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暮止作為旁觀者，看著那個少女與雲蒼。
她的眼落在雲蒼的身上，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這個神尊和她印象裏的神尊，有什麽地方很不一樣。
可是，這一會兒，她並不知道這種不同存在於哪裏。
她跟在他們的身後，見皎月始終追殺雲蒼，而雲蒼始終在躲。他的躲避很奇怪，暮止看了好久才醒悟過來。
他似乎是在通過躲避教這個意圖殺他的人。
逐漸的，皎月熟悉了他的身法，要近身時也沒有原來那樣困難。
可是皎月與雲蒼的段數差了何止幾個層級，即便對方始終沒有出招，皎月自身的法力逐漸消耗，人也難以自持。
皎月說：“你們這些神仙，狡詐至極。”
她知道雲蒼不會出手攻擊她，於是她便恢複人形，亦步亦趨地跟隨著他，伺機而動。
身後跟著一個時刻想獵殺自己的人，雲蒼卻像是沒有任何波動。
他居然在太虛幻境中走走停停，
將一身銀白色的鎧甲變作淡藍色的袍子，時而坐下，時而抱臂小憩。
他說：“落離之地的兩位領主都是非常有血性的魔族，非常值得人欣賞。你們落離之地也有著分外美麗的景致。”
他說話的語氣十分收斂，竟像是真的在可惜。
皎月驅動魔氣直指他的心髒，他卻倏然調轉目光，將目光落在皎月的眼睛裏。
四目相對。
他望著被隔絕在屏障一尺之外的女孩說：“寒刀的心髒，由外無法入內。除非我願意，我願意——真身的保護會自動消散，旁人才有可能刺穿。”
“魔氣會讓我的真身戒備，驅動它們並不是一個最好的辦法。”
那位魔族公主皎月似乎被這樣嘲諷的表述氣得發冷，提起手掌直接掏取他的心髒。
他倏然站了起來。
天空中的一場大雨，毫無征兆地降臨大地。
雨夜濕冷。
皎月盤腿坐在雲蒼的對麵，死死地盯著他。
柴火劈裏啪啦，照得雲蒼淡定的表情更加可惡。
他說：“你今夜不睡嗎？”
皎月依然惡狠狠看著他，似乎決心一整夜不睡，伺機行動。
然而下一秒，雲蒼卻揮了一下手。
盤腿而坐的女孩子身體向左邊一倒，轟然暈睡了過去。
這時，雲蒼才起身。
他用法力將皎月挪到他變出的**，繼而走進近，抬手向女孩使用了治愈的神力，不一會兒，皎月身上那些磕磕碰碰的傷痕全部都不見了。
做完了這些，他折回去，靜坐在火堆旁，看著火堆不知在想什麽事。
暮止從未想到事情會朝著這個樣子發展，也很不明白雲蒼為何要這樣對待一個要殺他之人。
她跑到雲蒼的旁邊，與他並肩而躺，背靠牆壁。
她看到他向外控雨，雨水驟然一停，
又看到他向外走去，走走停停，腳步之下，繁花開放。
他到外麵十分閑適自由地走了許久。
暮止跟隨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她知道，此時閑庭信步的雲蒼神尊終於有一點，是與她所認識的雲蒼相一致的了——
是自由
沒有人能夠約束他，他也不再顧及任何人的想法。
暮止忽然想起，她爹爹曾說過，五萬年前的天界將雲蒼當作戰刀，他相信天，相信仙，相信天下公義。
他如今的樣子，卻像是不信天，不信仙，放下了所有的信仰。
變得自由而刀槍不入。
——不知緣由為何。
可他看起來很快樂和釋然，暮止蹲下去看那些被雲蒼走過的地方。
她第一次看到神刀的腳下，果真步步生花。
倏然，她聽到腳步疾踏的聲音。
扭頭，遠處穿黑布衣裳的女孩子麵帶怒容。
女孩一個疾步躍至雲蒼的跟前。
“你們神仙，無恥至極。”
雲蒼垂下眸子，看著女孩，像是等她解釋這句話的原由。
皎月雙手握拳，氣得抬起又放下：“將我迷昏，天明而逃，下作。”
雲蒼忽然笑了。
他點頭。
女孩怒得抬手就出招打他。
雲蒼仍然是不還手，隻後退。
兩人這樣過招，很快到了湖心。
藍白袍子衣袂飄飄，少女烏黑的數條辮子隨著她的動作而動。
神尊抬手，在湖心畫出一條橫線，將兩人隔開。
他的目光筆直地落在皎月因氣憤而發紅的臉上，說：“或者我與你賭上一賭。你的法力在我之下，恐怕窮其一生也無法傷我分毫。”
皎月的眉毛氣的挑起。
“不如收起魔氣、武器，就在我身畔陪同，我也不與你動手，你找到機會便可伺機行動。”
說著，他散去兩人之間的屏障，定定看著皎月。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
“好。”皎月咬牙切齒地應了這句，而後抬腳邁步，站在了雲蒼的身旁。她補充道：“隻一點，迷昏我的事情不可再做，今夜，我一定一夜不眠，伺機行動。”
雲蒼笑得十分開懷，
他的這副樣子，暮止從未見過，暮止都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笑容竟然是雲蒼所露出來的。
暮止不明白雲蒼為何要這樣做，是自恃法力高強料定皎月無法傷及自己。
抑或。
他像是一直在給她機會。
更像是後者。
接下來的日子多少有點暮止平日與雲蒼相處時的狀態。隻不過，皎月和雲蒼的相處日常，卻多了好多暮止無比羨慕的瞬間。
當落離之地的夜幕降臨時，雲蒼會在洞穴中變出軟榻睡覺，
皎月則雙手變作鳳凰的利爪，筆直地坐在他的床鋪對麵，
虎視眈眈。
等雲蒼睡著時，
皎月則會靠近，抬起利爪毫不留情地向下刺殺而去。
這時，
睡夢中的雲蒼會輕巧地翻身避開。
皎月再次調轉方向刺殺。
雲蒼則會隨意地抬起手臂，
男子的手臂微微抬起，藍白袖口落下，須臾之間整個床都消失不見，再出現時已然是在皎月的身後。
暮止時常聽見皎月惡狠狠地說：“你若是沒睡，便給我起來。”
她會忍不住笑起來。
神尊竟是如此無恥。
每當落離之地的太陽升起時，皎月便伏低做小，目的鮮明地捧著新鮮的果實來給雲蒼吃。
那果子都是新鮮無比的食物，完全沒有毒害。
可惜趁著雲蒼吃東西時下手的皎月，也一次也沒成功。
她時常站在樹下，仰頭看著退步到樹頂，拿著果子咬的男子。
等她飛至樹尖，雲蒼立在她的身旁，依然是一派泰然。
“落離之地的景色堪稱世間一絕，你瞧這太虛幻境中的海棠便沒有你們那裏開得好。”
“太虛幻境中的月總是圓滿，若此時是缺月落於水中，才更有一番風味。”他遊逛於太虛幻境中景致時，
時常斜靠在亭中，偶爾與皎月閑聊那麽幾句。
那時皎月也會被太虛的景致分去一些心神，在雲蒼提及落離之地景色的時候，也會恍神思念。
當然，旋即她會變了神色，徒手刺向雲蒼的心髒。
也有成功的時候。
那時候，他抬手握住她細白的手腕，
低頭看著那五個按在他胸膛上的手指。
他的目光沉靜而帶了一點教導的意味：“要這裏，下去五寸，才能真的穿破皮肉。”
“你記住了嗎？”
他在她的愣神中，會一下子移形換影，不知去處。
隻留下淺淺的月色。
這樣的相處，半年有餘。
暮止也在這半年之間漸漸轉變了陪同的人選，她不再是站在雲蒼的身後，而是站在了皎月的身後。
皎月如今已不像半年前一樣，要無時無刻地站在雲蒼的身旁。
她時常在距離雲蒼百裏之外的地方修煉自己的法力。
她已然——
已經熟悉雲蒼所有的動作，即使是在百裏開外，她也能瞬息到達他的身邊。
這一日暮止依然陪同皎月練習。
下一秒，她的眼前忽然一顫。
等再有意識的時候，暮止見到了這樣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