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日快樂……嗎

無論拖多久,他的答案都很清晰,他喜歡的是蘇暮雪。

開學便是大二了。

木蘭路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韓家閱剛返校就約了辯論隊的同人一起吃了頓飯,並宣布了自己未來的動向。他決定暫時不找工作,集中全力考北師大的研究生。他滔滔不絕地說著人生規劃,大家並沒有什麽共同語言,但也感覺到一絲畢業的危機。他還叮囑每一位同人,千萬不要以為畢業很遙遠,更不要把自己當成一個孩子,畢業像蓄勢待發的箭,閃電一般就到了。所以現在他班上大多數同學都認為自己並沒有準備好,他也是其中一個,選擇考研,其實是一種變相的逃避,因為一想到離開校園,開始麵對社會,真的有些恐慌和退縮了。說到這兒,更是讓他們有些害怕,因為他們都沒有考研的打算。

末了,韓家閱還是例行公事一般地“正能量”了一下,他說:“你們已經是這一屆學生的人中龍鳳,未來不可限量。”

他們中最有幹勁的是柏千陽,為了兌現上學期的承諾,剛開學就申請加入文學院學生會。他想從離自己最近的開始做起,慢慢地成為一個足夠優秀的人,一個能吸引蘇暮雪的、有魅力的人。遺憾的是,上學期他掛了一科,按照聯大的規定,考試掛科的學生是不能參加學生會幹部選拔的。他惱怒地罵了一天學校的規定,覺得讓他距離自己想成為的人,又遠了那麽一點點。

吃完飯,蘇暮雪回到宿舍給金嶽打電話,告訴他已經開學,所以接下來沒辦法每天都去,但她盡量保證每周去三次。金嶽在電話裏爽快地答應,簡單地商量了時間的安排之後,她掛斷了電話。瞥見隔壁桌上放了一本《當代歌壇》,封麵是王菲,她翻了翻,十多頁全是關於王菲與謝霆鋒牽手的新聞,沸沸揚揚鬧騰了幾個月。破舊的老收音機賣力地工作著,而電台裏最近從早到晚隻放這兩人的歌。

沙璿感歎了一句:“真是個瘋狂的女人。”

蘇暮雪翻著雜誌,說:“大膽地追求自己愛的人,有什麽不好?作是作,但我好喜歡。”

沙璿轉著呼啦圈,氣喘籲籲地說:“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這麽作的,她可是王菲啊!”

開學兩天後,全校大二的學生這一天都集中在學校大禮堂。這是學年表彰大會,會針對上一年他們的考試成績發放獎學金。許願隻是剛好及格,蘇暮雪拿了個三等獎,而應曉雨考了全係第一名,拿了校級的一等獎學金。

全體師生就座,莊嚴肅穆。

一撥又一撥冗長的領導講話,柏千陽都夢了幾個輪回,終於到了宣布獎學金獲得者的時刻,也意味著活動接近了尾聲。孟思思上台,宣布完名單,邀請所有一等獎學金的獲得者上台,應曉雨在掌聲中走上台去。

應曉雨剛站定,接過獎金與獎狀,孟思思請她留步,然後拿起話筒說:“接下來我們有請一等獎學金獲得者、學生代表應曉雨為大家講幾句。”

應曉雨一下蒙了,此前從沒有人跟她說需要講話,突如其來的邀請讓她不知所措。

台下第一排坐著的梁文彬也有些意外,應曉雨是他比較在乎的學生,不僅僅是因為她在上學年的辯論賽中做了個默默無聞的替補,還因為,大一報名之前,為了了解新生的情況,梁文彬看到了應曉雨的檔案,得知了她特殊的家庭背景。但他一直嚴守秘密,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應曉雨依然在原地站著,孟思思看了她一眼,麵帶慍色。為了緩解尷尬,孟思思繼續說:“應曉雨同學這次獲得了新聞係全係第一名的好成績,是個值得全校學習的楷模。大家可能不知道,應曉雨同學在中學的時候,父母都因病去世了,她是一個孤兒,但她從未因此自暴自棄,反而以高分考入我們聯大。我相信,大家一定覺得很意外,今天說這些,是希望在座的各位,有著健全家庭的各位,以此為榜樣,更加努力學習。來,曉雨同學,來為大家介紹一下自己自強不息的學習經曆吧!”

大禮堂湧起一陣陣掌聲。大家為台上這個命運坎坷的女孩兒而感動,可他們並不知道,這掌聲就像一把鋒利的劍,一次次紮入應曉雨的心窩。

蘇暮雪早已知道應曉雨的身世,這一年來都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誰知孟思思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揭開她的傷疤。她氣得渾身發抖,抬頭看了看梁文彬,他也握緊拳頭,卻又不知如何是好,畢竟學校幾位領導都在,無法當眾指責孟思思的行為。否則真中斷會議,孟思思可以倒打一耙說自己是為了鼓勵全校學生認真學習,並沒有犯原則性的錯誤,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己。他忍住怒火,隻祈禱台上的應曉雨可以堅強地麵對此刻的這一切。

應曉雨雙腿都在抖,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藏了多年的傷痛,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自尊,一瞬間被擊得支離破碎。

孟思思見應曉雨紋絲不動,又不客氣地催促著:“曉雨同學,大家都在等你,相信你的經曆能帶給大家更多的正能量,我們一起鼓掌,曉雨加油!”

熱浪般的掌聲再度響起,幾位領導也被這看似溫暖的畫麵感動。

蘇暮雪正欲站起來,被柏千陽一把摁下,他使了下眼色,暗示她先坐下。柏千陽知道倘若在這樣的場合與孟思思叫板,最後一定會死得很難看,他不敢,也不希望蘇暮雪冒險。蘇暮雪正欲擺脫柏千陽的手,卻驚訝地看見許願站了起來。

許願毫無征兆地站了起來,禮堂大多數人的目光聚焦過來,大家議論紛紛,這不是辯論賽的風雲人物許願嗎?那個一直藏在背後,在總決賽一鳴驚人的最佳辯手。

許願沒有想太多,他覺得如果這個時候再沒有人幫助應曉雨,她一定會崩潰的。他也是在這一刻知道了應曉雨的身世,內心對她更是多了幾分敬佩。一個學期的並肩作戰,應曉雨已經成為他非常重要的朋友之一,他不會讓自己的朋友受委屈,哪怕在這種場合,他真的不應該逞能地站起來。

眾目睽睽下,他離開自己的座位。

柏千陽小聲喊了句:“許願,你幹嗎呢?快回來!”

許願置之不理,他昂著頭,大步走向前,走到了舞台正下方。

孟思思:“許願,你幹嗎?會還沒開完呢,有事兒晚點再說。”

許願鎮定地抬起頭,說:“孟老師,我有幾個問題想問您。”

孟思思見領導們都望向這邊,心裏焦急似火:“你有什麽問題我晚點回答你,先把會開完,你別給我搞事!”

許願裝作沒聽見,繼續說:“第一個問題,應曉雨考了多少分來的聯大,是不是因為她的家庭原因,所以學校特殊照顧了?”

大禮堂霎時變得安靜,仿佛都在等孟思思的回答。

孟思思:“具體分數不記得了,好像考了接近六百分,是新聞係的榜首,所以沒有什麽特殊照顧,是她考上的,你問這個幹嗎?”

許願:“第二個問題,應曉雨這次拿一等獎學金,學校有沒有特殊照顧?”

孟思思:“沒有,她考了第一名。”

許願:“第三個問題,應曉雨這次拿的是學校設立的普通文化成績獎學金,還是照顧特困生的特殊獎學金?”

孟思思:“是普通的,特困生獎學金需要單獨申請,她並沒有申請。許願,你搞什麽鬼,還有完沒完?”

許願:“孟老師,您別著急,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應曉雨入校之後,交學費了嗎?學校有沒有因為她的特殊身世,而減免她的學費?”

孟思思猶豫了一會兒,回答:“她交了學費。”

許願:“一分不少?”

孟思思:“對。”

許願問完,轉身麵向大禮堂所有師生,說:“我問完了。應曉雨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在辯論隊的好戰友,我們相識近一年,甚至連我都不知道她的身世。這樣的身世,並不是什麽談資,而是一個人的傷痛,她把這個傷口遮掩得這麽好,甚至放棄了原本有資格申請的特困生獎學金,說明她根本不願觸碰這個已經在漸漸痊愈的傷口。她是一個成年人,我認為學校應該尊重她的決定。剛才孟老師回答了我的四個問題,曉雨從入學到今天拿獎學金,並沒有因為特殊的身世而要求學校給予任何優待,她自己也一直是用普通學生的身份來定義自己,絕不占用學校給予特困生的資源。既然如此,今天我們憑什麽要求一個普通學生,以親手撕開自己傷疤的方式,貼著‘特困生’的標簽去做大家的榜樣呢?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不想用自己的傷痛來勉勵他人。孟老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今天,作為一個普通的聯大學生,我抗議您的所作所為,並要求您向應曉雨道歉!我說完了,耽誤大家的寶貴時間,很抱歉。”

應曉雨閉上雙眼,兩行眼淚滑落。在舞台上的每一秒對她來說都是煎熬,她很痛恨“特困生”的標簽,更痛恨要她以這樣的身份去當眾演講。

梁文彬目瞪口呆,他看了看領導們,大家似乎並沒有對這個學生表現出不滿。

孟思思在舞台上緩了好一陣,才又拿起話筒:“許願,你別以為拿了個‘最佳辯手’就可以為所欲為,今天這麽重要的表彰會,被你搞得烏煙瘴氣,你這樣違反了校紀校規,我可以給你記大過的!”

許願回頭,笑著麵對孟思思的怒目圓睜,淡然地說:“孟老師,如果今天我被記過了,那麽聯大,就會成為一個不值得我留戀的地方。”

柏千陽終於忍不住,站起來大喊一聲:“道歉!向應曉雨道歉!”

上千名學生被感染了,都起身大聲喊:“道歉!向應曉雨道歉!”

孟繁華從人群裏冒出來,指著柏千陽,惡狠狠地咆哮道:“柏千陽,你給我閉嘴!”但他的聲音迅速淹沒在人潮裏,以至於柏千**本沒發現他的存在。

蘇暮雪趁亂上台,拉著應曉雨走下台。

孟思思衝著梁文彬怒吼道:“梁文彬,管好你們文學院的學生,太離譜了,我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你要負全責!”

梁文彬也趕緊起身,揮著手要求學生保持肅靜。

這時,台下一名戴眼鏡的白發老人站了起來,他麵容祥和,一看就像是經曆過大風大浪,見這狀況也不疾不徐。他示意大家安靜,現場果然安靜了下來,連激動的孟繁華也退了回去。

孟思思神色慌張,小聲念了句:“張校長……”

這白發老人便是聯大的校長張書寧,他曾是文學院的院長,因此對文學院一直懷抱一份不一樣的情感。

他走上舞台,拿起了話筒,孟思思識趣地閃到一邊。

張書寧:“謝謝大家,我耽誤大家幾分鍾,很抱歉。首先,讓我代表聯大校委向文學院的應曉雨同學道歉。許願同學說得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是學校的過錯,未征得你的同意便將你的個人隱私公之於眾,給你造成困擾,實在對不起。”

張校長的話讓大家再度沸騰,應曉雨向舞台上鞠了一躬,表示接受他的道歉。

他繼續說:“蔡元培先生曾說過:‘大學者,囊括大典,網羅眾家之學府也。’大學是一個特殊的教育機構,我一直很讚賞剛才許願同學的批判精神,盡管成為我們表彰大會小小的風波,但在剛才,他勇敢地走出來,及時地阻止了學校對應曉雨同學的傷害,我要向你表示感謝。因為你剛才的舉動,很有可能拯救了一名聯大的學生,你及時地給了她溫暖和希望,你是好樣的。我還要感謝在座的所有同學,剛才大家雖然情緒比較激動,但都沒有離開座位,沒有給現場造成混亂。但你們剛才的呼喊聲,讓我這個老年人都覺得熱血沸騰,這才是我心目中的聯大學子,很榮幸在我這個年紀,能看到這令人振奮的一幕!我講完了,謝謝。”

梁文彬握緊拳頭,舉起雙手,大喊了一聲:“耶!”

全場沸騰了。

柏千陽衝上前,緊緊抱住了許願。蘇暮雪為應曉雨擦幹眼淚,對於曉雨來說,這或許是一個契機,讓她不再背負著沉重的過去。沙璿在一片掌聲中興奮地抱住了滿毅,意識到是滿毅的時候又一把推開了他。

孟思思灰溜溜地下台,白了孟繁華一眼,然後一路跟著張校長離開,低聲下氣地解釋著。她怎麽都沒想到,今天敗在一個毫不起眼的大二學生手裏,而且落得如此狼狽。

柏千陽:“哥們兒,你太牛了!”

許願害羞地笑了笑。

應曉雨從人群中走來,對許願說:“謝謝你。”

許願撓了撓後腦勺兒,看了一眼柏千陽。

柏千陽一把摟住許願,擠眉弄眼地對應曉雨說:“曉雨,你不用感謝他,這都是他應該做的,誰叫他喜歡你呢!”

許願推開柏千陽:“你不要亂說話!”

柏千陽“嘿嘿”一笑,說:“我可沒有。”

蘇暮雪牽起應曉雨的手,對他們說:“走吧,我們去吃飯。”

一句話解救了正尷尬的許願。

一瓢冷水澆下來,柏千陽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聲,接下來便開始大聲唱起了《單身情歌》,歌聲伴隨著水流聲,從水房裏傳來。

這種天,男生很少去澡堂洗澡,一般都在宿舍水房洗冷水澡。雖然第一瓢水下來有點冷,但兩三瓢之後就適應了,而且不用花錢,也不需要排隊。許願是認識柏千陽之後才開始在水房洗澡的,澡堂雖然排隊、限時,每次還要三塊錢,但好歹有個塑料的簾子,水房連隔斷都沒有,大家**相見,他不好意思。但柏千陽想省錢,每次都拉著許願陪自己去水房洗,水房不但人少,“音響效果”還很好,歌聲顯得洪亮動聽。

又一瓢水下來,泡沫順著水流淌到地上。柏千陽邊打肥皂邊衝著身邊的許願說:“你今天很牛啊,我這麽個上天入地的浪**子,那一刻都有點了,你居然當著校長的麵懟孟思思,哥哥我佩服你,我要是應曉雨,非你不嫁啊!”

許願擰幹毛巾,擦幹身上的水。他說:“總得有人救她吧,我當時也沒想那麽多。”

“愛情的力量真偉大啊。”柏千陽繼續調侃著他。

許願有些不耐煩地說:“我真的隻把曉雨當朋友。”

“你跟我也不說實話……”

還沒等他說完,許願已經穿好短褲,拎著塑料桶走了出去,轉身進了626宿舍,開學後他又搬了回來。

水房隻剩柏千陽一個,他又接了一桶冷水朝頭上淋下來,洗免費澡他總是樂意多洗兩遍,水房裏又傳來他洪亮的歌聲。

國慶節之後,許願一直為去哪兒過生日發愁。

相比柏千陽,許願是一個比較在乎生日的人。他覺得人生應該多一些儀式感,這是麵對無趣與平淡生活的一種抵抗。而且做了一年的nobody,隻有在自己生日這一天才會踏踏實實地覺得自己是男主角。想起去年的10月28日,他的十八歲生日,一個人孤單地坐在食堂窗邊,隻是在飯盆裏多加了一隻雞腿,那麽今年的十九歲生日一定要過得好一點兒。

生日這天,起床後,他如常地給爸媽、羅阿姨打了電話,當他提到要用暑假做短工的工資給他們買禮物時,他們像是約好了似的,異口同聲地拒絕了,說這些錢就留著吃點兒好的。在水房刷牙時,他碰到柏千陽。他問,去哪兒過生日比較有氣氛呢?柏千陽說:“你要氣氛,不如去飛輪,小酒一喝,音樂響起來,想不嗨都不行。”

許願盤算了一下,太貴了,好不容易暑假在飛輪掙的那點錢,剛開學就還給他們了。

柏千陽想了想,說不如去吃串串香,一家人不用講什麽排場,無非是開開心心聚一下,而且這種小髒店,六個人怎麽山吃海喝也花不了幾個錢,人擠人圍坐一圈,多好。

許願表示讚同,於是約了大家晚上去墮落街的串串香吃飯。

六人差不多同樣的時間到達,推開串串香的玻璃門,正好有個小圓桌是空的。

剛坐下,柏千陽拿起菜單,發現夏舟坐他們隔壁。她一個人,麵前的火鍋正冒著熱氣,麵前隻剩竹簽,看樣子剛吃完。她見到柏千陽,也愣住了,片刻之後,她放下筷子,那看起來溫柔的笑容竟有些瘮人。

柏千陽衝她點點頭,小聲跟許願說:“冤家路窄,走吧。”他滿腦子疑問,夏舟不是很嫌棄這種地方嘛,怎麽一個人來這兒?顧不了那麽多,他隻想逃離。

沙璿:“來都來了,憑什麽我們走,又沒做虧心事。”

蘇暮雪也說:“是啊,現在換別家還不一定有位子,各吃各的,不礙事。”

柏千陽便不好堅持要走了,他喊來老板,熟門熟路地點菜,最後加上一句:“先拿十二瓶啤酒,不夠再加。”

等著上鍋的時候,夏舟出乎意料地搬了把椅子,自然地坐了過來,緊挨著柏千陽,那舉動像是跟大家很熟一樣。

夏舟的臉上有些討好的笑:“我坐會兒,你們沒意見吧?”

無人應答,大家都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倒是正在給各位倒水的蘇暮雪,坦然地給夏舟倒了一杯:“好久不見。”

夏舟接過來,禮貌地說:“謝謝,好久不見。”

柏千陽:“你又想搞什麽?今天許願過生日,你別發瘋。”

夏舟:“我沒想幹嗎啊,隻是有段時間沒見你了,想看看你好不好。”

柏千陽:“你怎麽知道我今天會來這兒?”

夏舟:“我不知道你會來呀,但我每天晚上都在這兒,剛好碰見了而已。”

柏千陽:“你每天都來?”

夏舟旁若無人地說:“對啊,上次跟你來過之後,知道你喜歡吃這個,我不理解你為什麽喜歡吃,這兒這麽髒,涮鍋感覺也不健康。後來我就天天來,吃你喜歡吃的東西,慢慢地我也喜歡上了,所以,我能跟你們坐在一起吃了,對不對?”她的語氣平靜得有些不正常,像個定時炸彈在爆炸前的溫柔。

自從上次錄像廳一別之後,柏千陽一直躲著她,消停了好些日子,還以為終於可以擺脫她了。

上了鍋、上了串,啤酒也擺好。

夏舟搶走開瓶器,說:“我來開我來開,我剛才已經吃過了,不餓。”

柏千陽隻得任由她去,隻是看不懂她的行為。但她全程有禮有節,似乎沒做錯什麽,所以也沒有理由趕她走。

大家小心翼翼地對視,生怕一不小心就點燃她的暴脾氣。

夏舟給每個人都斟了酒,自己先端起酒杯:“許願,生日快樂!上次比賽我輸得心服口服,之前我跟大家有些誤會,今天既然這麽巧,我借花獻佛,敬大家一杯,也為上個學期的魯莽道個歉。”碰杯之後,夏舟便起身了,她說,“我先走了,不打擾你們聚會,但我真誠地希望,未來我們再遇到,可以友好地打個招呼。”

夏舟看了看柏千陽滿是疑惑的臉,笑了笑,推門出去了。

滿毅鬆了口氣:“媽呀,嚇死我了,我以為她要放什麽大招了。”

沙璿:“我怎麽覺得她在向我們示好啊,是不是換了策略追柏千陽?這姑娘對你真是執念,比我對韓家閱還一往情深,佩服佩服!”

柏千陽一揮手:“吃起來,管她呢,今天許願生日,咱們聊點開心的。”

大家熱熱鬧鬧地開吃。柏千陽心裏卻有些翻江倒海,他是個敏感的人,能感受到剛才夏舟冷靜的外表下,內心經曆了一場怎樣的風暴。他當然知道夏舟之所以每天來,無非是想在這裏偶遇他。自錄像廳分別之後,柏千陽有些愧疚,夏舟因為愛他連女孩兒的尊嚴都不要了,回想起來,盡管方式太偏激,卻讓他有種怪誕的感動。可是,他該如何告訴夏舟呢,所有需要用力去得到的愛,都是不堪一擊的啊。正如他愛蘇暮雪,他之所以選擇止步不前,正是明白了這個道理,若不是兩情相悅,用感動得來的廉價的愛情,配不上這麽一個執著的女孩兒啊。

柏千陽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夏舟,正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滿臉淚水。

這家對他而言普通的串串香,夏舟卻把它當作了兩人真正意義上重逢的紀念地,盡管這裏看起來那麽簡陋,油漬與苔蘚布滿牆角。那次潦草的一頓飯,因此也變得意義非凡。她每天都在,成了這裏的常客,她不再害怕這家店的燥熱與肮髒,反而迷戀上這裏的一切,因為隻有在這裏,她才會有種柏千陽坐在她對麵的錯覺,而她恰恰是享受這種錯覺的。誰知道這一天,她真的偶遇了他,她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扼製住內心的激動,她希望這次偶遇變成一個嶄新的開始。她不再是那個囂張跋扈的夏舟,既然連尊嚴都不害怕丟棄,又何必害怕做一個溫和誠懇的女孩子呢?這些日子,她反複論證,隻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她真的不能沒有柏千陽,隻要他和她都活著,她就改變不了。她走在墮落街擁擠的小路上,背後的串串香店燈光明亮,她暗暗地想,愛一個人,不是應該開心的嗎?怎麽會這麽難過啊?

店裏的人們自然是看不見這些的,他們依然開心地過著生日。

蘇暮雪拿出一張DVD,是宮崎駿的《幽靈公主》。

她說:“許願,生日快樂!願你童心永存,像阿西達卡那樣,有一天能遇見你的幽靈公主。”

許願接過DVD,不小心觸碰到蘇暮雪的手指,她迅速把手收回。

大家紛紛拿出禮物,柏千陽送的是一支鋼筆,沙璿拿出一個可愛的便簽本,滿毅有些慚愧地拿出一瓶墨水,柏千陽一把拍在他的後腦勺上:“你也太敷衍了吧!”

滿毅解釋道:“實在不知道買什麽,知道老大買的筆,我就配合一下他嘍。”

應曉雨拿出一個包裝好的盒子,許願接過,覺得沉甸甸的。許願想拆開看看,又覺得當麵拆不太禮貌。她看了一眼他,那眼神有些熾熱,讓他有些不好意思。

所幸其他人並未注意到這些,柏千陽邊幫許願收好禮物,邊說:“說到送生日禮物啊,我們宿舍有個哥們兒真是奇葩,他追大一的師妹,師妹過生日,他在人家樓下打電話,說禮物到了,有點兒重,可能需要兩個人來抬。師妹一聽興奮了,心想,不會給我買了台電腦吧,才認識沒多久就送這麽貴重的禮物也太不好意思了,於是帶著舍友歡天喜地地下樓,結果哥們兒給她送了一塊瀏陽特產**石,三十幾斤重,那師妹拎著那塊不值錢的大石頭上樓,心裏問候了一百遍哥們兒的祖宗。”

大家被逗得大笑,許願趁機躲開了應曉雨的眼神。

喝得微醺,大家回到宿舍。許願拿出應曉雨送的禮物,拆開一看,竟然是那個雨天,在橋頭商店裏見到的收音機。他想起應曉雨把禮物遞過來時,那個眼神,又想起慶功宴那晚,在火鍋店二樓她的欲語還休,開始不安起來。這個收音機要一千多塊,她怎麽會買這麽貴的禮物?為什麽正巧是這個收音機?他又想起那天晚上,他捧著這個收音機愛不釋手的樣子,莫非她剛好看見了?

他把收音機放回包裝盒,心想,無論如何是不能收的。

他抱著這件禮物,走到了女生宿舍樓,打電話過去,是沙璿接的,她說應曉雨去半山腰的研究生樓找學姐拿幾本資料。

許願想了想,女生宿舍門口人多,不如去半山腰等她。

他小跑過去,台階有些陡,盡管並不遠,但也氣喘籲籲。他剛到,跟應曉雨撞了個滿懷。

她很意外在這兒見到他,半山腰的台階有路燈,能清晰地照出他緊鎖的眉頭。

應曉雨:“你怎麽來了?我正要回去呢。”

許願伸出手,是那台收音機:“你送的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如果可以的話,去退了吧。”

“你過生日,送你的禮物,哪有還回來的道理?”

“因為太貴重了,我們都隻是學生,我真不能收,退了吧。”

“肯定不讓退的,沒有質量問題不讓退的。”

“一定可以退,我們一起去,你退,我再買,他們沒有理由不讓退。”

“那不成了你花錢買的了嗎?”

“就當是我買的,你再隨便送個別的都行,總之這個,我不要。”

應曉雨有些著急了,她的語速從未這麽快過:“當我感謝你也不行嗎?我沒想那麽多,就想買給你,你實在不想要就扔了吧,總之我已經送你了,愛怎麽處理是你的事。”

許願把盒子塞進應曉雨手裏,兩人推搡之間,收音機從盒子裏掉了出來,順著山坡滾了下去,黑漆漆一片,也不知落到了哪裏。

許願一下呆住了。應曉雨說:“你就那麽討厭我送的禮物?”

許願搖搖頭:“不是……天亮了我撿回來,但我……還是不能要。”

應曉雨的眼眶紅了,隻是夜太黑,許願看不到。她的呼吸聲突然變得急促起來,她的手顫抖著,講不出話。許願有些不知所措,伸出手要扶住晃晃悠悠的她。結果她倒下得太快,還是沒能抓住她的手,隻見她沿著台階滾下去。

許願連滾帶爬地衝下台階,抱著已經昏迷的應曉雨,朝著校醫院跑去。

十月底的初秋,長沙已經不熱了。

窗外的葉子開始黃了,木蘭路的清潔工們又開始勤勞地打掃著落葉。校醫院的病**,應曉雨坐了起來,她額頭上有傷,應是昨晚從台階上摔下來時磕的。身邊的蘇暮雪小心地問:“是不是要上廁所?”

她搖搖頭,說:“不是,我想喝口水。”

沙璿趕緊遞水過來。

許願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站在一旁。

柏千陽儼然是這位孩子的家長,帶著孩子來負荊請罪,他嬉皮笑臉地說著冷笑話,試圖打破這尷尬的局麵。

見無人應答,柏千陽隻好小聲說了句:“我們都不知道她有哮喘。”

蘇暮雪沒理睬柏千陽,徑直走過來,小聲對許願說了句:“你過來。”

許願看了眼柏千陽,然後跟著蘇暮雪走了出去。

走過校醫院長長的走廊,他們在一樓門口的香樟樹下停下腳步。

許願:“對不起……”

蘇暮雪歎了口氣,說:“沒告訴過你們她的身體狀況,這個事情不應該怪你。隻是這個收音機……應該是曉雨工作了一整個暑假,收到工資後去買的,你執意不要,她當然很難過。她這個病,不能太激動,表彰大會那天她都扛住了,可昨晚卻……”

許願低著頭,心裏滿是愧疚:“正是因為太貴了,我才覺得不能收,她好不容易攢的錢,何必買給我。”

“你真不知道?”蘇暮雪麵帶慍色。

許願一聲不吭,他不願去麵對這個原因,抬起頭看了看蘇暮雪,然後搖了搖頭。

“她喜歡你。”

盡管許願已經猜到這個答案,但聽到蘇暮雪那麽肯定地說出來時,還是有些驚訝。

“難道……你看不出來?”她又問。

“那我該怎麽辦?”許願不知道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蘇暮雪。

“你……喜歡她嗎?”

“我隻把她當朋友。”許願很肯定地回答她,他甚至差點兒脫口而出——我喜歡的其實是站在眼前的你啊,但他沒有說。

他承認自己害怕了,明明是如此美好而平衡的關係,沒想到終於因為他的生日而打破了,這會不會是個開始,接下來像多米諾骨牌那樣,讓一切都分崩離析呢?

他繼續說:“她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我想看到她開心、健康,我現在很恨自己,我有什麽值得被喜歡的?如果她不喜歡我,什麽事都沒了。”

“你打算怎麽辦?也許……她也在等你告訴她。”蘇暮雪小心地問。蘇暮雪渴望許願非常堅決地告訴她,他喜歡的是蘇暮雪,但同時她又如此害怕,原本大家不必捅破的關係,現在被應曉雨戳開了一個小孔,如果事情愈演愈烈,最後這一船人會不會徹底地翻在洶湧的海上呢?

“我需要一點兒時間想一想。”

想一想,一直是許願逃避的方式。不用直麵突如其來的難題,能躲一天是一天,好像拖延得久一點兒,事情就會變得不那麽糟糕。可是他知道,無論拖多久,他的答案都很清晰,他喜歡的是蘇暮雪。但這個答案能告訴應曉雨嗎?她那原本如同木蘭路的落葉一樣脆弱的心,可以承受這樣的答案嗎?

“那你想想吧,無論……無論你怎麽選擇,你都應該……勇敢地告訴當事人。”蘇暮雪淡淡地說出這句,看著頭頂的香樟,一片葉子悠悠地落下。她也不知道這句是在對許願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樹下隱忍的兩個人,在沉默中結束了這段對話。

許願撿回了收音機,邊角上有些破損,但依然可以使用。許願調試了一下,電台主播的聲音從中傳來,他點評著近期娛樂圈的新聞,提及王菲如何回應與謝霆鋒牽手,她說,既然男人都是花心的,不如找個帥點兒的。主播聲音浮誇,讓午後的宿舍顯得有些心浮氣躁。

許願關了收音機,心想,我明明不花心啊,為什麽最後還是弄得一團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