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狠角色夏舟

那麽勇敢地去表達自己的愛,那麽瘋狂地去愛一個人,雖然總是失敗,但活得好熱烈、好灑脫。

楓亭,烈日當空。

幾人圍繞柏千陽坐著,一副審問的模樣。

柏千陽那神色像是遭受了多大的委屈,他幾乎是用哀求的口吻對隊友們說:“幾位爺爺奶奶,我是真想不起來外語學院還有個我認識的女生,還叫‘下周’,還‘下下周’呢!什麽莫名其妙的名字。”

沙璿滿臉都是“我看你怎麽瞎編”的表情,她說:“人家說得清清楚楚,讓我們問柏千陽,說你會告訴我們,你不會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吧?或者,是你某一任不得寵的前女友,殺回來尋仇了?怪隻怪你處處留情,連人家的名字都記不住。”

蘇暮雪:“我看她不像在撒謊,大一,跟我們一屆的,可能打聽打聽就知道了。”

柏千陽腦子裏靈光一閃:“等等,夏舟,瘦高、長頭發?”

沙璿雞啄米似的點頭。

柏千陽:“眼帶殺氣,雙眉上挑?”

沙璿:“對!說起話來一副要人命的勁兒。”

柏千陽眼睛微眯著,自言自語道:“這個妖孽,原來考來了外語學院,怎麽陰魂不散啊!”

他剛說完,大家便湊過來。八卦麵前人人平等,大家都對昨晚那個神秘的女生充滿好奇。

這個夏舟,說來話長。

她是柏千陽高中的校友,同一年級,卻不同班。夏舟家境優越,在學校趾高氣揚,獨來獨往,追在她屁股後麵跑的人不少,無奈她目空一切,心比天高。原本兩人並無交集,直到有一天午飯時間,熱愛攝影的夏舟拿個相機在學校取景,突然在鏡頭裏看見不遠處的二樓有個倚靠在欄杆上發呆的男孩兒,隻見他眉頭緊鎖,有種不羈的、超脫這個年齡男孩兒的氣質。夏舟忍不住多拍了幾張,卻被柏千陽發現了偷拍行為。

柏千陽走下樓,來到夏舟麵前,毫不客氣地問:“你剛才拍我?”

夏舟平時被萬千寵愛,哪受得了一個男孩兒這麽嚴肅地跟她說話?她揚起下巴,一副挑釁的模樣:“對,見你人模狗樣的,所以拍了幾張,怎麽著?”

柏千陽:“你給我刪了。”他討厭這種橫行霸道的女孩兒,好像全天下的男孩兒都得慣著她。

夏舟:“我這不是數碼的,刪不了。”

柏千陽:“我再說一遍,你給我刪了!”

夏舟:“你嚷嚷什麽,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拍了你幾張照片嗎?你又不是明星,有什麽不能拍的,又沒要你的命,大不了洗出來把照片和底片都給你,行了吧?真沒見過你這種嘰嘰歪歪的男人,跟娘們兒似的。”

柏千陽聽罷,把相機一把搶來。夏舟還沒反應過來,他便打開盒蓋,扯出膠卷,瞬間曝光,夏舟辛辛苦苦拍的幾十張攝影作品,變成了一堆垃圾。他把膠卷朝地上一摔,再把相機掛回目瞪口呆的夏舟脖子上。

夏舟撿起這堆膠卷,長這麽大頭一次受這種氣,眼眶一下紅了:“你叫什麽名字?”

柏千陽:“高二(3)班柏千陽,記好了。”說完扭頭就走。

夏舟:“你給我等著!”

柏千陽頭都不回,扔下一句:“奉陪。”

兩人從此結下梁子。第二天夏舟就召集了十幾名校外的流氓在校門口等著柏千陽放學,剛出校門,一群人擁上來,柏千陽把書包扔給一旁的同學,拔腿就跑。追了幾千米,實在跑不動了,精疲力竭的他被人摁倒在地上,帶頭的“花臂”朝著他的臉狠踹幾腳,見他動彈不得,說:“你去跟夏舟道個歉,這個事兒就算了了。”

柏千陽回頭,滿臉是灰,嘴角出了血,他咬牙切齒地盯著“花臂”,說:“行,你先過來,我跟你說。”

“花臂”將耳朵湊過來,想聽聽他要說什麽,結果他猛地掙紮著起來,一口咬住“花臂”的耳朵。“花臂”火冒三丈,又是一頓毒打。但柏千陽就是不服軟,死活不肯答應道歉,最後他們打累了,把他朝路邊垃圾箱一扔,散去。柏千陽好一會兒才從垃圾箱爬出來,他擦擦臉上的灰,同學趕來把書包還給他,他背好書包,回家。

柏千陽在家養了幾天傷,去上學,路上竟被夏舟攔住。

夏舟捋了捋頭發,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柏千陽是吧,那個……我其實隻是想找人教訓教訓你,沒想到他們出手這麽狠,對不起啊,我根本不知道他們居然把你打成這樣。你看你也毀了我的照片對吧,那你能不能別追究這事兒了啊?如果你跟學校說了,他們肯定會告訴我爸,那我就完了,你能不能答應我,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

柏千陽瞥了她一眼,厭惡地吐了口痰,然後繞道離開。

夏舟:“你什麽意思啊?答應還是不答應你說句話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個借讀生,你個窮鬼不就是想要錢嗎?你告訴我,多少錢可以封你的口。”

柏千陽依然朝前走,他想盡快遠離這個女孩兒,不想聽到她聒噪的聲音。

夏舟:“你不會真去跟學校告狀吧?柏千陽你是不是爺們兒,是爺們兒你衝我來!”

他依然沒有搭理她。

當然,他也並沒有跟學校告狀。柏千陽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但衝動過後,他想了想,這事兒如果跟學校說了,就沒完沒了了。夏舟是本地人,還是個有錢人家的閨女,自己隻是個借讀生,這麽糾纏下去,根本耗不起。再說了,有那工夫去扯皮,不如留點時間念書,這一天天的課時,都是爹媽在工地上賺的血汗錢買來的,浪費時間,就等於浪費爹媽的命。他忍氣吞聲地讓這個事情就這麽過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個夏舟竟然纏上柏千陽了,三天兩頭往他班上跑,無論他對她多冷淡,她都毫不退縮。可能是嬌生慣養而滋生的征服欲吧,他越不理她,她越想征服他。

直到有一天,她再一次攔住他,問:“柏千陽你什麽意思,我哪點不好,你是不是眼瞎?”

柏千陽笑了笑:“我就算真眼瞎,也看不上你啊。”

兩人對視了很久,這一次夏舟突然認輸了。

她兩腿一軟,竟然癱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她從小到大都沒這麽委屈過,想要什麽家裏都會給,沒想到這次竟然輸給了這個混小子。柏千陽見狀有些不忍,他走過來,伸出手把她拉起來,說:“你這麽漂亮,幹嗎纏著我呢?”

夏舟說:“我也不明白啊,如果能做到不纏著你,還用得著你說嗎?”

那一瞬間,柏千陽竟然有些心疼,說:“別鬧了,你還是個小孩子。大家不如做個朋友,留點兒體體麵麵的好印象吧。”

說完他便離開了。

從那一天起,夏舟再也沒找過柏千陽,也許是柏千陽最後那句話對那麽驕傲的夏舟起了作用。後來,柏千陽回湘西高考,兩人便全無聯係,再後來,柏千陽直接從湘西來了長沙報名,確實不知道夏舟竟然也考來了聯大。

或許是柏千陽連說帶演太生動,大家聽得入神。

許願問:“老大,開學一個學期了,夏舟都沒出現過,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才突然出現呢?”

沙璿:“就是,我覺得她肯定知道柏千陽在聯大,換作是我,肯定一開學就殺過來了啊,等這麽久,是在下一盤多大的棋啊。”

蘇暮雪:“外語學院比較遠,如果不特地約好,真有可能一年到頭都碰不到麵。我唯一納悶兒的是,她找我幹嗎?”

柏千陽跳上石桌,盤腿坐下:“喂喂喂,我得事先聲明啊,我對這姑娘可沒半點兒意思,對蘇暮雪同學,絕無二心。至於夏舟幹嗎選在這個時候出現,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許願:“或許是……”

大家看向許願,問:“是什麽?”

許願:“或許,她在等待某個契機,結果發生了一件事——聖誕晚會表白事件。”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開,許願說得有道理,可能夏舟一直計劃著要找柏千陽,結果聖誕晚會上,柏千陽對蘇暮雪的大膽表白鬧得沸沸揚揚,這件事,夏舟不可能不知道。而昨晚的辯論賽,再次讓蘇暮雪浮出水麵,夏舟才想著來看看競爭對手是誰。

柏千陽害怕這個議題繼續討論下去,破壞蘇暮雪對他的印象,趕緊說:“行了行了,咱們好好研究一下接下來的辯題吧,大家好好備戰複賽,別討論這些沒有營養的八卦。”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韓家閱驚訝地叫了一聲:“哎呀,各位!”

大家看著他,他拿出手裏的辯論賽賽程表,其中有一張是各院辯論隊隊員的名單。

他們清晰地在外語學院辯論隊的名冊上看見了一行字:夏舟,聯大外語學院英美文學專業99級,辯論隊隊長,一辯。

他們猜得都對,隻是沒想到,夏舟之所以考來聯大,完全是因為柏千陽。高三時,原本家裏要送她去新西蘭,但她死活不肯,費盡心思知道了柏千陽報考的聯大,於是也堅持報了聯大。家人對她“還不想這麽早離開家”的理由很滿意,獨生女在同城念大學,周末還能回家吃飯,當然是好事。

來聯大報名後,夏舟沒有第一時間去找柏千陽,是因為對他那句“你還是個小孩子”耿耿於懷,一直等到聖誕節她滿了十八歲,她計劃著用怎樣的方式出現在柏千陽麵前,給他一個驚喜,被同學拉去觀摩文學院的聖誕晚會,結果親眼見證了柏千陽當眾表白那一幕。她怎麽也沒想到時隔半年後,竟然在這樣的場合遇見他——舞台上燈光燦爛,他在數百人麵前說出了另一個女生的名字,他依然那麽玩世不恭地壞笑著,卻比中學時更硬朗帥氣了。後來現場發生了鬥毆事件,夏舟也在一片慌亂中離開。

當她得知柏千陽加入了文學院辯論隊,很快也答應了外語學院輔導員的邀請,成了外語學院辯論隊的隊長。她要在賽場上遇見柏千陽,兩人用這樣的方式來一場唇槍舌劍,應該能讓柏千陽記住一輩子了吧?想到這兒,夏舟就暗自為自己的計劃興奮。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初賽時文學院辯論隊大出風頭,而最佳辯手竟然就是被柏千陽表白過的蘇暮雪。一時意氣,夏舟才衝去火鍋店,想看看傳說中的蘇暮雪到底是何方神聖。

就在第二天,初賽第二場,由外語學院對決理學院,前者是清一色的“娘子軍”,後者則是“羅漢團”,這是學校男女比例失調最為嚴重的兩個學院。極具攻擊力的夏舟率領的外語學院辯論隊輕鬆贏了理學院,她也成了當晚的最佳辯手。領獎的那一刻,夏舟表情冷漠,她知道,初賽對她而言毫無意義,不值得歡呼。她迫不及待地想殺入總決賽,跟蘇暮雪鬥個你死我活,碾壓文學院,讓柏千陽看到這個十八歲的夏舟已經不再是中學時那個任性的小孩子了。

賽後,辯論隊姐妹們試探著邀請她:“夏舟,一起去慶功吧!”

她們總覺得夏舟跟每個人都保持著或遠或近的距離,好像她並不打算融入任何集體,盡管拿到了初賽的最佳辯手也並無熱情,仿佛這一切都隻是照著她的計劃在進行。

夏舟果斷地拒絕:“不去了,我有點累,要休息。”

姐妹們似乎還陶醉在勝利的喜悅中,並沒有因為她冷冰冰的回應而掃興,二辯雅雯繼續遊說她:“去吧,去吧,我們去喝酒,你是隊長,你不去有什麽意思?”

夏舟竟然被說動了。進入聯大以來,她的精神一直緊繃著,需要放鬆一下。

一群人來到了離學校不遠的飛輪酒吧。

沒想到幾人酒量不錯,一打啤酒迅速一掃而光,想必是幾個月的集訓,大家處於高壓的狀態,初戰告捷後大家都比較放鬆。客人比較多,服務生似乎有點跟不上。雅雯大喊了幾聲,仍然沒人搭理。

夏舟擺擺手說:“我去拿酒。”

說完,她穿過人群找到一個服務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再給我們一打啤酒。”

服務生轉身,沒想到是柏千陽,兩人都蒙了。

柏千陽假裝沒看到,拔腿就走。

夏舟大喊一聲,在震耳欲聾的音浪中,竟然都能清晰聽見:“你敢躲我,我投訴你!”

柏千陽回過頭,朝夏舟走近了兩步:“你想怎麽樣?”

夏舟:“我要一打啤酒,沒想怎麽樣。”

柏千陽:“哪桌?”

夏舟指了指她們的卡座,然後問:“你怎麽在這兒工作?”

柏千陽:“一會兒給你送來。”

夏舟攔住他:“我問你為什麽在這種地方工作?回答我,這麽久沒見,你就這個態度?”

柏千陽站定,沒好氣地回答:“這種地方?哪種地方?我為什麽不能在這兒工作?不偷不搶,我賺我的錢礙著誰啦?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有個有錢的爹?你如果同情我就多來喝酒唄,記得找我,我有提成的。”

夏舟:“柏千陽,你墮落!你那麽優秀,應該好好念書,不應該在這裏浪費青春。”

柏千陽:“喂,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好好念書?你現在不也在這兒嘛,憑什麽你喝酒就行,我賣酒就是浪費青春?再說了,大小姐,就算我墮落,跟你有關係嗎?你是我什麽人啊?給我讓開,我忙著呢!”說罷轉身離開,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雅雯見狀跑來,問夏舟:“沒事吧?”

夏舟搖搖頭:“沒事,這人挺像我認識的一個朋友,可能認錯了。”

雅雯驚訝地看著她:“朋友?怎麽可能,你怎麽會有朋友在這兒做服務生?”

夏舟懶得解釋,自言自語地說:“活該沒出息。”說完拉著雅雯回到卡座。剛坐下,柏千陽拎著一打啤酒走過來,放在桌上。

柏千陽:“小姐,你們要的一打啤酒,一百二十塊。”

夏舟拿出一百五十塊,塞在柏千陽手裏:“不用找了。”

柏千陽拿著錢,看了看夏舟。

夏舟陰陽怪氣地盯著他:“給你的小費,見你長得挺不錯的,要不坐下來陪我們一起喝唄?”

身邊的姐妹們一陣哄笑。

“對不起,我還在工作,領導有規定,不能喝客人的酒。”柏千陽把一百五十塊塞回夏舟的手中,“好久不見,算我請你,你們玩得開心。”說完便走開了。

夏舟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站起來,大喊一聲:“柏千陽!”

他回頭,看了看她:“你死了這條心吧,大家體體麵麵的,不好嗎?”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即便是在這吵鬧的酒吧裏,夏舟依然聽清了每一個字。

然後他消失在人群中,嘈雜的音樂像在嘲笑他們的重逢。

夏舟依然站在原地發呆,不知不覺,兩行眼淚流了下來,身邊的姐妹們嚇壞了。

蘇暮雪偷偷去看了晚上夏舟的比賽,她站在會議廳後排的人群中,一直看到最後夏舟上台領走最佳辯手的獎杯。很奇怪,盡管她並不喜歡夏舟,卻渴望了解對方。幾乎所有人都是如此,容易原諒自己討厭的人,但很難接受討厭自己的人。

蘇暮雪雖然與她隔了數十米遠,但也能強烈地感覺到這個女孩兒身上有種玩命的氣場,這種氣場將人拒之千裏,仿佛時刻在昭告天下:我不需要朋友,我隻要柏千陽一個。

蘇暮雪想,如果不是因為這樣,或許自己是可以跟夏舟這樣的女孩兒成為朋友的。講真話,自己是很羨慕她的,那麽勇敢地去表達自己的愛,那麽瘋狂地去愛一個人,雖然總是失敗,但活得好熱烈、好灑脫。再看看自己,卻不敢勇敢地去問:“許願,你是不是為我寫詩,是不是喜歡我?”

蘇暮雪一直回味著昨晚比賽時,引用完康德的名言後,和許願的對視。那一刻,許願並沒有逃避她的眼神,而是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微笑。

從圖書館的會議廳走出來,她一個人走在校道上,踢著地上的石子,任由自己胡思亂想著。臨近女生宿舍時,她看見許願和應曉雨並肩從通往楓亭的小路走下來,他們今晚約好去楓亭整理複賽的資料,約蘇暮雪一起,但因為她要去看夏舟的比賽所以撒了個謊,沒想到正巧遇到。她正要跟二人打招呼,卻看見他們已經在路口道別,許願揮了揮手便離開了。而應曉雨站在原地,一直沒有離開,她的眼睛,很明顯一直凝視著許願的背影。

就這樣過了幾分鍾,應曉雨依然沒有走,她一個人望著空空****的許願離去的路,發著呆。蘇暮雪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膀。

蘇暮雪:“發什麽呆呢?”

應曉雨嚇一跳,見是她,尷尬地笑了笑:“沒有,剛跟他們開完會,透透氣。”

蘇暮雪:“上去吧。”

應曉雨點點頭,兩人如同往常那樣,挽著手走進宿舍樓。

剛走進宿舍大門,就看見滿毅跟宿管科大媽在爭論。

滿毅手裏拿著一個飯盒,又著急又委屈地跟大媽說:“您不讓我上去也行,我就把它擱您這兒,我讓她下來取,都是吃的,不是炸彈!”

大媽戴著老花鏡,邊玩手機邊回應:“你讓她下來取。”

滿毅:“她沒有手機,宿舍電話占線,等我打通了她就會下來,我就擱這兒,不礙您事兒。”

大媽幹脆不再搭理他。

蘇暮雪走上前,問:“這不是柏千陽宿舍的滿毅嘛,怎麽了?”

滿毅像見了救星似的:“蘇同學,你好你好,想拜托你一件事兒,這是我給沙璿做的夜宵,她說想吃小龍蝦,我自己給她做的,衛生、新鮮,而且沒放她討厭的花椒,但你們宿舍電話一直占線,她沒法兒下來拿,宿管老師不讓我上去,又不肯幫我保管,我怕一會兒涼了不好吃,你們能幫我帶上去嗎?”

蘇暮雪接過飯盒,笑道:“你還真癡情啊,如果我們沒來,你該衝上去了。”

滿毅:“感謝感謝,我差點兒就真衝上去了。”

宿管大媽瞥了他一眼:“你敢!”

蘇暮雪:“放心吧,我猜是電話沒放好,我馬上把小龍蝦送到她嘴邊。”

滿毅興高采烈地與她們道別。

上樓梯時,應曉雨歎了口氣:“我覺得滿毅好可憐。”

蘇暮雪問:“為什麽?”

應曉雨:“現在哪有這麽細心又癡情的男生啊,可惜沙璿看不上他。沙璿喜歡韓師兄,還在等著韓師兄跟女朋友分手呢,就算不分手,退而求其次,她也要找個家底好,又能幫她在長沙找工作的,滿毅,她一定不滿意。”

蘇暮雪:“我倒不這麽看,也許哪天沙璿突然發現,還是簡簡單單的愛情最樸實呢?愛一個人,本身就是一種力量,力量是沒有對錯的。”

應曉雨聳聳肩:“那就祝福他吧。”

兩人推開門,果然是沙璿霸占著電話。她見兩人回來,對著電話說:“不跟你說了,你好好的,別惹爸媽生氣。”說完掛斷電話。

蘇暮雪:“你跟誰聊這麽久?電話一直打不進來。”

沙璿伸了個懶腰,撇撇嘴說:“我弟唄,不想讀書了,我爸媽都快急死了,讓我勸勸。我能怎麽勸啊?現在的小孩兒主意正多,早就跟同學約好了去廣州學美發,我爸急得要吐血,女兒上了大學,兒子居然去學美發,鎮上的街坊鄰居聽了還不得笑掉大牙?我跟我弟說半天,也沒用,他不愛讀書,讓他考大學也沒戲,就他那腦子,你讓他開卷考,他也不知道抄哪兒。怎麽,你們給宿舍打電話了?”

蘇暮雪遞來飯盒:“不是我,是滿毅,他為你做的愛心夜宵——小龍蝦,是不是要感動得掉眼淚了?”

沙璿白了她一眼,嫌棄地看了看飯盒,扔桌上:“我不吃,你們吃吧。”

蘇暮雪:“人家一片真心,你聞聞,挺香的。”

沙璿:“我不吃,我有點過敏,怕吃了長痘。”

蘇暮雪:“那你幹嗎跟人說想吃小龍蝦呀?”

沙璿“撲哧”一笑:“我就隨口那麽一說,因為聽說韓家閱的女朋友愛吃小龍蝦,我就說我也愛吃。他真行,這也聽進去了。”

蘇暮雪隻好把飯盒放在桌上,自己打開台燈,開始看書。

應曉雨拿著熱水瓶:“沒熱水了,我去隔壁借點熱水。”

蘇暮雪:“對了,曉雨,複賽辯題有新的資料了嗎?”

應曉雨剛走到門口,回頭說:“在我桌上,那都是。”

蘇暮雪翻閱著應曉雨準備的資料,內心感歎著應曉雨字跡的娟秀,一頁一頁翻著,突然看見一遝資料最下方是應曉雨的筆記本。不知筆記本裏有沒有摘抄新的資料,於是她順手翻了一下,最後一頁上,她看見了一幅手繪的漫畫,是一個男孩兒在窗口,正在吃飯,他抬著頭,眼神有點迷茫。她迅速猜到,畫中的主人公是許願。這幅畫生動、準確,讓蘇暮雪迅速想到了第一次偶遇許願的畫麵,那天她跟應曉雨、沙璿去洗澡,沙璿發現了這個男孩兒在食堂窗口偷看她。

應曉雨在筆記本裏,畫了許願。

蘇暮雪正發著呆,沙璿辣得直吐舌頭:“哎呀,真好吃,辣就辣吧,你也來吃唄,幫我分擔一點兒這萬惡的小龍蝦!”原來沙璿還是禁不住**。

放下筆記本,再把那遝資料蓋在上麵,蘇暮雪若無其事地走過來,坐在沙璿身邊,拿起一隻小龍蝦:“真有心。”

沙璿:“好辣好辣,好吃好吃!”

借完熱水,吃了藥,洗漱完畢,應曉雨躺在**,沒多久就熄燈了。窗外的月光淡淡地包裹著窗台上的君子蘭,她剛好可以看到,她就這樣傻傻地看著,直到睡著。

應曉雨第一次遇見許願,並不是在去澡堂的路上,而是開學那天。

頭頂燦爛驕陽,她辦好一堆複雜的入學手續,感覺有些中暑,昏沉沉地坐在宿舍外的台階上喘著氣,汗水濕透了襯衫。那時她還是長發,粘在脖子和胸前,她靠著牆,緩一緩。她是在這時看見許願的,他剛好路過,看見她的臉色不太對勁,放慢了腳步,問:“同學,你沒事吧?”

應曉雨還沒做好準備接受一個陌生人的關心,隻好搖搖頭,一句“沒事”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口,咳嗽起來。

許願趕緊在旁邊小賣部買了瓶水,擰開,遞到她麵前。

她接過,喝了幾口,風吹過,她覺得好多了。她看了看身邊這個陌生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謝謝,請問多少錢?我給你。”

許願羞澀地笑了笑:“不用了,我還有事,得走了,如果一會兒你還覺得不舒服,可能得去校醫院看看,在外語學院後麵,有條路,兩百米就到了。”說完他便走了。

為了方便軍訓,應曉雨剪了短發,一個月下來,就留下了這個好打理的發型。她再次遇見許願,便是與蘇暮雪、沙璿一起去洗澡的路上,沙璿說食堂窗口有個男孩兒在偷看蘇暮雪,她也順勢看過去,又見到了那張幹淨清秀的臉。

大家成為朋友後,應曉雨沒有跟任何人提及開學那天與許願的邂逅。這些秘密,她希望有一天隻跟許願一個人分享。她在心裏默默地回憶著食堂窗口的許願,也在想,他應該不是真的在看蘇暮雪吧,或許他是在心裏思索著,這個短發的女孩兒為什麽這麽眼熟?想來想去,她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於是,偷偷地在自己的筆記本上畫下窗口旁他的樣子。

應曉雨真正堅定地加入辯論隊,是在蘇暮雪說出可以同時接納兩名替補的那一刻。她想,命運在這一刻讓她與許願走到一個戰隊,自有它的道理。她甚至想,許願會不會是為了她才來辯論隊的呢?他會不會一直想要解開謎底,知道眼前這個短發的女孩兒,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尋思來尋思去,她滿心歡喜地想,一定是,不然沒有別的原因了。

每天一起查找資料、研討辯題,是應曉雨這些年來最幸福的時刻。哪怕是像剛才,站在路口,目送許願離去,也是無比美好的。

月光如水。

許願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晚上十一點半,早已熄燈。

他突然做了個決定。

他起身,穿上衣褲和鞋,輕聲開門,又合上,快步下樓,一躍翻過圍牆,一路小跑來到車站。他上了輛公交車,今晚不是孤獨遊戲,他想去一趟飛輪酒吧,去看看柏千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出於好奇,還是想確定一下對方沒有撒謊,很早就有過這樣的念頭,他想見識一下在這個與校園截然不同的小世界裏,柏千陽是什麽樣子。

總之,他決定在今晚去看看。

柏千陽打了個哈欠,看著頭頂的鐳射燈發呆。

他看著一撥又一撥醉客,自言自語道:“天天來,天天喝,有勁嗎?”

這時,有桌客人揮手,他整整衣服,走過去。

冤家路窄,這人正是在聖誕晚會上與他大打出手的孟繁華。

柏千陽:“先生,您要什麽?”

孟繁華愣了幾秒,隨即浮誇地“哈哈”大笑,身邊三五個同伴不解,他拍了拍柏千陽的胸脯,陰陽怪氣地說:“柏千陽,咱們真是有緣哪。”

身邊人問:“華哥,你們認識啊?”

孟繁華:“認識,這是我們文學院的親兄弟啊,大名鼎鼎的柏千陽。”

柏千陽:“你們要什麽?如果沒需要我走了。”

孟繁華拉住他的手:“別別別,給我來一瓶芝華士、一桶冰塊。”

柏千陽點點頭,照吩咐拿來,問:“需要我幫你開嗎?”

孟繁華一副大爺樣:“開了!”

柏千陽剛打開,孟繁華故作驚訝狀說:“這是什麽,芝華士?小夥子你是不是聾了,我剛才要的明明是黑方!”

柏千陽放下酒:“你剛才點的就是芝華士。”

孟繁華問身邊眾人:“是嗎?我點的是芝華士嗎?”

大家應和道:“沒有啊,你點的黑方啊。”

孟繁華挑釁地盯著柏千陽,笑道:“不好意思啊,他們都聽到了,我點的不是芝華士,給我換黑方。”

柏千陽忍住怒火,換來黑方,把酒放好,說:“先生,我手扭傷了,開不了,你自己開酒吧。”

剛說完,孟繁華故意撞翻了冰桶,砸在柏千陽腳上。

柏千陽:“孟繁華,你別太過分!”

孟繁華:“過分?對你這種土鱉,怎麽都不過分。你們知道嘛,這人天天在學校扮演風流浪子,其實我查了他的檔案,原來爹媽都是打工仔,就憑你,還想追蘇暮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啊!”

眾人大笑不止。

柏千陽哪受得了這種氣,他拾起冰桶,手用力一揮,砸在孟繁華頭上。孟繁華上前跟柏千陽打了起來。酒吧瞬間便一片狼藉,音樂聲停掉,保安衝進來勸架,怎麽也拉不開。許願正在這時走進飛輪酒吧,見狀也衝過來,試圖拉開孟繁華。

總算將兩人分開,柏千陽看了看許願:“你怎麽來了?”

許願低下頭,小聲說:“我想來這兒看看你。”

孟繁華甩開身邊勸架的人,惱羞成怒地指著柏千陽開罵:“我要投訴你,毆打顧客,我要你賠錢,敢跟我鬥,土鱉,弄死你!”

柏千陽雙眼通紅,像頭被激怒的公牛,他一個拳頭再揮過去,兩人扭打在一起。許願趕緊上前幫忙,卻被孟繁華扔來的酒瓶砸中。他伸手摸了摸,受傷了。

柏千陽:“你傷我兄弟,我要你的命!”

他讓其他服務生照看好許願,甩開阻攔,摁住孟繁華一頓拳腳相加,但很快便被人拉開,對方人多,柏千陽漸漸處於劣勢。

隻聽見清脆的一聲響,夏舟拿著一個碎了的啤酒瓶走過來,站在孟繁華麵前。

她舉起酒瓶指著孟繁華:“住手!”

孟繁華愣住了,他看著眼前這女孩兒倔強的眼神,竟有些著了迷。他示意手下把柏千陽放開,問:“你是誰啊?”

夏舟說:“柏千陽是我朋友,今天你放他一馬,當什麽都沒發生過,這裏所有的損失我來賠,你可以安全地出這個門。如果你要硬來,我保證跟你死磕到底,有工夫跟我玩,保證讓你玩得很精彩!”她一字一句都透著一股狠勁兒,那眼神像把透著寒光的利刃,分分鍾刺向對方的喉嚨。

孟繁華身邊的同伴突然瞪大眼睛,小聲嘀咕了一句:“哥,這姐妹兒好像是盛茂投資老板的女兒,我聽社團的學長說起過她……”

眾人議論紛紛,恍然大悟般明白了這姑娘的那股子狠勁。

孟繁華一聲不吭,呆在原地,半天才嘟囔出一句:“柏千陽,今天我放過你,給這姑娘麵子。”

他又偷瞄夏舟,她一雙細長的眼睛像極了古代仕女圖上的畫中人,頸下的鎖骨分明,長發垂在胸前,美得讓人覺得恍惚。

保安在一旁喊道:“再不散報警了!”

這才有人拉著孟繁華離開。

柏千陽扶著許願:“走,去醫院。”

“柏千陽,你連聲謝謝都不說嗎?”夏舟站在他們身後,扔掉手裏的酒瓶。

柏千陽回頭看著她,有些服軟地回答:“謝謝你,今天這裏的損失不用你賠,我自己造成的我會承擔。”

夏舟:“你拿命賠啊?行了行了,你要麵子我知道,算我借你的。”

柏千陽:“嗯……謝謝。”

說完,他帶著許願離開,那背影甚是沮喪。

包紮完傷口,兩人坐在宿舍樓梯口的台階上。牆角的燈忽明忽暗,閃爍著微光,幾隻飛蛾圍著燈光撲扇著翅膀。

柏千陽:“還疼嗎?”

許願搖了搖頭,其實還有點疼,但能忍得住。

柏千陽:“那種地方你就不該去。”

許願:“你也不該去。”

柏千陽沉默了一會兒,說:“今晚這麽一鬧,我以後想去也去不了了。”

許願:“那怎麽辦?”

柏千陽:“不去了唄,反正接下來的事情多,比完賽就該期末考了,多點時間跟你們在一起也挺好。”

許願:“那個夏舟……”

柏千陽:“怎麽了?”

許願:“好像對你挺好的。”

柏千陽:“那又怎麽樣?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對你再好都是累贅,我倒是寧願今晚跟孟繁華拚個你死我活,也不想欠夏舟這個人情,怎麽還啊,難不成肉償?”

許願:“你就嘴硬吧,馬後炮。”

柏千陽被戳中,有些不好意思,耍無賴地摟住許願:“你個龜孫子敢頂嘴了!”

許願護住傷口:“當心!痛,痛,痛!”

柏千陽鬆開手,才意識到今天闖了禍:“你不是說不痛嗎?”

許願:“開了個口子,縫了十三針啊,大哥,要不你試試?”

柏千陽不出聲,半天才喚了一聲:“許願……”

許願看著柏千陽:“怎麽?”

柏千陽:“以後誰敢欺負你,我就要他的命!”

許願:“如果以後欺負我的人是你呢?”

柏千陽:“怎麽可能,我柏千陽會欺負自己的兄弟?你不信?我發誓,如果有違誓言,不得好死。”

許願笑得很開心,那微光映在他臉上,依然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