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殘情

這把劍喚作尤念。

名字還是玉致起的。

這劍和五山之鐵精,六合之金英所鑄,劍長三尺三寸,劍身極薄,刃如秋霜,斬金截玉。

玉致原是指望著月琢時時能將這把劍帶在身邊,瞧著這把劍便也能時時想起她。

彼時,玉致不過十六歲,在江湖中還算是個少女。

她將尤念送給月琢時,便是揣著她那時唯餘不多的少女情懷,有那麽一瞬間,玉致忽然覺得這份多餘的少女情懷還不如和今早的肉包子一起,順手喂了狗的好。

“阿月……”玉致終於喚出月琢的名字,她想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玉致說:“我將這把劍贈與你,是……是希望你能記掛我,而不是……讓你記恨我……”

玉致想:“或許他一開始就是恨著我的,恨我將他搶回來,恨我逼著他與我成親。”

人聲嘈嚷,月琢背後那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喧嘩著,玉致並不在意他們說什麽,就像她在遇見月琢以前,並不介意別人管她叫做妖女或者女魔頭。

“阿月……”玉致再喚了一聲他的名字,卻仍不敢去看他,隻顫巍巍地問他:“你昨晚和我說的那些話……其實,都、都是假話吧?”

“你說,無論我是什麽人,擁有什麽樣的過去……貧窮也好,富貴也罷,就算我以後變老、也,也變醜了,你也會陪著我……去哪裏都好……”

這是月琢昨日與玉致在小湖邊並肩看著星星的時候,在她耳旁說的話。

每一個字她都記得,記得清清楚楚。

玉致相信他了,可是,卻被現實捅了個透心涼。

玉致突然明白,是月琢騙了她,是他對不起她,於是玉致便抬起頭來,撐著沉重的眼皮直勾勾地看著月琢。

那時候,萬裏流霞染成耀目的背景,迷了玉致的眼睛,使玉致有些看不太清月琢的表情。

玉致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月琢的眉眼,胸中卻是一陣翻滾,令她隨即嘔出一口血來。

玉致疼得咬牙切齒,想必一臉血的模樣看起來也有些猙獰,隻聽月琢旁邊傳來一聲嬌呼,略有些害怕與擔憂地管他喊了一聲:“季泠師兄!”

玉致同樣瞧不清那女子的外貌,隻瞧見她穿了雪青色的紗衣。

當瞧著她挽著月琢並且往他懷裏湊的樣子時,玉致竟並不覺得有多生氣,反倒覺得這樣朦朧的來看,他二人倒也有些相配。

不對,他不是阿月,也不是月琢。

玉致想,那女子叫他季泠哥哥,可見‘季泠’才是他的名字。

“你果然是在騙我……”玉致哭笑著搖了搖頭,頓時了悟:“一開始……你就在騙我……”

心泛泛的疼,玉致問他:“你連名字都是假的……那麽,你同我說過的那些話……大概也都是假的吧……”

玉致沒有聽到月琢的回答,其實他也不必答,玉致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隻是此時此刻,她將自己能想到的話都說完了,血也快流幹了,然而卻遲遲未死。

她不禁在心中埋怨起月琢來,他既然要殺她,為何就不能看準點,找準要害再下手?

她覺得自己很是可笑,便自顧自地笑了起來,笑得有些絕望,也頗有些淒厲與猙獰。

玉致笑了一會兒,然後聽到了微風送來的搖鈴陣陣。

那是拘魂鈴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隻是,不知將要來的拘她魂魄的是月哭城的哪一位門主。

那時候她想,自己如今已經夠丟人了,不能再將臉丟到月枯城去。

於是,她咬著牙,伸手去拔胸膛上的尤念。

這一拔,便濺得湊前麵幾個看熱鬧的人一臉血。

玉致將尤念抵在胸口,拿劍往自個兒心窩裏懟的時候,望著她早已看不清麵目的月琢,疼得哭出了聲。

玉致自己給自己補了一刀,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腳下一軟,便直挺挺地往後倒去。

而月琢在刺她那一劍時,玉致退後了數步,身後已然是萬丈深淵。

墜落的時候,她看見漫天燦爛的霓霞。

腦海中,無數光影如同走馬燈似地飛速閃現,或好,或壞,那是她的過去。

偏偏月琢身在其中,揮之不去。

光影消散,彩雲繾綣。

迷蒙間,玉致隱約瞧見崖上站了一個人,白衣若雪,長身玉立。

風將他的廣袖吹得獵獵,像是隨時會飛起來一樣。玉致迷迷糊糊地想,這人竟有些像阿月。

可是這世上明明沒有阿月。

最後她看不清了,滿目的白光刺得她眼睛疼,待玉致閉上雙眼時,痛覺正隨著緩緩停止跳動的心髒慢慢消失。

玉致想,這回可算是死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