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神秘高人

行了兩袋煙工夫,來到衛城西南隅一處廢舊大院,車馬人員進了院裏。這裏原本是鄭維屏的庫房,鄭退出威海衛城,老鮁魚乘機霸為己有,閑而未用。歹人把兩個女子抬進屋裏。進到裏間,竟然有一土炕,炕上鋪了被褥,擺了枕頭。歹人將二人放到炕上,**語調笑著,被丁二娘轟到外屋。

十二花躺在炕上,頭上扣了布袋,不知這是哪裏,但心下明白得很,這幫歹人就是老鮁魚的手下,而且丁二娘就在其中,他們應該是衝鄂大小姐來的,要想法逃離這裏,按鄂大小姐說的到國王飯店找林先生前來救難。她打定主意,便用唱戲練就的口功,一會兒工夫便將塞在嘴裏的手巾吐了出來,說道:“快把我挪到別屋去,我有話跟隊長說。”

丁二娘和追風張一愣,相互看了看,丁二娘抱起十二花到另一個屋裏,放到牆邊。十二花說:“丁隊長,把我頭上的布袋摘了,我告訴你個關乎你性命的大事。”丁二娘嚇一跳,頓了頓,低聲問:“十二花,你怎麽知道是我?”十二花哼了一聲,說:“別人我不一定分得出來,你丁隊長,成天不是大煙館就是十三門樓,高矮胖瘦,體形姿態,特別是那股子煙味兒,我一下就知道是你。”丁二娘伸手要給她摘頭套,卻又停下手,說道:“頭套我不能摘,這是規矩。有什麽話你可以跟我說。”十二花說:“好,我問你,今天這事是衝我來的嗎?”丁二娘猶豫道:“嗯……不是你。”十二花道:“那就好,我猜想也是。既然不是衝我的,那就快放我走。”丁二娘道:“不好放啊。兄弟們既然把你一並弄來,那你就幹的陪著濕的賣吧,等會兒榮……啊那誰完了事,自然放你。”十二花又哼了一聲:“丁隊長,你我成天在一起廝混,低頭不見抬頭見,說心裏話我心裏對你還是有些好感,我說過要告訴你個關乎你性命的事,我是不想看著你倒黴。”丁二娘忙道:“好妹啊,快告訴我怎麽回事。”

十二花不緊不慢地說:“剛才在新樂茶社,我告訴十三門樓的人,一個點兒後接我回去,你知道做什麽嗎?媽媽昨晚就跟我說,石川太君托人傳話,最近幾天他可能要……要來找我,今天下午就有可能,讓我唱完戲抓緊回去。眼下你丁隊長把我弄到這來,要是耽誤了石川的大事,恐怕你的腦袋……”丁二娘一聽嚇一跳:“啊?這、這……這是真的?”十二花平靜道:“你丁隊長是什麽人,我有幾條小命敢熊你?反正話我是說給你聽了,你掂量著辦。”

十二花事急無奈,編了這套謊話,逃過一時是一時,能救出鄂大小姐就好,後邊的事再想法周旋。果然這話鎮住丁二娘,他沉吟一會兒,到那屋叫出追風張,兩人嘀咕一番,他又進屋來,對十二花說:“我就信你的話吧,不過等日後查出你撒謊騙我,可別怪我丁某人狠心!另外今天這事不得外傳,否則,你是知道江湖規矩的!”十二花應道:“放心,我都懂。”丁二娘又出屋去,叫了兩個大漢,這般那般的一番交代。

兩個大漢找來個大麻袋,把十二花從頭到腳裝進去,抬到大門外,叫一輛馬車,抬上車,一個大漢坐車拉著十二花離去。七拐八轉跑了好遠,到一個破敗的碾坊,大漢把麻袋抱進碾坊,三下五除二給十二花解了捆綁,跳出門乘車而去。

十二花動動胳膊腿兒,沒有受傷,正要出碾坊,忽然兩道身影閃進來,嚇得她“啊”了一聲。來人低聲說:“別怕,是我倆。”一看是楊子千和梁大膽,十二花又驚又喜,看看這個瞧瞧那個,說道:“怎麽會是你們倆?這麽巧啊!”楊子千說:“其實並不巧。我們倆去十三門樓找你,聽說你去了新樂茶社,去了新樂茶社正趕上散場,你和另一位女子去茶室單唱,外麵有些不三不四的男子形跡可疑,我們便藏身觀看,看到那些人綁架了你們倆,便一路跟隨,可是沒有下手的地方,就跟到這裏來。”十二花“哦”了一下,又問:“剛才他們從哪把我抬出來,用馬車拉到這裏,看清了嗎?”楊子千說:“在城西南角,有個磚牆大院,裏麵有兩進瓦房……”十二花道:“哦,知道了,那是老庫房。”稍頓又說,“兩位大哥幫幫忙吧,那位鄂大小姐,是非常好的人,剛才跟我一起被歹人綁架,她現在還在那裏,求兩位回去看著,別被歹人再轉走了,她讓我去國王飯店找林先生,說是能夠救她。”說完就往外走。梁大膽說道:“六朵兒,我們倆回來,是還有話要跟你說。”十二花腳步未停,說:“我要急著去找林先生,回頭再說。”她快步跑到街上,喊了一輛馬車,坐了急奔國王飯店。

兩人撕開地上的布袋,每人攥一塊長條布,跑回老庫房,暗下觀察動靜。梁大膽道:“照六朵兒的說法,這鄂大小姐當是她的好友,我倆何不探探情況,若是時機合適,直接救她出來,何必等到什麽林先生來救人,林先生會有三頭六臂不成?”楊子千想了想,說:“倒也是,她那麽有把握林先生能救人,說明看押難度不是很大,我們可以試試。”兩人商量過了,朝老庫房屋後老槐樹走去。到了近前,瞧瞧四下無人,哧哧地上了樹,踩著一條碗口粗的大杈,上了屋頂。兩人趴在屋頂上朝前挪行,不時地把耳朵貼在房瓦上聽聽裏麵動靜。

不多會兒工夫,兩人停下來,確定人就在下方。四下瞧瞧並無行人,便掏出長條布係在腦後,前邊遮住鼻嘴,隻露兩眼,動手小心地揭瓦。揭了個臉盆大的地方,輕輕扒開泥草秸稈層,便看到屋裏情形。隻見鄂大小姐頭纏布袋躺在炕上,丁二娘和追風張一邊一個按著她強行調戲,鄂大小姐扭動著身軀,嘴裏嗚嗚叫著。丁二娘調笑道:“別裝模作樣,像你們這樣的女人,巴不得男人……嘻嘻嘻……”追風張也說:“就是,別不識趣,我們哥倆先幫你調調火候,待會兒大哥來了,你好好伺候著,伺候好了有賞。”說著就動手解旗袍紐扣。鄂大小姐更加大聲地嗚嗚叫,身體劇烈扭動,可是架不住兩個**徒群攻,旗袍紐扣被一個個解開,露出內衣。

房頂上的二人氣恨難抑,梁大膽一腳踏開一個大洞,縱身跳下,落在炕前地上,吼一聲:“放手!休得無禮!”炕上兩個歹徒大驚,跌坐在炕上呆愣。鄂大小姐趁機翻滾至炕角,由於布袋被歹徒坐壓脫落,露出了頭臉,跟丁二娘打了個照麵,嚇得蜷縮一團。外間歹徒聽到動靜,手提棍棒短刀衝入,對著梁大膽砍殺起來。楊子千從屋頂扔下幾片瓦,砸在最前邊兩個歹徒頭上,接著縱身飛落,半空中出腳踢倒另一個歹徒。丁二娘和追風張萬沒料到會生此事,毫無防備,手中既無刀又無棒,哪裏是楊梁二人的對手,惶急之下,追風張一腳踹開木欞窗,跳到院中,丁二娘隨之跳出。屋裏幾個歹徒見隊長跑了,一哄兒跟著逃出屋子。

楊子千和梁大膽奪了一刀一棒,追逐而出。七八個歹徒舉著刀棒,拉開架勢,圍在門前。丁二娘此時又硬戧起來,手持一把單刀指著二人,罵道:“哪來兩個野玩意兒,敢來砸爺的場,你也不睜開狗眼瞅瞅爺是誰!媽個巴子,你算倒了血黴,今兒個不把你倆剁成肉餡,算我白叫了二娘!殺!”眾歹徒一齊動手,刀棒飛舞,朝二人砍殺過來。楊子千和梁大膽毫不畏懼,刀舞得翻花,棍使得生風,逼得眾歹徒隻有招架之功。院落裏刀光閃閃,棍棒啪啪,喊殺聲嘈雜一片。

正當紛亂之際,突然傳來警哨響,一隊偽警衝進院來,嘩啦啦拉動槍栓,端槍指向打鬥人群。打鬥頓時停住。原來是新樂茶社有人報警,警察趕到茶社時歹徒已搶人離去,一路巡查追至此處。偽警小隊長端著匣子槍,衝著人群道:“大膽狂徒,光天化日竟敢搶人劫色,舉起手來!”丁二娘愣了一下,看看小隊長兩人認識,眼珠子一轉,指著楊子千和梁大膽二人說:“警官大人,你們來得及時,就是這兩個蒙麵土匪搶人劫色,人質就在屋內,我們幾個路、路見不平,拔、拔刀相、相……想解救……”小隊長朝他使個眼色,叫道:“你們幾個到院外等著,我捉了兩個土匪再過問你們!”丁二娘心領神會,揮揮手,眾歹徒魚貫而去。楊子千見狀忙道:“警官大人,別讓他們走了,搶人劫色的是他們而不是我們!”小隊長斥道:“大膽狂徒!你蒙麵作案還想抵賴,給我綁起來!”四個偽警抖著繩索上前。兩人橫起刀棒,梁大膽說:“放走真凶,亂抓無辜,天理何在!”偽警停步不敢近前。小隊長罵道:“娘的賊匪,竟敢犯案拒捕,自尋死路,爺就成全你啦!”抬起匣子槍瞄向二人。

楊子千和梁大膽正欲矮身躲槍,“砰”的一聲槍響,自院外傳來。小隊長一愣,回身朝院外看,隻見一駕馬車飛馳而來,轉眼到跟前,車上跳下一個中年男子,中等個頭,身軀微胖,西裝革履,外披風衣,頭頂禮帽,眼戴墨鏡,右手提著左輪手槍,急匆匆闖進院來。偽警小隊長被來人的氣勢鎮住,收回指著楊子千二人的匣子槍,端在手中,壯著膽子說道:“我們是威海衛警察局治安警察,正在執行公務,抓捕罪犯,你、你是何人?要做何事?報、報上姓名來!”

墨鏡男子用手槍頂一下帽簷,說:“少廢話,放人的!”聲音雖然不高,但很有威力,而且說話稍帶點兒日本人的味兒。小隊長左手一叉腰,道:“憑、憑什麽?”墨鏡男子晃晃手中的手槍,盯著小隊長說道:“就憑它,怎麽樣的?”

這時十二花跑進院來,順牆邊兒向屋門走去。小隊長一揮匣子槍指向她,喝道:“站住!誰讓你隨便進屋,活夠啦!”墨鏡男子一把薅住小隊長衣領,槍口抵著他額頭道:“你的敢開槍,我就打碎你的腦殼!”小隊長嚇得一哆嗦,掉過槍口指向墨鏡男子的鼻子。其他警察有兩三個仍然端槍對著楊子千二人,其餘嘩啦啦掉轉長槍,對著墨鏡男子。十二花趁機跑進屋去,上炕解鄂大小姐捆綁。

院外小隊長覺得畢竟警察人多勢眾,你單槍匹馬還能怎樣,便惡狠狠地對墨鏡男子說:“我數五個數,你放下手槍,我可以饒你不死,否則,即使我不開槍,兄弟們也會把你亂槍打死!”墨鏡男子哈哈一笑:“敢打死我?你的、還有威海衛的警察局長都得給我殉葬的!”小隊長倒吸一口冷氣,知道遇上了硬茬子,可事到如今騎虎難下,隻得硬著頭皮喊:“五!四!三!二!……”

突然外邊傳來急促的汽車喇叭聲,門口哨兵急報:“報告小隊長!局長的專車開來!”小隊長一聽停止了數數,匣子槍仍對著墨鏡男子的鼻子,轉頭朝門口看。

黑色小轎車嘎地在門口急停,偽專員兼偽警察局長楊紹曾從前門下來,拉開後車門,畢恭畢敬服侍石川下車,另一穿便裝戴鴨舌帽的陌生男子也隨後下車。與此同時,緊跟在轎車後的一輛軍用卡車也急停下來,車廂裏坐滿日本兵,一個軍官用日語喊了幾句,日本兵迅速跳下車來,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衝進院裏,把墨鏡男子、偽警小隊長、偽警察、楊子千等人,全都控製起來。日本軍官喊:“院裏所有的人,全都放下武器!違令者死啦死啦的!”偽警察看著院牆外卡車車廂裏瞄向院中的黑通通的機槍口,個個嚇得兩腿發抖,紛紛放下槍。楊子千和梁大膽對視一眼,也放下刀棒。偽警小隊長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瞪眼看著步步走近的楊局長。

鴨舌帽男子快步跑到墨鏡男子身旁,一把撥開小隊長的匣子槍,低聲說道:“讓局長的受驚了,抱歉!”說話間石川和楊紹曾已到近前,楊紹曾揮起巴掌狠狠打了小隊長一記耳光,罵道:“娘個皮瞎了狗眼!還不快給林局長賠罪!”石川拉楊紹曾一把,說道:“好啦,他的執行公務的,林局長的當會諒解。”說完對著墨鏡男子鞠躬道,“林局長,在下實在的失職,不知上峰蒞臨威海衛小城,石川給您大大的賠罪!”

墨鏡男子已把手槍揣進懷中,摘下墨鏡,微微一笑說:“石川君不必如此,林某此來,並非公務,本想先遊玩幾天,待時機合適再去拜訪石川君的。”石川道:“能在威海衛見到林局長,榮幸的萬分!”轉頭對楊紹曾說,“林榮齋大佐,兼任青島港務局局長,別看年紀的不大,曾經是我的老上級。”楊紹曾急忙上前一步給林榮齋敬禮,說道:“久仰林局長大名,在下楊紹曾,威海衛管理公署專員兼警察局長,萬分榮幸局長大人光臨偏僻小城!”林榮齋一笑道:“威海衛雖小,位置的重要,北洋海軍在這裏,甲午戰爭在這裏,英國人的也在這裏……”

楊紹曾正要說恭維話,忽聽有女人喊叫:“林局長,快把那幾個想害我的歹徒槍斃!”大家轉頭一看,鄂大小姐走出屋門,頭發淩亂,滿臉怒氣,朝著林榮齋喊冤。那個小隊長忙指著楊子千二人,討好道:“就是這兩人,我接到報警,帶隊迅速趕到,正在抓捕這兩個歹徒!”梁大膽大聲說道:“你胡說!那幫歹徒,叫你放跑了!”小隊長挨了局長一巴掌,心裏火辣辣的,見這愣頭青也敢駁斥自己,罵了句“你娘的”,提了匣子槍就要上來。鄂大小姐瞪他一眼,嚇得他低頭後退。

鄂大小姐回頭看看楊子千二人,感激道:“我雖然被歹徒套了頭看不見,但我聽得清清楚楚,這二位是好人,是恩人,危急關頭救了我,打跑了歹徒。”十二花在一邊看楊子千和梁大膽一眼,眼神中帶著敬佩之意。那邊林榮齋對楊紹曾說道:“鄂小姐在青島電台工作,知識淵博,這次的陪我來威考察。她十分喜好戲曲,今天我因事纏身,未能陪她前去,生出此等惡事。鄂小姐所說,我的相信。”

原來正如林榮齋所言,他們一行三人住在國王飯店,今天他和隨行護衛私下會見英國商人,鄂大小姐一人去城裏聽戲,待接到十二花急報,他隨十二花直奔老庫房,卻叫護衛去請石川。楊紹曾聽了林榮齋的話,轉頭又嗬斥小隊長:“怎麽搞的,好壞不分!還不快去追捕歹徒!”小隊長敬個禮:“是的局長,馬上追捕!”一招手帶著偽警察跑出院門。而此時在門外四下躲藏的丁二娘一夥,見勢不妙,早就偷偷溜走,報告老鮁魚去了。

院子裏,楊紹曾點頭哈腰對林榮齋說:“林局長,眼下局勢尚不穩定,共匪蔣匪時有騷擾,尋釁滋事在所難免,我等尚需下功夫維持治安。今天發生這等惡事,在下實在慚愧,可幸鄂小姐安然無恙,讓局長虛驚一場。這樣,今晚就在您下榻的國王飯店安排酒菜,一為局長接風洗塵,二為鄂小姐壓壓驚,石川長官和我親自作陪。”鄂大小姐款款走到林榮齋身旁,對楊紹曾道:“吃不吃飯不重要,重要的是盡快抓住那幾個歹徒,我要親手斃了他們!”楊紹曾忙說:“抓歹徒重要,吃飯也重要,鄂小姐放心,我安排人辦理。”石川道:“楊專員說得對,抓歹徒的,吃飯的,統統的重要。走,國王飯店英國人克拉克先生打理,中西合璧的,山珍海味,飯菜大大的好,米西米西的!”林榮齋看鄂大小姐一眼:“沒事吧?恭敬不如從命,回去洗個澡,吃飯喝酒。”鄂大小姐望著林榮齋點點頭:“好吧。”忽又回頭看看十二花三人,對楊紹曾說,“楊局長,這幾人是我的恩人,朋友,不得為難他們。”楊紹曾連連應聲:“這個當然,當然,鄂小姐放心就是。”石川盯一眼楊子千,覺得似乎麵熟,然而鄂大小姐說是朋友,也不好造次,順便看一眼十二花,轉身陪林榮齋而去。

日本兵走後,十二花對二人說:“太謝謝你們倆了!又一次救了我,還有我的朋友……”梁大膽哼了一聲,說道:“什麽朋友!要知道她是這樣的人,給日本人當小、小老婆,就不該冒險救她!”十二花臉色不自然,低了聲音說:“這個……我原先也不知道。不管怎麽說,你們倆幫了我的忙,特別是上一回,告訴了我的身世,讓我終於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兒,還幫我脫了險。可後來你們急匆匆地離開,我也沒能答謝二位,今日有緣再見,就隨我去一趟十三門樓吧,我取些銀票……”

楊子千打斷她的話,說:“妹子,要是我們為了你的銀票,永遠也沒有緣分碰到一起,這次回來,還是為你家的事兒……”梁大膽接話說:“是啊,我們上次回去給你哥哥燃香燒紙,你哥哥還有托付要告訴你……這樣,咱們進屋去說話,頂多半個點兒,我把你們家重要的事都給你說說,也就了心事了。”十二花點點頭應道:“好吧。”抬腳往屋裏走。楊子千摸摸肚子說:“我這肚子早餓得咕咕叫,你們倆進屋先說著,我去附近買點兒吃的,一會兒回來。”梁大膽一笑說:“嗯,我也餓了,最好能買幾個肉包子,解解饞。”楊子千應一聲好,等著吃吧”,朝院外走去。

楊子千跑遍近處幾家餐館,都沒有肉包子,直至城中十字街口才買到,油皮紙包了一大包,鼻子湊上去聞聞香氣,抿嘴一笑,兩手捧著快步往回趕。他回到老庫房,進了院兒就喊:“肉包子來嘍———真香啊!”屋裏靜靜的沒有回音。他沒有在意,進屋又說:“梁兄你真有福氣,饞肉包子就給你買來香噴噴的肉包子,可著勁兒吃吧。”還是沒有回音。他心裏咯噔一下,停住腳,叫道:“梁兄,梁兄,你在哪個屋?”叫了幾遍也沒回聲,他心裏暗道:不好!莫不是出事了?趕忙把包子放在一個靠牆的破舊小桌上,地上撿起一根棍棒,小心地查看裏屋,結果所有屋內都找過,也沒見兩人的身影。他不禁低低叫了聲:“真出事了!”趕緊跑到街頭四下觀望,向路人打聽,也沒線索。最後找到一個臨街裁縫鋪打聽,戴眼鏡的老裁縫四下看看,低聲說:“一刻鍾前,一幫子便衣,看不出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個個端著匣子槍,押著一男一女,從這門前匆匆走過去,過去不多會兒工夫就聽見有汽車響。”楊子千道聲謝,趕緊沿路追去。

再說國王飯店那邊。一個豪華大包廳裏,錚亮的大吊燈,精致的紅木大圓桌及雕花配椅,靠牆擺有黑皮沙發和黃花梨木茶幾,茶幾上擺設茶盅幹果香煙……石川和楊紹曾高規格招待林榮齋一行,除青島方麵三人,參加宴會的還有侵占威海的日本海軍陸戰隊海老原部隊司令官葉秋及副官、日本威海領事館領事、偽專員公署秘書與港務科長,以及偽威海衛商會會長戚仁亭等十餘人。戚仁亭年近四旬,是威海衛有名的本土商賈,然其一心投靠日本人,為民眾所不齒,3 月份日本侵略軍在威海港口登陸,他率漢奸到碼頭搖旗迎接,奴顏婢膝,極盡醜態,被日寇委以維持會理事,偽商會會長。今日石川讓他來隻為付款結賬,他卻得意揚揚,甚感榮幸,極力在日本主子麵前表露其忠誠,興致勃勃介紹著每一道菜品的名字,什麽瓊漿燕窩、紅燒魚翅、蔥爆海參、油燜大蝦、紅燜加吉魚,道道都是海中佳肴,又有脆烤野雉、酥炸斑鳩、爛蒸鵝掌、紅燒豬尾棍、梁山伯與祝英台,款款皆為陸上美味。其中“梁山伯與祝英台”是以兩隻二斤以下的鴨加工製作而成,寓意鴛鴦。林榮齋得知這道菜的寓意,瞟一眼身旁的鄂大小姐,點頭微笑。

酒過三巡,菜上五味,各位皆有些許醉意。楊紹曾端著酒杯恭恭敬敬來到林榮齋跟前,單獨給他敬酒,說道:“林局長坐鎮大青島,可也不能不屑咱小威海呀!您得多過來走走,指點訓誡。”石川打趣道:“楊專員,你的威海衛的治安盡快搞好,不愁林局長的不來。”楊紹曾一聽略顯尷尬,“這個、這個……”說不出話來。林榮齋一看解圍道:“相信威海衛治安很快的會好起來。”伸手指著隨行男子說,“在座諸位亦無外人,我的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大日本軍的青島憲兵本部狐冗軍曹,馬上要來威海衛的籌組憲兵分隊,將大大增強這裏的武裝力量!”狐冗呼地站起,對眾人筆直行禮。石川鼓掌叫道:“好的,好的。憲兵隊的厲害!”眾人也都鼓掌叫好。

此時忽有一便衣人員進來,附在石川耳邊低聲說:“您安排的事辦好了,抓到一男一女。”石川一瞪眼,小聲命令:“好的,秘密看押!等明日林局長回青,我的親審!”便衣答應一聲退下。原來剛在老庫房時石川看楊子千的個頭還有眼睛覺得似曾相識,路上想起羊湯館打鬥那青年人,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車裏拉著林榮齋不便回頭抓人,便尋機命令手下采取行動。

晚間,石川辦公室。兩個日本兵持槍立在門口站崗。

十二花雙手反綁,站在屋內牆角。她回想著白天發生的事,曆曆在目,尤其是跟梁大膽最後的談話,仍在耳畔回響。“梁大哥,謝謝你,讓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還有家裏的一些事。”“你真的相信我說的話?你就是六朵兒?”“我信。因為你是好人,不會騙我。另外我想起幾年前,媽媽有一次高興了誇我真不愧是花朵,說我小名叫朵兒,我還以為她隨便說說。”“那就好,你哥委托我的事,給他辦好了,他在九泉之下也該瞑目。”“哥哥瞑目不了。”“怎麽說?”“家仇未報,豈能瞑目!”……正想著,門口站崗日本兵用日語說話,轉頭看,石川從黑夜中走來,跟敬禮的日本兵打聲招呼,大步跨進辦公室,徑直朝她走來。她心裏一哆嗦,不由得拘攏了身子。石川來到十二花跟前,兩隻色眼笑眯眯地盯著她看,嘴裏說著“小寶貝兒”,就要動手動腳。十二花趕忙躲閃。石川緊跟不放,轉眼看到門口的衛兵,忙朝二人擺擺手,嘰裏呱啦一通日語,兩個日本兵“嗨”一聲,關了屋門,知趣退下。

隻剩下屋裏二人,石川愈發肆無忌憚,摘下帽子,脫掉外衣,上前一把抱起十二花,走進內屋休息室,把她扔在**,哈哈笑著,撲身上來。靠近跟前,他突然止住笑,兩眼驚恐地瞪著。隻見燈光下,十二花麵露凶狠,怒睜雙目,牙齒咬緊,舌頭露在嘴外。石川不由得後移身軀,手指著十二花:“你、你……你的幹什麽的?”十二花兩眼狠狠地瞪著他說:“我雖身在煙花之地,但賣藝不賣身,至今仍為處子之體。你若強行欺辱我,我就咬舌自盡,噴你滿身血腥,讓你一生不得安寧!”

石川愣怔片刻,咬咬牙,深深吸一口氣,強裝平靜道:“你的小姑娘的,這樣不要的。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嘛!”後退幾步,坐到椅子上。十二花起身下床,站到牆邊,對石川說:“我認識你,你是駐威海衛日軍的最大官石川。”石川微微一笑:“小姑娘聰明的。”十二花道:“你既然是最大官,應該是最講道理的。”石川點點頭:“嗯,不錯,大日本皇軍大大的講道理。”十二花道:“既然講道理,為什麽無緣無故抓人?”石川頓了頓,威嚴地說:“我的手下抓人,那是有原因的,勾結亂匪,對抗皇軍,罪行大大的,我不但要抓人的,還要殺人!”

十二花抖了一下,說:“我和那位梁大哥,都不是壞人,是威海衛南鄉的,村莊鄰近。他和我哥是朋友。我哥……去世了,他受我哥之托,前來城裏找我,傳個音信。結果正趕上黑幫老大老鮁魚手下綁了我和鄂大小姐,他便出手相救,僅此而已。你說日本皇軍講道理,那就趕緊放了我們。”石川冷笑一聲:“放了?哼,結匪作亂,罪可處死!今天白天若不是看在鄂大小姐臉麵上,我的當場槍斃了兩個作亂之人!”十二花急忙說:“梁大哥不是壞人,我可以保證。”石川端量著十二花,陰險地一笑,說:“這個姓梁的,說他是結匪作亂槍斃的也可,說他是良民百姓放人的也可,最終我的說了算。”十二花忙說:“那你趕快下令放了梁大哥吧,石川長官。”

石川奸笑一聲:“嘿嘿,斃了的容易,放了的也簡單,隻要……你的小美人的答應跟我……嘿嘿,那就立馬放了的。”十二花愣了愣,低頭不語。石川見她有些猶豫,起身走近幾步,柔聲細語地說:“小姑娘的放明白些,別說你的身處煙花行當,即便是千金小姐,也必有**之時。你現在的從了我,便可換了你的那位同鄉身無罪名,獲得自由。你的想想看。”十二花沉思片刻,歎口氣,抬頭對石川說:“長官說話算數?”石川忙道:“算數,算數!大大的算數!”十二花道:“好,我可以從了你。”石川喜出望外,上前要動手腳。十二花瞪他一眼,邊躲閃邊鄭重說道:“我還有一個小條件。”石川急迫地說:“你的快說。”十二花麵帶憂傷地說:“我父母早不在世,我的兄長去世不久,明天我要回趟老家,以潔淨之身為父母兄長燒紙上香,然後才可……”石川心有不願,連連搓手,踱了幾步,對十二花說:“我的信了你。明天我安排人馬,送你回老家。你的撒謊的,死啦死啦的!”十二花神色莊重,說道:“我若撒謊,甘願一死。”

當晚,日軍放了梁大膽。梁大膽知道是十二花保了自己,深深感動。

第二天,石川派一輛汽車,一小隊日軍和偽軍,押著十二花去東南鄉下。臨行前,十二花要求回十三門樓換件衣服。汽車便開到十三門樓近處停了,四個日偽軍看押著十二花回到十三門樓。進了院門,老鴇抱住十二花便哭起來。十二花勸媽媽不要哭,她沒有事的,要回一趟老家給父母兄長上墳,先回來換件衣服。老鴇便陪她到西院屋裏,更衣梳妝。看看日偽軍不在身邊,老鴇便偷偷告訴十二花,昨天發生的事前前後後她都知道了。原來十二花和梁大膽被抓後,楊子千跑來十三門樓,把事情的原委告知她,她知道十二花這回落到石川手裏,即便不丟性命,這人也囫圇不了,正在家裏牽掛。十二花說:“媽媽,石川還沒把我怎麽樣,你放心吧。今天我要回一趟老家,給父母兄長上墳,石川還派了汽車送我,沒有事的。”老鴇聽了又流出淚來,啜泣道:“閨女,在威海衛這地方,媽媽也認識幾個人,要是別人想強迫你,媽媽會想方設法托人救你。可如今這裏是鬼子的天下,石川又是鬼子最大的頭頭,我早就察覺到他對你起了**心,這回落到他手裏,媽媽真是……無能為力了……”十二花安慰道:“媽媽不用擔心,石川那裏,大不了我……從了他,隻要我想活,保住性命是沒問題的。”老鴇擦著眼角,說:“閨女,有件事媽對不住你,當年人販子把你賣到我這兒,說你是東南鄉的人,但沒說是哪個村。這些年我一直沒告訴你身世,也是怕你想家,離開我這裏。”十二花扯著她的胳膊道:“這些年媽媽對我怎樣,我心裏清楚,即便是在親爹親媽跟前,也享不了這麽多福。不管我怎麽使性子,媽媽都依著我,從沒攢(手指用力戳)我一指頭,閨女都記著媽媽的好。如果……有朝一日,閨女定會報答媽媽的大恩……”

兩人說著話,外麵日偽軍來到門口,催促趕緊動身。老鴇趕忙出門迎擋。十二花在屋裏換一身素色衣褲,又從針線笸籮裏取了剪刀,用布頭纏了尖刃,揣進懷裏,出門而去。