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縛故
果然是死透了。
阿凝在劇痛和無盡的墜落中驚醒,隻覺得胸口仍是悶悶的疼,心中更是酸楚悵然。
風拂過來,帶著優曇花清冷的香氣,拂過她身上沁出來的薄汗,略有些涼。
阿凝轉頭看向窗外,春光正好,裳梨如雪綴滿枝頭,風吹過,簌簌瓊瑤。
“公主殿下可是醒了?”
屋外傳來司命星君的聲音,大抵是在問阿凝那個喜歡蹲在門口嗑鬆子的仙婢團團。
阿凝披衣起身,不等虎頭虎腦的團團回答,先應了一聲:“醒了。”
團團忙扔了鬆果,起身給阿凝開門,頂著雙丫髻笑嘻嘻的衝阿凝一拜,說道:“恭喜殿下曆劫完滿!”
司命星君手裏捧著白玉盞,隻微微向阿凝一揖。
“完滿什麽,又喜從何來?”阿凝不明白,這一世明明是慘淡收場。
阿凝捂著胸口在裳梨花下坐下,吩咐團團給她烤肉來祭五髒廟。
她想,玉致雖是自己的曆劫之身,卻是不像她的。
若換做是她,她便不會勉強,更不會有她之後的絕望與心傷。
司命星君就將那白玉盞擱在阿凝麵前,同她說道:“九千歲,這忘川之水,小仙給您送來了。”
玉盞的蓋子被司命星君揭開,恰時,有一片雪白的花瓣墜了進去,在琥珀色的忘川水上惹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阿凝看著那盞忘川水,隻道:“這一世,傷心傷身,是該忘的。”
阿凝端起那盞忘川之水,毫無猶疑,一飲而盡。
隻是這忘川水,在將人間那一世,作為玉致的記憶抽離幹淨的同時,記憶中那些曾經鮮活的畫麵,便又跟走馬燈似的在阿凝腦海中過了一遍。
風吹落,花墜如雪。
阿凝雙眼迷蒙。
恍然間想起,自己還是玉致那一世時,纏著月琢玩捉迷藏時的模樣。
那時,玉致自以為他們的關係緩和了些。
月琢不再漠然相待,雖然也不怎麽與她說話,卻也會應她一兩聲。
那時玉致以為,這是破冰的前兆,是一個好的開始。
玉致想:別說他是塊冰,就算他是一塊鐵,她也能將他焐得滾燙,捏圓搓扁。
那是剛用過晚膳後不久,玉致拉著他在院子裏消食。
院子裏幾株裳梨開的正好,未時的時候下過小雨,打落了一地粉白色的花瓣。
那時候,玉致穿了件水玉色的底裳,裙擺上用白線繡了簇簇的白花,外頭則罩了兩件白色的柔紗,窄袖細腰。
玉致沒梳發髻,隻拿水玉色的絲帶纏著頭發編了兩根略顯鬆散的麻花辮,搭在胸前。她在宅子裏,多半都是這個姿態。
玉致不知何時來了興致,忽然湊過去對月琢說:“要不我們來玩捉迷藏吧?我好久都沒有玩過捉迷藏了。”
月琢沒應她,神色卻微有一訝。
不過隻是一瞬。
他大抵隻是覺得,二八年華的姑娘再玩這樣的遊戲,顯得有些幼稚。
雖然與玉致相處下來,月琢發現她有時確實幼稚的很。
想法幼稚,喜歡的東西也幼稚。
再後來,他竟然覺得這樣也有些可愛。
“你知道為什麽嗎?”
玉致知道他不會答,便續道:“因為他們都找不到我。”
他們,自然是指她的手下和仆從。
玉致又說:“不過,如果你,我相信是可以找到我的。”
說完,她摸出一條白色帕子,那帕子和她的衣裳相配,四角都繡了嫩綠的纏枝紋。
玉致踮著腳站在月琢身後,將折好的帕子覆在他的眼上,勉強在腦後打了個小結。
玉致說:“你數二十聲,不快不慢,等你數完了,我就藏好了。一盞茶的功夫,你若是找到我,我就認輸。你若找不到我,那便是我贏了。”
然後她確實是藏好了。
隻是月琢並沒找到她。
或者說,月琢根本就沒打算找去找她。
本就是她一廂情願。
玉致雖然氣惱,卻也無法責怪月琢。
玉致想,月琢長得這般好看,那麽她忍一忍也是應當的。
玉致最後忍不住,從藏身的地方摸了出來。
此時,別說一盞茶的功夫,便是一炷香的功夫都已經過去。
玉致回到院子裏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月琢並沒有再原地等她,或許她藏起來的時候,他就已經走了。
玉致去找月琢。
見月琢房間的燈還亮著,便伸手“哐哐”去敲他的門。
隨從薛叛站在玉致身後不遠,聽著玉致敲門的怒氣,心想門主到底是不會一直縱容著屋裏的這位,此番定是來找月琢一並算總賬的。
可當門從裏麵向兩邊拉開,露出月琢那張好看的臉和淡漠的眼時,玉致收回楞在半空中的手,她抿著嘴看向月琢,爾後歎了口氣。
然後她又笑了。
她說:“月琢,我認輸了。”
她說,月琢,我認輸了。
玉致說這句話的時候,恰巧起了風,風牽起她白色的衣角,吹得她身後裳梨花瓣飄散如雨,紛飛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