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拒絕了赤羽令。
但她心中有一百個疑問，於是跑去問了父王。
他的父王赤炎似乎是早已料到了她要來，為女兒準備好了兩個錦囊。
夜燈如豆，暮止到的時候，她的父君正坐在靈火旁，他正對著案幾，桌上是兩個紅色的錦囊。
他的父王是鳳凰族最有天賦的鳳凰，曾經下定決心將身心交付給神力進階的事宜，此生絕不成婚。但遇上了那個總是用奇奇怪怪方法把自己打趴下的鳳凰族將軍。一切都發生了改變。父王是很勇敢也很果斷的人，在確認自己相較於功名，更愛母親以後，果斷地成婚了。
暮止從小就受父親的影響，執著的脾性更是像了個十乘十。
剛剛的雲蒼神尊超出了她所有的認知，她感到非常的害怕。可是她捫心自問，她怕到最後，最害怕的那個問題是——
帶著有如羅刹般煞氣的雲蒼，會不會被更多人害怕討厭。明明，他是一個不討厭熱鬧的人。
若被更多的人害怕，那可就太糟糕了。
她麵對自己父王的時候都是非常放鬆的，隻有這一次，臉上是擔憂的小表情。“爹爹，我想知道雲蒼神尊的事，關於他怎麽來的？關於他和落離之地。關於人們對他的畏懼。”
赤炎點點頭：“他是一把神刀，原本長在地底極寒之處，聽聞那裏從無光照，寸草皆無，應當說，那是一處看似毫無生命的地方。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或許無生命的地方，卻有著天地之間最幹淨的力量。雲蒼便是從那裏破土而生。”
在神識蘇醒之前，他一個人過了幾萬年甚至幾億年孤獨的生活。而神識蘇醒以後，似乎依舊孤獨。
“說來也很奇怪，他是一把冷刀，但曾見過他年少時的神仙們說，那時，他初生化作人形，見到山川便描摹，抬手變出的山最翠綠，水流最清澈，他腳步生花，所到之處，必讓萬物生機勃勃。”
他果真，曾經那麽熱愛美好與熱鬧，如今卻掩藏了本心。
“後來，天帝見他實力強勁，將還未懂事的他作為賞賜的武器。每一任將軍攜帶著他出門，必定獲勝而歸。他的步生花，也不知何時變成了，步步冰淩。有一年，他被帶出去，屠殺了作亂出逃的豐都鬼怪，將他們的魂靈擊碎。那一年，那些鬼怪逃至地界，吃原主魂靈，占人肉體化身為活死之人。他們用雲蒼作為武器，屠殺了五十座城池的活人身軀。那時候起，沾染了人血。雲蒼忽然有了魂靈，他有了七情六欲。或說，他早已有過了七情六欲，終於爆發了出來。從此，他腳下無花無冰，有情卻似無情。”
暮止的指甲扣進了自己的肉裏。他們曾將他作為刀，讓他染上他不願意染上的鮮血，從未問過他的意圖，隻欺負他神識未醒。滅殺了他腳下無數的花。
初生之時，他向往熱鬧，喜歡美麗溫暖的東西。但如今，他孤獨得像一座孤島。人們完全不在乎，他曾經是那麽向往光明溫暖與美麗的人。
暮止忍不住吸了口氣。
赤炎繼續道：“他有了神識，有了七情六欲，那就是無法掌控的強大力量。他不再是武器。天帝為他在三十三重天做了專門的宅邸，天帝也不敢再冒犯他。”
“他……沒有報複嗎？”被那樣對待欺負，沒有報複嗎？
赤炎的眼裏也是迷惑的神色，“不知道為什麽，他誰也沒有追究。可能——”這位君王似乎想到了什麽，望著火光，念了句：“——可能，身為一把刀，他不想再沾血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帝王所見的血不比刀少。
“那他後來為什麽去落離之地了呢？妖魔的血，恐怕他也不願意見吧。”
赤炎沉默了下，說：“這事確實蹊蹺。那時，天帝意欲殺滅魔族，將落離之地控製在自己手中，派當時的火淼神君為主帥，率領五十五萬天兵前往落離之地。然而奇怪的是，雲蒼神尊也在其中。外界盛傳，天帝允諾了雲蒼什麽，令其一同前往。可惜，無人敢真的問出來，雲蒼當時為何會去，他過去又是做什麽的。我們知道的是，最後的那場戰役——”
“雲蒼協同五十五萬天兵，落離之地所有生靈，並入太虛幻境。最後，隻有他、火淼神君，還有一位魔族公主出了幻境。”
“後來那位公主呢？”
“自是死了。火淼神君說，正是雲蒼神尊殺滅了那位公主。而他也成為了那場戰役最大的功臣。”
“亦有一件怪事。”說到這裏，赤炎麵上晦澀如深：“怪就怪在，雲蒼神尊從幻境出來以後並未領功，而是去了冷域閉關，傳聞神尊去冷域之前去了一趟三十三重天，那夜天帝的寢宮上空陡現無數冰淩，竟像是交戰的場麵。天宮給了解釋，火淼神君於帝前爭奪榮耀，惹了雲蒼神尊不快。此後，火淼便從功臣將才，貶做了如今低微的聽凡令使者。”
是夜。
雲蒼正在沐浴。
水流淹沒在他的胸膛之下。他的身上有大大小小數也數不清的傷痕，不過因為歲月的關係，好些疤痕已經淡得看不見了。唯有胸口處，那個五爪型的傷口，依然鮮紅觸目。就像是有人用了法術，讓他曆久彌新，永不消失。
讓人一看到，就知道這副軀體曾被人挖過心髒。
五個爪似乎尖利狠辣，連洞都還在，可從傷勢上看，竟然沒有一點反抗的痕跡。
——他幾乎記得很清楚，她用燃燒自己靈魂的方式，將手化作真身之爪，終於穿破了他的胸膛。
可他的心髒尚在跳動，她卻灰飛煙滅了。
“雲蒼，我恨極了你。”她的軀體一點一點消散的時候，那雙眼睛卻還死死看著他。
她就像盛烈的太陽，最終被黑夜吞噬，就像他那顆好不容見到天亮的心髒，也重新墜回了黑暗去。
雲蒼閉上了眼睛，氤氳的水汽中，他的臉龐上有了些淚痕。
他此行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尋找‘皎月’公主複活的可能。從今日火淼神君來西澤島時，殿宇內鳳凰一族極力阻撓暮止與落離之地大妖複活一事惹上關係上來看。他雲蒼在落離之地拾到的那枚鳳凰羽毛，決計不是意外。
隻是不曉得，大妖的複活和西澤島鳳凰族的幹係有多大。
沐浴過後的雲蒼神尊靜靜思考了良久，最後不知為何，翻身前往了星澤殿。星澤殿依然活水作響，四處朦朧。他行至那顆巨大的鳳凰蛋的邊上，看到蛋殼之中空空如也。
風將樹葉吹到水麵上，潔白巨大的鳳凰蛋中掛著一盞小木燈，暈黃的燈火，倒像極了一比一還原的上雲天夜深盼歸燈的樣子。
雲蒼的目光落在這顆巨大的蛋上，此乃上神誕生之蛋，本應無時無刻不散發著神者的氣澤。可是這顆蛋，除了巨大以外，周遭沒有任何的光華。
他立在水麵上，在近處，將這顆蛋觀摩了許久。
最後他皺了皺眉頭。
他忽然抬手念訣，多日未見的子延瞬間出現在了他的麵前。子延初初來到星澤殿，忍不住四望了下，最後他的目光也停留在那顆巨大的蛋上，竟然生出一種奇異的熟悉之感。
子延搖搖頭，將這種奇異的感覺揮開。
他道：“尊上，我查到了一點東西。”
“混色玄蟒身死後，其魂靈若要能被驅動，必須要極大的瘴氣之力驅使。然而魔族被絞殺，普通精怪所產生的瘴氣不足以驅動玄蟒。因此，若要驅動玄蟒，那人身上必須像一個儲物罐，身上有源源不斷的瘴氣之力供之驅使。”
雲蒼點點頭：“那便隻有落離之地的大妖，錦鶴方能辦得到。”
落離之地大妖錦鶴，原身是一隻漆黑的鶴妖，他能夠吞進源源不斷的妖之瘴氣，存入自己的體內。當他吞噬瘴氣之後，一身黑色的羽毛會盡數變作白色。錦白之色，妖中貴氣。由此得名錦鶴。
子延說是：“可是若有這樣多的瘴氣，神界與仙界定能立馬循跡而往。屬下一路尋找瘴氣，隻在文**山附近捉到了一回，可惜再找時，便什麽也找不到了。我想，若那在文**山的大妖便是存活的錦鶴的話，那他祭生靈做幻境，驅動混色玄蟒的魂靈，放出如此之大的瘴氣之力卻未被察覺，就隻有一個原因。”
子延的話說到這裏，抬眸看向雲蒼神尊。
神尊的神色隻是稍稍有了些變化，他道：“西澤島鳳凰族，確實少了一隻兔子。”
從前西澤島姬瑤與赤炎成婚之時，枝玉老尊者將一隻白色玉兔交付給了他們，讓玉兔保護他們。那隻兔子，傳聞叫做汐顏，是自上古起，存活至今的上神玉兔。隻不過因為神識未開，總是以極為懶怠、沒有出息的形象示人。西澤島鳳凰族初生之時，與這隻兔子是鄰居。鳳凰族神識先開，不忍其像別的未開神識的神明，遭人欺負，便將其一接到西澤島，世代奉養它，等它神識開啟。
而這玉兔不愧為上神，雖未開神識，化作人形，但天生一股淨化萬物的本事。它可以把天下最毒的瘴氣，變成最香甜的胡蘿卜，然後嗷嗚一口吃掉。
可是這一次雲蒼來西澤島一探究竟，並沒有看到那隻兔子。偶然提及時，枝玉老尊者說：“汐顏萬年前開了神識，早已離開西澤島四處遊玩了。沒有廣告眾人，乃是汐顏的意思。”
此話或真或假，無人可辨。
隻不過，天底下最能吞噬瘴氣的大妖活了下來，天下最能淨化瘴氣的兔子卻不見了。一切也未免太過巧合了。
五萬年前落離之地陷落，西澤島暮止帝姬出生。五萬年後落離之地竟有大妖存活，落離之地竟然有鳳凰落羽。這西澤島真是太有趣了。雲蒼看著那顆巨大的鳳凰蛋，忽然說：“子延，這次，查一查西澤島五萬年前可有異事。”
第 12 章 第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