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突然成了英雄

如果劇本是這麽編寫,那麽後麵的劇情又會是怎樣的呢?好想提前翻到最後那一頁,卻又害怕事與願違。

距離晚上的直播還有三個小時。

不少外校的學生也聞訊而來,轉播車已經開到了聯大的大禮堂,外景記者隨機采訪著路人對辯論賽的評價。這是一個缺少偶像的年代,少年的熱血很容易激**,大家把海報上的八個辯手奉若英雄。在那一年,能當眾站起來表達自己想法的人,是非常值得尊重的。那些海報被連夜修改,許願代替了柏千陽,不知緣由的同學們猜測著其中的故事,文學院臨時更換隊員變成了總決賽的賣點。

校道上,夏舟拿著一張傳單,八位將登場的辯手赫然印在紙上。反方一辯依然是蘇暮雪,而二辯不再是柏千陽,換成了他身邊的小跟班許願。夏舟氣得把傳單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她曾無比期待在總決賽與柏千陽交鋒,她甚至認為這場備受矚目的辯論賽,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比賽,一場等了一年的對決,可是,今晚他不會出現。

孟繁華搓著手,出現在夏舟身邊,他一臉愧疚的模樣,難以啟齒。

夏舟:“這點事都辦不好,蠢貨!”

孟繁華:“我明明按你的意思給蘇暮雪下絆子,我非常確定她會坐那個位子,誰知道最後中招的是柏千陽!”

夏舟警覺地看了看周圍,走上前,低聲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你自己幹了什麽,別跟我扯上關係。”說完扭頭便走。

孟繁華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她漸遠的背影,大喊一聲:“我們還是朋友嗎?”

夏舟回頭,冷笑一聲:“我爸不讓我養狗。”

孟繁華氣得渾身發抖,他衝上前一把拉住夏舟:“你騙我!”

夏舟:“騙你又怎麽樣?”

孟繁華:“你不怕我把事情全抖出來?”

夏舟:“好啊,我現在陪你去廣播站,把你昨天做的事兒一五一十說給全校同學聽。孟思思的侄子,文秘班的孟繁華,原本想害文學院辯論隊的隊長蘇暮雪,結果導致柏千陽中毒住院,你敢說嗎?今天晚上總決賽直播,我是外語學院的隊長,學校一定會保證我平平安安。再說,誰能證明是我讓你幹的?孟繁華,你給我聽好了,我還沒追究你把柏千陽送進醫院這事兒,你少威脅我!你別以為你是孟思思的侄子,就真把自己當什麽皇親國戚了,你最好給我老實點兒,不然一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我夏舟說話算話。”

夏舟甩開他的手,昂首闊步地走向前去。

孟繁華像個雕塑一樣站在原地。

總決賽在一陣掌聲之中正式開始了。

對於許願他們而言,這樣的流程已經再熟悉不過,隻是今天換了一個更大的場地,而舞台也稍做了陳設,能清晰看見“教育電視台協辦”的字樣,燈光也更講究。

當主持人介紹每位選手的時候,許願開始有了緊張的感覺,他回想起昨晚衝動地、不經大腦地說出那句“我可以”,那是一句沒有回頭路的承諾,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勇氣。他想,可能是除夕夜羅阿姨的鼓勵吧,經過這一個學期的磨礪,他希望在最後的時刻散發光芒。對於他而言,不是救場,而是一個機會,是一個他在蘇暮雪麵前展現自己強大一麵的機會。可是,這個時候,為什麽腿開始微微地顫抖了呢?

主持人介紹道:“反方二辯,是來自99級中文係漢語言文學專業的許願同學。”

掌聲響起,伴隨著眾人的疑惑與議論,大家期待的柏千陽並未出現在舞台上,換上了這位無人知曉的替補。許願發著呆,遲遲沒有站起來。

蘇暮雪也愣住了,沙璿趕緊拍了拍許願:“叫你呢!”

許願這才回過神來,站起來向在座的觀眾鞠躬。

這一細節讓台下的梁文彬陷入焦慮,他了解柏千陽,若不是深知身體無法負荷,柏千陽一定會堅持上場的。讓許願頂替,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也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但他並不了解許願。這個孩子從大一入校以來,一直默默無聞,不爭不搶,學院的任何活動都不見他的身影。第一次注意到他,還是聖誕節假扮聖誕老人而被請進校團委辦公室,加入辯論隊之後他也隻是協助辯手們進行案頭的工作,這次這樣趕鴨子上架,不知會是一個怎樣的結果。但他轉念一想,柏千陽那麽好強的人,能同意讓許願上場,說不定這孩子的確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過人之處呢?隻是剛才他的走神,明顯是因為害怕這樣的大場麵而緊張啊。

梁文彬深呼吸,安慰著自己,既然是沒辦法改變的事實,就死馬當活馬醫吧。

正方一辯夏舟發言,一如既往地沉著穩健,但她冷靜得過了頭,反而讓人覺得有些壓抑。蘇暮雪盯著對方的眼神,手上的筆在稿紙上遊走。跟大家猜測的一樣,正方對於辯題的理解中規中矩,沒有去鑽研其中藏有的玄機,這樣顯得她的辯詞乏味而普通,就像一篇從小到大被寫過很多年的議論文主題,沒有出彩之處。還等著後麵有什麽難以攻克的論據,夏舟卻結束了她的發言。觀眾們以熱烈的掌聲配合,更期待的是接下來的反方一辯蘇暮雪如何應對。

主持人:“接下來我們有請反方一辯蘇暮雪來陳述她的觀點。”

蘇暮雪起身,這次她又臨時改變了策略,寫好了幾個關鍵點給許願,而自己,則是用娓娓道來的方式為反方的觀點做鋪墊。她著重解釋了什麽是“人才”,並強調了無論是在順境還是逆境中,培養出的人才不應該隻是書本上看到的那些享譽全球的偉人,每一個為社會服務的公民,都應該是值得敬重的人才。接著,她又指出,所謂順境與逆境都是相對而言的,不能簡單理解成沒有傳統意義上的波瀾與傷害就是順境,也不可以把曆經艱難才到達彼岸就當作逆境。這幾個全新的觀點很明顯讓正方有些措手不及,她們在預先的材料裏壓根兒沒考慮到這些,而是一味地搜羅中外名人戰勝逆境的案例。而評委們也迅速進入討論當中,梁文彬心裏有底了,蘇暮雪用這樣舒緩的方式贏得了評委的好感,並提供了一個新的價值取向。

正方二辯雅雯的發言,無功無過,她甚至無法針對蘇暮雪的發言做出回應,隻是照本宣科地完成了自己的陳述,最後她引用了那句最常見的勵誌名句——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主持人:“我們有請反方二辯許願來陳述他的觀點。”

全場的目光齊刷刷地望向許願,這一刻,許願仿佛聽不見任何聲音,除了自己的心跳聲,他呆呆地望著台下,眼神渙散。

主持人:“有請許願。”

台下觀眾紛紛議論起來,這位替代柏千陽登場的替補,到底有何能耐。

梁文彬著急得要站起來了,剛欲起身,又意識到這樣不妥,隻好坐下。

蘇暮雪伸出手,握住許願的手:“許願,到你了。”

仿佛一股電流從手上直通腦門,許願聽到了主持人再次邀請。電視台的導播正焦慮地想著要不要切入廣告的時候,他終於站了起來,鞠了一躬,緩了緩,然後開始發言:“謝謝主持人,謝謝各位觀眾。剛才對方辯友一直在強調,古人雲‘梅花香自苦寒來’,以此證明逆境才能出人才。我想告訴各位的是,古詩隻能用來激勵人生,並不能作為我們生活的指導。我相信古人,但我更相信科學。在1994年出版的《植物學報告》中介紹,梅喜溫暖氣候,耐寒性不強,在年平均氣溫15℃~23℃地區生長發育得最好,在零下10℃~25℃的條件下也能生長。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科學告訴我們,溫暖的順境,更容易出人才,這就是我方觀點。接下來我將會從三個方麵論證這一觀點……”

評委們迅速被許願的發言吸引,聚精會神地聽完了他的每一句話。梁文彬更是驚訝萬分,沒想到這個看起來靦腆而內向的男孩兒,竟然有這麽大的力量。

許願獲得了全場最熱烈的掌聲,他坐下,鬆了口氣,扭頭與蘇暮雪相視一笑,看了看台下。應曉雨大聲喊著:“許願,加油!許願,加油!”

緊張激烈的辯論賽在兩個小時之後,全部結束。

主持人上台,拿著比賽結果,神秘地一笑:“各位觀眾朋友,我宣布,這次聯大辯論賽的獲勝方是——文學院代表隊!最佳辯手由首次登上辯論賽賽場的許願奪得!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為他們祝賀!”

四人站起來大聲歡呼著、擁抱著,應曉雨不顧一切地衝上台,對許願說:“許願恭喜你,恭喜你們,我太激動了!”

梁文彬也上台擁抱了每個人,能拿到總冠軍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沒想到這支情急之下組建的雜牌軍團,竟然取得了這樣的好成績。

誰知許願突然拿著獎杯,走到舞台正中央。

台下一片安靜。

他對著話筒,很認真地說:“謝謝各位老師,我還有話想說。”他看了看主持人,得到了對方的許可,於是繼續,“其實,這個獎杯不僅僅屬於我,我隻是一個替補,是我的兄弟柏千陽給了我信心,他相信我可以,這種信任給了我很強大的力量。本來這個獎杯應該是他的,但他生病了,所以由我代替他來。雖然他今天沒來現場,但我希望大家記住他的名字,他叫柏千陽,是聯大文學院中文係99級的學生,也是我們辯論隊永遠的二辯,謝謝!”

大禮堂再次爆發熱烈的歡呼聲。

躲在禮堂後台偷偷看著這一切的柏千陽,擦了把眼淚:“臭小子,有心!”

夏舟已經走下了舞台,她扭頭看了一眼台上眾人**澎湃歡呼的畫麵,失落地自言自語道:“至於嗎?這麽高興,沒見過世麵。”

雅雯拉了拉她:“夏舟,我們走吧。”

夏舟甩開雅雯的手:“比賽結束了,大家各自安好吧。”

雅雯有些錯愕,並未明白夏舟的意思,她問:“夏舟,你怎麽了,沒事吧?”

夏舟平靜地說:“如果我做了什麽讓你們誤會我們是朋友,我跟你們道個歉,我沒什麽興趣交朋友。”說罷她離開了喧鬧的大禮堂,一個人走向那灑落著零星路燈光亮的校道,又恢複了她往日的驕傲和孤寂。

細雨飄飄,但不需要打傘,濕漉漉的地上倒映出路邊的燈光,煞是好看。剛才大禮堂的歡呼聲似乎還在耳邊回響著,梁文彬請大家去吃夜宵,許願卻先跑到附近的電話亭,因為答應了羅阿姨不管最後是贏是輸,都打個電話回家。他拿起電話,插上卡,隔著玻璃門看著遠處稀疏的人群發呆,卻遲遲沒有撥號。他猶豫著,是直接打爸爸的手機,還是打家裏的座機?其實他很想直接打爸爸的手機,他也想做一個無論歡喜還是沮喪都是第一個打給爸爸報告的小孩兒,那個號碼應該是他在沒有安全感的時候,一個解救的咒語,隻要撥通了,一切都平息了。但他與爸爸之間總像隔了什麽,不知道是因為媽媽離家後造成了彼此的傷痕,還是這些年兩人之間的淡漠,總之,他對這個身為他父親的人,似乎一直有著淡淡的、解不開的怨恨,他越長大,這種怨恨越深刻。他最後還是打了家裏的座機,接電話的果然是羅阿姨。

羅阿姨:“許願,我們一直都等著你打過來的,我們都看了直播,真是太激動了,阿姨沒想到你的表現這麽好,出乎意料啊。”

許願:“謝謝阿姨,我自己也沒想到,小時候《宇宙的巨人希曼》看多了,那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變身了呢,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有一點點不真實。”

羅阿姨:“看樣子你的大學生活過得很精彩嘛,我們還一直擔心著,你這麽不善言辭,不愛跟人交流,以後怎麽辦,現在好了,不擔心了。對了,今天小翼也過來跟我們一起看呢,來小翼,跟哥哥打個招呼。”

小翼在電話那邊,大喊了一聲:“哥哥,加油!”

許願傻笑著,他更慶幸自己當初的決定,勇敢地邁出第一步,從替補到最佳辯手,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麽艱難。家人對於這個比賽的認真與自豪,也讓他有些意外,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他們是如此在意的。他跟小翼打完招呼,又問道:“那個……爸爸呢?”

羅阿姨偷笑了兩聲,說:“你爸像個小孩兒,剛看完就不停地問我,怎麽還沒打來,還一個人躲在房間裏,用手機打你宿舍的電話,但沒人接。我跟他說兒子比賽,宿舍的兄弟們肯定都去現場支持了啊,咱們許願的人緣可沒那麽差,可把他急得啊。現在你打過來,他又假裝在廁所,他惦記你,又要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許願:“那……要不要讓他接電話?”

“你兒子的電話你聽不聽?不聽我掛了!”羅阿姨還沒回答他,已經呼喚開了,聽筒裏聽見腳步聲,她小聲說,“來了。”

爸爸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許願啊,不錯不錯,我都看了。”

許願的眼睛有點酸,他這些年很少與爸爸交流,麵對麵的時候一言不合就冷戰,沒想到因為一場比賽,竟然得到了爸爸的肯定。他也興奮地說:“爸,沒想到吧,給我打多少分啊?”

許願這麽問是有典故的,從小到大,無論他考多少分,隻要不是滿分,爸爸都一副極不滿意的樣子。有一次他考了全班第一,拿著成績單去邀功,爸爸看了眼成績單,不屑地說了句“班上整體水平不行,拿第一又有什麽值得驕傲的”,一盆涼水從頭淋到腳。

爸爸的興奮勁兒還沒過,語調都比平常高了一些,他用非常肯定的語氣說:“今天爸爸給你打滿分,剛才家裏幾百年沒聯係的遠房親戚都打給我,說在電視上看到你了。”

許願:“爸,謝謝你,我會繼續努力的。”

爸爸:“累了吧,早點回宿舍休息。”

許願:“一會兒還要跟輔導員去慶祝呢,他們在等我。”

爸爸:“快去吧,是得慶祝一下,但是少喝酒,量力而行。”

許願:“知道了。”

掛斷電話,他靠在玻璃門邊上發呆,今晚的一切都那麽不真實。碩大的海報上自己的臉,發言結束後台下一浪高過一浪的掌聲,從主持人嘴裏念出許願獲得了最佳辯手,以及剛才與家人這個短暫的通話。當然,還有比賽時,從桌下伸過來的蘇暮雪的手,輕輕地握住他的手,那一瞬間,他仿佛被一股強烈又溫暖的力量從深淵裏打撈起來。他在腦海裏反複回憶著這一幕,一遍又一遍地確認這是真的。他感歎著,如果劇本是這麽編寫,那麽後麵的劇情又會是怎樣的呢?好想提前翻到最後那一頁,卻又害怕事與願違。

滿毅跑過來,突然把臉貼在電話亭的玻璃門上,嚇了許願一跳。他敲了敲玻璃:“喂,許願,都到齊了,快點兒啊。”

許願點點頭,整了整書包,推開門。

推開火鍋店包廂的門,一股熱浪撲麵而來。柏千陽激動地揮著手,招呼許願坐在身邊,許願見到柏千陽還是有點意外:“你身體好了嗎?”

柏千陽拍拍肚子:“咱們大獲全勝,我兄弟還拿了最佳辯手,這頓慶功宴我無論如何都得來啊,大不了以茶代酒嘛。對了,許願,今天可把我感動壞了,當即決定,從醫院翻牆出來跟你們慶祝,我要在第一時間跟你們分享。”

許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直播時有感而發,是因為內心一直感念著柏千陽。

沙璿舉起酒杯:“我們先一起敬梁老師一杯吧!我先說啊,謝謝梁老師給機會,讓我能參與辯論賽,我爸媽今晚看電視,估計都看傻眼了。”沙璿沒猜錯,她爸媽盯著電視機,害怕錯過任何一個鏡頭,他們沒想到眼中那個“賠錢貨”女兒,竟然如此光芒萬丈。

柏千陽邊給自己添滿酒,邊調侃道:“梁老師可賊了,把我這樣調皮搗蛋的壞學生招安,一整個學期沒給他添麻煩。”

蘇暮雪:“話可不能這麽說,其實一支隊伍裏有不同個性的成員,才讓我們顯得與眾不同,我很幸運遇見大家,這段回憶會成為我在大學最值得紀念的一筆。”

韓家閱:“梁老師,這次辯論賽是我入校以來,參加的最讓人興奮的活動,雖然很辛苦,但今天宣布我們獲勝時,我覺得一切都值了。”

許願又回到那個羞澀的模樣,想起發言前自己緊張得幾乎無法呼吸,現在還有點後怕:“感謝梁老師的信任,差點兒給大家拖後腿。”

梁文彬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真心地感謝大家,說多了就矯情了,但我想說的是,其實人生的每一次相遇都很不容易。大學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它可能會讓你遇見改變你一生的人,也會讓你結識人生最重要的朋友。我是一個宿命論者,今天我們相對而坐,命運如此安排總有它的道理,希望這段緣分能夠長長久久,也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像今天比賽時一樣,永遠意氣風發,永遠鬥誌昂揚!”

這番話說得動人,大家各懷著心事,細品著這番話。

柏千陽:“梁老師,說得好,大家幹了吧!”他一杯喝得底朝天,然後摸了摸肚子,自己豎起個大拇指。

沙璿問:“你行不行啊?”

柏千陽:“別管我,今天我就是廢了,也得陪各位喝個盡興!來!”

大家都舉杯痛飲,連應曉雨也破例喝了酒。

酒過三巡,大家聊得更是起勁。

梁文彬:“大學四年,一轉眼就沒了啊,你們接下來都有什麽計劃、什麽夢想,說來聽聽吧。”

韓家閱:“幾位都是我的學弟、學妹,入校才一年,太多美好的可能性,對於我來說,馬上要步入大四,不得不考慮畢業後的去向了,我暫時還沒有決定,是考研還是去北京找工作,走一步算一步吧。”

沙璿:“北京?為什麽是北京?你不是長沙人嗎,為什麽不留下?”

韓家閱:“正因為我是長沙人,才想出去看看呢。從幼兒園到大學,我都沒有離開過這個城市,如果畢業後繼續待在這裏,我根本不知道世界是什麽樣子,所以,即便是考研,我也希望考去北京的大學呢!”

沙璿聽得入神,心生佩服卻又不舍,本以為韓家閱畢業後會在長沙工作,聽他這麽一說,看樣子怕是很快就要分隔兩地了。

喝了點酒的緣故,沙璿一下眼眶濕潤了,她舉起酒杯:“師兄,我敬你,不管你留在長沙,還是去北京,我都支持你!”

柏千陽擠了擠沙璿,壞笑著說:“人家用不著你支持,人家有爹媽。”

他自然是被沙璿狠狠地瞪了一眼。

韓家閱:“謝謝沙璿師妹,當然需要你的支持,跟你在一起很開心,這個學期多虧有你了。說說你們吧,馬上就大二了,其實大學就是一瞬間的事兒。”

沙璿開心地笑著,額頭上的汗滑落,眼眶裏的淚水也不那麽分明了。

蘇暮雪:“我應該不會考研,因為……”

“因為我們打算一畢業就結婚。”柏千陽插了句嘴,蘇暮雪一掌劈過來,他機靈地躲開,大家都笑得很大聲。

梁文彬:“蘇暮雪,你為什麽不考研啊?”

蘇暮雪想了想,說:“其實從小我就是個比較反叛的孩子,但一直對長輩言聽計從,我很渴望早點步入社會,像韓師兄說的那樣,去看看,去掂量一下靠自己的力量能過上什麽樣的生活。”

柏千陽假裝樂嗬嗬地給大家倒酒,其實一直琢磨著蘇暮雪說的話。他很讚同,以他的家庭狀況來說,他也想盡快工作減輕父母的負擔。但他並不理解蘇暮雪,因為她一看便是個家境優越的女孩兒,這樣家庭的孩子不都是能讀多久是多久,像個公主一樣一直保護起來的嗎?

梁文彬:“沙璿,你呢?”

沙璿端起酒杯,猶豫了一會兒,說:“我啊,我也想去北京。”

大家很意外,柏千陽問:“你不是一直想留在長沙嗎?”

沙璿:“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留在長沙還是去北京,對我來說其實都一樣,隻要不回老家。我見過那些中專畢業的同學,他們在老家工作,過著一眼就能望得到頭的日子。”

話剛落音,柏千陽突然端起酒杯站了起來,他喝酒不客氣,已經有點上臉,說話聲也越來越大:“各位,我在這裏敬大家一杯,謝謝各位給了我一段美好的回憶,讓我未來提起自己的大學,內心是驕傲的。我特別想說的是,謝謝蘇暮雪,其實最初加入辯論隊,是為了追你,為了擁有一個可以理所當然天天纏著你的機會。但一個學期相處下來,你讓我更加敬重,也讓我知道自己之前的行為是多麽無知可笑,就像個小醜一樣。你是我的女神,小醜是配不上女神的,而之前那些追求你的行徑,現在看來是如此滑稽和庸俗。所以我今天有個決定,我要晚一點點再追你,我要讓自己變得更優秀、更有力量,這樣才有資格擁有這麽美好的你。最後,我真誠地拜托你,這段日子千萬別輕易答應做別人的女朋友,再給我一點點時間,隻有把你交到未來更加優秀的我手裏,我才放心!”

柏千陽這番話迎來一片掌聲,蘇暮雪站起來,拿起酒杯:“柏千陽同學,你這番話我非常感動,說什麽都是多餘的,隻希望無論未來怎樣,你都可以變得更優秀。”

酒杯熱烈地碰在一起,兩人一飲而盡。

大家肆無忌憚地聊著未來。他們都不到二十歲,梁文彬看著他們青春飛揚的麵孔,心裏無比羨慕。因為在這個年紀,你可以舉起酒杯大言不慚地說著任何不著邊際的夢想,而且,你真的有可能成為任何你想成為的人。未來還沒有到來,所以有著無限可能。

他曾經也像在座的每一位一樣,想去北京,想出人頭地做一個可以改變世界的人,但最後卻選擇了在高校任職,這樣一個在長輩眼中平穩踏實的工作。

包廂裏沒有空調,結著蛛網的吊扇賣力地轉動著,高溫沒有影響大家的興致,桌上觥籌交錯,大家借著酒勁大聲喧嘩,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酒精味,許願突然覺得有些窒息。他放下筷子,借口去廁所,走出包廂。剛走出去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胃裏卻一陣**,他沒有醉,可能是喝得有些急,想吐了。問了一下服務生才知道廁所在二樓,他上了二樓,推開廁所的門,對著馬桶一陣嘔吐。用冷水拍了拍臉,他覺得舒服多了。

他走出廁所,發現二樓有個安靜的小陽台,走過去,靠著陽台的欄杆,望向遠處。那深邃的夜空下,可見嶽麓山的輪廓,許願靜靜地發著呆,淅淅瀝瀝的雨水沾在他的頭發上。

“許願,”背後傳來蘇暮雪的聲音,“你一個人在這兒幹嗎?”

許願回頭看著她,一時語滯,不知如何回答。大家都在推杯換盞,他一個人在這裏傷春悲秋,的確有點格格不入。

蘇暮雪走了過來,站在他身邊,她問:“你發什麽呆呢?”

許願尷尬地笑笑,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解釋道:“裏麵有點兒吵,我出來透透氣,呃……但我沒有不喜歡的意思。誰不喜歡一堆朋友一起狂歡呢?隻是包廂有點小,憋得慌。”

蘇暮雪:“你發呆的樣子挺有意思的。”

許願:“發呆能有什麽意思?”

蘇暮雪:“就是……總感覺你在醞釀一件什麽大事,神神秘秘的,嗬嗬。你跟柏千陽不一樣,他啊,什麽都寫在臉上,好像天塌下來他也不太擔心,隻會惦記著食堂的紅燒肉還在打折。但我……總覺得你有很多心事,會讓人擔心,其實有時候,把你想的說出來,可能會變得簡單……”

許願看著她的眼睛,有些拘謹地點了點頭。

蘇暮雪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多了些,連忙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說……柏千陽那樣挺好的,活得很放肆、很純粹,對吧……”

說完,兩人又陷入沉默。似乎都能猜到對方的心思,可沒有一個人敢開口去確認。

兩人同時說了句:“你……”

許願:“你先說。”

蘇暮雪:“他們……還在吃呢,我們……要不下去吧?”

許願點點頭,蘇暮雪正欲離開,他喚了句:“蘇暮雪……”

“怎麽了?”

“你……”

這時柏千陽從二樓的廁所出來,他看見二人在陽台上,便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喂喂,你們兩個,在這兒幹嗎呢?樓下喝得正熱鬧,我一個病人都不逃酒,你們這就不對了啊!”

許願有些緊張:“我……”

蘇暮雪倒是鎮定自若:“裏麵太悶了,我在這兒透透氣呢,誰知道許願也在,馬上就下去。今天說好了的,一醉方休。”

她笑了笑,先下樓了,許願卻傻站在原地不動。其實他是不敢動,倘若這時他跟蘇暮雪一起下樓,那兩人的默契也太明顯了點。

柏千陽:“喂,還站著幹嗎,走不走?”

許願:“我……我再待會兒,剛才喝多了,有點想吐。”

柏千陽湊過來,也站在欄杆邊,神神道道地伸手搭在許願肩上,說了句:“你,好樣的。”

許願:“什麽好樣的?”

柏千陽:“別瞞我了,我都知道,想趁機拉攏蘇暮雪,幫你追應曉雨對不對?小樣兒還偷偷摸摸的,我一眼就看穿你的心思了。”

許願:“沒有,我……”

柏千陽仍然自顧自地說著:“我跟你說啊,找蘇暮雪沒用,她哪兒有空理你們啊?依我看,你應該找沙璿,她嗓門大,每天在她們宿舍號兩嗓子,應曉雨就懂了,明白吧?現在你們的關係,就差捅破那層紙,哥們兒,我看好你!”

許願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我們下去吧。”

柏千陽:“你這小子怎麽不聽勸呢?拿了個最佳辯手你要上天了是不是?我這都是血與淚的經驗啊……”

沙璿正陪著應曉雨上廁所,見兩人在陽台聊天,也來湊個熱鬧:“喂,兩個大老爺們兒躲這兒幹嗎呢?”

柏千陽見狀,一把拉過沙璿,回頭對應曉雨和許願扔下一句:“你們好好聊,樓下我們去應付!”

沙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柏千陽拖下了樓梯。

夜風起,許願的白襯衫衣角緩緩飄動,他看起來略有些單薄。兩人就這樣相對靜默了好一陣,原本熟稔的二人,被柏千陽這麽一鬧,頓時變得尷尬起來。

應曉雨先開口說道:“你……你們剛才一直在這兒聊天啊。”

許願點點頭。

應曉雨:“我以為你醉倒在廁所,剛才還想看看來著,沒事就好。”

許願:“喝得的確有點多……”

應曉雨:“還沒好好恭喜你,表現得這麽好。”

許願:“謝謝。”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其實許願內心是很感激應曉雨的,隻是被柏千陽這樣亂點鴛鴦有些局促而已。一個學期的並肩作戰,應曉雨算是繼鄭小苔之後,許願生命中第二熟悉的女性朋友了。兩人性格相仿,配合默契,走在路上時,若不知情的人還真以為他們是一對小情侶呢。可應曉雨心裏卻五味雜陳,她很明確自己喜歡上了許願,但總覺得這個男孩兒身上有種說不清的力量。兩個人朝夕相對,卻總覺得走不進他的內心,她一直想知道在他們之間到底隔了什麽。眼看著總決賽結束了,未來的日子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常常在一起。

應曉雨:“許願……”

許願有些緊張地抬起頭:“怎麽了?”

應曉雨:“以後……我們能經常見麵嗎?”

許願:“當然能,比賽結束了,但好朋友沒有散嘛。”

應曉雨:“我……”

許願:“我們下去吧,他們等……等太久了。”

應曉雨:“好吧。”

許願先一步邁下樓梯,應曉雨舒了口氣,跟著他走下去。

細雨在微風中飄動著,像人們捉摸不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