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汐顏與玉江揚在人間的時候，與許多的妖物打過交道，因此聽過不少稀奇古怪的傳聞。傳聞之中世上有一座無極域火海，裏頭裝著的是世間惡鬼的怨靈，怨靈怨氣加上無極域火海的力量，成就了世上最烈的火，生靈進去了便難以出來。可換言之，又是鳳凰涅槃最好的去處。
暮止如今身上的神力與魔力隻是偃旗息鼓，卻並未交融，仍然是個不定時的炸彈。屆時，暮止若有幸承受天劈曆練之時，這樣容易出亂子的兩股力量，怎麽說也是個阻礙。
回到西澤島與父王母後言明自己將來的打算時，暮止就汐顏對她所言的這個無極域火海，問了許多事。
問罷，她對著祖母與父王母後長跪不起，“暮止到此已不負鳳族所望，還我鳳族安寧。但女兒如今有所求，還有一人不能相負。此去不知多少年能夠歸來，暮止在此先叩謝父王母後生恩養恩，祖母養育教導之恩。莫要牽掛暮止，事成之後，暮止定會歸來。”
她看了看座上的祖母、父王、母後，對著他們長拜三下。
姬瑤眼圈發紅，忙衝上前去，扶起女兒。“你是我懷胎所生，娘與你的親人隻願你安好。你且去吧，去行你心之所向。”
暮止抿唇，握緊了母親的手。
何其有幸，長養在這樣愛她的人身畔。
她的父親赤炎眼圈也是發紅，那無極域火海與怨靈之力定會讓暮止受不少苦楚。可台下那個女子，手腕之上已有了許多過去未有的傷痕，那都是她曆練的結果。他的女兒，早已長成了能決定自己心之所向，護自己心中所愛之人的樣子了。
“無極域火海，怨靈之力……你且去吧，孩子，多保重。”
暮止點點頭，緩緩從地上站起來，走向正門口時，忽然轉身，又再次跪下，重重磕了一個頭，然後才不見了蹤影。
這次去無極域火海暮止並不是一人。汐顏與梧桐青沐總也放心不下暮止，終究是跟了上來。
眼前火海熱浪直逼臉龐，這四周幅員萬裏，宛如一個蒸籠，騰熱的熱氣彌漫在空中，更使得眼前的一切看起來都迷迷茫茫。這裏沒有什麽植被，到處都是光禿禿的，大片的土地都在火紅的海裏，唯剩的能踩踏的地盤四周也泛著濃厚的岩漿。
汐顏被燙地縮回自己一隻腳，嘶了聲，“呆在此處，便是不進這火海深處，也會被活活烤灸，生生燙死。”
梧桐青沐兩隻鳥雀早就受不了變成了鳥的形狀，所有的羽毛都粘膩地耷拉在身上，連叫喚的力氣都沒有了。
暮止揩了下額頭的汗珠，心道，這裏確實熱得怕人。
她說：“你們呆在這裏。”她看著汐顏自發造就的抵禦靈球，繼續道：“再怎樣大的火，總也不可能燒死火中重生的鳳凰。”
她不會死的，她還要活著回來曆劫，見雲蒼的。
暮止抬起腳，踏上炙熱的土地，到達海麵，她想也不想，遁身跳入了火海之中。一瞬間，她身上的所有衣物全部破爛燃燒，唯有她的真身鳳凰，以一殘影隱沒在了火紅的岩漿深海之中。
一雙嫩白的腳落到火海上，不著一物的暮止環顧四周，這無極域火海的內部依然是烈火濃濃，卻偏生在這海底之下，有著一些透明的奇怪魚類，甚至還有草被，火流之聲。
此處無法變出衣物，她便抬手讓水流攪動起來。殷紅的火像是變成了絲綢，縈繞在她的四周，堪堪遮住了她的身體，遠遠看來，竟然像穿了一條火紅的流光裙。
“暮止。”忽然後麵傳來一道熟稔的聲音，她猛地一回頭。
望見來人，她猛地一怔。
她的脖子微微一動，瞪大了眼睛，嗓子也發出不可思議的聲音，“雲蒼？”
“是我。”
雲蒼說出這樣的話，暮止不知道為什麽，聽了以後像是被蠱惑了，她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向那人走去，就連眼神也變得越來越空洞，最後她的臉上浮起了一抹空洞的卻雀躍的神色。
“雲蒼，我盼著見你，盼了好久好久。”
“我也是，我也盼望著見你，很久很久。”這樣動聽的聲音，讓暮止的腦袋有了像是困倦一般的迷醉感，得聞那句我也盼望著見你，她的嘴角浮起迷蒙又貪戀的神色。
那個雲蒼又說：“我太孤獨了，我又是那樣一個孤獨的人，隻有我一個人，我好孤獨呀。”
“我來陪你，我會陪著你的，你再也不會孤獨了。”她急忙地說，生怕他不知道她想要陪他一輩子一樣。
“是真的嗎？”他的聲音竟然有些魅惑，她被迷得如同小鹿一樣地點頭，“是真的，無論是哪裏，我都會陪著你，我會在上雲天種滿鮮花，讓所有最可愛的鳥兒都來到你的花園，還會叫好多的朋友，來與你玩耍。你再也不會孤獨了。”
“我好開心。”那個聲音說，“你來陪我，我好開心。”
“可是你走了好多次。”那個聲音竟然非常委屈，“離開了我好多次。我每一次，都好想念你。”
她的眼底浮起一抹水汽，“這次不會離開你了。是我錯怪了你，你受苦了。”
他牽起她的手，向前方走去，那裏是火海最深最黑的地方，當快要達到那裏的時候，一滴溫熱的眼淚從暮止的眼角滴落。
她緩緩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鬆開了他的手，他迷惑地看著她，而她再抬起來的眼底裏全是淚水晶瑩的光。她的眼神也是閃著某種光芒的，“不去了。”她眨了眨眼睛，“我父王說，怨靈最擅長的便是使人沉睡，編織夢境，將人永遠困在夢裏，燒死在海裏。這真是一個美夢。”
她笑笑，“可是真正的他，還是孤身一人，雲蒼他已經孤獨很久了。”她立在這個由她夢出來的雲蒼的對麵，卻也並不舍得對他做些什麽，隻是自己後退一步，抬手在自己的心口上按下一力。
旋即。夢醒。
“咳咳咳。”一陣猛烈地咳嗽，緊接著是一股極為灼痛的熱感。在火海的中央，一隻倒甫在地上的紫玉藍羽鳳凰，紫藍色的翅膀微微掀動，驟然之間，呼啦一聲，鳳羽驟然展開，翅尖上一抹星紅格外亮眼，
鳳羽折下一片陰影。火舌燃燒在每一個鳳羽上，像無數的火紅的楓葉紛紛揚揚。
一陣鳳鳴，無數的火都朝著她的方向飛去，匯聚成了火紅的花束樣，在一聲更為清亮的啼叫中，在火海之外的汐顏他們，看到那隻絕美的鳳凰隨著岩漿飛出了海平麵。
足尖點地，身著火紅長裙的女子從火舌之中踏步而來。她額頭的花鈿變作了一個金鈿色的火苗圖樣。
轟隆一聲巨響，火海噴湧，無數藍色的小魚飛向了天空，一個一個又一個，在堆疊噴湧至高的海浪尖端無限地靠近太陽，然後變作透明，變作一個個麵帶微笑的魂靈。
“它們是？”暮止回頭。
汐顏說：“它們就是深埋於火海裏的惡鬼魂靈，它們大多生前浸於聲色犬馬，難以自拔。沉溺於金錢寶物，軟玉溫香的人間惡念夢境之中，是他們為人時的劫。你大概……”汐顏的目光落在暮止臉上，“不小心超度了他們。”
轉身之際，那些魂靈渡化的地方已經升起了朝陽，海麵也漸漸變得平靜了下去，四周的熱氣似乎也消散了不少。暮止說：“我們走吧。”
梧桐青沐一下子變化成人形，給暮止遞上了一些水，他們跟在暮止汐顏的身後，踏上了尋找青天鑒命石的道路。
八萬年後。
青天鑒命石旁，一紅衣女子跪在地上。她額間有著一枚金色的火苗花鈿。青天鑒命石上有著一道金色的姓名字樣，之聽得那邊傳來：
“上靈山的寒冰之山上兩萬年渡惡仙、惡神；四萬年人間七苦轉世輪回；兩萬年日夜不休天雷劈身；這些你可覺得苦？”
細細看來，女子的一身紅衣早已千瘡百孔，她的手臂上新傷添舊傷，是一道道顏色暗啞的細小疤痕，她微微抬頭道：“九死亦不苦。”
“你所願為何？當這四海八荒唯一的主人？周身法力與天同高？”
“皆不要。”
“你要何？”
“我要青天鑒命石親自鎮守四海八荒，凡有亂象，皆有法條所轄；凡有功者，自有民心之嘉獎；我要見一人，見我念念難忘之人。”
“可是那神刀雲蒼？他亦沉睡在幻境之中，不死不滅，抑或忘了你也未可知。還要見嗎？”
“見。”
“那便好。可你既闖到這裏，本石替天承你之願，可你也要守規矩。帝王之澤依舊給你，你之願，亦可成。”
話音剛落，滿是傷痕的女子驟然消失在了青天鑒命石旁，石頭忽然幻化成一本石冊，高懸於青天之上。
漫天的桃花飛舞，泉水潺潺，無數的鳥雀粉蝶在花間繞轉，鼻尖耳邊身側，暖煦溫柔的感覺撲麵而來。
“雲蒼。”暮止大喊了一聲，她循著水聲來到了一條湖邊，小湖的不遠處有著一座亭子，她恍然想起許久許久以前，還是皎月身份的時候，曾經與雲蒼來過類似的地方。她笑笑，湖麵裏倒影出她如今的樣子。
她的額角、臉龐、胳膊、手掌上都是一道道紅色的或者暗色的印子。她蘸了蘸水來撫平自己的發絲，又變了一身藍色的裙子，盡管那些傷痕無法完全消失，但她的樣子比方才好了許多。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在一處長滿了梧桐木的地方，找到了雲蒼。
那地方遍地都是梧桐木，陽光從梧桐木葉的罅隙中露出來，在地上撒出一個又一個斑駁的光點，滿地梧桐的根莖不在地底，而在地麵，循著根莖走過去，暮止頓住了腳步。
那些根莖猶如蜘蛛網延申到了正中央的一處地方，一個紫色長衫的男子靜靜躺在那裏，那些根莖如同歸家的孩童，全部匯聚在了男子的胸膛之上。
隱隱泛著淡紫色的光。
他安靜地躺在那裏，紅色的血滋養著無數的根莖，那根莖之上的光芒跳躍，讓人產生這樣的錯覺。
他是不是還活著。
遠處傳來人走路的聲響，啪嗒啪嗒。暮止轉眸去看，是一個瞎了眼睛的男人。他的身上已經沒有金色帝王之澤的庇佑，如今雙手在空中摸索，不知方向，
一支紫色的鳳羽飛射過去，男子嘭得一聲應聲倒地。
他約莫是帶著笑的結束了這長長的一生。
腳下光華閃爍，結出金色的陣法來，女子雙臂交叉，指尖一縷金色的靈力源源不斷地向著地上的男子送去。
天漸漸暗了下來，女子的額頭汗如雨下，金色的靈力仍舊一縷一縷地向前送著。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出現了魚肚白，女子猛地一個踉蹌，摔扶在男子的身上。
她慘白的臉上掛著汗珠，身下猛然感受到輕微的震動，眼立時瞪大，扒開男子的衣裳去看。
果真，那些梧桐木的根莖斷了，男子的胸膛似有微微顫動。
梧桐木根莖斷開，女子的眼裏疼惜與震驚交錯。
原來，那心髒被挖空的心髒之處，有一個四放形的小陣，小陣上，這個四方形有三個頂點處都是一個紅色的小點。唯有一個頂點是紫色。
而正是這個陣法，叫雲蒼的心髒永遠不能複合。
暮止的淚砸在那個小陣上。
如何會有這樣的傻子，怕自己神刀體製複活，生生給自己下了咒，讓自己的傷口無法結痂，讓自己的心髒無法愈合。她俯下身子，抬手在那個小陣上做法。
那紫色的陣點被暮止用帝王之澤的力量蓋住，登時，天空低垂碎開，梧桐之木在風中飄飄揚揚。
暖風吹拂在人的麵龐之上，她握著雲蒼的手，“我的愛人，你且蘇醒吧。”
第 32 章 完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