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幾乎是當雲蒼走到了暮止的跟前，暮止那種恍然隔世的感覺才被一下擊碎。雲蒼站到眾人的麵前，青衫落拓，“本尊乃上雲天雲蒼神尊，五萬年前正是本尊去的落離之地，關押錦鶴一事，怎麽無人告知本尊？”
他並未在殿中站多久，說話的功夫便自發在歲容的附近找了個主位坐下，仿佛真是因為無人通報他這件大事而些微不滿。
方才他的那句——那麽本尊呢，竟然讓暮止心神一動。
她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麽，更不知道她一上三十三重天他便按時趕到，究竟是湊巧，還是誠如他所言，不過是為了錦鶴而已。
隻是，不怪乎眼前的雲蒼令她恍惚，他實在是與她暮止所認識的那個清冷神尊相差過大，此刻的他無論是穿衣打扮，還是眉宇間的氣質，委實都像極了，像極了她曾經在他神識回憶裏看到的那個，呆在太虛幻境中的雲蒼神尊。
他甚至拿起了茶盞，送至唇邊，明明在責問。神情狀態卻與幻境中那個倚靠長亭，淺看江瀾時無拘束的樣子別無二致。
她是暮止也是皎月，這一刻，比起記憶恢複的當夜而言，她才真正有重見雲蒼的感受。
暮止心想，原來，他隻有在皎月出現的時候，才會向人展露出這樣的一麵。
此時天帝接著雲蒼的話頭道：“雲蒼神尊主動要求完成當年未盡之事，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傳了傳音帖去往西澤島，暮止便在天界安排的宅邸住了下來。從剛才殿宇內眾仙神的反應來看，她來三十三重天前，特意用鳳凰結所製造出的萬象之術，效果十分不錯。乃至天帝，都沒有看出她如今的真實樣子。
如今玉江揚已被押送到了天牢之中審問。審問過後又有霧洺神尊、白杞戰神、雲蒼神尊坐鎮，玉江揚恐怕插翅難飛。
真是辛苦玉江揚要白白受下拷問苦果了。暮止想到此處，閉了閉眼睛。正在此時，外界忽然傳來兩道熟悉的鳥啼聲。不一會兒，便有一紅一綠兩隻鳥從窗簷處飛到了她的肩頭。
紅綠二鳥皮毛鮮亮，姿態矯健，一看便是受人仔細照料的。
這兩隻鳥雀，一左一右銜著她左右兩肩上的衣服，將她往什麽地方帶去。卻又被外頭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力量弄得掩旗歇鼓，泄氣般地全部站到了桌沿邊，嘰嘰喳喳。
暮止向外看了一眼，心中卷起一陣無名的火。她知道是誰做的，推開門去，果真在不遠處看到了站在門邊的男子。
雲蒼似乎是沒想到她會出來，轉身便要走。暮止卻被他這奇怪的舉動激地飛身站到了他的正前方。
“雲蒼神尊這是何意？”她看著跟隨她飛出來的紅綠兩隻鳥雀，問雲蒼。
雲蒼看著她的樣子，過了許久，才用很淡的聲音說：“這兩隻鳥雀，乃是你下界時送我的，現在……”
她打斷了他：“現在便是來還給我的，對吧。”
那兩隻雲雀身上早已被雲蒼隱秘地注入了心頭血，不再是從前隻能陪伴人的家夥，而是有著能夠鎮壓魔氣照料主人的靈性小仙。隻是這些，雲蒼隻字未提。
他隻是點點頭，嗯了聲。
暮止明白了，她道：“這本就是我作為暮止帝姬時送與神尊的，既然已經送出便是雲蒼神尊的，隻是雲蒼神尊如果不要，塵歸塵，土歸土便也是好的。”她將兩隻鳥雀收攏到了手心，此時感覺到它們身上似乎有了更深的靈氣，卻也隻當是在雲蒼這樣的上古上神身邊長養，靈澤精進了不少。
可是這兩隻鳥雀，不是別的。它們是身為暮止帝姬時，那個小帝姬所有對雲蒼神尊的付出裏的滄海一粟。
歸還了鳥雀，便是歸還了屬於暮止帝姬與雲蒼的牽連。
這是好事。
叫她清楚明白的知道，雲蒼對那個身為帝姬的暮止，從未動心。
暮止對於雲蒼的愛意，從來都是不被看見，也不被承認的。她做了萬年的帝姬，以暮止的身份降生，在西澤島被寵愛教導，在紫雲殿被教習尊敬，在上雲天被接待放任，在凡間曆過千百年的孤身成長。
恢複記憶後，暮止想過，如今的她很難說，她還是皎月，或者換句話來說，皎月也不過是她的某一個身份，一段記憶。
她真真切切能夠感受的，其實還是屬於暮止的這些年的愛恨，更是此時此刻的活生生的朝朝暮暮。
這是好事，她清楚了，他愛的從來都是記憶裏的那個皎月，而不是後來萬年後的帝姬，更不是與他闖出玉江揚所製造的幻境、與他在西澤島星澤殿共賞初心美景、不顧生死進入他神識，苦心孤詣跪地喚一聲“弟子求您”的暮止帝姬。
她瞧著他，笑道：“神尊當真是薄涼的人，我恢複了記憶，你便對我殷勤了起來，你說你是真的想還給我鳥雀呢，還是想與皎月說說話。”她壓低了聲音，“如你將心剖開給我，我便願意再對你笑一笑。”
“怎麽不願意了？”
她狂孛地走上前，雙手攀附上了雲蒼的肩膀，笑著吻了上去，“是要這樣，才肯嗎？”又是一支鳳羽刺入了他的胸膛。
他沒有退，隻是垂下眼來，目光落到她瓷白的麵容上，低聲道：“還不是時候……不用這樣，也會給你。”
推開了她，又慌亂地逃走了。
夜裏風冷，鳳凰結幻象後的她，魔力與神力似乎已經平衡了許多。隻是曆來心上經曆的事情多了些，心思重了，便對旁的事提不起太大的興趣來。
這清輝殿裏，因她不喜，並未安置任何的仙婢。她喝了許多的桂花酒，喝到後來嘴裏都不知道是什麽味道了，終究是醉倒在了地上。
一道玄光閃過，紅綠兩衫女子從塌邊出現，兩個女子指尖共同送出一縷仙澤，睡夢中緊皺眉頭的暮止，額頭也漸漸舒緩了開來。梧桐與青木兩個小仙靈剛剛將主人抱上床榻，替主人掖好被子，不過一會兒，主人的額頭卻不住冒汗，渾身發冷。
“阿達，阿姆。”驚叫坐起，暮止的眼裏滿是倉皇。
縱使五萬年前的事，不過是一份記憶，親眼在夢中再見落離之地全族祭奠的場景，她依然心有餘悸。
在她的記憶裏，阿達阿姆待她與如今西澤島的父母無異，她更記得，落離之地過去是如何的鳥語花香。
驚惶過後，她才發現床畔站著兩個小仙靈，正欲發作將人趕走，就發覺了不對勁。她看著兩個小仙靈身上的氣澤，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是這樣。”
“雲蒼神尊竟然在數月內將你們渡化成了仙靈，他竟這樣放心不下皎月，借著我暮止送去的鳥雀，渡化成仙靈來照料。”
梧桐與青木似乎欲言又止，兩個小仙靈眼裏的情緒都分外複雜。暮止卻笑笑道：“不礙事。既已塵土歸位。你們便是我的仙靈。我既是暮止也是皎月，想必你們也一清二楚。”
“你們兩個小仙靈有名字了沒有，若是沒有我便為你們擬一個。”
見她們似乎無措，暮止道：“想來雲蒼神尊並無什麽心力替仙靈擬名字，顯得他太過上心了些。這樣吧，紅衣小仙靈便喚作梧桐，梧桐之木我從前最是喜歡。”
“綠衣的。”暮止頓頓，“便喚作青沐吧。”從前在西澤島星澤殿，施展給雲蒼神尊所看到的景致裏，便有梧桐綠水，那是她心中的美好化身。
“你們莫要怔愣，既是我的仙使，便去為我倒些水來。你二人模樣清秀，落星見了，指不定要與你們玩鬧一番。”
暮止披上衣服，靠在床沿上。興許是想到了過去的一些事，縱使不全是那麽美滿，但腦海中想到西澤島，便也多少鬆快一些。她難得放下了桂花酒，讓兩個仙靈替她拿了水來，吃過了水，便坐在床沿上，不再有睡意，隻是讓人撿了兩本書來，一麵坐著看，一麵等外頭漸漸亮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