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吹簫月夜聞
白萱衣是在一口黑暗的山洞裏醒來的。那山洞,更像是很深的枯井。隻有頂上一小方圓圓的天,透著黯淡的光線。
身體還帶著摔撞之後的疼痛。
腦袋裏嗡嗡亂響。
白萱衣踉蹌扶著石壁站起來。她清楚地記得,她剛才衝出竹樓,向著後方的懸崖上奔去,可是還沒有找到唐楓,卻隻覺得被一道冷不防撞擊過來的強烈氣流給推倒了。她覺得自己難以抗拒地被氣流卷著,拋起來,又狠狠地摔下去。
疼痛襲來的時候,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再睜開眼睛就看到身邊這一切。
——黑暗。逼仄。潮濕的山洞。堅冷的石壁。也許還有隱藏在暗處一雙窺視的眼睛,又或者是某個未可知的巨大陰謀。
白萱衣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可是,莫說是區區的山洞,就算無底洞,也未必能困住本大仙。白萱衣鼓起腮幫子,強作精神,便準備要飛出洞口去。哪知道就在她一躍而起,身體快要接近洞口的時候,卻受到一股無比強大的氣流的反彈,她重新落回洞底。
一次。兩次。三次。
很多次。
次次如是。
次次都是摔得渾身疼。而且,每摔一次,便就覺得身體的自我防護在減弱。疼痛的感覺也就成倍地增長。她不得不暫時停下來。倚著石壁,冷汗涔涔,氣喘籲籲。不祥的預感也在恣意瘋長。最後,她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小老爺現在怎麽樣了?
最擔心的,竟然不是自己。
是唐楓。
白萱衣的唇角勾起無奈的笑意。是自嘲。也是憂心。是強加給自己的一點安慰。是分明害怕,卻忍著不哭的堅毅。她想,她不知究竟是掉進怎樣的一個陷阱了?她隱約覺得,事情大概跟七劫有關。她不禁有些後悔,後悔當初在竹樓外第一眼看到七劫的時候,沒有提起足夠的防備。她想,七劫既然在陌骨島掌管這天下第一奇花,又怎麽會無緣無故到了印霄城,而就在他出現之後,秦憐珊的魂魄丟了,緊接著他們為此事奔赴陌骨島,這一切,就好像有著某種隱秘的關聯似的。
會不會,從一開始就是七劫的陰謀?
會不會是他布局引他們上島?可他的目的又是什麽?唐楓現在到底是生還是死?他會不會也陷在險境裏自顧不暇?
白萱衣看了看狹窄幽暗的四周,慢慢地,開始摸索冰涼的石壁。她想要尋找出一點破綻,一點可以讓她衝破束縛,離開山洞的破綻。
這時,忽然鬼影一閃。
——是來自山洞頂端的鬼影,一瞬間遮住了光,隻留下幾塊被隔斷的空隙。白萱衣抬頭一看,洞頂狹窄的入口處,好像有一個人。
那個人正做出俯身探看的動作。
白萱衣高興起來,跳著腳喊:“小老爺,是你嗎?”來人回答:“你退開一些,我破了結界,你便可以出來了。”
聲音明顯不是唐楓。
唐楓也不懂得破什麽結界。
但白萱衣來不及細想,當務之急,就是盡快脫離這洞穴的束縛,不管對方是什麽來頭,隻要他是來救她而不是來害她的,她覺得,興許自己的運氣還沒有衰到陰溝裏。
這時,金光刺眼。
來自洞頂的金光,似爆裂的朝霞。白萱衣看不清來人用了什麽樣的法術,但是,她可以感受得到,對方的劍指裏射出的,道道都是強勁的仙氣,論修為,對方的仙齡絕對在自己之上。白萱衣便就著那些仙氣的指引,再度縱身飛起,這一次,她成功地脫離了山洞。
身體輕盈,似白鶴降落在地麵。
腳邊是萬丈的懸崖,頭頂還有聳立的石壁。而回頭就能看見栽花廬,由上往下看全貌,座座竹樓交替重疊,還有尖尖的頂,仿佛插著一把又一把鋒利的寶劍,顯得霸氣又肅殺。再聽得颼颼幾聲響,剛才困住白萱衣的那口井狀的山洞不見了,地麵恢複了平整,一點凹陷的痕跡也沒有,就算跳上去結結實實地踩幾腳,也不會再往下掉。
那山洞,果然隻是個結界。
那麽,剛才救我的人又是誰呢?
白萱衣回過神來,就著西沉的斜陽餘暉,她看見一個穿黑袍的男子,身形頎長,俊逸挺拔地站在懸崖邊。
風掀起他的衣襟,吹著他的袍子呼呼地鼓起來。
他負著手,表情是一派從容淡定。他的五官在金紅色的光暈中顯得剛毅又俊俏。——眉若刀削,鬢如剪裁,鼻高挺,唇飽滿,眼窩裏盡是深邃。是一副工工整整、一絲不苟的俊朗。白萱衣隻想到一個詞做形容:
宛若天神。
唉,可是為什麽老遇見一些美得要命的美男子?這老天爺也太善待我了吧?白萱衣撅著嘴想。老天爺就是不肯讓我歇歇,非得要累我的眼睛,要激發我蘊藏多年無限的花癡潛力,何苦來哉?想著想著就傻傻地搖了搖頭。
“你還站著幹什麽?”
男子說話了。是一把低沉之中略帶焦急的聲音。
這聲音撲進白萱衣的耳朵裏,白萱衣哦了一聲,抬起頭,重新看著麵前的美男子:“我,我站著?你說什麽?”
語無倫次。
男子急道:“唐楓現在興許遇到危險了,你得趕緊回去救他。”這麽一說,白萱衣也醒了,哎呀一聲直到不好,然後便準備往山下奔。但抬腳之前卻還是停下來,轉身看著黑袍男子,問:“你是誰?”男子卻一把抓了白萱衣的手,拖著她,腳底生風,呼呼地往山下跑,一邊跑一邊跑:“我是流雲。詳細的因由,我稍後再告訴你。”
流,流雲?
——槐水女神花月的傳說裏,黑白荼蘼當中,白色的那一朵,在幾百年前就已經死去的花妖流雲?白萱衣對這個故事已經倒背如流了,想起流雲,她能給出一大串的頭銜、定語,可是,卻惟獨難以理解他此刻為什麽還能活生生地出現。
而且,是帶著渾身的仙氣出現。
難道隻是同名同姓的巧合?
白萱衣來不及細想,跟著流雲一路跑回栽花廬,衣襟和發髻都被風吹亂了,就連懷裏隨身揣著的飛鸞流仙鏡都差點掉出來。那鏡子確實笨重,可是誰讓白萱衣像看寶貝似的把它看著,到哪裏都帶著,就好像一個受冷落的婦人無時無刻不想盯牢自己的相公。
這時,栽花廬靜若深潭。
白萱衣撞開唐楓的房門,空氣裏殘留著的醉迷香的氣味撲麵而來。可出乎意料的是,唐楓還好端端地睡著,整整齊齊,呼吸均勻。
白萱衣和流雲彼此對看一眼,繃緊的心弦都鬆弛不少。
白萱衣三兩步過去,推了推唐楓:“小老爺,都什麽時辰了,你還睡呢?”
躺著的人毫無反應。
白萱衣又推了兩下,唐楓還是一動不動。白萱衣的腦子裏閃過一些零碎的驚悚的念頭,她呼喚唐楓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可是任由她怎麽推怎麽喊,唐楓就是不醒。流雲比白萱衣稍微沉著一些,他上前,右手輕輕揮開,袍袖揚起,拂過唐楓的臉,然後收了手,負在背後,道:“不用喊了——”
和秦憐珊一樣。
唐楓的心,不見了。
白萱衣和流雲分頭在竹樓裏外搜尋。這栽花廬的地形複雜,建築尤為巧妙,常常是山窮水盡疑無路,轉個彎卻柳暗花明又一村。
院子一進連著一進。
閣樓一重壓著一重。
站在最高的一重向下望,仿佛置身山巔,看見的是一座宏偉的城堡,材質簡樸,但做工巧妙,不輸天庭的瓊樓玉宇。
可是,他們最終還是沒有找到七劫。
白萱衣開始往最壞的方麵想,或許那個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七劫呢?真正的七劫,算是名門正派,應該坦坦****,哪裏會如此詭異?
她越想越覺得那個七劫的身上透露著一種邪惡之氣。
他會不會是故意要把他們引來這陷阱?他的目標是唐楓嗎?他取走了他的魂魄又是想做什麽?唐楓的昏迷,跟秦憐珊的昏迷,是否來自相同的原因?
白萱衣想了很多,可都是一些沒頭緒的事,她回到唐楓的臥房,凝神看著唐楓,男子的嘴角甚至還掛了淡淡的微笑。他大概還停留在自己的夢裏吧。他哪裏知道會遭逢此劫,哪裏知道他或許連蘇醒的機會都沒有了。——但白萱衣不許自己這麽想。小老爺一定可以吉人天相。再想,她也不容許有人傷害小老爺啊。她一定會找到解決的辦法的。
流雲也回來了。不聲不響地,在門邊站著。紅木桌上一尊漢白玉的古董花瓶,與他的黑衣形成鮮明對比。他顯得尤其凝重。
“找到他了嗎?”
“沒有。”
“怎麽辦?沒有陌骨花,誰也救不了小老爺。”
流雲也一籌莫展,隻在心裏暗暗地歎了幾聲。白萱衣回頭來看他,好像想起了什麽:“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來曆呢。”
流雲盯著昏迷的唐楓,那目光深得很,不純潔的人隻怕會以為這其中有曖昧的成分。白萱衣皺了皺眉,故意擋在流雲麵前,把他和唐楓隔開,說道:“算了,你還是別說了。我反正也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你。我相信了七劫,結果害得小老爺成了如今這樣子,我還能信誰,還敢信誰?”流雲也很識趣:“到你想知道的時候再來問我吧。”
唐楓陷入昏迷後的第三天,月圓之夜,銀光如霜雪。遙遠的海風一路跌跌撞撞地吹過來,吹得栽花廬前的水車咿咿旋轉。
除此之外,鴉雀無聲。
白萱衣沒有離開。
七劫也沒有出現。
無聲的對峙,殺機暗顯。滿月帶來的寧靜,仿佛山雨欲來,危機都是欲蓋彌彰的。此刻流雲也不知從哪裏走出來,對白萱衣說:“你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白萱衣還要逞強,辯駁道:“兩天兩夜算什麽,我十天十夜不合眼都是尋常事。好歹我並非凡人,乃是這下界最龐大的家族中的一分子呢。”
“田螺家族?嗬嗬,也隻有唐楓才相信你是田螺。”流雲輕輕地揚了揚眉,那表情好像是在說,你不用在我麵前掩飾了,我已經看穿了你。白萱衣撇了撇嘴,道:“小老爺醒來,你不許揭穿我。我跟你一樣,身上都是有仙氣的,既然都是仙,我們就都不會害人。”
流雲的嘴角飄起一抹冷笑:“誰告訴你仙就不會害人了?人鬼仙妖魔,不就是幾種不同的身份罷了,同樣有分好壞。”
白萱衣覺得自己不夠辭藻來爭辯,嘟了嘴,道:“隨便你怎麽說,總之,我不會害小老爺,至於你——你既然都說仙家也分好壞,那我就要重新考慮一下,看你會不會是個壞蛋了。”流雲聽了直搖頭,有點忍俊不禁。
白萱衣轉過身去,抬頭望著天邊那輪皎潔的圓月。靜默了一會兒,又道:“我們這樣守株待兔,七劫到底還會不會出現呢?陌骨島是他的地盤,島這麽大,隻怕我們踏破了鐵鞋,也未必能尋得他一星半點的蹤跡呢。”
“該死的七劫,他到底想怎麽樣啊?”
“早知道,我就不要小老爺跟我一起來冒險了……”
“喂,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啊,給點反應好不好?”
白萱衣回頭,身後哪裏還有流雲的蹤影。隻有幽深的黑暗,配著銀白的月光,又似銀非銀,似黑非黑的一片。
風也停了。
水車不轉了。
葉片上還掛著水花,滴滴嗒嗒地落進水池裏。
這兩天,流雲總是這樣,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起初白萱衣還有點不習慣,明明嘴上還嘀咕著,轉個身卻不見了聽眾,她一跺腳,忍不住罵道:“裝什麽神秘呢,你以為隻有你一個是神仙啊?”可是多出現幾次這樣的情況,白萱衣倒覺得無所謂了,反正他去哪裏也不關我的事,我隻要照看好小老爺就是了。
問流雲,你一會兒來一會兒走算個什麽事,你到哪裏偷懶去了?流雲就會摸一摸鼻子,說,你不是對我的身份來曆不感興趣嗎?白萱衣立刻丟出一根手指指著流雲,不說就算了,本大仙不稀罕聽。然後流雲就說我其實去睡覺補充體力了,我跟你不一樣,你不睡覺,我可是很愛睡覺呢。白萱衣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覺得他真是個怪胎。
這時,幾縷輕薄的雲絲環住了朗月。
月光有一點衰減。
遠遠地傳來微弱的簫聲。絲綢一般的樂章,流暢,華麗,仿佛女子輕盈起舞,也像壯士闊步舞劍。白萱衣聽得有些癡醉。
心想,莫不是流雲還懂得玩音律?
可是——
這陌骨島,除了她,除了昏迷的唐楓,除了消失的流雲,還有——七劫?這簫聲會不會是來自七劫?白萱衣頓時躍起,落在屋脊上。極目四望,除了暗黑靜謐的一片,半個人影也沒有瞧見。更不解的是,那簫聲雖然細小,但聽得清楚,可偏偏就是抓不住聲音的來向。
簫聲越來越低沉。
憂傷。
仿佛飄搖在疾風惡浪裏的夜航船,帶著頹廢的掙紮與絕望。又仿佛藏了無數心事的少女,卻淒淒哀哀的,沒個訴說處。
白萱衣踏著簫聲飛遍了栽花廬的幾重院落,依舊什麽也沒有發現。喊了流雲,也喊了七劫,誰也沒有答應她。她飛得累了,重新在屋頂上坐下來。她不是不需要休息的,事實上這些天她守著唐楓,又束手無策,腦袋裏塞滿了胡亂的想法,有擔憂也有恐慌,她已經很累了。
低徊的簫聲就像催眠的曲子一般,她的眼皮愈加沉重。
她終於睡著了。
有了夢。夢裏麵花紅滿地,綠草如茵,是在九闕神殿的花園裏,身邊鶯飛蝶舞,眾仙家來來往往,談笑風生。
如果一直就安安穩穩地留在九闕神殿裏,多好啊。
白萱衣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忽然,整座花園都劇烈地搖晃起來。蝴蝶斷翅,花朵委地,好像還有一個接一個的浪頭,不知道從哪裏打來。
白萱衣覺得自己搖搖晃晃失了重心,她低身扶著漢白玉的雕花欄杆,可是那欄杆卻在瞬間變成了泡沫,從她的指間爆破流逝。她身邊一切的東西都在消失,她揮舞著雙手,想抓住什麽,卻什麽也抓不住,隻覺得眼前一黑,好像地都裂了,她腳底一空,向深處墜去。
她頓時驚醒。
已經是青天白日,豔陽當空。耳旁有嘩嘩的浪濤之聲。鼻息間都是沉鹹的海水氣味,以及泡過水的朽木的味道。
白萱衣驚呆了。
此刻的她,已經不是在栽花廬竹樓的屋頂上,而是在一艘簡陋的漁船上。四周都是茫茫大海,望不到邊,也望不到一星半點的陸地,就更別說陌骨島了。而漁船的船尾還有一個人。正是唐楓。他和之前一樣毫無知覺地躺著,偶爾拍打船舷的海浪已經將他的衣衫浸濕了。
白萱衣趕忙撲過去,對著唐楓吹了一口仙氣,吹幹了他的濕衣裳,又拍了拍他的臉,喊了他幾聲,他仍然沒有回應。白萱衣向四周望望,心想,區區的一片海域就想困住本姑娘,那人也未免太輕敵了些。小老爺,你再睡一會兒,等我找到陌骨島,咱又重新殺回去。
於是縱身飛起。
祥雲在腳底盛開如觀音的蓮花座。
這片海域比想象中大了太多,白萱衣飛了很久,前前後後左左右右,自己都有點轉迷糊了,可是竟然連半片島嶼都沒有瞧見。她的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結界?難道是七劫又用結界困住了她,興許陌骨島就在咫尺之遙的地方,可是她卻看不見,除了茫茫大海,她什麽也看不見。
她頹然地回到漁船上。
——還從來沒有這樣強烈地後悔過,後悔當初神族開結界研修班的時候,她隻顧著喝酒釀仙的玉樹瓊漿,沒有虛心去聽教。
怎麽辦呢?
誰可以來救我們?
白萱衣看著唐楓那副沉睡麻木的樣子,心裏一陣陣地泛酸。忽然天際一道閃電劃過。雲層裏傳來一聲焦急的呼喊:
“萱衣?你可能聽見我說話?”
白萱衣頓時神清氣爽,從甲板上蹦起來:“流雲,我在這裏——快把結界打開——”流雲的語氣鬆了一些,問道:“唐楓可有與你一起?”白萱衣跺腳道:“你真是婆媽,我跟他當然一起的,你再這樣額外關心他,我真要懷疑你那啥了。”
流雲肯定是尷尬了,咳了兩聲,吞吐道:“這是水月結界,威力極大,一會兒我破除它的時候必然是驚濤駭浪,電閃雷鳴,你暫且帶著唐楓鑽入水底躲一躲,待風平浪靜了,你們才可以出來。”白萱衣也不囉嗦,一把扛起唐楓,搭在肩上,道:“你開始吧——”
然後縱身跳進了海裏。
果然雷暴頓起。蔚藍的海水,一時間變得洶湧而渾濁。隱隱可以望見天空中一道道張牙舞爪的閃電,有銀白色,也有赤紅色,藏青色,暗紫色,紛紛在灰暗的天幕上蜿蜒而過。雲層好像被煮沸了的滾水,層層疊起,擠壓,撞擊;盤旋著的風,就在漁船停留的地方肆掠卷起。
漁船嗞喇裂開。
像潰散的軍隊,像粉碎的顱骨。片片朽木,瞬間化為灰飛。
白萱衣躲在水底,驚駭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幕。如此威力強大的水月結界,布置它的人,有著何其深厚的功力。而同樣,解開它的人,也需要何其高深的修為。這個流雲,究竟是什麽來曆?白萱衣忽然感到肩膀上扛著的人正在緩緩地向上浮,她抓緊了他,隻覺他手腳僵硬又發涼。她頓時一驚,自己是神仙,當然可以在水底長時間地逗留,可唐楓是人,就算他還昏迷著,缺氧也是會讓他致命的。
風暴還沒有消停。
頭頂的海域,依舊如發狂的猛獸,恣意泛濫著。
白萱衣一著急就想跺腳,可是在這海水裏,她腿一伸,人就往上浮,浮到跟唐楓水平的高度,他看見男子安靜的側臉——
過仙氣吧?
白萱衣右手牽過唐楓,左手搭在他的肩上。那張英俊細致的臉就在眼前,那麽近,近得可以看清楚他肌膚的紋理。
還有他微微張開的嘴唇上,幾道淺淺細紋。
她覺得自己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
她緩緩地湊近他。
柔軟的嘴唇,在忽然的某個瞬間碰到他的。她的心好像都要從腔子裏迸出來了!她的手也將他握得更緊。
她閉上了眼睛。
溫柔的海水在身邊流動著。那些嘈雜的驚駭的聲響,好像都被屏蔽了。再沒有風暴驚濤。有的隻是漫天霞光。五彩鮮花。和馥鬱的芳香,以及,從未有過的美好觸感。
無論是手指。
還是嘴唇。
她覺得渾身像火燒一般,好像都有鮮紅的火光由內而外燃燒出來,照耀著幽深寂寞的海底。那些棉花一樣柔軟的仙氣,從她的齒間竄入他的身體裏麵,他的身體開始回暖,也不再那麽僵硬了。她暗暗地高興,可是,卻竟舍不得將嘴唇移開。
這時,結界已經破除了。
水麵平靜了。天空也恢複了清藍。
流雲就站在岸邊,等了好一陣也不見水麵上有白萱衣和唐楓的影子。他心裏納悶,便駕了祥雲飛出去尋。沒多久便看見清透的海水裏兩個黏在一起的人影。白萱衣和唐楓嘴對嘴,一個因喪失知覺木訥僵硬,一個則是滿臉陶醉,春心**漾。
流雲故意幹咳了兩聲:“喂,你們可以上來了。”
白萱衣尷尬得一慌張,推開唐楓,唐楓就呼呼地直往下沉,她又趕忙重新把他拉住,然後羞紅了臉,拖他上了岸。
流雲愕然地看著白萱衣,什麽也沒說。白萱衣卻受不了他狐疑審視的目光,兩手叉腰道:“我剛才是在過仙氣給小老爺,誰讓你那麽笨,破個結界都如此費時,小老爺就快窒息死了你知不知道?我警告你啊,這件事情你知我知,絕對不能有第三個人知道。”
“哦。”流雲似是很受教,虛心地點了點頭。白萱衣向周圍一看,問道:“這裏還是陌骨島?”
“正是。”
流雲說:“其實剛才你們就在離陌骨島很近的海域,隻是被水月結界蒙蔽住了,所以無法尋到出路。我猜,事情一定跟七劫有關。”
白萱衣一邊思忖一邊嘀咕道:“這七劫也真是怪了,為何要費那麽大的力氣用結界困住我們,而不索性將我們殺了呢?”流雲卻道:“他不是困住你們,而是想送你們離開陌骨島。”白萱衣不解,問:“這話什麽意思?”
流雲道:“水月結界其實是不傷人的結界。結界在七天之後會自動消除,而到那個時候,你會發現,你已經不在這片水域,而是在某個陌生的地方,屆時無論你花費多少心思,哪怕有通天的本領,你也無法找到自己最初被困的水域。”
“也就是說,七天一過,結界消除,我就再也不能找到陌骨島了?”
“沒錯。”
“如此說來,這七劫倒也並非十惡不赦,起碼他願意給我和小老爺一條生路,隻要我們別再上島來打擾他就好了。我反倒應該多謝他的放生之恩了?”白萱衣越說眼珠子瞪得越大,最後把腳一跺,吼起來,“七劫,有本事別在暗處耍手段,出來跟本姑娘一對一地較量。”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
空****的沙灘,不見絲毫動靜。
流雲道:“你還是別喊了。就算七劫出現,我想,你和我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這話著實將白萱衣嚇了一跳,她以為流雲的本領已經夠強了,可他竟然那麽說,她替他不服氣,問道:“你怎麽知道的?你又沒跟七劫較量過。”
流雲無奈地笑了笑,道:“方才我破除水月結界,就已經可以感受到七劫有極高的修為,我,我並非他的對手。”流雲的樣子嚴肅認真,還有點擔憂和沮喪,白萱衣看得心都涼了。這荒僻海島,危機四伏,詭異的氣息隨著海風撲麵而來。
白萱衣感到彷徨無助。
她跪在沙灘上,伸手替唐楓抹去臉上沾著的泥沙,便不再說話。耳旁都是嗚咽的海浪聲,天色就一點一點地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