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玫瑰篇

第八章 開始行動

方遲在幽謐的雨水聲中醒過來。枕邊就是窗子,她特意為這扇窗子配置的床的高度。窗子半開,紗窗拂進霏霏的雨霧,沁得臉上一片冰涼。

她透過窗子向外望去,灰色的雲層壓得特別低,摩天大樓底下都是縹緲的霧氣,整座首城都迷失在仿佛沒有邊際的雨水裏。方遲恍然有一種錯覺——這裏是Maandala的世界,而不是真實。

回過頭來,床邊上緊貼邊緣躺著一個人。

身形修長俊挺,讓她這張床顯得有些逼仄。他還穿著齊整的衣服,襯衣扣子扣到領口第二顆。他壓在方遲被子邊上睡著,那台atom電腦擱在他身上,黑色的屏幕中,一段綠色的進度條已經走到了盡頭,即將結束。

她知道謝微時在這裏。

看完冰裂的這兩天,謝微時給她開出來的治療方案就是睡覺。然而聽著放鬆而舒緩的音樂,她依然容易失眠或者噩夢。她的睡眠監控儀裏麵,顯示出她的睡眠完全呈現碎片狀,每隔十幾二十分鍾便會中斷。

有幾次被魘住得太厲害,謝微時還過來安撫了她。

“口風真緊,連句夢話都不說。”方遲還記得謝微時坐在她床邊,用濕毛巾擦拭她額上的冷汗,這樣調侃她。

睡熟了不說夢話,喝醉了不說酒話,迷幻了不說瘋話,這都是十九局強化訓練過的。幸好,受傷後,她這種基本素質還是保留了下來。

最後實在沒辦法,謝微時抱著電腦進來坐在她床邊守著。說來也奇怪,聽著他敲擊鍵盤的聲音,她耳邊雜亂喧囂的噪音竟然漸漸平息下來。

也許因為他的鍵盤聲規律而有節奏吧,她想。她甚至能從他的鍵盤聲中聽出他是在思考、嚐試,還是茅塞頓開之後勢如破竹**。

她睡了整整一天兩夜,他就無休止地工作了一天兩夜,把冰裂全部破解了出來。

他是個很好的……烏鴉吧。

方遲去洗漱,化妝。她這張臉被改得很精致,隻是太東方了一些,蒼白脆弱而不夠有氣勢。

她精細地描畫眼線、眼影、腮紅、唇色,讓它們蓋過本來的青澀稚嫩。

扮好了,她走到睡著的謝微時旁邊,把一個便攜硬盤插進了他的電腦上。進度條正好走完,她做了個測試,確認破解有效,然後把破解好的冰裂軟件拷進硬盤。

等待間,她端詳著熟睡的謝微時。他確實挺好看的,尤其那一雙指骨修長勻稱的手。無論是拿手術刀,還是敲擊鍵盤,看著都是賞心悅目。

她看著他,心中泛起淺淡的悲傷。

這些時日他對自己的照顧無微不至,她不想否認自己對他的好感。

她回想起那夜在廢棄的工廠裏,她喊出“謝微時,帶我走”。不應該的,她本沒有那麽強的求生欲。但似乎眼前的這個人,幫她拾起了一線生的希望,讓她意識到,她對於生的執念,其實很重,一直很重。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他是一棵樹,這樣她可以把他種在陽台上,或者是一條魚,可以養在魚缸裏。但是他不是,他是一個在黑夜中追尋自由的人。

她的手指伸出去,將要落到謝微時臉上時,她看見自己的指尖在無法控製地顫抖。她驀地收回手,從衣袋裏摸出兩顆α抑製劑幹吞了下去。

電腦中輕細的“叮”的一聲,冰裂拷完了。方遲拔下硬盤,走了出去。出了臥室門,她又折返回去,給謝微時蓋上了被子。

拿了一把長柄雨傘,換上小皮鞋,她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

高速路邊上,如火炬如神杖一般的Maandala大樓高高地刺入濃雲之中。

穿過高速環路往南,有一座世界文化遺產——夏宮遺址公園。這裏曾是封建王朝鼎盛時期,修建起來的一座恢弘壯麗的皇家行宮。後來在戰火中被洗劫一空,焚為灰燼。

公園東北側,有一座並不怎麽起眼的園子。這座園子的建築風格和遺址公園別無二致,連栽種的樹木、花朵都是一模一樣。在外人看來,這座園子就是夏宮遺址公園的一部分,但實際上是一片禁地,和公園並不相通。

這座園子高大的牆壁上方,存在著一層看不見的壁障,接近這個園子時,所有手機之類的通訊工具,全部都會失去信號。極少人知道,這裏就是傳說中網絡安全局的所在。

網絡安全局,成立於15年,以Maandala為代表,虛擬現實技術全麵普及的時候。

民間傳言,國家安全局旗下原有十八個分局,各司其職。網安局是第十九個,所以民眾都稱呼其為“十九局”。

國安局固然是最神秘的部門,但網安局卻從成立伊始就備受社會關注。在Maandala風靡的今天,黑客都被當做娛樂明星一樣被社會消費,更別說是聚集了諸多頂級黑客的網安局了。盡管網安局高度保密,他們針對公共網絡安全的行動仍然備受媒體關注。所以網安局也就被動地成為了神秘的國安局中最不神秘的部門。

國安局自然不止十八個分局,但是被各種媒體提多了,久而久之,網安局自己也接受了“十九局”這個稱呼。

方遲走進第一扇門,裏麵是一個漆黑的甬道。數圈綠光突然亮起,從她的頭頂一直籠罩到腳跟。這是在檢查她身上沒有攜帶任何金屬及易燃易爆物品。

四道束集的光柱射來,她張開雙眼,雙腕脈心正對前方,接受掃描。一切都是熟悉的流程,掃描完畢,麵前的大門應聲而開。

十九局還沒有銷毀她的檔案。

方遲並不意外。

就像當時她能夠輕鬆進入Maandala的大樓一樣,她進入十九局,同樣是暢通無阻。

一直進到院子深處,都沒有見到任何一個人。但方遲清楚地知道在每一個角落,都以怎樣精確的角度放置著多少個監測儀。

這個園子中沒有任何一個死角。紅外掃描在一刻不停地追蹤著一切紅外線輻射異常的位置。就算是一隻蟑螂爬進園子裏,也會被即刻鎖定位置。曾有間諜的微型無人飛行器試圖飛到園子上方攝取情報,但剛越過高牆就被立即捕捉,並被逆向控製成了反間諜工具,為十九局送回了不少情報。

核心區域,看上去和普通的傳統建築沒有什麽區別,一溜兒的紅漆門扇緊閉著,上麵也沒有任何標誌。方遲徑直走向其中一扇,按下指紋,沒多久,門開了。方遲進去,裏麵寬大的辦公桌後麵,坐著一個臉部線條冷峻剛硬的男人。

史崢嶸,男,56歲,網安局現任局長,原國安局情報署資深特工。15年,接受上級命令,一手建立網絡安全局。

犀利的目光如利劍一般指向方遲。

方遲深吸一口氣,身軀挺直,揚起頭顱,目光朝向正前方的半空中。她大聲說:

“網安局退役警員方遲,請求歸隊!”

話音剛落,一把消音手槍從光潔如釉的桌麵上向她滑了過來。某處的射燈驟然放出光亮,窗戶拉開,十米之外的空場上豎起一個靶麵,當中圓潤如餅的靶心,紅得像血。

“射擊。”

桌子後麵的人冷冷地命令。

方遲拿起手槍,拉保險、上膛、瞄準的動作熟練至極,仿佛與生俱來的本能。

然而她也分明地感覺到力有不逮。

雖然出門前已經服用了兩顆α抑製劑,現在握著槍的手指仍然在不住地顫抖。她的目光怎麽都無法完全集中,那枚紅心始終不能聚焦成形。

額角開始冒出豆大的汗珠。

“還愣著做什麽!等我教你怎麽開槍?!”

史崢嶸的話嚴苛而刻薄,和他一貫以來的風格並無二致。

方遲咬緊牙關,狠狠地聚攏目光,顫抖地手指捕捉著她認為瞄準了的那一瞬,扣動了扳機——

八環。

她已經竭盡全力。

桌子後麵的人冷如冰川。“一個連固定靶都瞄不準的人,網安局不需要這種廢物。”

方遲被“廢物”兩個字重重地擊中了。

是壓力測試。她告誡自己。是每一個網安局警員都必須麵對的壓力測試。

“網安局還沒有放棄我。”方遲頑強地辯解。“否則如何解釋我現在還能站在這裏?”

“這是你應得的榮譽。”史崢嶸冷漠地說。

“我想沒有這麽簡單。”方遲毫不畏懼地直視史崢嶸的眼睛,“你安排人給我整了容。”

“為了給你新的生活。”史崢嶸道,“洪錦城想必已經告訴過你,你的身心狀態,都已經無法勝任網安局的工作。”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克格勃今年一月新上任的網情局領導人薩夫琴科,對蒼白、纖瘦、敏感的東方女性有著特殊的癖好。”

史崢嶸忽然沉默下來。他抽起了一根雪茄,噴槍式打火器的均勻而緩慢地灼燒著雪茄尾。濃鬱的香氣彌漫開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道:

“既然知道我有著這樣的目的,你就更不應該出現在我的眼前。”

方遲纖長的眸子閃著漠漠的光。

她是明白史崢嶸的意思的。史崢嶸仍然把選擇權給了她——奉獻,抑或永遠地遠離網安局,過風平浪靜的生活,做一個凡人。

十九局還沒有放棄她。

史崢嶸還沒有放棄她。

那一點漠漠的光漸漸轉濃轉亮,漸趨狂熱。

史崢嶸看著她目光的變化,臉色卻愈發的冷峻。

“這不矛盾。”方遲說,“我想回來調查冰裂。”

“冰裂這個小東西,讓Maandala自己處理就行了。”史崢嶸顯然已經看過Reboot他們報上來的材料。目前冰裂還隻是在老城區、低收入人群中傳播,尚可控製,並沒有到網安局涉入的安全級別,甚至連公安部門介入的級別都還沒有達到。

“可是史局!”方遲急切道,“我覺得冰裂這個事情沒這麽簡單,背後極有可能是神經玫瑰在搗鬼。”

“你有什麽證據?”

方遲把自己的推斷詳細向史崢嶸說了一遍。

史崢嶸緊鎖雙眉,道:“直覺不足以做出最終的推斷,但我會安排洪錦城關注冰裂。”

“那我能回來追查這件事麽?”

“不能。”

方遲有些泄氣,卻聽見史崢嶸又說:“薩夫琴科上任之後,我局很多戰術戰略、人員安排都要做出調整,暫時沒有那麽多資源可以配合你調查冰裂。”

史崢嶸說話從來都是這麽的直白,從不拐彎抹角。

方遲明白多說無益,緊抿著唇,拿出了那個便攜硬盤,放在了史崢嶸的桌子上。

“冰裂的破解版。麻煩您交給Maandala。如果我們不能調查出冰裂的始作俑者是誰的話,那麽就讓Maandala徹底屏蔽它。”

方遲說完,轉身退了出去。

她聽見史崢嶸在她背後說:

“注意你自己的安全。我打造的劍,不能還沒使用,就折了。”

方遲回到家中,謝微時已經起了,在陽台上侍弄她的盆栽。

這間公寓其實已經置辦了很久,以她方遲的名義。過去一直是姐姐方媛過來打理,直到她傷情好轉,回來居住後,方媛才不過來了。

銀龍魚有自動喂食器,但這些花,她也就每天早上澆澆水,其餘就讓它們自生自滅了。能活到現在,她覺得它們的生命力真是太旺盛了。

謝微時抱著一把修剪下來的枯枝從她麵前走過,枝頭掛著幾朵枯花,在顫巍巍地晃悠。

“眼線暈了,下次買個防水的。”

人目不斜視地過去了,聲音留了下來。

“……”

方遲無言以對。她本以為他多少會旁敲側擊地問一下她去了哪裏,沒想到僅僅隻是這樣一句無關緊要的話而已。

她和謝微時之間仿佛已經形成了微妙的默契。那天他看完冰裂,她沒有去追問“龍震”意味著什麽,他後來也沒有再提起。

這樣的相處,才是能讓他們彼此都覺得舒服的。

10點半,這個時間很尷尬。兩個人隻好吃一頓早午餐。

吃的過程中,兩個人一直默默無言,最後謝微時放下叉子,說:

“方遲。”

方遲抬起頭來,直視謝微時。“什麽?”

謝微時說:“願意和我一起出去旅遊嗎?”

方遲警覺發問:“去哪?”

“泰國清邁。”

方遲以為他說著玩的,卻見他拿出了兩份護照、兩張機票擱在了桌上。那兩張機票從首城直飛清邁,起飛時間是今天下午3:30。

方遲吃驚,看了謝微時一眼,翻開了自己麵前那本護照——甚至都不是中國護照,是美國的。

護照上的照片是短發證件照,微妙地介乎於像與不像之間——根據照片認不出她,但是看著她,卻又不能否認這張照片不是她。

她晃了一下護照:“這照片哪裏來的?”

“P的。”謝微時簡潔地回答。

很好,這很謝微時。

她繼續翻看護照,順便把謝微時那本也看了。

“國籍:美國;出生地:中國。——美籍華人?”她一張張的翻著護照的內頁,看到裏麵滿滿當當的各個國家的大使館和海關印章。“已經去過了這麽多國家,每個國家的駐留時間都在一個月以上——職業旅人?”

謝微時看著她微笑。

“對各個國家進行深度探險的美籍華人情侶。我記得你檔案裏寫著少年時有過美國訪學經曆,學得應該是美式英語吧?”

方遲瞪著他,點了點頭。

“正好,我也是。”

“謝微時,你應該不隻是為了出國玩玩吧?”

“去會會朋友。”

“什麽人?”

“瑞血長生的董事長善澤,神經玫瑰的CEO祖楓,今天已經一先一後地抵達了清邁。你難道不想去湊湊熱鬧?”

方遲眼睛頓時閃出犀利的光。

謝微時居然也在持續關注神經玫瑰和瑞血長生。她記得他說過在調查眉間尺。如果說瑞血長生和眉間尺有關係的話,那麽神經玫瑰呢?

但祖楓和善澤一先一後抵達清邁,又讓人覺得不應該是巧合。難道說神經玫瑰和瑞血長生之間有著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經眉間尺揭發瑞血長生之後,藥監局、工商局等部門立即聯合查封了瑞血長生公司,全國大範圍收回銷毀瑞血長生的產品。瑞血長生的董事長善澤很早就逃到了國外,消失了蹤跡。他會和神經玫瑰有什麽關係?

“消息可靠麽?”

“GDS(全球機票分銷係統)工作人員提供的信息。我過去和那個人合作過幾次,準確度很高。”

果然又是暗網中得來的消息。

本來十九局也在持續追蹤祖楓的動向,但她脫離十九局後,就再也沒有進入十九局數據庫的權限了。現在也隻能依賴暗網。

暗網中的市場幾乎無所不能。16年之前,暗網中的交易絕大多數都在一個叫“玫瑰之路(Road of Rose)”的網站上進行。軍火、槍支彈藥、毒品、女人、兒童……一切都可以用來交易。

網安局在15年由史崢嶸一手組建,盛琰加入之後,第一個全力推動的特別行動,就是消滅玫瑰之路。16年,網安局聯手FBI、克格勃網絡情報局將玫瑰之路一網打盡。從此暗網上的猖狂的非法交易終於得到了有效抑製。

但誰都知道,隻要有需求,就會有交易存在。如今暗網上仍然能買到任何東西,隻是交易渠道變得更加隱秘。烏鴉棲息於暗網之上,幫助黑暗中的人們完成各種任務。

謝微時顯然就是這樣一個在暗網中如魚得水的烏鴉。他的槍支、管製刀具,顯然都是從暗網上收購得來。而她,如今也常在暗網中搜羅線索,前段時間發出了對盛琰受害視頻的需求,但至今還沒有人願意和她交易。

“怎麽樣?去嗎?”他問。

“去。”她確信地回答。

“網安局出來的人,不是未經批準,不得隨意離境的麽?”

“離境的是Mila,不是方遲。”方遲回答。

Mila是她這本偽造的護照上的名字。謝微時笑了起來。

*

晚上8:30,一雙戴著同款大鏡框情侶墨鏡的男女推著兩個便攜行李箱走出清邁國際機場。年輕的女孩白膚紅唇,簡單的白色shirt在肋下打了個結,露出纖纖一握的小蠻腰。白shirt上是DC的蝙蝠俠漫畫印花,和年輕男子的印花口罩恰好是同一係列,相映成趣。

年輕男子身材高大而修長,把一套淡藍色的修身襯衣配五分短褲穿得恰到好處,既有西式的時尚感,又有東方人所特有的清俊內斂。女孩則有幾分孤傲清冷,熱褲配上白皙纖長的雙腿,這一對情侶讓人移不開目光。

兩個小時候之後,方遲和謝微時在清邁國際機場旁邊的中央機場購物中心購置齊全了所有必備品,去到酒店住下,兩個人各一間單人房。

淩晨四點,兩人起床,洗漱完畢,裝備齊全,謝微時開著之前租好的越野車往清邁城南而去。

他們要去一個叫Mae Lampong的村莊。

這一片地區,是泰國著名的熱帶雨林地區之一。極目所望,都是參天大樹、茂密森林,濃鬱的綠色遮天蔽日,令人心醉。

Mae Lampong就深藏在這片雨林之中。

根據可靠信息,善澤昨晚沒有在清邁城中居住,而是直接抵達了Mae Lampong。又有更多消息稱,善澤有泰國血統,和這一地區的黑幫勢力有特殊關係。Mae Lampong很有可能是他的一個大本營,一個能讓他有安全感的地方。

如果善澤和神經玫瑰真的要進行某方麵的交涉,很有可能就是在這裏進行。

方遲操縱著隱形無人機接近地圖上Mae Lampong的位置。這架無人機是謝微時昨天出發前就通過暗網預訂好的,機型小巧靈活,機身有反雷達塗料,飛行無噪音,很適合用來偵查。

“Mae Lampong村落依山而建。南麵是一片很大的雨林。東、西、北麵都有小路通出,但……”

“但什麽?”謝微時聚精會神地開著車,目不斜視地問道。離開清邁城不遠之後,路況就變得很差。現在正是泰國的雨季,時常有暴雨降落,路麵顯然在泥土稀濕時被載重卡車碾過,留下了深深的車轍凹槽和中間的隆起。

方遲凝神屏息,遠程操縱著無人機漸漸降低高度,拉近鏡頭——

幾條必經之路上的黑影被漸漸放大。

是粗大圓木所做的路障。

方遲細細分辨著無人機所傳回的畫麵,眉頭愈發緊鎖了起來。

“有人。”

她說,十分肯定。

“進入Mae Lampong的每一條必經之路上,都守著三個雇傭兵。配置是——”

冒著巨大的風險,無人機的高度不斷拉低。

“一個迷你崗M134速射機槍,兩挺M25狙擊步槍。”

越野車驟然停了下來。

無人機傳回的畫麵,有一個雇傭兵做出了即將回頭的動作。方遲極其敏銳,操縱無人機急速後退。回傳圖像有延遲,一定要搶在雇傭兵發現並射擊之前撤回。

畫麵劇烈震動了兩下。方遲判斷是被子彈擦過了一片機翼。

“怎麽樣?”謝微時問。

“沒事。安全返航了。”方遲道。她過去專門培訓過在各種極端環境下操作無人機,應對這種情況綽綽有餘。

“看來Mae Lampong不能正麵進入了,竟然夜間也有人防守。”謝微時皺眉道。裝備優良,又是專業的雇傭兵——看來說是地方黑幫團夥還低估了善澤。

兩個人過來得匆忙,謝微時隻是臨時訂購了兩把MK25手槍。盡管MK25已經是頂級的槍支,標準彈匣也有15發子彈的容量,但比起那些雇傭兵的狙擊槍來說,仍然難以匹敵。

“這麽高的配置,多半就是在防神經玫瑰了。現在清邁也沒什麽別的能威脅到善澤的人物。”方遲沉吟道。眉間尺上一次披露瑞血長生的惡行,隻選擇了漢語地區。國內雖然對善澤人人得而誅之,但在國外,對善澤的了解到底還是沒有那麽多。

“神經玫瑰能對善澤造成多大威脅?”

“神經玫瑰在泰國與白鴉團夥等一些地方武裝有勾結。”

“白鴉團夥是?”

“金三角的一個大毒梟。”方遲解釋道。

謝微時點了點頭。“但泰國這種地方武裝大多是畫地為牢,白鴉既然是金三角區域的,對北部地區恐怕也是鞭長莫及。”

“所以想要動善澤,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這時候天已經大亮起來。東麵的天空開始投射出濃烈的日光,蔥蔥鬱鬱的雨林頂端,閃爍出層層點點的金色星芒。

方遲搖下窗子把頭探出去,看向南麵那莽莽蒼蒼的熱帶雨林——

“想要進Mae Lampong,隻能從南麵的叢林走了。先行車,後步行。”

謝微時掃過一眼地理坐標,發動了車子。越野車掉頭,發動機咆哮著直奔茂密的叢林而去。

*

方、謝二人的越野車剛離開不久,自北邊又過來三輛陸地巡洋艦。車身不斷地搖晃顛簸,中間那輛車副駕駛位上的人終於受不了了,從西裝外套的口袋裏扯出噴了香水的手帕來捂住口鼻深吸了幾口,道:“停下,休息會。”

司機向對講機裏說道:“三號,七號,都停車,老板要休息。”

三輛車都停了下來。

祖楓下車,蹲在林邊幹嘔。他是個很注重儀表的男人,西裝革履,風度翩翩,戴著一副金邊眼鏡,頗有儒雅氣質。就算嘔吐起來,也是單膝半蹲,隻手捧心,絲毫不顯狼狽。

泰國現在是最熱的時候,即便是清晨,也熱得讓人冒汗。更別說衣冠楚楚的祖楓了。

他坐的那輛車上走下來一個個子高挑的女人,大紅唇,美豔驚人,穿著黑色的連身闊腿褲和細尖高跟,胸口的大v字直開到臍部,又颯又辣。

她向後麵的七號車道:“製冷器呢?拿過來給老板吹吹。這破路,善澤挑的好地方!”

七號車和三號車上裝的都是祖楓的便衣保鏢。搬了個微型製冷器下來,用越野車發的電帶動,涼沁沁的冷氣便冒了出來。祖楓一陣白一陣紅的不正常的臉色總算漸漸地平複下來。

三號車上的泰國向導走過來,遞給祖楓一個白銅的鏤花小盒,說著泰語比比劃劃。女子道:“老板,他說這是當地的草藥盒,聞聞就不暈車了。”

祖楓一把奪過小盒子,冷冷道:“誰說我暈車了?”說著,連嗅了幾口。

所有人都噤聲,不敢說話。泰國向導聽不懂中文,不知道眾人這登時肅然的臉色是怎麽回事,戰戰兢兢地,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祖楓站起來,盯著路麵慢慢踱步。兩個保鏢抬著製冷器,亦步亦趨地緊跟著他。

粗陋的土路溝溝壑壑,歪歪扭扭地在樹林和山坡間蜿蜒。那女子道:“老板,善澤不過是個小角色,瑞血長生這種公司,放平時咱們玫瑰根本看不上眼。現在瑞血長生都被政府查封了。談收購這件事,難道不是善澤來求著我們,憑什麽讓咱們這麽紆尊降貴地去拜訪他?”

祖楓冷笑了一聲,笑聲陰冷,女子臉色微變,忙說:“請老板指教。”

祖楓一伸手,一個保鏢趕緊拿了一瓶礦泉水和一個金屬杯過來,金屬杯的內側刻有刻度,保鏢將礦泉水倒進杯中,直到剛好與最上方的刻度持平。杯把朝著祖楓,畢恭畢敬地遞給了他。

祖楓喝了口水,容量剛好下去一半。“善澤出國潛逃的時候,並沒有動瑞血長生的一分錢資金。你覺得這說明了什麽?”

女子想了會兒,道:“良心發現?還是措手不及?”

祖楓輕嗤般的笑了笑,“一個賣藥的商人,能有什麽良心?一個抽死人的血的人,能有什麽人性?阿尐,你還是太年輕。”他做了個向空中撒錢的姿勢,金邊眼鏡下的眼睛滿足而又癡狂地追隨著那些虛無的“錢幣”紛紛揚揚地落到地上,道:

“被查封的瑞血長生隻不過一具空殼。那些錢算什麽?瑞血長生最核心的、最有價值的東西已經被善澤帶走了。”

“所以咱們其實要拿到的,就是您說的這樣最有價值的東西?”

“對。”

“那是什麽?”阿尐急切地問。

“一個看不見的——”

祖楓的五指誇張地向空中抓去,仿佛抓到了什麽,拿回來低頭下翹起嘴角欣賞。

“一項血液技術的專利。”

*

謝微時驅車,方遲根據衛星地圖規劃出了通往Mae Lampong村莊的線路。抵達森林後,兩人離開車,背著繩索裝備,徒步在雨林中行走。

地上滿是蓬鬆而潮濕的落葉枯枝,大大小小的鮮豔菌類,散發著新鮮而微苦的味道。鳳凰木、木棉樹的板根像巨大的腳板一樣抓著地麵,傘蓋大的芭蕉、海芋葉子遮蔽著漫天綠影間泄露下來的碎屑陽光,滴水葉尖朝下,水珠兒吧嗒、吧嗒地滴到下麵的葉子上。

兩個人都沉迷於真實而鮮美的世界中。

“真實的世界已經這麽美好了,為什麽人們還是這麽熱衷於模擬出一個虛假的世界?”方遲喃喃地說。

Maandala曾經最初的火爆,並不是因為它富於想象力的設定,是逼真到可怕的環境。進入Maandala之後,倘若不是那些奇形怪狀的Avatar,你甚至會認為自己就置身於完全真實的世界裏。在Maandala公司裏,甚至有整整一個事業部的人在負責真實環境的模擬與重建。熱帶雨林環境模擬堪稱是其中最為複雜的模型。

“人們總是很害怕丟東西,無論是人還是故鄉。”謝微時說,“而關鄴恰好就是這樣一個偏執狂。”

方遲本來想說,你對關鄴這麽了解?卻又想到謝微時說的確實是人盡皆知的事情——關鄴是大地震的幸存者,他童年時候的家和故鄉,在那次大地震中變成了一片廢墟。而他一生之所愛,又在大西洋上空墜機身亡,屍骨無存。

Maandala是什麽呢?是Mandala的變形,是曼荼羅,是中文翻譯過來的壇城,是“本我”,是一花一世界,是繁華萬象在一掌之間的縮影。關鄴失去了自己最害怕失去的東西,卻試圖為所有人留下這個終將逝去的世界。

她忽然又想起盛琰。想起那段在“大富翁”裏追逐しと幻影的時光,恍如隔世。

一切都是執念。她還在人世間行走,又背起了新的行囊,有了新的行動方向,似乎也應該把過去放下了。就算大富翁中しと的幻影沒有了,她還有しと的Avatar。能在虛擬世界中見到盛琰,也是一縷慰藉吧。

方遲想著,也許是該讓しと的Avatar歸返墓地了。畢竟現在活著的Avatar並不是他,隻有走進墓地的しと,才是真正的しと。

*

十九局內部臨時會議。

關掉燈光的密閉會議室中,洪錦城正以幻燈片解說下一輪行動的戰略安排。

史崢嶸的手機忽然開始震動,有電話打入。他本欲按掉,看見顯示的來電人姓名,起身開門,走進了隔壁的房間。

“何主任,找我什麽事?”史崢嶸問道。

“小貓兒不見了。”何心毅的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焦急。

“哦?昨天她還來找過我,表達了回歸網安局的意願。”

“您和她說了什麽?”

“按照之前和您溝通的策略,我告訴了她網安局仍然把她留作一張對付克格勃網情局的秘密王牌。”

何心毅重重地出了口氣。“那我就放心多了。小貓兒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證明她存在的意義。”

“但這樣很殘忍。”

“小貓兒已經習慣了在險惡的環境中生長。突然給她優渥平靜的生活,就像一隻深水的魚突然進入淺水,會因為體內壓力過大而猝死。”

史崢嶸沉默了會,問:“您怎麽發現她不見的?”

“她用的是智能藥瓶,我能遠程監控到她藥物的用量。今天早上突然發現所有藥物都被清空了。給她打電話,聯係不上。研究中心那邊也顯示她已經好幾天沒有去上班了。”

“好,我查一下。”史崢嶸掛了電話。

回到會議室,洪錦城已經結束了報告。史崢嶸問道:“誰負責的方遲的監控?聽說方遲失蹤了。”

一個探員一邊擺弄著電腦,一邊戰戰兢兢地舉起了手。

“匯報。”

“這個……這個……”那個探員緊盯著電腦屏幕,滿頭大汗,“從四天前開始,就黑屏了……”

“調小區監控。”史崢嶸冷冷道。他向來是結果導向,並不急於追究責任,而是尋求解決方案。

那個探員去聯係小區了。史崢嶸轉向洪錦城:“冰裂已經安排Maandala屏蔽了嗎?”

洪錦城點頭:“發了紅頭文件,強製性屏蔽。”

“破解版冰裂仔細查過了嗎?有沒有什麽異常?”

“破解內容沒什麽問題,但破解思路非常特別,根據時間記錄,從編輯開始到結束,大約就用了45個小時的時間。我們內部討論過,使用任何一種我們能想到的其他方法破解,都難以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完成。”

“你能做到嗎?”

洪錦城低頭,道:“思維方式的問題。我這種科班出身的人,很難想到這種獨辟蹊徑的破解方式。”

“那應該也不是方遲做的。”史崢嶸下結論道。“既然水平比你還高,就沒幾個人了。你覺得是誰?”

洪錦城躊躇著說:“代碼寫得很幹淨,沒有廢話,感覺像是在故意抹殺個人色彩。如果非要我說的話——這種天馬行空的風格,倒是很像Creeper。”

“Creeper都多少年沒露過麵了。方遲會認識Creeper?”史崢嶸句句話都犀利而不留情麵。

這時候那個負責監控的探員說:“史局,小區監控調出來了。”

“看到方遲的行蹤了嗎?”

“昨天早上離開小區,隨後回來。後麵就沒有她的畫麵了。”

史崢嶸冷哼一聲,“故弄玄虛。看來是她自己不想讓我們看到。既然這樣就由她去吧。下一個議題——”

“史局,還有一件事,盛清懷申請離家自由行動。”

“為什麽?”

“他的獨子盛放因病入院,需要他照料。”

*

看到Mae Lampong草苫的屋頂時,表針剛走過12:30。

方遲爬上樹巔,用望遠鏡觀察整個Mae Lampong村,很快鎖定了善澤所在的那間最大的房屋——房屋周圍有一對一對並肩而立的雇傭兵在不同的方向守衛,房屋正前方的空場上,停著三輛改裝過的陸地巡洋艦。兩個保鏢模樣的黑衣人背著手,叉著腿站在三輛車前麵。

這三個人,方遲認識,是祖楓的貼身保鏢。看來,神經玫瑰和瑞血長生有勾結,基本是一定的了。但一個做神經精神類藥物的公司,和一個做血液病藥物的公司,究竟有什麽理由會走到一起呢?按照神經玫瑰一貫的風格,每年都會挑選一個特別的方向進行研發。去年是海妖塞壬以及能夠克製住它的藥品。今年如果不出所料應該是冰裂以及相對應的藥物。那麽血液病是什麽情況?是在為明年的新方向做準備嗎?

這個事情太蹊蹺了。以她對神經玫瑰的了解,神經玫瑰並不大可能突然從專長的神經精神類領域轉向其他領域。

看來,必須去深挖一下了。

Mae Lampong的議事廳寬敞而高大,本來是專為村民議事所造,約莫頂得上兩個籃球場。八個巨型木雕漆飾金剛像懸在半空,麵目猙獰地俯視地麵。

地上牽進來四個插線板,八台電風扇呈八卦形狀對著中間圍坐的人吹。

祖楓西裝革履,阿尐拿手帕不停地給他擦汗。那台製冷機也給搬了過來,擱在他身後。

祖楓熱得脖子上的痱子都出來了,一炸一炸地癢。他打死不撓,左手優雅地覆在右手上,右手緊緊拽著那個昂貴的袖扣。他磨著牙齒,臉上仍然保持著優雅的微笑,雲淡風輕地說:“善澤,你們不是做走私的嗎?一台空調都買不起?”

善澤坐在他對麵,穿著一件Gucci的繡花白襯衣和細腿褲。他個子並不高,長得有點瘦小,身材五五分,因為去過太多地方,口音南腔北調。

善澤仰起頭來指了指房頂,“房子太大了你看得到的吧。這麽個大房子怎麽裝空調?”他懇切地說,“祖總,不是我善澤為難你。小山村裏,有電就要謝天謝地,你看得出來的吧。”

阿尐又倒了一杯礦泉水在祖楓的金屬杯裏。水倒完了,上麵的刻度還差2毫升。祖楓看著別扭,說,“再去拿點水。”

善澤雙手把桌上碩大的白銅涼水壺推到祖楓麵前,說:“都是生意人,你給我送錢,我還能害了你?”

祖楓這人謹慎,當然不信他,但表麵上還要做足戲份。喝完水,他拿白手絹擦了擦嘴,說:“沒有任何這個意思。我腸胃不太好,對水質的要求高,有一丁點雜質就不行,喝不慣普通水。”

善澤向他豎了個大拇指:“講究人!”說完,又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講究人,一般不談價。”

祖楓扶了扶金邊眼鏡,說:“一個億美刀?善澤啊,神經玫瑰不是在扶貧。”

善澤翹起二郎腿,戲謔地說:“一個億美刀不貴了吧?現在國際股市看好醫療股,我拿這個專利去別的國家開公司,市值幾十億上百億都好說!一個億美金,當真良心價。”

聽到善澤說“良心”兩個字,祖楓背後的阿尐極低聲地嗤笑了一聲。善澤耳朵尖,都聽在了耳朵眼裏,他喝了口涼茶,不冷不熱地說:

“神經玫瑰的人現在都這麽沒教養?別以為你們做神經藥的就比我們做血液藥的來得高貴,我起碼從來沒幹預過血液病的發病率,你們神經玫瑰呢,恨不得人人都得神經病精神病!”他朝阿尐投去挑逗的一眼,“小剛妹,我說的是不是?”

阿尐差點動怒,祖楓優雅地笑了下,說:“善老板,誹謗也是要定罪的。——所以五千萬美金的價格你是一定不考慮了?”

善澤靠在寬大的檀木椅背上,翹著二郎腿晃動著腳上的尖頭皮鞋,道:“這套技術吧,全世界僅此一家,別無分店。你們好好想一想,下回來談,就不止現在這個價了。”

祖楓站起來,理了理身上的西服。善澤以為他要說句什麽正式的,卻聽見他說:“洗手間在哪裏?”

議事廳中沒有洗手間,公共洗手間在一百米開外的一個平房裏。雇傭兵讓開道路,兩個保鏢緊跟著祖楓,守在了洗手間門口。

房梁上,方遲的隱形耳機裏傳來謝微時的聲音:

“祖楓來了。”

方遲精神一振,凝神屏息。

這個公共廁所專為議事廳而建,很幹淨。但天氣太熱,多少有揮之不去的味道。祖楓一進來,立即拿出手絹捂住了口鼻。

緩了好一會,祖楓才脫去西裝,解開幾顆扣子,發出一聲長長的舒服的歎息,釋放了自己。

他又去摸西褲,方遲以為他要方便了,無聲取下口罩,握緊了手中微型吹管麻醉針。這種麻醉針的射程隻有五米,她必須等待祖楓走到小便池邊才能行動。

然而祖楓並沒有走過來。他隔著紙巾一扇一扇地推門,確定所有小隔裏都沒有其他人之後,才戴上一個無線耳機,撥通了電話,開口用英文。

“善澤不同意我們的價格。”

“他要價一億美金。”

“是,我明白。”

“Mae Lampong中到處都是善澤的雇傭兵武裝,我建議等他去到清邁再行動。”

“老板,我想知道為什麽一定要拿到那項技術。”

“是!老板!我知道了,不該問的東西,一定不問!”

祖楓的語氣變得愈發諂媚,方遲握著麻醉針的手漸漸鬆開,纖細雙眉漸漸擰緊。

祖楓顯然在和某個人打電話,並稱那個人為“老板”。這是她在神經玫瑰那麽久,從不曾知曉的事!

神經玫瑰背後,難道還另有操縱者?是集團的大老板麽?

但神經玫瑰名義上算是國際集團,但各國分支公司之間其實並不存在緊密聯係,總部名存實亡,各國分支各司其政。神經玫瑰中國公司因為去年研發出海妖塞壬這個拳頭產品,在整個集團中的地位一躍而上。祖楓幾乎能夠與總部的高層管理人員平起平坐,他又何必這樣低聲下氣呢?

“對了老板,我懷疑有人在調查我們和善澤的事情。”

“今天早上我們進入Mae Lampong時,我看到路上有新鮮車轍。但善澤說,今天一整天Mae Lampong所有入口嚴加防守,隻允許我們的人進入。我很懷疑已經有人盯上了我們。”

“十九局?對,我也懷疑是十九局。但自從我們關停海妖塞壬的實驗室,再加上薩夫琴科上任之後,十九局已經放鬆了對我們的追蹤。如果確實是十九局的話,我相信中間一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好的,候您佳音。”

祖楓掛了電話。

他長出一口氣,看著手機,摘下耳機,忽然齜牙咧嘴瘋癲地做了幾個砸手機的動作,然後又將手機穩穩地收回來,放在了口袋裏。扣好襯衣的扣子,穿好衣服外套,昂著頭像一隻天鵝一樣高傲而優雅地走了出去。

一邊走,他又撥通了一個電話,語氣格外溫柔,儼然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阿瀝啊,想不想爸爸呀?好,爸爸過幾天就回來,給你帶木頭人麵具好不好呀?好叻,爸爸要工作了,跟爸爸說再見。拜拜!”

祖楓走出洗手間,又過了一會,方遲聽見耳機裏謝微時說:“祖楓怎麽自己出來了?”

“他們都走了,你出來吧。”

方遲輕輕頂開房頂的一塊明瓦,鑽了出去。這時候正是下午兩點,最為炎熱的時候。天空中仿佛有十個太陽,方遲站在屋頂上時感覺整個世界都隻剩下明亮熾烈的白光,根本看不清太陽在哪裏。

村子裏沒有一個行人,所有村民都躲在房中納涼。就連狗都害熱地藏在陰涼處,吐著舌頭呼哧呼哧地喘氣。

方遲輕巧地跳到地麵,一路奔到村後的叢林裏,與謝微時匯合。從望遠鏡中,可以看出祖楓一行已經走到外麵,善澤送出來,雙方在進行最後的交涉。

但顯然,交涉失敗。

祖楓不知道說了句什麽,所有雇傭兵忽然持槍而起,瞄準了祖楓一行。而祖楓身後的保鏢和阿尐,也瞬間成扇形展開,護住祖楓,拿著槍和雇傭兵對峙。

氣氛劍拔弩張。

“神經玫瑰和善澤沒有談妥。”方遲道。

“價格問題?”

“對。善澤開價一億美金,標的物是一項血液專利。”

“哦?”謝微時應了一聲,“什麽專利這麽值錢?”

“不清楚。”方遲道,“我沒有動祖楓,是因為祖楓自己都不知道這項技術對他有什麽用。神經玫瑰背後還有另外的操縱者。我不能打草驚蛇。”

謝微時沉默,若有所思。

“還有,祖楓老狐狸成精,已經覺察出我們在跟蹤他們了,不知道他們會采取什麽行動。”

“既然交易失敗了,神經玫瑰會采取什麽行動?”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殺雞取卵。”方遲說,“操縱者很可能已經授意祖楓殺掉善澤。”

這時,圓形的視野裏隻見善澤抬起手,示意雇傭兵們放下槍。善澤仍然昂著頭,帶有一種不屑一顧的底氣和傲慢。祖楓的保鏢也紛紛悻悻放下槍,一行人先後進了車子,車輛發動,很快離開了Mae Lampong。

謝微時放下望遠鏡,道:“就這樣放走了祖楓,看來善澤對自己很自信。”

“就怕他對自己過於自信。”方遲道,“善澤不可能一直待在Mae Lampong。根據祖楓剛才的電話,神經玫瑰很可能會在清邁對他下手。”

“如果真如你所說,祖楓已經察覺到我們的跟蹤,那麽現在善澤才是更好的突破點。在沒弄清楚那項血液技術到底有什麽用處之前,不能讓善澤死。”

方遲點了點頭,“如果能爭取到善澤的證詞,說不定能成為指控神經玫瑰的有力證據。”

謝微時說:“那接下來你計劃怎麽辦?”

方遲斬釘截鐵道:“進村,接近善澤。”說完,她挑釁一般地問謝微時,“你敢嗎?”

謝微時平靜地說:“你敢,我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