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見花間蕊

後來白萱衣才想起問流雲——“你為什麽總是來無影去無蹤,而又總是在我有危險的時候出手救我呢?”

流雲笑眯眯地,還是那句話:“你不是怕我騙你,不想聽我說身世嗎?”

白萱衣瞪他一眼,道:“麻煩你別用看寵物的眼神看我好嗎?你現在說吧,我想聽了。”流雲負了一隻手在背後,略做沉默,道:“我本是……”是字剛說出,卻見一片黑雲急速地奔湧過來,狂風卷地,岸邊的灌木叢發出陣陣轟隆的聲響。

“我已經放了你們一條生路,你們卻偏還要回來——”

“偏還要回來——”

……

鬼魅般的聲音,聲聲刺耳。像重錘擊在微薄的鼓麵。

他們都聽出來了。

是七劫。

白萱衣倏地站起來,與流雲背靠背站著,警惕地看向四周。疾風吹著狂沙落進她的眼睛裏,她的眼睛像被針刺一樣難受,她卻始終不眨眼,仿如在眼窩裏盛了兩隻銅鈴。風又吹了一陣,停了。烏雲散開。七劫緩緩地從黑色煙幕中走出來。

雪白的長袍,飛揚張開。

白萱衣拳頭一緊,指著七劫道:“你究竟把我家小老爺怎麽樣了?他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本仙絕不放過你。”

七劫的表情還是悶得像一張白紙一樣,他似乎也並不願多做解釋,懶得與白萱衣逞口舌之快,他說:“你們現在離開陌骨島,還來得及。”白萱衣跺腳道:“我為何要走?本仙才不會怕你這四不像的妖怪。”話一說完,突然覺得腹部被什麽東西狠狠地一撞,整個人都飛起來,然後重重地落在海邊一塊冰涼的岩石上,疼得心肺都要吐出來了。

流雲的臉色微微一變,向七劫迎上。

浮雲蔽光。

飛濺的水花,落在白萱衣的後頸,前胸,緋紅的衣衫濕了大片。流雲和七劫,變成兩團迷蒙的霧氣,一會兒糾纏在一起,一會兒又分散開。山河嗚咽,風雲變色。好像連海的呼吸都在顫抖。海浪似乎怕了,退了,再不敢呼嘯著拍岸而來。那片樹林,亦驚悚地發出狂亂顫抖之聲。惡鬥一直在持續著。持續著。兩團霧氣,一個似像嘶吼的惡龍,一個像暴怒的雄獅,誰也不肯輕繞了誰。

柳絮就像飛蟲一般。從四麵八方聚攏過來。

縈繞著。盤旋著。

絲毫也不受戾氣的影響,依舊那麽恬淡,輕浮,細細地飄著。

隻是越聚越多。

當柳絮漫天,幾乎要將視線都遮蔽了,打鬥終於停止。咆哮與撞擊之聲瞬間平息,兩團霧氣各自落在兩叢參天古樹的樹冠上。

化為人形。

流雲的臉色已經煞白,嘴角有血,撫著胸口喘息難定。七劫卻泰然自若,冷冷一笑,道:“再給你們三天時間,若還賴在島上不走,休怪我無情。”說罷,似輕煙般,飄散在蔥綠的枝葉間。流雲腳底一鬆,嘩啦一聲從樹冠上摔落下來。

白萱衣著急,飛身過去。流雲正踉蹌著站起來,單手扶住樹幹,臉色已經蒼白,尤其是在他一身黑衣的映襯下,那白,甚至比漫天的柳絮更冷更暗沉。他的嘴角一縷血漬,顯得格外醒目。

“流雲,你沒事吧?”

白萱衣扶了他,他艱澀地笑了笑,道:“不礙事,稍作調養就好了。”說罷,指了指不遠處還紋絲不動地躺著的唐楓,又道,“帶上他,隨我去一個地方。”

“唔,去哪裏啊?”白萱衣一邊嘀咕,一邊看流雲那氣喘虛弱的模樣,好像就連說話的力氣也要省著用。她將右手抬起,做蘭花指,輕輕地一劃,那白嫩的指尖飄出幾縷柔光,光線慢慢地凝成水滴狀,將唐楓整個人都包裹起來,浮於半空。水滴的尖上有一條瑩白閃爍的粗線,勾著白萱衣的尾指,白萱衣就像拽了一隻風箏似的,把唐楓牽著在半空飄飄****。

他們一路向陌骨島的深處走。

越走,白萱衣就越覺得這條路熟悉無比。

最後他們回到了栽花廬。

這可是七劫的地盤?回來豈不是自投羅網?白萱衣瞪著流雲,不明白他此舉的用意,流雲卻蹣跚著進了栽花廬,直去到之前白萱衣住過的廂房。白萱衣牽著唐楓,稀裏糊塗地跟著流雲,好幾次不注意,差點讓唐楓撞到柱子或者屋簷。進了門,隻見流雲廣袖一揮,平地倏地騰起一道半圓形透明的膜,並且越來越擴大,直至將整個房間都籠罩起來。

這也是一種結界。

隔空結界。

處於隔空結界裏的人,在結界外的人看來,是根本不存在的,就如同隱身。“如此一來,七劫就算在暗處操控整座島嶼,或監視我們,他也暫時聽不到看不到我們了。”流雲淡淡地舒了一口氣。

“可是,我們為什麽要回這裏來?”白萱衣鬆開了手裏的風箏線,唐楓微微向上飄移了幾寸,抵著橫梁停下來。

流雲輕輕地抹掉嘴角的血漬,問白萱衣道:“你不覺得自己少了什麽東西嗎?”

“什麽——東西?”白萱衣一臉茫然,一邊很正經地思考著,少了什麽東西呢?擦了胭脂,穿了衣裳,也沒赤腳。

連小老爺都在這裏。能少了什麽東西?

等等——

飛鸞流仙鏡呢?白萱衣忽然覺得自己懷裏軟軟的,沒有了之前揣著一麵鏡子的堅硬生冷的觸感。

鏡子哪裏去了?

白萱衣趕忙慌張地向四周一看,那飛鸞流仙鏡正躺在枕頭邊上,她撲過去將鏡子當寶貝似的捧起來,一麵吹了吹上麵的灰塵:“哎呀,鏡子,真是對不起,我竟然差點把你丟了。”白萱衣想定是先前自己一門心思牽掛著唐楓的安危,不知道怎麽稀裏糊塗把鏡子擱下了,又忘了隨身攜帶。

流雲道:“幸虧是你把飛鸞流仙鏡忘在這裏了,不然,我隻怕要跟你們一起被困在七劫的水月結界裏,那樣的話,想要打破結界,更是難上加難。”白萱衣不解:“你回來就是要拿這麵鏡子?可是,我不懂你話裏麵的意思。”

流雲道:“因為,我是住在飛鸞流仙鏡裏麵的。”

世人隻知道,傳說中槐水之神花月,作為印霄城的守護之神,亦真亦幻地活在一個美麗的傳說裏。

她是憂傷而孤寂的。

她失去了所愛的男子——流雲。

而此刻,這個流雲卻活生生地站在白萱衣的麵前。他曾經是黑白荼蘼花其中的一朵白荼蘼。他也的確因為黑荼蘼音織的死而神行俱散。可是,那時候夢丘國受龍神子淵的庇護,子淵對流雲心有憐憫,見他不曾為惡,乃是有善心善行的妖精,於是破例以仙法將流雲複活,剃了他的妖骨,渡他成仙。

然後,將流雲安排在飛鸞流仙鏡裏,使元神與寶鏡相連,一麵作為寶鏡的守護之神,一麵向有緣之人展示其未來。

一晃六百年。

流仙鏡作為龍族贈予九闕神族的友好邦交之物,九闕神族原想轉贈耘國君主,哪知道鏡子已經不是原來的鏡子,鏡子的身世已然變成了一個曲折的秘密。流雲說到這裏,白萱衣越來越覺得不好意思了:“那個……我,我也不是有心弄壞鏡子的,隻是,一時錯手,一時錯手嘛……”

流雲並沒有責怪白萱衣的意思,畢竟是仙家,難免總有些宿命論,隻道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注定了要經曆眼下的種種。他繼續說道:“其實,你打壞了飛鸞流仙鏡,鏡麵碎了,隻是表象,最重要的是,我的元神亦隨著鏡麵的破裂而受損。”白萱衣似懂非懂,點頭道:“所以,後來,我想再用流仙鏡看我的未來,卻看不到了,就是因為你的仙氣受損?”

“可以這麽說——”流雲道,“起初你投入鏡中,以自己的仙氣將裂縫愈合,但事實上,鏡麵的愈合跟鏡麵的破裂一樣,都是表象,你的仙氣並不足以彌補我受損的元神,所以,流仙鏡乍看與完好時無異,但卻隻成了一麵普通的鏡子。”

白萱衣一聽,拿流仙鏡在流雲的麵前晃了晃:“你是說,我犧牲自己來修複鏡麵,其實並沒有太大的作用?鏡麵愈合了,鏡子的本質卻不在了?”流雲點頭道:“是的。”白萱衣頓時覺得自己傻得冒泡,以為英勇就義大公無私,卻原來治標不治本,根本就沒有做出太大的貢獻。轉念一想:“你說你住在流仙鏡裏麵,可我也在裏麵住了一陣子,為何沒有看到過你呢?”

流雲接了白萱衣手裏晃來晃去的流仙鏡,握住鏡柄,食指在鏡麵輕輕一劃,流仙鏡上空便飄出一片橢圓立體的玄光,玄光裏有清晰的圖案,乃是白萱衣之前在流仙鏡裏居住的那片山崖。

當玄光流轉,圖案自西向東轉動,白萱衣看見左右兩片一模一樣對稱的山崖,彼此背對背地立著。

流雲道:“山崖的兩麵,就像兩道左右相鄰的鏡像。而接壤的是中間高聳無邊的岩壁,我們誰都無法越過,所以,你並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我掌管流仙鏡,我知道你來了。我為了不讓人知道流仙鏡受損,暫且接納了你的好意,利用你的仙氣將鏡麵愈合。我想,一旦時日長了,我受損的元神逐漸恢複,我便可以不再借助你的仙氣,放你自由,讓你可以脫離寶鏡的束縛。”

“那你現在,是元神徹底恢複了嗎?”

白萱衣禁不住有點高興,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她豈不是獲得了自由,可以回到九闕神殿裏去了?

流雲卻搖頭,道:“沒有。”

“很奇怪的是,那一日,流仙鏡落在唐楓的院子裏,他口裏噴出的鮮血滴在鏡麵上,忽然之間猶如注入了一股極強大的力量。那力量彌漫擴散,我漸漸地不再感覺虛弱,雖然元神隻回複了七成,但足可以施展大部分法術,並自由地出入鏡裏鏡外。而同時,有了那股力量的伴隨,你的仙氣對流仙鏡來講已是可有可無了,即便你離開,流仙鏡也不會再破裂,所以,我讓你出鏡,重新回複自由。”

這不就是過河拆橋嗎?白萱衣心裏嘟囔著,掘了掘嘴,但沒說出來。不過她總算能獲得自由,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她仰頭看了看半空懸著的唐楓,咂舌道:“沒想到小老爺吐一口血,救了鏡子不說,還救了你我。他的血竟然是個寶貝啊?”流雲一本正經,道:“這一層我亦是不知,不知他的鮮血為何能有這樣大的威力,可如今,我的元神尚未愈合,仙法有限,便不是七劫的對手。”

“那如何是好?”

白萱衣頓時覺得,其實流雲說來說去說了這麽久,根本就沒有說到點子上,眼前最緊迫的危機還不知道如何解決。

“但是,還有一個辦法。”

流雲又將話鋒掉轉,就像一匹疾行的馬兒忽然被勒了韁繩,白萱衣又急又無奈,道:“你別賣弄玄虛了,一口氣把話說完好不好?”流雲道:“我可以借助飛鸞流仙鏡,複製出我的心魔。”

“心魔?”

“嗯,世間萬物,都有心魔。心魔是事物的陰暗麵,悲觀、絕望、憤怒、暴戾、貪婪、自私,等等等等。飛鸞流仙鏡可以照出事物的心魔,隻要我再施以法術,將心魔化為有形實體,他便是另外一個一模一樣的我。”

“他可以幫你對付七劫?”

“對。心魔雖然黑暗,可是,他的黑暗也是純淨的,他不受任何世俗觀念的羈絆,他可以將我的仙法施展到極致,會勝過原來的我許多倍。合我們兩人之力,對付七劫就容易得多了。”

“但是——”流雲補充道,“心魔的理智,隻能維持兩個時辰,也就是說,他在這兩個時辰,還能夠受我們的控製,分辨出自己的敵人。我們必須在兩個時辰以內製服七劫,然後將心魔收回,否則,心魔一旦喪失理智,大凡是他的眼界範圍以內有生命的東西,他都會對其有毀滅的念頭。那時候,我們不但很難將他收回,甚至未必能逃得出他的殺戮範圍。”

白萱衣咧了咧嘴,對流雲的描述感到有些害怕。可是,想一想唐楓現在的狀況,也許,除了製服七劫,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他們根本就無法找到陌骨花。這森森的島嶼,連一點有關陌骨花的線索都尋不到。

流雲問:“你怕了嗎?”

白萱衣咽了咽口水,挺胸道:“才不怕呢,為了救小老爺,我豁出去了。”說罷,仰頭看了看唐楓,“小老爺啊,要是我們不成功便成仁,到地府裏也有個伴,至少不會那麽寂寞孤單唉。”

流雲很嚴肅地看著白萱衣:“你我都是仙,唐楓卻是人,我們死後,是各自有不同的去處,你是不能跟他一起下地府的。”

“你……你就不能少打擊我一點啊?”白萱衣看著流雲那副嚴肅惆悵又擔驚無奈的樣子,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流雲卻打了個嗬欠,道:“說了這麽多,我也累了。自從元神受損,我便總是欠缺了精神,常常需要靠睡眠來補充體力,我暫且回流仙鏡中休養三日,三日過後,便是期限,我們再好好地跟七劫大戰一場吧。”

剛說完,就像一道閃電,呼啦一下沒了影蹤。

那個時候白萱衣頓時領悟到,原來之前流雲來無影去無蹤,並不是因為他的身份神秘,也不是因為他的法術高深,而是——而是他回流仙鏡裏睡覺去了。白萱衣的腦子裏浮現出一個黑衣俊朗的少年,原本玉樹臨風一絲不苟,卻撲通一聲就倒在床榻上呼呼大睡,叉開八字腳,張著嘴,興許還會流出一點口水?

“咦——”白萱衣搖了搖頭,“不能想不能想,不能壞了流雲鏡仙淡定飄逸的形象。唔,還是小老爺睡覺的樣子好看,那麽溫柔,那麽漂亮。”白萱衣一邊想著,身體就輕輕地漂浮起來,飄到橫梁上,跟唐楓並排著,她盯著唐楓恬淡清淨的模樣,傻嗬嗬地笑起來,笑得雙頰緋紅一片,就像微微吃醉了酒一樣。

那兩天,白萱衣為了避免被七劫發現,隻躲在流雲的隔空結界裏,連屋門都不敢開。一邊守著唐楓,一邊守著飛鸞流仙鏡,滿世界鴉雀無聲,她覺得自己都快被悶出病來了。到第三天,正午的陽光慵懶地撒在地麵,將窗花的影子鋪得很是好看,她忽然嗅到一陣很馥鬱的香氣。

是花香。

非常獨特。非常濃烈。

從鼻腔裏鑽進身體,忽然間就覆蓋了全身,頓時隻覺神清氣爽,心情尤為舒暢。

這種香氣白萱衣是曾經聞到過的。當她還在九闕神殿的時候。當陌骨老人進殿麵見神君的時候。

那是——

陌骨花?

白萱衣渾身所有的毛孔都張開了,是情不自禁陶醉在那熱烈的花香裏,也是因為想到陌骨花而激動興奮。雖然眼下這花香過於濃烈,勝過以前陌骨老人送去神殿的陌骨花香幾十幾百倍,但這花香,的的確確非陌骨花莫屬。

白萱衣敲了敲飛鸞流仙鏡,想喊流雲起身,她說我可能找到陌骨花的線索了,但鏡子紋絲不動,白萱衣拿起來又搖了搖,最後磕著桌子邊緣拍了兩下,飛鸞流仙鏡始終半點反應也沒有。她不知道流雲睡覺的時候是雷也劈不醒的。她隻好把牙關一咬,把鏡子別在腰間,然後出了門去。

一路尋著那花香而走。

花香蜿蜒,引著白萱衣一直走到栽花廬的左側,一麵長滿了青苔的岩壁跟前。花香好像就是從岩壁後麵傳出來的。

但那怎麽可能呢?

白萱衣先是一愣神,盯著岩壁思忖了片刻,忽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結界?是結界!

七劫那麽一個善用結界的人,定必是用結界將這裏封閉了。

所以,他們之前找遍了栽花廬,都沒有找到任何可疑的線索,而每次經過這裏,都以為到了栽花廬的盡頭。

白萱衣緩緩地伸出手去,打算觸碰那塊漆黑堅冷的岩壁,誰知道她的手在剛碰到岩壁的一霎那,就忽然感覺到一股漩渦般的吸力,如張開的血盆大口,好像要把她整個人都吃進去,她一驚,用力將手一縮,退後幾步。滿頭冷汗。

那岩壁後麵果然是大有文章。

白萱衣雖然害怕,但又覺得若不進去看一看,是怎麽都不甘心的。這一次她有了心理準備,深吸一口氣,重新向前跨出步子,重新伸出手,去觸碰那塊岩壁。一瞬間,她隻覺得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將她的胸口揪住,用力一扯,她整個人都向前撲去,有墜落懸崖之感。但僅僅是那一瞬間的功夫,那樣的感覺消失得極快。她稍一愣神,就已經穩穩地站定了,眼前霍然亮開。

她已經身在一片蔥蘢的溪穀。

鳥語花香,流水潺潺。

就在一條細小的瀑布底下,一大片綠地之上,開了一些鮮紅的花。兩片對稱的花瓣,像一雙雙休憩著的蝴蝶。

真的是陌骨花!

白萱衣難掩激動。剛才那陣香氣到現在還在,而且更馥鬱更濃烈了。那是陌骨花盛開的時候,有巨大的靈氣砰然釋放所致。平時的陌骨花隻帶著淡淡的幽香,要在一定的範圍之內才可以聞到,但盛開那一瞬間的陌骨花,香氣就像噴薄的海潮,無法掩蓋,風風火火飄逸散開。白萱衣他們來了島上這些天,這還是第一次有陌骨花盛開。興奮之餘,白萱衣卻突然發現那片花海並不是安寧祥瑞的。有一些陌骨花鮮豔盛開,精氣逼人,但有一些,卻黑暗枯萎,如同死亡。

整片花海,是紅與黑的交織。

生與死的更迭。

仿佛那些盛開的是邪惡的炫耀。而那些枯萎的,就像帶著絕望的哭腔。

七劫就站在方才盛開的那朵陌骨花旁邊。他知道這裏闖入了陌生人。他淩厲的眼神狠狠地掃過來,落在白萱衣腰間的飛鸞流仙鏡上。

白萱衣的表情頓時有些僵。

喜悅激動消減了大半。

緊隨而來的就是膽怯與慌亂。

“呃,你……你也在這裏啊,真巧啊。”白萱衣對七劫揮了揮手,嬉皮笑臉的,退後幾步,“我路過的,不是想打擾你,你可以當我不存在……”七劫卻已經調整了身子麵對她,一步一步,機械而殺氣騰騰地走過來。

白萱衣一臉哭相,指著七劫,結巴道:“呐呐呐,你說的,給我三天時間嘛,現在——現在午時才剛過,第三天還沒有結束呢,你不能對我怎麽樣啊,否則,你就是言而無信,小人!”

這一招竟真的奏效了。

七劫的腳步停了。跟白萱衣隔著一條淙淙的溪流。他木然地站著望著白萱衣,一句話也不說的樣子看起來很高深,也讓人心裏發毛。看他那架勢,好像是要保持那樣的姿勢守著白萱衣,如果子時一到,白萱衣還賴在這裏不走,他就會出手。白萱衣踮起腳望了望七劫身後那片陌骨花,問:“它們為什麽有的開著,有的又謝了?”

七劫不說話。

他的表情和他整個人一樣,都像又臭又硬的石頭。

白萱衣努了努嘴,又道:“七劫大人,您就行行好,送我幾朵花,救醒我家小老爺吧,你給了花,我們立刻就滾出陌骨島,一輩子都不再回來。嘿嘿!”

可七劫還是不說話。

沉默,像一把利刃,橫在彼此中間。

白萱衣忽然覺得腰上的鏡子有輕微的晃動,她正想低頭看,卻聽到身旁一點窸窣的腳步聲。

玉樹臨風的流雲出現了。

他終於睡醒了!

白萱衣將飛鸞流仙鏡遞給流雲。彼此一個短暫的眼神交接,頓時會意。流雲將寶鏡向半空一拋,雙臂張開,立刻就有無數的黑色的光點從身體裏散發出來,上升,一點一點,都鑽進寶鏡的鏡麵之中。

大風驟起。

吹著流雲黑色的袍子獵獵鼓起。

白萱衣緊張地看著流雲,又看看七劫,生怕七劫在這個時候打斷流雲施法。可是七劫還是如常地淡定。麵容間有一點狐疑,因為他不知道流雲是在做什麽,他波瀾不驚地看著,好像並不將麵前發生的事情放在心上。

他輕敵了。

永遠的傲骨錚錚,在任何時候,就算喜怒不形於色,但骨子裏卻透著輕慢,不屑。那些飄飄灑灑的柳絮也開始從四麵八方湧來,和流雲周身散發出的黑色光點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

有幾朵盛開的陌骨花在風裏輕顫。

也有許多枯萎的陌骨花,好像躍躍欲試,但卻無法使自己綻開鮮紅的色彩。

忽然,流仙鏡穩穩地落在流雲掌中,他將鏡子向後一拋,道:“接著——”白萱衣正愕然,正想問心魔在哪裏,頃刻之間隻感到眼前起了黑色巨大的漩渦,那漩渦嗚咽了一陣,自行消失,然後白萱衣的眼中,有了兩個流雲。

心魔的額頭,有一道黑色蛇形的印記,那是他跟流雲的真身最明顯的區別。

再仔細看,他的表情跟流雲也很是不同。流雲如光,心魔如夜。心魔的黑暗深沉,甚至比對麵的七劫更勝。

七劫這時反倒得意地笑了:“你們很聰明,知道用心魔來助自己一臂之力。”

說著,一躍而起。

優雅地懸浮於半空,如亮翅的白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