的才隻到一半,一屋必須死一個人?這次是大屋派。”吉岡感歎道。

犯人用木棍敲殺了馬場,沒有鬧出太大動靜,應該第一下就敲暈了馬場,然後又狠狠敲了幾下。

古畑對著馬場的屍體比畫了下,從頭部的傷痕來看,犯人應該是先偷偷靠近馬場背後,乘其不備,打向他後腦勺,待馬場倒地後,又揮動木棍殺死馬場,最後隨手丟棄凶器,離開現場。

阿音看到馬場血肉模糊的腦袋,臉色有些發白,在一旁一個勁地幹嘔。

“上次看斷頭你都沒吐,這次怎麽吐了?”吉岡好奇地問。

“這不一樣,我把屍體想象成雞鴨魚兔子就可以了,割下頭或者是四肢,這種事情在廚房裏很常見,但作為料理人,你會把兔子頭或者魚頭砸爛了然後端出來嗎?”

“不會。”

“這不就好了。”阿音道。

古畑則在一邊,意味深長地看了阿音一眼,這真是一個奇特的小姑娘,他想道。重兵衛撿她回來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好了,別吵了。”重兵衛安排人手把馬場的屍體運走,回來說道,“去四屋看看吧。看看馬場為什麽深夜出來?”

吉岡說道:“是啊,明明已經死了兩個人了,他還敢深夜出門,膽子實在太大了。”

但是四屋之人也不知道馬場為什麽出門。

“你們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麽出門?”阿音再三問道。

“最近你們在鋪子裏轉來轉去,馬場掌櫃心情有些不好吧,吃完晚飯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了。”

“那你們知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出門的?”

“這個我們也不知道,大家夥都是今早去叫馬場掌櫃,才發現他不在的。”

慘了,一問三不知,讓人頭痛。

重兵衛讓他們退下,步入了馬場的房間。房內陳設簡單、一塵不染。吉岡眼尖地發現馬場的書桌上有一塊奇怪的木頭。

“這個是?”上次吉岡來時還沒見到這塊木牌子。這塊牌子有些破舊,應該有些年頭了。

“是晴明桔梗,也叫晴明印。”阿音對這些東西很了解,“是晴明公獨創的陰陽道中祈禱咒符的一種,代表象征宇宙萬物的天地五行,也就是木、火、土、金、水這五行之無災無邪。各地都有向其祈願,隨身佩戴的風俗。”

“哦,這就是平安符啊。”吉岡道,“不對,你們看這塊木牌左上角這一個小汙漬,不是普通的汙漬,是血跡!”

古畑立刻把四屋的人喊進來,指著木牌問道:“你們認識這塊牌子嗎,這是馬場的貼身之物?”

“不,馬場掌櫃身上沒有這件東西。”其中一人仔細看了看木牌,“你看這風吹日曬的痕跡,這塊牌子應該是掛在走廊柱子上的。”

阿音追問道:“這塊牌子掉了?所以馬場撿回屋裏了?”

“沒有吧,這塊牌子一直掛得好好的。”

問完了問題,重兵衛他們也去走廊看了看,掛晴明桔梗的痕跡還留在柱子上。

那麽柱子上的晴明桔梗為何會出現在馬場的書桌上?

“我有個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吧。”

四人坐在屋內,分別占據一個方位,陽光灑進屋內,在地上留下點點光斑。經過長久的沉默,阿音開口了:“我覺得這是馬場留下的信息。他故意把晴明桔梗拿回來,放在書桌上可能是想傳遞些東西。”

重兵衛回答道:“我也同意阿音的說法,晴明桔梗有深意。”

四屋不少人說,晴明桔梗之前還在走廊的柱子上,看來是馬場出門前特意摘下來,放到自己屋裏的。

將死之人絕不會做無謂之事。

吉岡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所以說這到底是什麽意思?打啞謎,這可不好玩。”他看向阿音。

“別看我。”阿音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古畑笑道:“覺空妖僧不是給了我們提示嗎,要我們把眼界放高,我們不能單獨看這一樁命案……”

“拿紙筆來!”重兵衛像是想到了什麽,打斷了古畑的話,他的神情嚴肅,眼睛裏仿佛閃爍著無數的星火。

三人知道重兵衛有了靈感,毫不遲疑,古畑鋪紙,阿音磨墨,吉岡遞筆……一切準備妥當,重兵衛接過吉岡手上的筆,高懸於紙上,閉眼沉思。一滴墨從筆尖滑下,跌落在紙上。

這是一滴濃墨,它在紙上開出了一朵漂亮的花。

重兵衛睜開了眼睛,毫不遲疑地下筆,寥寥數筆便勾出了整座江戶城的輪廓,然後再加上一些主要的街道。

“吉岡,江戶城你比我熟,你再添幾筆,把五處大和屋都加上。”

大屋和四屋用圈來表示,二屋和五屋是方形,三屋是三角形。

然後,重兵衛把這五個地方,用粗線條連在了一起。

“這、這不就是晴明桔梗嗎?”阿音驚道。

覺空妖僧要他們把眼界放高,重兵衛便把自己的眼睛放到了天上,看著地圖再配上晴明桔梗,以大和屋為基點的晴明桔梗就出現了。

“重兵衛,你到底想到了什麽,快告訴我們!”古畑抓著重兵衛的肩膀催促道。

“三條人命,三樁案子,勒死、刺死、敲死,手法、風格都有不同。在金之助死後,我們還以為犯人是同一個人,且可能屬於大屋一派。現在大屋一派也有了死者,我們之前的假設便被推翻了。

三樁案子可能是不同的人犯下的。晴明桔梗中五行相生相克,從某種程度上看,不是很像大和屋之間的關係嗎?所以這可能是一場連環殺局。比方說,五屋和三屋不和,三屋的新兵衛死了,是五屋的人殺的。五屋和四屋又不和,五屋的金之助死了,是四屋的人幹的,諸如此類,延續下去——不取相生,隻取相克之意。”

這個就是覺空妖僧的布局嗎?簡直非人力所能完成,這人真是個妖孽!

“所以說金之助是馬場殺的嗎?”吉岡問道。

古畑聽了重兵衛的一席話,也有些明白了:“馬場的嫌疑最大,金之助很可能就是馬場殺的。”

阿音皺了皺眉,“那他還敢發毒誓,看看他的下場,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應驗了。”

“這還隻是猜測,我們沒有確鑿的證據。”古畑說道,“至少這個故意沾血的晴明桔梗,透露出了深深的妖氣。”

沾血的晴明桔梗便是血之輪回的意思。

“四屋一定會留下證據。”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有屬下通報道。

“慢慢說,大人活蹦亂跳的,怎麽可能不好了,又出什麽事情了?”古畑問屬下。

“又出事了,這次是大屋發生命案了。”

才半日功夫,又有一條人命逝去了。

“這倒好,除了二屋,都有人死了。”古畑冷冷道。

“是誰死了,佐吉?六助?還是昌次?”

“都不是。”

“混蛋,快說到底是誰?”吉岡罵道。

“是土屋昌次的妹妹。”

四人傻了眼,他們知道土屋昌次有個妹妹叫阿幽,但她是個病人,一直躺在深閨之內,和這一係列血腥的謀殺無論如何都扯不上關係。

古畑留下來搜查四屋,其他人趕往大屋。

屋號死者派係死因

三屋新兵衛中立派被勒殺

五屋金之助二屋派被刺殺

四屋馬場大屋派被擊殺

大屋阿幽小姐大屋派自殺

二屋(尚未出現) 二屋派

阿幽的死是解脫,也是意外。

阿幽不是被謀殺的,她是自殺的。這天,土屋昌次如平時一樣去探望自己的妹妹,這算是他的習慣之一。他對自己的妹妹充滿愧疚,畢竟阿幽會這樣和他脫不了幹係。

土屋昌次沒什麽才華,稍有天賦的人一年學會的事,他需要學三年。直至今天,處理生意上的事,他的能力也才剛剛及格。

大屋積累下來的問題太多,哪怕佐吉殫精竭慮地輔佐他,大屋還是在衰弱下去。於是他和佐吉想到了聯姻,阿幽是昌次的妹妹,最親的親人,用她來聯姻,無疑是最有效的。出於實力和人選的考慮,二屋最合適。但二屋拒絕了,阿幽也生了病。

土屋昌次時不時會想,如果自己再強大一點,阿幽就不會遭遇這種事了。對於昌次來說,每天去探望阿幽也是一種贖罪。

阿幽的房門關著,另一邊的窗戶卻開著,從裏麵傳出一些窸窸窣窣的響聲。昌次沒有在意。

一如既往,昌次打開了阿幽的房門,躍入眼簾的便是阿幽的屍體。

阿幽宛如風鈴一般,懸掛著,微微晃動,麻雀們圍在阿幽身邊,阿幽身上沒有米粒,吸引著麻雀前來的不是米粒,而是愛。它們由衷地喜歡這位姑娘,隻是她現在不會動了,麻雀們便輕輕啄著她,想喚醒她。

昌次的開門驚動了它們,麻雀四散飛開了。昌次身處雀群,看到這一幕,先是覺得自己的妹妹被麻雀吞噬了,現在又覺得妹妹混在雀群裏,要永遠離開他了。

昌次擋不住衝擊,發出一聲尖叫,倒在了地上。六助聽到聲音,率先趕來,他顧不得倒在地上的昌次,徑直衝到阿幽身下,抱住阿幽的腿,想先把阿幽放下來,而後才有下人循聲而來,一頓忙活,他們才把阿幽從繩子上放下來。可惜太遲了,阿幽小姐已經香消玉殞,魂歸西天了。

這時昌次回過神來,他推開周邊的人,抱住自己可憐的妹妹,痛哭起來。

“為什麽,為什麽?”昌次抱住阿幽骨瘦如柴的身體,“你為什麽這麽狠心丟下哥哥?”

等重兵衛他們趕到大屋,大屋正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大屋的人知道阿幽小姐的身體不好,都知道她命不久矣,但誰也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突然。

據說自殺的人無一例外都會被投入地獄受苦,一想到溫柔善良的阿幽小姐要下地獄,大屋的人便更加悲痛。

昌次哀傷過度,哭紅了眼圈,哭啞了嗓子,不方便見客。

佐吉招待了重兵衛他們。

阿幽小姐的屍體上沒有其他傷口,她沒有反抗過的跡象,屋內沒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跡。掛住阿幽小姐的是和服的腰帶,這也是她自己的東西。大屋也沒有外人出入。

阿幽小姐不堪病痛之苦,選擇了自盡。

重兵衛隻問了一個問題:“阿幽小姐身患怪病多年,她有足夠的力氣上吊嗎?”

沒人能說清楚這件事,雖然阿幽小姐一副全身無力的樣子,起居都要別人照顧,可說不定阿幽小姐在暗中積攢力氣已經很久了,就是為了今天。

佐吉紅了眼,瞪著重兵衛:“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我大和屋絕對不會傷害阿幽小姐,絕對不會!”

哀慟之夢

聽說人在半夢半醒之際,如果進入夢境,憑借著意誌就能掌握夢,見到想見之人。

六助的魂魄在朦朧的夢中尋找著阿幽小姐的身影。

六助的身體蜷縮在床褥中,他如胎兒一般蜷起身子,緊咬著被子的一角,枕頭已經被淚水沾濕。

在夢中,六助邁著灌鉛似的腿,踉蹌而行。

寒風、蘆葦、草根,破舊的衣服,身上爬著蟲子般的觸感,六助覺得自己的身體縮小了,又回到了孩提時代。他茫然地站起來,被人牽著往前走,饑餓難耐,肚子裏仿佛有千萬隻小蟲在撕咬一般,他隨手折了些野草放進嘴裏嚼著,苦澀的滋味瞬間充滿了口腔。

不知是誰告訴他,這些草不能吃,吃多了堵在肚子裏就會死。

他嚼出苦味,就吐掉了,換一把新的。

好餓,隻想吃東西,隻要是能吃的東西,都想要塞進嘴裏,好餓,好餓……

突然,場景換了。但六助依舊饑餓難耐,這種餓就像是要把自己吃掉一般。六助蹲著啃食自己的指甲,由於營養不良,他的指甲是軟的,昨天他已經啃掉了九個指甲,最後最長的一個特意留到今天。沾有汗水和汙垢的指甲有些鹹味,有點嚼勁。一個指甲,六助強忍著貪婪啃了很久。

場景一再變幻,唯一不變的是那種令人絕望的饑餓感,比起忍受這種感覺,倒不如死了幹脆。這次他蹲在一戶人家門外,有人進出,六助伸出手想討要一點吃的,但沒人理會他。一個白胖的小男孩走出來,六助向他討要吃的,小男孩嚇得又跑回家中。又過了一段時間,那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姑娘出來了。

“我們往這邊走,他好髒,不要過去。”男孩對女孩說道。

女孩比男孩小,應該是妹妹。聽到哥哥這樣說,她望向六助。

六助掙紮著再次乞食。小姑娘嗖的一聲也逃了回去。仆人見六助連著嚇到了兩位小主人,便動手驅逐。

“等等。”那個小女孩又回來了,她手上拿著一個冷飯團。

“阿幽別過去,小心別被他傷著。”

小女孩就是阿幽小姐。

“給你。”阿幽小姐把飯團遞給六助。

六助伸手抓住飯團,大口大口地往嘴裏送。六助嘴裏塞滿了食物,他滿足了。忽然間,他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他是來找阿幽小姐的,前麵那個小小的人不就是阿幽小姐嗎?六助拚命向阿幽小姐跑去,而阿幽小姐卻離他越來越遠……再近一點,還差一點點了,六助使盡力氣探出身子,想要抓住阿幽小姐,終於,他要觸到了……六助從夢裏醒來,天已經亮了,他渾身酸痛,嘴裏咬著被子,可是哪有阿幽小姐的影子呢?對於六助來說,阿幽小姐就是水中之月,永遠也觸不到了。

且斟且殺

“這是血衣,這是短刀。”古畑將搜到的東西擺到重兵衛他們麵前,“根據四屋人的證詞,這件衣服確實是馬場信房的。而這把刀和金之助身上的傷口吻合。而且金之助留下的抓痕有問題,他掙紮過程中不可能隻留下這一處痕跡,死時還用手蓋住抓痕,這很可疑,我懷疑他故意留下線索,想告訴我們凶手是四屋的。這樣基本可以確定馬場就是殺害金之助的凶手。”

吉岡怒道:“馬場還敢信誓旦旦地說自己不是凶手,這些商人果然牙尖嘴利,黑的也能說成白的。”

“這些東西是從哪裏搜到的?”重兵衛問。

古畑笑了笑,咧嘴說道:“馬場信房太狡猾了,昨天我們的人搜了整整一天,一無所獲,四屋都被我們搜遍了。”古畑停下來,看其他人的反應。阿音最沉不住氣,問了一句“然後呢”,古畑像得到滿足了似的,這才把事情和盤托出。

他們搜遍了四屋,什麽也沒找到,便以為馬場信房在臨走前把證據都處理了,一時之間有些心灰意冷。正當他們即將放棄之際,一人在庭院內發現了蛛絲馬跡!

一棵梅樹下的土被人動過,對方先用刀割下了一大塊草皮,然後挖坑,埋了東西再填土把草皮蓋回去。如果不細心真的很難發現,最後,他們挖出了血衣和短刀。

短刀是凶器,血衣應該是馬場行凶時穿的,金之助被刺,有不少血飛濺到馬場身上。

“嗯,殺害金之助的凶手是馬場信房。但殺害新兵衛的又是誰?

按照晴明桔梗來看,是金之助殺了新兵衛。那殺馬場的又是誰?大屋不可能,那就是二屋了。”重兵衛嚴肅道,“我們必須切斷這個血腥的連環。”

杯中的酒正發散著誘人的氣息。

“喝吧,喝吧。”佐吉懷抱著一把舊琴,撥出了一串噪聲,“唉,這把琴老了,我也老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年輕時也算是一把好手。”

六助的興致不是很高:“現在還是白天,喝酒好嗎?”

“沒什麽不好的。”佐吉又倒了一杯飲下,“醉了多清淨。”

他的神情有些落寞。

阿幽小姐去世了,大屋一片素白。

這片白壓在大屋所有人心頭上,讓他們吃不踏實也睡不安穩,甚至有些透不過氣來。

大和屋五處,現在也就二屋沒有在辦喪事了,外界傳說大和屋被死亡纏繞,近日客人都少了很多,都怕買了大和屋的米,然後沾染上厄運。

六助見佐吉這樣說,也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熱辣的**滑過六助的喉嚨,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仿佛哭了一場那樣痛快。六助接連飲了好幾杯酒,臉頰有些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