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一個發現暮止不見的人是雲蒼神尊。
雲蒼在院落中探識暮止的氣息，他探尋了許久，卻絲毫沒有察覺到任何的線索。他靠著強大的神力，編織出一張無形的巨網，毫無顧忌地籠罩住天際，那網麵四散延伸開去，不知幾萬裏。依然未網住絲毫的氣息。
半個時辰過去。
額筋一跳。
呼——
雲蒼身體驟然往前一伏，身體像是散掉的積木，四肢癱軟下來。
分去一半元神，又使用這樣耗神的辦法尋人。
雲蒼想，自己竟也會有這樣虛弱的一麵。
他支撐起身體，打坐喘息，氣息也逐漸平和了起來。
說起來，幾日前，子延向他傳音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現在他想起來要召喚他時，才發現，不僅是暮止的氣息失蹤了，子延的同樣如此。
子延倒是無人能真正傷害到它。
隻是暮止小帝姬。
雲蒼的臉色沉了沉，略一沉吟，他飛將去了暮止的祖母，枝玉尊者那兒。
從雲蒼這裏聽聞暮止不見的消息，枝玉尊者與鳳族的兩位神族臉色皆是大變。
赤炎好歹是鳳族的王，看到家人失態，率先收起了臉上的表情，用一種訕然的神色與雲蒼道歉：“小女實在是讓神尊費心了，此事我鳳族已然知曉，後續一切我鳳族會盡快處理。多謝神尊將此事告知我等。”
姬瑤的整張臉幾乎漲紅，手也握緊了拳頭，卻也微微緩了口氣，提起僵硬的笑容：“我夫君說得正是，接下來的事，還請神尊不要插手，免得身陷囹圄。”她說的話中帶話，語氣也是嚴肅極了。
雲蒼實際上聽得很明白，知道姬瑤與赤炎已然猜到暮止失蹤大約與鳳族錦鶴之事情多少有些關聯，由於不想連累他雲蒼，是以才說出這樣的話。雲蒼卻隻能裝作不懂。他給了姬瑤幾分薄麵，裝成了一副並不知內情的模樣。
但也僅限於此——在這個世間本就沒有幾個人能安排他的意願。鳳族之後姬瑤的話也同樣不能。
雲蒼沒甚表情地落下這句話：“既是鳳族的意思，雲蒼自然尊重，但暮止現已拜在本尊門下，本尊理當盡力尋找。”
言畢，便也立刻出門尋找暮止去了。
有了鳳族的力量從中斡旋，這背後抓走暮止帝姬，挑起事端人也能很快顯出真麵目。
雲蒼對這一點了然於心。
他再次入了太極殿，殿宇上天帝依然端坐在那裏。天帝手中拿了一本書，似乎在極為仔細的閱讀，見雲蒼來了，他將目光由書卷上抬起，落了過去。
“怎麽？五萬年來，便是這幾個月，神尊便已經大駕光臨此處兩回了。希昭惶恐。”
雲蒼步如閃電，腳下冰淩如筍，他一下子扼住天帝的脖子，“本尊五萬年前便說過，如有再犯，定然不饒。”
脖頸處冰寒無比，天帝的眼卻帶著興奮的紅，“雲蒼啊雲蒼，你殺了我啊，來啊，殺了本帝……可本帝有帝王之澤的庇佑，本就隻有天可殺滅。你有這功夫，不如去救一救那鳳凰，上一個……死了。這一個，也快……咳咳，死了。”
天帝眼裏的興奮竟然比外頭的日光還要盛烈。
雲蒼忽然鬆開天帝的脖頸，空曠的大殿之上響起天帝劇烈地咳嗽聲。
雲蒼迅捷地轉身離開大殿，
天帝捂住自己的脖頸，望著那著急離去的背影，笑容映滿了麵龐。“你是殺不滅本帝的，殺不滅。”他忽然如孩童一樣拍起手來，越笑越開心，“這真好玩。”
太極殿沒有暮止，天帝又是那樣的狀態，雲蒼心知暮止大約不會在天帝的附近。
那便隻有火淼。
於是並不顧及禮數，出了太極殿，便直接來到了火淼的府邸。他門也不敲，直接抬手，將大門掀開，仿若無人地邁腿徑入。
旁邊的小童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隻好急匆匆跟在雲蒼的左右兩側，一麵拱手說話，一麵小碎步跟走。
“雲蒼神尊，雲蒼神尊，這樣不可，這樣不可。”
雲蒼置若罔聞，尚未走上幾步，手中法術氣澤逼人，一抬手，小童便被掀翻在地。
驀得，雲蒼身形一頓。
火淼穿著一身大紅袍子，麵上含笑地緩步走來：“雲蒼神尊大駕光臨，我這真是蓬蓽生輝。”
“無需廢話，交人。”雲蒼攤開手掌，麵上一派疏離。
“神尊來我這尋什麽人？我這並無什麽神尊要找的人。”
雲蒼眉毛抬了抬，斜著眼，目光卻絲毫未落在火淼身上，仿佛看他一眼，也就髒了眼。他用冷漠的嗓音道：“擄走鳳族帝姬，無人可以保你。”
“那小鳳凰。”火淼像是在說什麽極為有趣的事情，神情戲謔“整整五萬年，神尊依然喜歡著鳳凰。如此長情，可神尊，鳳族的眼裏從來都是揉不得沙子的。若她知道，你教她，是因為另一隻鳳凰。你如今如此著急，也是因為另一隻鳳凰。從始至終，高貴的鳳族帝姬連落離之地低賤的魔族鳳凰的一根指頭都比不上。”
他頓了頓，看向雲蒼的臉，試圖在上麵找到一絲情緒：“知道了這些，我們的這位帝姬，又當如何？”
鳳族是最揉不得沙子的。
這一句莫名地觸了一下雲蒼的神經。
但他的神情依然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都被他掩蓋著。
陡然，狂風四起，層雲如同暴走的犀牛群翻滾混亂，空氣中出現了極為熟悉的氣息。
雲蒼的臉在那一刻，呈現了清晰可見的憤怒。
那氣息裏交雜著痛苦與哭泣，慘烈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那是暮止的氣息。
——她似乎受著極大的痛苦與煎熬，那種針錐刺骨的痛處，像是十指連心一樣隨同她的氣息，一並真實鮮活的傳送到了他的麵前。
他清楚這一切都是火淼，故意向他展現的。
火淼此時忽然隱秘地一笑：“說起來，我這裏可沒有神尊你要的人，你要的人或許在文**山。我這裏確實是有一位帝姬，她被囚禁在涅槃之中，涅槃藏住了她的氣息，哪怕是火鳳一族獨有的尋找法子，也不能尋找到一隻正在涅槃的鳳凰。”
“如今你所感受到的這些氣息，這些痛楚，是我將她方才的苦痛氣息收集起來，放給你看的。你看，她好痛苦，她竟是一隻沒有涅槃過的鳳凰，真是不知道，火鳳族的帝姬涅槃後會是怎樣的麵孔。”
火淼無恥地說著話，肆無忌憚地告訴雲蒼：所有的鳳族在涅槃時，都會本能地隱藏自己在這世上所有的氣息，一旦進入涅槃爐，這種自保無法控製。而他本人，正是利用鳳族的自保，將這隻鳳凰困了起來。
無恥至極。
盛怒的雲蒼神尊想也沒想地一掌將火淼打翻在地，他的手中冰氣翻滾。他自己都未注意到，他的怒氣已然超過了他應當有的分寸。
火淼的腳下火團翻滾，他的身體一下子飛至半空中，無數巨大的火球將雲蒼團團圍住，又有不可計數的冰棱從地麵如春筍般長出，突進到雲蒼的腳邊。
雲蒼修長白皙的手指微微一轉，哢擦哢擦，冰棱上都碎開一個口子，無數個冰棱瞬間發出了此起彼伏的碎裂聲。
他腳下往前走了一寸，衣袍**出一層肉眼難見的氣澤，隨之，半空中的火團像是蔫了，紛紛縮小，下墜，最後成了煙花墜落的樣子。
與此同時，
空氣中彌漫的暮止的痛苦也越來越真切。
真切到已經不像是被留存的氣息展現出來的真實度。
“不好。”火淼心下一驚。
雲蒼循著火淼轉頭的方向，定向了西北方向。
在這個夜晚，誰都未曾料到——被抓到涅槃爐中的暮止意外地真正開始涅槃。雲蒼忽然有這樣一種感知：暮止她似乎是在用這種方式，在與涅槃爐的囚困抗衡。她有的時候，簡直傻愣的不可理喻。
她似乎成功了，明明涅槃時鳳凰的氣息是要被故意藏住的，她卻用了一股蠻力，將自己的氣息送了出來。
她簡直不可思議。
簡直瘋狂。
雲蒼心中產生一種別樣的怒氣，和剛才的怒氣截然不同。他怒氣衝衝地往西北方向而去。
他想，作為師尊，他得教教她做事應當有如何的分寸。
火淼連死都不怕地衝到了他的麵前，橫身擋住了雲蒼的去路。他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種視死如歸的神情。
不。
不僅是展現出了視死如歸的表情。
他竟然真的開始在燃燒自己。
他在用焚身之術來擋住雲蒼的去路。
烈火將他紅色的袍子燒起，自下而上，像是紙張被燒著一樣，袍子翻卷。烈火陡然在地上畫出了一條死線，擋住雲蒼的步伐。
雲蒼腳步一動，
西北方向在這時轟然一陣巨響。
隔著熊熊火光，西北方向閃現出一道紫色的電光，須臾之間，鳳凰痛苦的長鳴幾乎響徹整個蒼穹。
天空中一道的紫色光電變作了無數道，夾雜著長短不一的鳳鳴，那鳳鳴淒厲悲愴，像是將人放在冰水之中浸泡，又陡然放進烈火之中烤灸。更像是被人一鞭一鞭地抽打。
她的聲音痛苦得幾乎變成了嗚咽，卻被明晃晃地放大到整個天界。
涅槃似乎……並不成功。
雲蒼著急起來，腳步飛快往前，纖長的手指不斷捏訣，腳下陣法光華閃現。他前進一步，下一瞬，紅線往前將人一攔。
他的目光無意間變得狠厲，
緊接著，無數的冰刀在一瞬間匯聚成海浪，浪尖**起數丈之高，哐得砸在紅線之上，無情地向前掃**而去。
刀浪將紅線割破成無數碎斷。
那些紅線卻像蛇身一樣，一段一段迅速複原。
與此同時，雲蒼的脊背卻僵硬了一瞬。
因為，他忽然之間，在這天地之間感知到了大妖錦鶴的氣息。
他不清楚大妖的氣息為何會在這一瞬能被感知到，他不知道下一次再捕捉到這個氣息又是什麽時候。
可是……
暮止她。
他從未想到，他會在這樣的時刻得到關於錦鶴的氣息。
抉擇。
他是要去抓住這錦鶴，還是去到這個便宜徒弟那。
他分神的時候，腹部陡然遭到了重重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