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暮止這次其實使用了一點小心機，她翻閱了能找到的所有話本子，終於找到了推進自己與師傅感情的小辦法。

那便是向對方暴露自己的過往，給與對方自己珍視的東西。

可她年輕且笨拙，做到最後，還是用真心在呈現。最後藍花乍現，是情之所至。

那一刻，她來不及在意是心機多一些還是真情多一些，隻能感受到自己心口發熱，總想多分享些。

繁花盛放。千言萬語被平化為了安靜。

她悄悄用餘光打量雲蒼神尊，可惜的是，隻看到了師傅一瞬間的失神，隨後他便又恢複了神色。

那一瞬，她寬慰自己：他見過太多的奇妙場景，或許這些對他而言也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她收了法術，雙手背在身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出神間竟然不自覺喊了兩聲師傅。

雲蒼竟然回應她了：“嗯。”

她眨巴著眼睛看著雲蒼神尊，忽而自己反應了過來，記起自己混叫了好幾聲雲蒼神尊。她的臉一下子紅了

——身為一隻驕傲的鳳凰，她竟然做了這樣不著調的事。

她懊惱地看著神尊，一時語塞。

兩人一時無言。

過了會兒，是她背過身子去，悶聲說：“讓師傅見笑了。”她有些失措懊惱，畢竟在喜歡的人麵前，她也是要一些麵子的。

雲蒼見狀張了張口，似乎是想說些什麽來寬慰她，但又似想到了什麽，神情微微一變。選用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語氣道：“暮止帝姬，你可知你並非我心悅之人，若是在我身上耗費功夫，不過是徒勞而已。”

若是在我身上耗費功夫，不過是徒勞而已。

得聞這一句，暮止的心一揪，不過是聽完他的這句話的功夫，眼淚就流了下來。

她吸了吸鼻子，喉嚨也發緊，想要怪他，可卻無從可怪。

不愛一個人從來就無從所怪。

雲蒼原以為她就這樣放棄了，不妨，卻又聽見她說：“或許你說的是對的，可我願意徒勞。”

暮止也不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麽，隻是一個人坐回了蛋殼中。

那個說法縈繞在她的心頭——他們是頂配，別人都說他們合該在一起。她來的時候有多雀躍，現在就有多麽的低落。

怎麽心悅一個人，最先嚐到的是苦啊。苦到愁腸，卻更不想放棄，她想，她是著了魔了。

後來有五日，暮止與雲蒼都未有過照麵。

直到那日火淼神君造訪西澤島，她才從蛋殼中出來，在宴廳中見到了雲蒼神尊。那天的雲蒼神尊，與旁日大相徑庭，過去的他僅僅是神色疏冷罷了，卻從不真的用厭惡的目光看待別人。但那日的神尊，滿臉上都寫著不快。

他的不快，有些雙標，僅是對火淼神君一人有此情緒，對其餘的人他依然還是散發著隱約的善。

他們看起來有仇，而且梁子結的還不小。

在場的所有人都察覺到了這一點。可暮止的祖母、父親、母親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訝異。恐怕整個宴廳內隻有暮止覺得驚詫。

她到的時候，火淼神君手裏正拿著一封赤紅色的羽毛令，見了她，這位神君眼前一亮。他火紅的下髯隨著他講話的動作微微掀起動：“這便是那位造出鳳凰結的暮止帝姬吧，見過上神。”

言畢，卻不見這位神君有作揖的樣子，他隻是表情倨傲地，微抬下頜，看了暮止一眼。

饒是那麽喜歡“和氣”氛圍的暮止，也因這一眼，心生不悅。

隻見暮止的目光徐徐落到火淼神君的臉上，嗓音也沉了三分，語氣並不客氣：“放肆，小小聽凡令使者，如何能在殿前直視上神。”

火淼神君似是沒想到，容顏絕色的女子，看著溫潤，語氣卻過分剛烈。他愣了下，沒好氣地垂下眼眸，佯裝恭敬地拱手道：“小神冒犯，見過上神。”

他話音剛落，暮止就聽到一旁雲蒼的聲音：“火淼，看來這五萬年你都沒適應，你早已不是昔日的天界戰神，到如今居然尊卑不分。身當聽凡令這種低微仙職，見到上神放肆如斯。還是在天界……你依然行的戰神的官威，當初天帝降職也不過是誆騙我雲蒼罷了？”雲蒼說這話時，聲音無情蒼冷，他其實根本就是一個不將尊卑禮法放在眼裏的人，但對火淼神君，故意戴去了這樣大的帽子。

那火淼神君聽聞此言，明明臉上怒氣橫生，卻破天荒低眉順眼，“未有此事。”

他們言語之間，隱隱交鋒。雲蒼壓過了火淼。

暮止的視線從兩人身上掃過，最後心道，見這火淼神君的樣子，若不是有何掣肘，不會如此乖順。若是一朝翻身，恐怕雲蒼有難。

一時齟齬，整個西澤島也沒有想給火淼神君好臉色的意思。隻是他手上握著的赤紅色羽毛令的事情，還得應付了過去。

枝玉老尊者坐到上位上，待眾人落定後問火淼神君：“今日神君踏足西澤島，帶這赤羽令，可是天帝的意思？”

“正是。人間如今文**山，有鷹怪獵殺百姓，死傷慘重，天帝派小神下發赤羽令，邀神仙下凡除妖。各家子弟選定，篩選後，方會下凡曆練。時前，鳳凰結生，天地有感，天帝以為，暮止帝姬正是上好的人選，若帝姬有意，便可接下這赤羽令，屆時去人間曆練一番，滌**妖魔。”

雲蒼聞言，神色微變。暮止瞧了他一眼，心中也奇怪——怎麽又有了妖魔。

暮止問火淼神君：“此次廣發赤羽令，想來不是普通妖魔。”

火淼道：“正是。天界已然派了些仙將下去，無一生還，因此不是普通精怪催生，倒有些……”說到這裏，火淼神君不知為何猶豫了下。

此時一道篤定的聲音傳了下來，正是雲蒼的：“倒是有些落離之地大妖的意味。”

火淼的眼皮猛地顫了顫，重重點了個頭。

又是落離之地。

暮止心中一駭，她轉臉看向祖母與父母，他們的臉上也都是難以掩飾的愁苦神色。隻不過，那種神色消散得極快，在暮止目光觸碰而來的那一瞬，就被慌忙收了起來。

奇怪，無論是落離之地大妖尚存，還是大家之間的關係，表情都太過奇怪了。

暮止覺得得了鳳凰結，下凡曆練不算壞事。正打算答應，沒想到一向以鋤奸懲惡為己任的母親說話了。

姬瑤聲音極冷：“煩請神君將這赤羽令帶回，暮止初得鳳凰結，元氣未完全複原。落離之地的事。當初，在那處滅殺屠族的正是你與雲蒼神尊，往事未盡，我看，此事還須你們去完成。”

聞言的那一瞬，暮止心中微微一動——師傅這樣清冷的人，屠殺魔族的事情再被提起的時候，她依然覺得屠殺二字與他之間，太過不相配了。

從認識他以來，他便是出塵之姿，談及魔族也總說魔有善惡。他身處在衛道者的圈子之內，卻拋去藩籬，不要禮數。屠殺二字……如此血腥，如此狠重。

可她看著雲蒼神尊，對方神色中沒有一絲否認的意思。

暮止意識到，原來，他果真是神刀，而神刀也是會滿身血色的。

隻是她的手心，不自覺涼了許多。

暮止發覺雲蒼的目光與自己對撞上了，她想了想——衝他淺淺笑了下。

師尊你當初是為道滅殺，是天命，暮止是不會厭棄師傅，是不會覺得師傅滿身血腥的。

師傅，你不要總是無數遍地洗自己的雙手。

其實暮止早就發現了，上雲天中師尊的住宅裏一直有一個流水泉，她也察覺到師尊總是時不時地洗自己的手，就像是要把手洗破了一樣。就像現在，師尊雖然麵無表情，他的手卻握得很緊。

火淼神君的目光似乎也落在了雲蒼神尊的手上，他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對暮止道：“姬瑤上神既這麽說，小神卻也是要問問暮止帝姬的意思的。暮止帝姬，當年你師傅雲蒼神尊，在滅殺落離之全族時，做了不少的事，如今我回憶起來都覺得震顫。若不是他將那魔族公主皎月……”

轟得一聲巨響。火淼神君身前之地，轟然塌陷。

“你若再敢提及往事，我讓你神形俱滅。”

火淼神君看著眼前的塌陷，卻一點也不恐懼，反倒猖狂地笑了，好似終於抓住了能讓雲蒼神君失控的點，抑或是火淼神君故意提及的。

“師尊……”暮止害怕地看向雲蒼神尊。

可雲蒼立在那裏，周身像是散發著地獄幽冥的煞氣，可怕陌生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