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掠奪者再次出現!

Lacrimosa向Reboot索要了“しと”在Maandala中的坐標正準備穿梭過去,忽然想起自己這身份不對。

“しと”已經認識她了,這樣子去跟蹤他,太容易被他發現。

Lacrimosa向Reboot說了自己的顧慮,Reboot二話沒說,丟給她一個管理員賬戶和token(令牌)密碼。

“這個號不用靜脈認證,直接上吧。我可是踩著高壓線給你這個賬戶的,你速去速回,別做不該做的事,不然我被開除,下半生就歸你負責了!”

方遲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Maandala的內部管理十分嚴格,用於Maandala係統維護的管理員賬戶隻授權給高級員工使用,動態密碼三十秒鍾更新一次,必須通過專門的密碼令牌獲得。

這種管理員賬戶,就連十九局的探員都沒有權利獲得。過去十九局若有在Maandala中追蹤疑犯的需要,Maandala一般會授權給他們臨時賬戶,隨著追蹤的結束而自動注銷。

看來Reboot是被眉間尺折騰得昏了頭,否則以他那種雞毛的性格,怎麽可能這麽爽快地給她一個管理員賬戶!

方遲趕在三十秒內登陸了這個Avatar。

管理員Avatar用起來十分笨重,感覺就像是穿上了綠巨人人偶道具服,使出十分的力氣,才能動個七分。

為了讓行動更加敏捷,方遲將力反饋係統全開,並將精確度調節到最高。這樣的代價是Avatar受到傷害的話,她的身體也將受到同等程度的打擊。但她管不了那麽多了。這具Avatar皮糙肉厚,應該比較抗造。

方遲去追尋“しと”。搭上穿梭列車的那一刹,她才想起來管理員有直接穿越空間的特權,但列車已經開啟,速度飛快,她也就不再調用功能菜單了。

穿梭列車疾馳時,像在隧道中穿行,窗外一片漆黑,隻有不斷閃過的電子廣告牌。舷窗中映出這具Avatar的麵孔,讓她立即移走了目光。

Maandala中的Avatar形象每年都會有一次大的更新,如今已經是7.0的版本。至於小細節的改進更是不計其數。現在的人形Avatar和真實的人類相比,幾可亂真。人們甚至可以通過付費整形,將自己的Avatar打造得更加細膩、精致、有個性。但Maandala的Avatar也不是一開始就如此成功,也曾有過黑曆史時期。

心理學中,有一個“恐怖穀”理論。說的是虛擬人物形象向真實的人類逼近時,越過某一個界限將會使人們產生異常恐懼和反感的心理。那時候的虛擬人物形象有如僵屍,行動起來,會讓人們感受到恐怖的威脅。

Avatar 4.0版本就曾經深陷“恐怖穀”中。經曆過那個時期的用戶常會戲稱那是“僵屍圍城”時期,是Maandala版的活死人世界。

當然,Maandala很快跨越了“恐怖穀”,隨著Avatar的擬人程度達到95%以上,用戶就開始感受到宛如置身於真實世界一般強烈的臨在感了。

當然,也有很多用戶依然懷念那個時期,選擇不升級Avatar,仍然以“活死人”的狀態存在。

方遲現在這個管理員Avatar就是,僵硬有如商店櫥窗中的模特。顯然並不是程序員自己有這個情懷,隻不過懶得升級罷了。方遲現在也沒有閑暇來給這具Avatar升級,更何況這是個被嚴格記錄在案的管理員賬戶,她還是不要隨意調整為好。

穿梭列車很快抵達了半月灣,一個精英階層經常光顧的旅遊度假基地。但她過去和盛琰從來沒有來過這裏。她更喜歡真實世界中的旅行。她和盛琰一直計劃著要去衝繩旅行,潛水,看海,摸鯨魚。然而行動一個緊接著一個,兩人從未成行。

“しと”為何要來這裏?

她在街道上看見了“しと”。尾隨他進了一家旅行社。

旅行社中的社員一見“しと”便熱情了迎了上來。

“しと先生,好久不見!您預訂的雙人星際蜜月旅行已經準備妥當,請問しと先生這次來是準備開始旅行了嗎?首先恭喜しと先生和夜鶯小姐有情人終成眷屬!”

方遲心中重重地一抽。

雙人星際蜜月旅行,這是盛琰曾經準備給她的驚喜嗎?她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淵火行動之前她和盛琰最後一次見麵,他不顧十九局的禁令和監視,在攝像頭之下親吻了她。他說等淵火行動之後要給她一個驚喜。

他一定,是想向她求婚的吧。

隱約的鈍痛順著心髒向下蔓延到了胃部。然而她充斥著α抑製劑的身體像一張吸墨的宣紙,將那些隱痛激起的漣漪全都吸了進去。她依然是那樣的平靜,從旅行社裝飾的折射鏡麵中,她看見自己陰鬱而漠然的眼神。

“先生,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有社員過來問她。她啟用了變聲器,聲音變得又粗又厚,和這具Avatar相配合。

“我想先看看你們的星際旅遊項目。”

“好的先生!”社員揮手拉出全息的信息顯示屏,“給您介紹一下,我們在目前Maandala中的87顆旅行觀光星球上都已經開通了我們的旅遊路線。您可以選擇水係星球旅行路線,也可以選擇奇異植物係星球旅行路線,還有……”

這些觀光星球,大多是職業的遊戲公司或者是自由程序開發者開發出來的,各自使出渾身解數吸引Maandala中的星際旅行遊客。這樣一次星際旅行價格不菲,方遲也隻是在臥底任務中,陪著客人去過一次動物賭場星球,騎在一層樓高的泰坦鳥背上賽鳥,那可真是難忘的經曆。

所有的介紹語在方遲的耳中都被過濾掉了。她透過透明的信息顯示屏,觀察著那個“しと”。

奇怪的是他依然一言不發。社員問他什麽,他隻是搖頭,向社員比劃,她看見社員圈著日曆,給他劃了一個預訂到期時間,依稀是8月15日。“しと”點了點頭,轉身出門。

“先生,您有什麽意向嗎?先生……”

“しと”前腳剛出門,方遲也緊跟了出去。

路上,有漂亮的小孩子過來向他兜售自己的手工藝品,還有采集的鮮花,他一概搖頭拒絕。

“しと”為什麽不開口說話?是他的語音係統壞了嗎?這不可能……語音係統使用最為頻繁,是硬件設備中最容易被替換和修複的部分。就算上次是壞了,選擇在地上劃字,相隔了這麽久,總該修複了吧?

方遲絞盡腦汁,想不出其中的原因。

接下來“しと”又去了公共郵件中心,那是一個可以匿名發送和接收郵件的地方,相當於一個龐大的公共論壇。今年一月份,眉間尺的那封郵件,就是在公共郵件中心中被瘋狂轉發和傳播,方遲依然記得當時許多Avatar聚集在此處,他們閱讀、關閉公共郵件,無數眉間尺的麵孔升騰而起,在空中停留片刻,又化作縷縷青煙。那般龐大而壯觀,仿佛一個幽靈之地。

“しと”檢查了自己的公共郵箱,其中空空如也。

接下來便是墓地。

方遲忽然意識到這個“しと”是在重走しと曾經去過的地方!

盛琰和她一樣,出於職業的本能,都有定期刪除登陸Maandala留下痕跡的習慣。她清楚地記得盛琰設置的自動刪除時間是一次。也就是說,每次登陸都隻能回溯前一次登陸的蹤跡,再之前的行蹤便看不到了。

“しと”上一次登陸,想必已經查看了盛琰生前最後一次登陸Maandala留下的痕跡。

盛琰早已過了迷戀虛擬現實遊戲的時期,每次登陸Maandala,偶爾會做的消遣,就是去“大富翁”去玩玩古老的街機遊戲,這也是他放鬆和思考的方式。

“しと”上一次登陸,去了“大富翁”,根據Reboot告訴她的登陸時間看,“大富翁”應該是追溯路線的第一站。然而很不巧的是“しと”在大富翁遇見了她。隨後發生的一係列變故,似乎讓“しと”產生了警覺,立即下線,此後很長時間都沒有再登陸。

這次選擇的登陸時間,恰好是在眉間尺在Maandala中造成混亂之後,很顯然,就是為了趁亂而入。

但話說回來,如果說“大富翁”、半月灣星際旅行社、公共郵件中心,都是盛琰生前會去的地方,那麽墓地,墓地又是怎麽一回事?

方遲記得很清楚,盛琰的父母親友全都健在,她過去也不曾見しと去過墓地。那麽“しと”為何會來這裏?

Maandala中的墓地,是埋葬所有死亡Avatar的地方啊!

Maandala中設定,一個Avatar超過六個月的時間不登陸,就會被係統默認死亡,送入墓地。送入墓地後的Avatar不能再複活,也不能再被召喚。

但這些Avatar依然存在,肉眼可見,並不會像那些在遊戲之地中死去的Avatar一樣灰飛煙滅。

你去過墓地嗎?

你見過幽靈叢遊之地嗎?

幾乎每一個進入Maandala的新人都會被問及這樣的問題。那是一個神秘而充滿吸引力的地方。

方遲過去很少來墓地。或許是因為她現實中接觸的死亡已經太多,她並不需要一個死氣沉沉的地方來幫助她看到死亡的模樣。她也沒有去世的親友需要吊唁,父親活著的時候,這個世界還沒有Maandala。而盛琰的Avatar……現在正在她前麵不遠處。

墓地中彌漫著濃濃的乳白色霧氣,可見度不過數十米,像極了經典恐怖電影《寂靜嶺》中的小鎮。

這樣的環境設計某種程度上減輕了Maandala服務器的壓力。Maandala是一個無限的世界。這種無限不僅僅意味著整個Maandala的空間是無限的,也意味著類似遊戲之地、墓地這種特殊領域,同樣是無限的,沒有邊際的。

但墓地中已經有了太多死去的Avatar,使用濃霧遮罩之後,圖像渲染所需要的運算能力便大大降低了。

死去的Avatar——在這裏被稱作“幽靈”,以60%的透明度出現在方遲的視野裏。方遲知道,在她看到的這些幽靈裏麵,一部分隨機出現,還有一部分則根據Maandala的特定的算法出現。一般來說,生前互動更多的、關聯度更高的幽靈有更大幾率出現。例如女兒有更高的幾率見到父親的幽靈,而一個愛好唱歌的Avatar有更大的可能見到碧昂斯的幽靈。

沒有人知道關鄴當年是懷著怎樣的惡意抑或溫暖編寫了“墓地”這部分程序。Maandala中任何一個地方的初始設定都有可能發生變化,唯獨墓地從來沒有。墓地甚至先於Maandala團隊誕生。有許多人猜測關鄴當年是喝著啤酒吃著油炸花生米在深夜中寫出了“墓地”,也有人推測關鄴寫“墓地”是因為其初戀女友在大西洋上墜機身亡,如雁渡寒潭一般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可供他懷念,於是他用“墓地”留下所有逝者的Avatar,而他自己至今孤身一人。

墓地並不是一片死寂。時不時會有生前喜愛惡作劇的幽靈尖叫著猛撲到人前,也有生前喜歡玩minecraft遊戲的幽靈在一棵又一棵地伐樹。墓地中樹木被伐倒之後瞬間又會複生,已經失去思考能力的幽靈便永遠抱著那這一棵樹伐,宛如推著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

墓地中有不少前來遊**的Avatar。這讓方遲跟蹤“しと”跟蹤得更加心安理得一些。否則,在能見度隻有幾十米的範圍內,他太容易發現有人在跟蹤他了。

方遲看到了一個大學時候的文學係教授,曾給她上過課。那時候,教授的孩子十五歲,是個天資聰穎的少年,同時也是Maandala的狂熱愛好者。少年引導母親在Maandala中開設虛擬課堂,為大眾講授文學公共課,聲名遠播。

方遲已經很久沒見過那位教授,隻聽說少年後來因病去世,教授傷心欲絕。

此時她再看到那位教授,驚訝地發現她的Avatar已然白發蒼蒼、身形佝僂。原來,按照Maandala的設定,Avatar有著比自然人更快的成長與衰老速度,當然,用戶可以輕鬆地采用多種方式實現“青春永駐”,但很顯然,那位教授選擇了讓自己的avatar自然老去。

一個少年模樣的幽靈站在教授旁邊,教授溫情而哀傷地看著他,問:“寶貝,avatar的設置太麻煩了,你教教我吧。”少年在霧氣中比劃著為教授演示,“媽媽,我要每個月給你充十個M幣,這樣你的avatar就能永遠年輕了。”教授說:“年輕有什麽好的?人總是要變老的。”少年十分認真地說:“我的avatar永遠不會變老,媽媽也永遠年輕。”教授便慟哭起來,捂著臉蹲了下去,而少年依然在專注地教母親設置avatar的各項參數。

這就是墓地最可怕的地方。

每一個Avatar生前在社交網絡中說過的話,發生的行為,都會伴隨著Avatar的死去沉沒於一個黑色領域之內。

那個黑色領域之所以是一個黑色領域,是因為其中所有的數據都是不可逆加密的。即便有人破解它,它也會隨著破解而自行銷毀。

這意味幽靈是可以被特定的人、特定的語言喚醒的。

多少人在墓地哭泣啊。他們失去的親人,仍然能夠像過去一樣和他們對話,就仿佛他們還活著一樣。有多少人來墓地呼喚“媽媽”,他們母親的幽靈仍然會像生前那樣,帶著埋怨責備他們為什麽不多穿衣服,為什麽不按時睡覺。縱然他們在生前是無比地厭煩這些話,他們甚至不願意回一趟家,而隻是在Maandala中和父母的Avatar見麵。然而在父母過世之後,他們也隻剩下Maandala中的幽靈可供懷念。

這是關鄴的惡意,又是關鄴的溫暖。他把人們吸引到Maandala上來,卻又極力地要把他們趕走,讓他們回到溫暖、真實的人身邊去。

方遲望著那個教授的Avatar,和她身邊的少年幽靈。

幽靈永遠不會累。隻有教授的Avatar會累,會老,終究死去,同樣出現在這墓地裏。而這以後,這兩具幽靈因為他們親密的母子關係,或許將時常相遇,隻是那時,兩個幽靈將相遇而不相識。

墓地,終究是一個見證生死的地方。

方遲不遠不近地追隨著“しと”。“しと”似乎沒有目標,隻是在墓地中行走。他身邊出現了許多幽靈,許多她都認識:或者是曾經的校友,或者是知名的程序員或者黑客。這些她都不意外,畢竟盛琰身上的標簽就是首大信息科學學院的高材生。

然而一個頭頂葫蘆的黑眼圈幽靈出現時,方遲震驚了。

是Creeper!三劍客之一的Creeper!

當年三劍客火遍整個Maandala的時候,網絡上甚至有他們三個的Avatar的手辦出售!首大信科學院的許多新生都是人手一套,當做偶像一樣供在宿舍裏。

所以她不會認錯這個幽靈:Creeper當年毫不掩飾自己對漫畫《火影忍者》的熱愛,連Avatar中的形象都打造成我愛羅的樣子,背著一個巨型葫蘆。隻是他向來懶惰,Avatar也逐漸胖了起來,那個巨大的葫蘆他背不住了,幹脆變小了戴在頭頂上,從此成為Creeper的標誌性裝扮。

所以Creeper銷聲匿跡,竟然是去世了嗎?

方遲難以置信。在她的記憶中,Creeper是三劍客裏麵性格最為隨和樂天的一個,總是樂嗬嗬的。而這個幽靈,也是一直笑眯眯的,胖乎乎的身子晃來晃去。

也不一定是死了。也可能是放棄了這個Avatar,重新煉了一個新的。

但方遲很難說服自己。像Creeper這種最早期的賬戶,有多珍貴,沒有人不知道。幾乎沒有人會選擇放棄那一批最早開放注冊的Maandala賬戶。就連盛琰這種在她看來並不在乎Maandala中財產的人,也仍然用著這具最古老的Avatar。

方遲注意到“しと”似乎也對Creeper產生了興趣,駐足盯著Creeper。他的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也依然沒有說話。

但他看了挺久。

三劍客中,除了Guest,T.N.T和Creeper都已經許多年沒有再出現,而僅剩的Guest登陸Maandala的時間也越來越短暫。三劍客曾經經曆了什麽嗎?Creeper今天出現在了墓地裏,“しと”要是再走一走,會看到T.N.T的幽靈嗎?

然而就在她這麽想的時候,“しと”折返了。

方遲很想問一問Creeper究竟發生了什麽。望著“しと”消失在白茫茫的霧氣中,她走向了Creeper。

“嗨,你好,Creeper。”

Creeper眯起了笑眼:“你好呀,我在打遊戲,我的經紀人是T.N.T,有事兒請找他。”

當年的Creeper是有多懶。

三劍客成名後,各種人都想聯係他們。可以想見當時Creeper和T.N.T的相處模式,Creeper是個相當自我,不屑名利的人,所有那些和別人打交道的亂七八糟的事兒,就都由T.N.T一手擔當了。

“當年發生了什麽?”

“南院食堂被炸了,重修了新食堂,於是南院成了首大裏麵最好吃的食堂。”

“三劍客為什麽分開了?”

“‘細水還等不到長流,抽刀已經斬不斷情仇。我親愛的朋友,不如一歌。’”

“……”

方遲無語。Creeper的回答驢唇不對馬嘴。她理解幽靈的回答,是由關鍵詞觸發的。根據關鍵詞,墓地程序會調用幽靈生前的社交記錄來匹配回答。

於是方遲說道:“遺言。”

Creeper沒有回答,他笑:“嘻嘻。”

“最後。”

“考完拉倒!”

“一生。”

“真喜歡特德·薑的小說。《你一生的故事》寫得好極了!”

“疾病。”

“啥?”

“死亡。”

“不害怕。”Creeper說。

方遲閉上了嘴。

或許這樣追索是沒有意義的。

但她心中隱約明白了一點。Creeper如果真的已經死了,那麽他很可能是非正常死亡。

隻有一個非正常死亡的人,才不會從容抑或留戀地,在社交網絡中留下任何對待死亡的語言。

她向Creeper揮了揮手。Creeper笑眯眯的,仍然在這片地方走來走去,最終,還是越走越遠,隱沒在了濃霧裏。

方遲匆匆趕到墓地門口,眼見著“しと”上了一趟穿梭列車,她卻已經來不及趕上了。

她左顧右盼,下一趟穿梭列車卻要10分鍾以後才會到達。她這一回想起了自己的管理員身份,拉開菜單選擇了那一趟穿梭列車的車次,瞬間進入了列車車廂。車廂中的其他Avatar都像見了鬼一樣地盯著她。

方遲視若無睹,望向“しと”。還好,他站在舷窗邊,高大的身軀背對著她。

“叮”的一聲又一聲,列車不斷到站,“しと”一直站著沒動。方遲從側麵看向他的表情,就仿佛石刻一般,冷若冰霜。

她不習慣“しと”這樣的表情,真的不習慣。

終點站千葉城。車廂裏還剩下包括她和“しと”在內的三四個人。出站,這裏是一個如香港九龍城寨般的地方。正值夜晚,路上Avatar人流如織,模樣千奇百怪,手中卻都拿著一把雨傘。

“しと”在路上行走,方遲的Avatar不遠不近地跟隨著他。千葉城裏的Avatar密度很高,像她這樣用著“僵屍時代”的Avatar也為數不少,她不擔心“しと”會認出她來。而他也似乎一直沒有發現自己被跟蹤,一直未曾回頭。

千葉城方遲知道,卻沒有來過。Maandala剛開放的時候,有自帶的地圖,城市與鄉村,一應俱全。然而後來的用戶越來越多,土地緊張、地價飛漲。很多Avatar不堪忍受高昂的地價,開始拓荒——而這也正是關鄴沒有在Maandala中開放新的官方地圖的原因。他要給用戶最大的自由度,最大的創造空間。他很堅持的一點:用戶在Maandala中的投入越大,對Maandala的感情就越深。

千葉城就是最早由拓荒創造的城市之一。取了這樣一個名字,不是知道那些創造者們是不是在向科幻小說《神經浪遊者》致敬。

千葉城中密密麻麻布滿了高聳入雲的大樓,大樓表層腐蝕破敗,蘑菇雲一般的蒸汽從城市中的高煙囪中噴出來,高樓縫隙之間露出的天空灰暗朦朧,低沉壓抑。

走了沒多久,夜色中落下細密雨水。雨水很快連成雨幕,被密集的霓虹燈映照出大片斑斕。Avatar們紛紛撐開雨傘。

方遲本不在乎淋雨,但她很快發現這裏的雨水帶有酸性,落在她的Avatar身上,竟然有腐蝕效果——難怪那些Avatar們都隨身帶著雨傘,而所有的建築物建成不過五年,卻都看起來像經曆過了戰爭與毀滅。

這個千葉城的創立者們顯然都是賽博科幻小說迷。這樣的大氣環境不可能是Maandala本來就設定成這樣的,一定有高等級的玩家利用mod(modification,遊戲模組,遊戲設定的修改或者增強程序)進行了修改,使得這裏的末世氣氛更加濃鬱。

“しと”拐進了一條狹窄的街道,方遲趕緊加快腳步追上。這條街道裝飾綺靡而浮華。許多穿著暴露又浮誇的avatar在路邊站著,他們看見“しと”,眼睛都亮了起來。

“呀!金主!”“這是最早的Avatar呀!還沒摸過呢!”“這具Avatar……啊,好強啊!是極品!”

他們肆無忌憚地對“しと”品頭論足。每一個Avatar都有權限閱讀其他Avatar的公開資料。公開資料可以選擇隱藏,也可以偽造,但是Avatar的年齡卻是強製公開的。像しと這樣骨灰級的Avatar,不但大多具有強大的能力,也通常憑借早期占有的土地資源在Maandala中發了大財,所以骨灰級的Avatar在這些攬客的avatar眼中,就好似一條肥魚。

avatar們紛紛給“しと”撐起了傘,驚歎聲中,許多雙手摸上了しと的avatar,抱住了他的胳膊,勾住了他的腰。嬌嗔著、央求著,使盡渾身解數想要攬到“しと”這個客人。

“しと”竟然來者不拒,任由這群avatar半拖半抱地帶進了一家由大量紫水晶裝飾而成的洛可可式建築裏。

如果說方遲之前還能心平氣和地跟蹤著“しと”看他究竟要做什麽的話,這時候她已經無論如何不能再讓這個人胡鬧下去。

盛琰的Avatar,由得著他這樣作踐嗎?!

剛踏入這個名叫紫晶泉的地方,方遲便意識到,她進入了一個“紅燈區”。

這是一個R級(Restricted,限製級)區層。進入這種區層的感覺難以言喻,就仿佛進入夢境一般的迷幻感、遊離感,讓人一瞬間沉浸到紙醉金迷的世界之中,放下一切進入狂歡。

但熟悉Maandala的方遲很清楚,這是Maandala的戲法——這種R級區層的重力、氣壓、圖像銳度、音場……等種種物理設定都和普通區層不同,踏入其中時,自然會讓用戶產生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這種R級區層,未滿18歲的用戶是根本看不見的。虛擬現實技術實現突破之後,身臨其境的體驗,讓成人行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Maandala的靜脈認證技術能夠天然對用戶進行年齡的準確區分,避免未成年用戶接觸到不良內容。正是因為這種強製性分級,Maandala在青少年群體中也得以廣泛應用。

來紫晶泉尋歡作樂的客人很多。提供服務的Avatar三維虛擬照片懸浮在半空中,緩慢轉動,任由客人選擇。有些比較注重形象展示的服務者甚至使用的是Live照片,活靈活現地展示自己的魅力。所有這些三維照片都可以拉近、放大,清晰到可以看清每一根頭發。

在網安局浸**多年,方遲早已經能夠一眼分辨出一個Avatar究竟是真實人類的Avatar,還是虛擬人Avatar。

紫晶泉中所有提供服務的Avatar,全都是真實的。

人潮湧動中,“しと”身材高大健碩,在形形色色的Avatar中十分容易辨認。這就是當年的盛琰吧,自信而張揚,和那個越來越韜光養晦的Guest,倒是形成兩個極端。

“しと”選擇了一個身材嬌小、著和式服飾的女孩“櫻之秋賀”。女孩皮膚白皙發亮,模樣細細看去有幾分冷豔。

這就是假冒“しと”對女性的偏好?

但……不太對。

這個“しと”進入紫晶泉後,依然麵無表情,行動自然而不狂熱——他和方遲一樣,在這個R級區域中依然保持著一種出離感。

方遲知道,這是一種對Maandala了然於胸的清醒。當你能看清這個虛擬世界的本質而不願意沉浸其中來享樂,就會呈現這樣一種清醒。

假如說她這種判斷沒錯的話,“しと”又為什麽要來紫晶泉呢?

“しと”選擇完畢後,徑直向服務區走去。期間他回頭觀望,仿佛在確認是否有人跟蹤。方遲正準備跟上,一個肌肉發達、毛發濃密的avatar向“他”發來的邀約。方遲回絕,對方卻顯示出了對“他”更大的興趣。等方遲好不容易脫身,驅動著這具笨重的Avatar追蹤過去時,“櫻之秋賀”所在的二十七號門已經合上了。

門上有一個電子屏:是否申請N-player(多人玩家)。當多個Avatar對同一個服務者時有意向時,可以達成這樣的交易。

方遲選擇了“是”。

半分鍾後,房中人給出了答複:拒絕。

意料之中。方遲拉出菜單點選這個房間的坐標,瞬間進入房間之中。

房間不大,一張淡櫻粉色的床占據了絕大部分空間。“櫻之秋賀”跪坐在**,模樣迷人。

她看到方遲這具僵屍一般的Avatar,竟然毫不意外,“嗬”了一聲,拿起床邊的精致的小皮鞭,在手中把玩起來。

方遲意外地沒有看到“しと”。

“剛來進來的客人呢?”方遲問,她使用了變聲器,純男性的聲音,沉悶得像鼓。

黑色的皮鞭在她雪白的皮膚上滑動,散發著清純又濃烈的**。她清脆地笑了起來:“剛才的啞巴客人給我寫字說,外麵那位客人鍾愛我的美色,一定會施展手段,穿牆而入,沒想到竟是真的呢!”

方遲聞言一驚,“施展手段,穿牆而入”——“しと”早已洞悉了她的管理員和追蹤者的身份。

恐怕是在穿梭列車上。“しと”當時雖然沒有回頭,但他握著的那根金屬柱子……光滑如鏡。

所以他一直坐到終點站,將她引誘到千葉城?

但為什麽是千葉城?為什麽是紫晶泉?

方遲心中猛然閃過一個念頭,抬起手掌飛快在空中一劃,試圖拉出穿梭菜單。然而這時,櫻之秋賀卻重重地撲進了她的Avatar的懷裏,阻擋了她利用管理員權限快速穿越的行動。

“我難道不美嗎?”櫻之秋賀嬌滴滴地問,眸中水光閃閃。這一具Avatar真是好極了,抱在懷中暖玉溫香,沒有任何一個人能不為之心動。

但她是方遲。

方遲想用力推開櫻之秋賀,卻感到她擁抱的力量大得不行——這具avatar底下恐怕不是女性。方遲收了力氣,手放在櫻之秋賀的腰上,柔聲說:“比起你,我對你剛才那位客人更感興趣。”

櫻之秋賀臉色變了變,推開“他”,“哼”了一聲。這一聲“哼”,果然變回了年輕男性的聲音。

“剛才那位客人呢?”

櫻之秋賀翹著二郎腿坐在床邊,點起一支細長的煙,翻了個白眼冷幽幽道:“買藥去了,等會回來。”

方遲目光一凜,不知道“しと”葫蘆裏賣的又是什麽藥。

是想激怒她嗎?

通過空間穿梭功能,“しと”已經判斷出了這具Avatar的管理員身份。但是他不急於逃脫,反而誘引她到紫晶泉這種R級地區……他想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所以他有意作踐“しと”這具Avatar。

藥。R級區域裏能有什麽藥呢?自然是非法藥劑。

這些藥劑在Maandala中是bug一樣的存在,實際上相當於利用MOD工具對Avatar作出修改,以起到如同興奮劑、偉哥一樣的增強功效。

Maandala官方是嚴禁這些藥劑的,因為Avatar設定的修改會直接影響力量的平衡。

但千葉城很特殊。這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獨特的末世畫風、開荒傳說吸引了許多不同服務器上的玩家前來遊曆、交換物品。R級區層中因為自由度更高,更是存在大量的非法交易。官方對於R級區層中這種藥劑的使用,確是睜隻眼閉隻眼的。就像這種增強型藥劑,花幾百M幣就能輕易買到。

他要對“しと”這具Avatar進行改造嗎?

門外腳步聲逼近,是“しと”回來了。

方遲的Avatar握緊了手中的凍結工具。

Maandala的管理員Avatar都有臨時凍結用戶賬號、進行調查的權限,以防異動。當然這種特殊權限受到Maandala的嚴格約束,未經許可,不得隨意凍結用戶賬號、侵犯用戶隱私。

但方遲此時顧不了許多了。

27號房間的側門突然打開,門口的Avatar身形高大健碩,正是“しと”。

開門一瞬,方遲注意到“しと”的Avatar周圍的空氣正在閃爍波動。他俊朗的麵孔沒有表情,卻有一種可怖的沉著和謀定。

不好!

方遲揚起手掌,正要對“しと”施用凍結功能,背後卻遭到猛的一推!她渾身的力反饋係統全開,精度調節到最大,這一推令她的Avatar驟然向前踉蹌而去,跌進了“しと”周圍波動閃爍的空間!

她聽見身後的櫻之秋賀咯咯地脆聲笑著,“しと”一把抓住了她的Avatar,將什麽東西猛然塞進了她的Avatar的嘴裏!

是藥劑!

一種周身鬆散崩塌的感覺。

方遲隻覺得一股狹窄的推力向她襲來,仿佛她是一枚種子,被強行擠出了鬆軟肥厚的果肉。眼前的所有世界被瞬間壓縮成一道白線,消失在黑暗裏。

方遲被強製下線了。

她腦海裏隻剩下一句話:她的管理員Avatar被“しと”掠奪了。

方遲撐著牆穩住了身體,重新按下啟動鍵,試圖再次登錄Maandala係統。虛空之中,一個紅色的警告標誌一閃一閃地提醒她:

用戶已經在線。

方遲口中溢出一聲咒罵。

Maandala中也不是沒有發生過Avatar“盜號”事件,這種“盜號”一般被稱為“掠奪”。

但“掠奪”的影響並不大。Maandala消除了密碼,采用靜脈識別進行身份認證,就算Avatar被掠奪了,掠奪者也無法登陸,用戶仍然能夠強行上線。

但,管理員Avatar就不一樣了——

它根本不需要靜脈識別認證!

方遲試圖重啟Maandala程序,登錄係統。然而虛空之中的紅色警告仍然存在。她嚐試登陸自己Lacrimosa的賬號,Maandala係統卻出現了紅色警示:

您不能同時登錄兩個Avatar。

“しと”,那個掠奪者,已經登錄了這個管理員賬號。但由於她這邊沒有執行正常的退出程序,所以連自己的賬號都無法登錄。

這應該算是Maandala的一個bug。但這種低級的bug為什麽會存在?——顯然是因為這種情況,此前從來沒有發生過!從來沒有過管理員的Avatar被掠奪的先例!

方遲煩躁起來,飛快撥打Reboot的電話,卻一直無人接聽。Reboot常年趴在Maandala裏,基本上已經放棄了電話交流。更何況他現在還在焦頭爛額地補係統漏洞。

管理員賬戶能夠進入Maandala後台修改Maandala的源代碼,那個掠奪者要是想利用這個賬戶作惡,簡直輕而易舉。

方遲飛奔下樓,叫了一輛出租車,直奔Maandala總部大樓而去。坐在飛馳的車上,她回憶起“しと”周身波動閃爍的空間,意識到掠奪者侵入了Maandala中的顯示程序。

當然這種入侵是淺表的、範圍極其受限的,因為顯示程序基本沒有可能被入侵和修改。

那個掠奪者顯然利用了“藥劑”。

他得對Maandala有多了解,才能夠充分借助“藥劑”的bug入侵Maandala顯示程序?盡管這種入侵的範圍很小,但依然是一張鋒利的漁網。

當她的管理員Avatar落入他的勢力範圍中去時,這張小巧的漁網,也足以讓他掠奪這個不需要靜脈識別認證的Avatar。

他早已存了掠奪她這具管理員Avatar的心思了。

所以必須是千葉城。

必須是R級區層。

必須是紫晶泉。

這個掠奪者,比她之前設想的還要有心計。

會是什麽人呢?

方遲望向窗外,景色飛快後退。數天前還開得轟轟烈烈的光譜月季都已經凋謝,綠色的葉片倒是長得鬱鬱蔥蔥。出租車在高速環道上飛快行駛,火炬一般的大樓漸漸出現在視野裏。

係統顯示,被命名為“空之麵孔”的20274號和20275號漏洞已經被完全修複。Maandala的虛擬電子顯示係統和環境模擬係統徹底恢複正常,Maandala無邊無際的世界裏,所有變得灰暗的電子顯示係統突然一閃而亮,一如既往地展示路標、廣告和娛樂內容;灰蒙蒙的天空也忽然亮了起來,重啟之後送給所有服務器上的用戶一個賞心悅目的湛藍碧空。

Maandala中的用戶也在瘋狂地歡呼,仿佛全球大停電後恢複供電一般的欣喜。

“眉間尺選擇了以中文為係統語言的區域進行直播,但他入侵的是整個Maandala的虛擬電子顯示係統和環境模擬係統。

“盡管非中文區域的用戶並沒有看到眉間尺出現在虛擬電子顯示屏和天空上,眉間尺入侵Maandala係統的消息仍然很快傳播開來。我們收到許多國家信息安全部門,包括我國網安局發來的緊急消息,表示對此安全事件高度關注,要求我們盡快處理。

“當我們確定無法在三小時應急響應時間內補完漏洞的情況下,為防止其他黑客利用20274號和20275號漏洞入侵係統,我們緊急關閉了全服務器範圍內的虛擬電子顯示係統和環境模擬係統。

“初步估計此次關停係統帶來直接損失54億元,主要是廣告違約損失,虛擬交通、虛擬競技運動等各種事故的賠償等,虛擬教育、醫療、軍事、市政等係統暫停所帶來的損失尚難以估計。……”

Reboot苦惱地寫著給公司高層的事故簡報,一邊寫一邊淚流滿麵:光憑這樣一個事故,今年的年終獎就打水漂了。眉間尺主持正義一時爽,他們程序員全家火葬場。

“Reboot你這小子,不聲不響的,牛啊!”他的辦公小隔間突然湧來百十號人,外麵還有不斷有人跑過來。coldfire、羅璿等幾個不常出現的光之紀實驗室成員也赫然其中。

Reboot還是一臉的懵懂,便被七手八腳地抬了起來,拋向空中。

“啊啊啊啊啊!!!!”他恐高,殺豬一樣地大叫了起來,“饒命啊哥哥們!到底啥事兒啊!”

“還裝!你拿17號管理員賬戶去把‘空之麵孔’漏洞修好了,小子誒,能耐啊!”

“啥?……”Reboot仍然是懵得一臉,17號管理員賬戶,這不就是他偷偷給方遲的那個老舊得沒人用了的Avatar麽?這到底鬧得什麽鬼?!“這……這不是我啊……”

熱情的程序員們根本沒有理會他的解釋。Maandala中還從未出現過影響如此巨大的漏洞入侵事件,過去有漏洞,都是悄悄發現,悄悄補完,眉間尺這件事實在把他們壓迫得抬不起頭來。現在漏洞竟然被無聲無息地修複了,他們能不歡呼雀躍嗎!

Reboot狂叫著被在半空中拋上拋下,眼角的餘光忽的掃到辦公室窗外站著一個身形纖細的女孩兒,蒼白的麵孔披垂著長發,不是方遲還是誰?

coldfire熱情地說道:“Reboot,我已經在光之紀安排了一個主題分享,就由你來給我們大家講講這次漏洞是怎麽修複的吧!”相比於其他光之紀實驗室大牛的高冷,coldfire是最熱衷於分享和組織活動的,不過羅璿也在一旁鄭重地點了點頭。

“哈?我?……”Reboot都要哭了,別說不是他修複的了,就算是他修複的,去光之紀那群頂尖網絡安全專家麵前講課,他也還是個小學生啊!

“你年終獎少不了了,起碼也是80個月的。到時候得請兄弟夥們吃香的喝辣的啊!”眾人紛紛應和著,Reboot有心坦白,卻斷然不敢承認他把17號管理員賬戶借給了別人,隻得一臉訕訕地任由眾人恭喜打趣。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群大神,他瞅著四下裏沒人,趕忙衝出去,拽著方遲走進一個密閉的會議室。

“什麽情況?你說17號被假しと奪了Avatar?!”Reboot要瘋了,“但剛才我同事說話你聽到了吧?17號現在好端端的在管理員Avatar備用倉裏麵呀,修複完‘空之麵孔’的兩個漏洞後就回歸原位了!”

方遲之前被Reboot取消了進入Maandala大樓的權限,這次費了好大功夫才驗證完身份,以訪客身份進入。到了Reboot的辦公室外麵,就看見他被一群程序員拋起來慶祝漏洞修複,而修複漏洞的正是被掠奪的17號管理員Avatar。這樣峰回路轉的情節,完完全全出乎她的預料。

“所以說修複漏洞的其實是假しと。”Reboot摸著圓潤的下巴沉吟說,“還真是個俠盜羅賓漢哪!”

“塞翁失馬也好,因禍得福也好,這次我都有錯。”方遲低聲說,“還是因為我沒有放下盛琰。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用盛琰的Avatar去了紫晶泉,我也不會這麽輕易地中了他的圈套,讓他掠奪了Avatar。”

“既然事情已經了結,就別多想了。”Reboot安慰她說,“那個人看起來不是壞人。”

“我怎麽能不多想?”方遲喃喃地說,“你知道嗎?我一直想,反反複複想,淵火行動中,我為什麽會被白鴉團夥突然劫為人質,盛琰為什麽會死,是不是因為我對盛琰的感情在什麽地方露出了馬腳?”

方遲的語氣忽然沉重,Reboot有點心虛。他斜眼瞟著方遲,不敢與她的目光正麵對接。

他知道這就是方遲的心結,是對於盛琰的死的負疚,是深沉的自責與自我放逐。但他是局外人,並不知內情,一時間也不知從何勸起,隻是突然覺得方遲可憐。

Reboot嚷嚷起來:“瞎猜猜啥呢!十九局都沒有確證過的事,你幹嘛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再說了,如果這回不是假しと把17號Avatar給掠奪了,現在Maandala還指不定亂成什麽樣子!”他輕輕拍著方遲的肩膀,“別想了啊,就就算天塌下來,也有哥給你撐著!”

“能夠前後掠奪兩個Avatar,又在那麽短的時間內修複那兩個漏洞的,你覺得現在活著的能有幾個人能做到?”

“除開關鄴,我覺得國內不超過十個。”Reboot篤定地說。“眉間尺入侵之後,coldfire、羅璿這些光之紀實驗室籠絡來的大神級人物立即投入了修複工作,但也沒能這麽快解決。可見那個人已經不是普通的大神了。”

“哪十個?”

“Wither這些國外的就不說了。你上次提到他會寫漢字,咱們可以暫且認為他就是中國人。”

方遲點了點頭,認可Reboot這個排除條件。

Reboot扳著手指,一個個地數:

“sin,三劍客Guest、T.N.T、Creeper,’紅客聯盟’的天行健,寒武工作室的芽菜包子,我們光之紀實驗室的SG教主——不過他和daddy一起去非洲了,這次肯定不是他。”

“七個了。還有三個呢?”

Reboot做了個無奈的神色,“當然就是你們十九局的盛清懷、洪錦城咯。但是十九局保密性高,有其他的大神級人物我也不知道呀。最後一個,嗯,我覺得眉間尺可以做到,但他總不至於自攻自受吧……”

方遲點了點頭。她很想說Creeper已經去世了,但細想之下,也沒有確鑿的證據,所以沒有說出口。

她道:“這些人都是Maandala中的骨灰級玩家了吧。”

Reboot點頭,道:“無論是眉間尺還是假しと,都對Maandala的早期代碼非常熟悉。據說Maandala最早還不是Maandala的時候,就有100來人種子用戶。這批種子用戶經曆過極其短暫的源代碼開放時期,他們應該就是在那時候接觸Maandala的源代碼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方遲沉吟起來,“你不覺得眉間尺非常可怕嗎?既然是最早期的漏洞,說明他早在Maandala還沒正式創建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但他一直沒在補天漏洞平台上發布出來讓官方修複,而是隱藏多年,選擇了現在這個機會,利用漏洞入侵係統,在整個Maandala中造成轟動性的影響。”

Reboot細細一想,隻覺得不寒而栗,道:“這個眉間尺,被你一說還真是邪門——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方遲搖搖頭:“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假しと和他不是同一陣營。”

“能夠這麽快補好漏洞,顯然假しと和眉間尺一樣都早就知道,但他也沒有報到補天上去啊?”

“但假しと沒有利用這個漏洞,而是修複了漏洞。”

Reboot沉默了下來,方遲也陷入了沉默。她看了一眼Reboot發過來的Maandala種子用戶的Avatar名單,並沒有能讓她產生靈感的名字。

然而現在看來,這個掠奪者,似乎同樣對盛琰的死一無所知。

她想通過掠奪者去追溯到幕後凶手的這條路,隻怕是要斷了。

“眉間尺,掠奪者。這兩個人,都很奇怪。”

Reboot咕噥著。

聽著Reboot的話,方遲忽然想起了那個人。

——我在調查一個人。

——誰?

——眉間尺。

方遲看了一下會議室中的掛鍾,心中咯噔一聲,“糟了。”

“咋了?”

“約了去拿冰裂‘種子’,要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