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循環

初七日,沈晏清到底是沒有來。

那晚風吹雨淋,寧瀟因此大病一場。

她反反複複的昏沉著,著實不易趕路,便隻好繼續包下這間客棧暫作休養。

其間,沈晏清來過一次,那時寧瀟醒著,正皺著眉頭喝她不願意喝的苦湯藥,胭脂進來通傳,想著殿下知道沈公子來一定很高興,一高興這病好得也快。可寧瀟低著頭,不緊不慢的一口一口抿著藥,半晌才對胭脂說:“你問問,他那時可有收到我的信?你隻問這一句便好。”

胭脂便隻問了這一句,得知沈晏清收到了信,她看他的眼神變得愈發冷漠,她轉身就走,沈晏清開口叫住了她,顯然是想解釋些什麽,胭脂轉過身來,迎向他的目光:“沈公子,你既收到了信,初七日卻沒有來,現在還來做什麽?”

胭脂是想聽他解釋的,他若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胭脂想,殿下恐怕也不會這般傷心。雖然看起來隻是受了風寒,可胭脂知道,殿下心裏難過極了,比以往許多次都要難過。

可沈晏清沒有回答,他站在那裏,雖然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可到底像是一尊美麗的雕像,什麽也沒有說。

胭脂冷笑一聲,關上了門。

沈晏清伸出手,那扇門近在眼前,可他如何也推不開。他每伸手推一次,那扇門似乎就往後又挪了些許,每一次都是盡在眼前的距離,可他偏偏無法觸動。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無法出聲,隻能發出低沉的嗚咽,仿佛一頭困獸。

他應該解釋的,他想要解釋的,哪怕他說的話太過荒謬,他也是要說給寧瀟聽的!

沈晏清知道,寧瀟會信他的,無論他說什麽,寧瀟都是信他的。

可當沈晏清費盡全身力氣,終於推開那扇看起來不堪一擊的雕花木門時,眼中的希望頃刻變成了絕望……

門外並非是寧瀟包下的獨立院落,而是半秋山中花夜別苑。

愣神之際,丫鬟綠柳托著空藥碗走過來衝他福了福身,說道:“沈公子,楚楚姑娘吃了藥,方才睡下了,大夫說暫時也算安穩下來了。”

楚楚,對,是楚楚。半秋山上的人都跟著司徒凜喚柳絲若的小名楚楚。

前日也是因為柳絲若忽然犯病,哭著喊著用指甲去撓自己的皮膚,嘴裏念叨著有好多小蟲子在咬她,在啃食她的骨血。並非是幻覺,而是她體內未解的蠱蟲所導致。柳絲若體內的蠱隻能顯現一樣去一樣,因為根本沒人知道她身上到底被種了多少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正因如此,沈晏清在華祁那裏求的不光是藥,還有一種功法。這種功法能有效的緩解柳絲若蠱毒發作時的痛苦,然後,他便是因此被留了下來。

半秋山至廣陵城並不遠,快馬加上他的好輕功不消半日便能到達。可柳絲若的症狀反反複複,他跟著熬到了天亮,又跟著熬到了天近黃昏。

那時柳絲若的情況稍有穩定,又有大夫從旁守著,心法他也告知了葉九重,想著柳絲若這邊不會有事,他隻靠輕功定也能趕到廣陵。

隻是……

當他推開門,門外應該是通往外界的山路,而出現在眼前的卻依舊是柳絲若的院落。

他試過多次,反反複複,哪怕他直接用輕功飛出去十幾裏,一眨眼,眼前又是柳絲若的房門。手裏也是空****的,除了餘香,根本找不到芍藥花留下的蹤跡。

是的,寧瀟喜歡芍藥。他去見她,亦是折了她最喜歡的芍藥。

他知道她與花燈節含蓄卻又直白的相邀,他……他是想去的,他是想接受自己的心意,也是想折一支她最喜歡的芍藥給她的……

可是,就如同在幽冥山莊附近的那個小鎮一樣,他看天色已晚,夜裏風大怕她著涼,將藥喂柳絲若吃下之後,他便趕在收攤前去找了店家,買下了最後一碗餛飩。若不是剛出鍋的餛飩哪怕隔著碗,也將他的手都給燙紅了,隻怕連沈晏清自己,都要覺得這隻是一場幻覺。

那時他端著餛飩,抬手敲了敲寧瀟的門,聽到她說“進來”。

可當沈晏清推門而入,卻沒有進入寧瀟的廂房,反而又回到了柳絲若的房間。可當他神情恍惚的從柳絲若的房間推門往外走時,理應是去到客棧的走廊,可踏入的依舊還是柳絲若的房間。

房間中的葉九重並未發覺他的異樣,隻是重複的對他說著那句:“多虧了你。”

沈晏清像是做夢一樣,重複著某一段劇情。

他渴望逃離這場往複循環的夢境,直到他最後一次推開門……

眼前終於是客棧的走廊,他看到那個叫阿無的西域男子和水靈一並從房裏出來,水靈手裏捧著個碗,沈晏清第一反應是寧瀟吃過了,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隻見手裏拿著的並非那碗熱餛飩,而是一個殘留著藥渣的空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